「欸,迪。我懂你的心情,但是你不可以说这种话。」

  这回不是担任纪录员,而是作为骑操士驾驶幻魔骑士「特兰德奥凯斯」的海薇•奥柏里这么提醒他。幻魔骑士的驾驶座上装有传声管,若是不特意关上,里面的声音周围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里面还设置了放大音量的装置,以免说话声被幻魔骑士的运作声盖过去,迪特里希的声音很可能也会被中等部学生们听见。

  「你们两个认真点。就算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这也算是训练的一环。」

  从后方追上的厄尔坎伯来到特兰德奥凯斯和古耶尔旁边,可以听到艾德加•C•布兰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哎呀哎呀,不愧是系上最优秀的骑操士,说的话就是不一样呢。」

  「迪,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啊——你们两个小声点。大家都听到了。」

  古耶尔和厄尔坎伯听了海薇的话后沉默下来,马上回到队伍里去了。她一边驾驶着特兰德奥凯斯,一边为不安的前景伤透了脑筋。不晓得怎么打发时间的人不只有他们。

  「我知道这也是没办法啦,不过这也太无聊了吧。」

  坐在马车上摇晃了大约半天左右,老实说奇德已经无聊得快挂了。不只奇德,四周其他学生也有同样的感觉。还有大约四天才会到达目的地,这段期间基本上都是靠马车移动,因此坐在上面的学生都会有很多空闲时间。虽然可以悠哉聊天,但在无法尽情伸展四肢的马车上也很快就腻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那么,奇德你要不要也看看外面的风景?看风景就不会腻啰。」

  「不,能靠着看风景感到满足的只有你而已。是说你还真不嫌烦,到底看了多久啊?」

  奇德望向艾尔,眼神像是有些受不了他。艾尔从眺望窗外风景的姿势回过头来,轻巧地重新在位子上坐好。那副微倾着头、陷入沉思的样子非常可爱,周遭的气氛在一瞬间就缓和了下来。

  「那么,要看我带来的书吗?我想这多少可以打发时间。」

  「书啊……我比较想动动身体啦。哎,算了。你带了什么书?」

  「《炼金术概论•上卷》。」

  「那是课本吧?如果要用那种东西打发时间,干脆去睡觉不是更好?」

  「话是这么说,但是在这种地方真的没什么事做呢。你可以学亚蒂,乖乖睡个觉或许也不坏喔。」

  在奇德狐疑的视线前方,可以看到亚蒂睡的正香。她那张在某种意义上和无聊沾不上边的安详睡脸,让奇德忍不住仰望天空。他维持着相同姿势,接着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抬头往上看。

  「哎,好歹可以打发时间吧?」

  他们爬上马车车顶。车顶上载着学生们的行李和旅行物资。虽然这里和车厢里不同,没有椅子,不过只是坐着的话还不成问题。

  「这里的景色比较好呢。」

  在晴朗的天空下,马车在悠闲宁静的街道上前进,车顶上飘荡着一股悠闲自在的气氛。一阵风吹拂过街道,掠过艾尔的银发使之摇曳。他在行李的空隙间占了好位子,很快就进入了欣赏风景的模式。

  「啊——结果还是很闲啊。哎,不过还是比狭窄的车厢好吧。」

  反正也没事干,在蓝天下打盹也是一种乐趣。奇德开始觉得自己什么事都不想管了。

  「啊,你们在这里呀。」

  这时,亚蒂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你醒了啊?」

  「嗯,你们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不见了。」

  亚蒂这么说着,来到艾尔身边,然后直接躺到他的膝盖上,再次摆好睡觉的姿势。

  「阳光好温暖,这边比较好睡呢。」

  「想睡是可以,但为什么要把我的脚当枕头呢?」

  「因为这样比较好睡。」

  艾尔还在惊讶的同时,亚蒂早已踏上前往梦境的旅程了。艾尔拿她没办法,只好开始读书,偶尔看看风景。奇德东想西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像是觉得很麻烦似地,干脆把行李当成枕头睡了起来。

  他们的旅程就这样悠闲地持续着。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地过了三天。德莱塞骑操士学园•骑士学系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弗雷梅维拉王国中央最大的城市——扬图宁。

  扬图宁之所以名列国内屈指可数的大城市,是有原因的。它正好位于国土西侧、跨越欧比涅山地与他国连结的输送路径,以及国土东侧、从博库斯大树海的要塞和粮仓地带运送货物的路线的转运点上。更由于它地处交通要冲,这座城市甚至被赋予仅次于王都的军备,城市四周围绕着坚固的城墙,墙外还围了一圈护城河。不仅如此,都市里还有相当于一个旅(约一百架幻魔骑士)规模的大型骑士团进驻。这据点再怎么重要,这样的兵力对一个城市而言也太多了,不过这是考虑到可以利用地利之便,派遣战力到城市外围的缘故。实际上,往往有三成左右的兵力会接到巡逻、战斗等任务而不在城里。

  德莱塞骑操士学园一行人抵达扬图宁时,已经过了中午了。

  围绕扬图宁的城墙拥有极为惊人的规模。这个时代由于有魔兽的存在,导致少数人的长距离移动变得很困难,因此有很多学生都是第一次看到德莱塞之外的大城市。大家都对这座城市感到好奇,可谓这趟旅程的压轴。

  「好壮观的城墙喔,到底是要和什么战斗呢?」

  「他们的假想敌是现存的魔兽……或者该说建国时的魔兽吧?那时候凶恶的魔兽好像也比现在还多。」

  「原来如此——所以才盖得这么厚实呢。」

  见识到通往城墙内部的巨大城门,学生们全都雀跃不已。然而,他们的马车没有穿过城门,而是在城门前的广场集合起来。

  「搞什么,我们不去扬图宁喔?」

  「之前也说明过,我们来扬图宁的目的只是为了补充物资而已。」

  虽然大家可以离开马车到外面休息,不过一旦装好货物后又得继续上路了。原以为可以从无聊的旅途中解放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大声抱怨起来,双胞胎也瞪着巨大的城门大发牢骚。

  「什么嘛,真无聊。让我们进去城里看看又不会怎样!」

  「对啊,好想到处晃晃喔。」

  「不,这次旅行的目的并不是那个……」

  「你不想看吗?」

  「我是很有兴趣啦,可是要带着这么一大群学生观光,想必会变成一件很可怕的事喔。」

  说着,艾尔看向一旁。大概是事先安排好了吧,有人把从城里出来的商人那儿收到的货物陆续装到马车上。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很快地到了出发时刻。马车载着对扬图宁依依不舍的学生们,再度朝着目的地——克罗克森林出发。从扬图宁坐马车走个一天左右的路程,就到了克罗克森林。这条往东方国境线延伸的路面几乎没有经过铺修,辛苦震荡了一整天,最后在道路前方出现一座茂密森林的入口。

  马车刚驶入森林,就在附近林木稀疏的空地陆续停了下来,那里是往年用来举行野外演习的据点。

  「好——把行李拿下来以后,各组先搭帐篷,搭好以后就可以吃晚饭啰——」

  在老师一声令下,学生们纷纷动手开始搭起睡觉用的帐蓬。顺带一提,他们一路走来,就连晚上睡觉都是待在马车上的。因为他们走的是主要干道,也不晓得魔兽何时何地会发动突袭,为了能在有个万一时立刻逃跑,才会留宿在马车上。而他们会连续好几天在这里进行演习,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一直待在马车上,他们便是为此搭设帐篷,把这里当成露营的据点。

  高年级学生有过好几次经验,熟练地逐步搭好帐篷。在骑士学系,除了这种演习之外,还会不时找机会进行露营。既然总有一天会成为骑士,在行军时设置据点便是不可或缺的技能,骑士学系不只教授剑与魔法,学习这种技能也可说是他们的特色之一。可是,这对一年级学生来说却不是那么简单。虽然在野外演习前有先对大家说明,也进行了练习,但原本就经验不足的他们,实在不能说做得很好。就算老师从旁协助,还是有好几个小组延迟进度,搞得他们拖到很晚才吃晚餐。

  森林入口处排满了帐篷,呈现一幅有如露营区的样貌。四处生着篝火,照亮了昏暗森林里的一隅。顺带一提,二年级以上的学生需要轮流守夜,这是他们实习课程的一环。毕竟有这么多人,光靠老师也没办法一一照顾到每个人,于是学生自己也负责警戒四周,顺便当实习。

  艾尔他们比其他小组更快搭好了帐篷。一方面是因为他十分清楚步骤,另一方面也因为双胞胎比同年纪的孩子们更高大,正好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搭好帐篷的两人接着去帮忙其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小组,艾尔则独自走向露营地外围。

  (基本工作都做完了,我绝不是在偷懒喔……啊,有了有了。)

  中等部的营地旁,是高等部骑操士和他们的幻魔骑士的驻扎据点。用幻魔骑士巡逻的那几天,没有比它们的脚步声和运转声更妨碍睡眠的东西了,所以他们才会在这里待机,以防不时之需。

  十架幻魔骑士一字排开,做出单膝下跪的待机姿势。那雄伟的身影在篝火火光照耀下浮现于黑暗中,让人无法一眼望尽,甚至比白天来得更有魄力。一般人大概会觉得很有压迫感,不过艾尔只是带着满脸笑容,环视这些一语不发、坐成一排的钢铁巨人。

  (啊啊,巨大机器人果然很棒呢——这才是心灵绿洲,家家都该有台机器人才对。)

  连这个世界都不存在那种恐怖家庭,但遗憾的是,在场没有人可以吐槽艾尔的想法。「喂,那边……银色头发?是艾尔·涅斯帝吗?」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有人从后面叫住沉浸在神秘疗愈中的艾尔。他一回头,便看到厄尔坎伯的主人——艾德加。

  「晚安,艾德加学长。稍微打扰一下。」

  「果然是你。你为什么……这问题问了也是白问吧。」

  艾尔在骑操士学系早已是名人。同时,他那种极为反常的行动理由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学长负责待机吗?」

  摇曳的篝火火光映照下,艾德加听见艾尔的问题,脸上泛出有别于刚才的另一种苦笑。他摇摇头。

  「不,刚刚还在决定待机顺序……哎,迪和之前一样,又在闹别扭了。」

  「迪特里希学长?」

  「对啊。简单来说,他就是嫌待机任务麻烦,狠狠发了一顿牢骚啊。我们身为德莱塞最高学年的骑操士,明明看照学弟妹也是很重要的任务……不过那家伙还是老样子,反复无常的。」

  即使说些任性的话,最后还是得执行任务,就算闹翻天也是没用。不过,迪特里希却仍是叫骂了好一阵子。

  「我懒得陪他发牢骚,想转换一下心情,顺便来看看这家伙。」

  然后,他俩一起抬头望向「那个」。篝火火光映出覆盖纯白铠甲的巨大骑士——幻魔骑士厄尔坎伯。这架没有特别加工装饰,忠于原型、经过扎实调整的机体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性能却极为温驯,能够确实配合在学园骑操士中实力亦属顶尖的艾德加,这两个搭档在骑操士学系中也是以最强等级而为人所知。

  「学长也喜欢幻魔骑士吗?」

  「唔?与其说喜欢……这家伙既是我的武器,也是伙伴啊。只要和它在一起,心情就会平静下来。像刚才心情烦躁,或是觉得很累的时候,我经常会来找它。」

  我大概不太适合做这种事吧——艾德加搔搔头。

  「不,我认为有个值得信赖的伙伴是一件非常棒的事。」

  「你很喜欢幻魔骑士啊。对了,要是你像这样作为骑士继续努力下去,早晚也会得到自己的伙伴吧……啊啊,我们聊得太久了,一年级的趁夜深前快点回去。」

  于是,他们互相道别,各自走上来时的路。

  「……好了,迪也差不多该冷静下来了吧。」

  艾德加目送走进黑暗中的银色光辉,一个人自言自语着,做好像是要上战场一般的干劲准备后才回去。

  天已全黑,新生们在黑暗中吃完迟来的晚餐后,也各自回到帐蓬里去了。一年级学生晚上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匆忙移动加上驻扎营地,感到疲劳的他们没多久就各自裹着毛毯睡了。就在大家刚睡着的时候——

  从森林中传来一声悠远、响亮的野兽嚎叫。大概是狼吧。一匹起头之后,林中四处也陆续传来回应的叫声。站哨的高年级学生一瞬间提高了警觉,看向森林的方向。如果只有嚎叫,倒是经常听得到,所以他们又很快没了兴趣。然而,也有些人没办法当作没听见。因为那声嚎叫,第一次来参加野外演习的一年级生才再次体认到自己的处境。这里不是安全的镇上,也不是可以立刻逃跑的马车上,而是魔兽潜伏的森林正前方,他们在这里搭好帐篷,还睡在里面。

  即使克罗克森林的危险度再怎么不高,加上有学生监视,这里仍是称不上安全。因为安全地抵达这里,一路上总觉得气氛有些轻松的他们,只因为一声嚎叫就紧张起来了。疲劳产生的睡意全消,反而变得更清醒了。

  在艾尔他们的帐篷里,奇德也躺着摇摇头。即使程度有别,他也多少觉得有些不安,看样子没办法马上睡着。

  (还以为自己胆子更大些,看来我也满紧张的。)

  微弱的篝火火光照了进来,昏暗的帐蓬内弥漫着一股心神不宁的气氛。奇德忽然想到,睡在旁边的艾尔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感到不安,于是小声叫他:

  「欸,艾尔,可以问一下吗……呃。」

  艾尔早就睡着了。他也并非对这情况无动于衷,只是上辈子曾在地狱的最前线作为战士战斗,再不甘愿也明白养精蓄锐的重要性,就此养成了不论在任何状况下都能睡着的能耐。

  (……虽然之前就这么想,不过他真的太强了,也太不在乎了吧。)

  听到奇德的声音,同样睡不着的亚蒂转过头来,盯着艾尔香甜的睡脸。

  「唔,真狡猾。」

  也不晓得狡猾的点在哪,总之亚蒂窸窸窣窣地移过去,直接把艾尔揽进怀里,就是所谓的『抱枕』姿势。突然被人抱住,这下连艾尔也醒了过来。他一发现是亚蒂,就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又坠入梦乡了。亚蒂或许是因此感到安心,过了一会儿也传出了均匀的鼻息声。看他们两个的样子,奇德开始觉得睡不着的自己很蠢,不禁苦笑起来。

  (总觉得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紧张,不是很白痴吗?)

  没错,他也决定不再为此心烦。过了不久,他也进入了梦乡。隔天早上,日出后过了一会儿,学生们纷纷起床。

  很多学生睡眠不足。在这种一大早就无精打采的氛围中,艾尔他们却迎接了神清气爽的早晨。每次露营总会有学生睡不着,不光是在城市里,在野外实际体验这种紧张感也是演习的目的之一,只不过老师们也不愿勉强没什么体力的一年级学生,所以他们的工作内容相对来说比较轻松。学生们吃完用保存食品做的简单早餐后,便在老师的号令下分学级各自集合。

  老师简单地做了一番说明后,二年级以上的学生们便分组往森林深处出发。这次演习最大的目的,就是要与栖息在森林中的魔兽实际战斗,并狩猎一定以上的数目。一年级学生则先前往森林外围,视情况也有可能战斗。

  初次踏进森林的一年级生们很紧张,高年级生则怀着另一种不同的紧张感往森林前进。不久,他们穿着的铠甲所发出的声音也逐渐远去,森林又恢复了寂静。

  就这样,将令所有骑士学系的学生们终生难忘的漫长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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