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做上海人 第八章 诸国平的婚姻

小说:重做上海人 作者:许事 更新时间:2024-08-04 01:36:24 源网站:顶点小说
  诸国平的婚姻,一开始,还是比较幸福的。 U.CO更新最快女朋友小聂,对他也很好,也不嫌他家里没有房子。两个人相处得,如胶似漆的。

  诸国平的家,在石门二路上的,“张家宅”的里弄里。他同母亲、弟弟一起,住在一个,十个平方米的小房间里。厕所也在房间里,用的是“马桶”。所谓的“马桶”,是sh人常用的一种便器。竖鼓形的桶,上端开口,有木盖。桶也是用,弯形的木条,箍起来的。每天清晨有粪车,推入了“张家宅”。并有人,高声地喊着:“把‘马桶’拎出来……!”于是,家家户户,便把“马桶”拎出来,倒进了粪车,再刷洗干净,重新放回到,房间里原来的地方。

  小聂的家,住在太仓路。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并且是瘫痪在床的。住的房子,是楼梯旁的,一个二层阁楼,只有四个平方米那么大。

  诸国平,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再搞到一间房子。让母亲和弟弟住出去,自己的婚房,不就有了吗?

  当时根本就,没有商品房这个概念。所有的房子,都是国家的。住的人,只有租赁权,每月交租金。因此,每个里弄,都有一个“房管所”,负责房屋的,调整和修理。管理诸国平家,这一片的,是房管员老傅。他是个老**员,原则性很强。诸国平去到房管所,找了他也已有十多回了。吵也吵过,闹也闹过,桌子也拍过,但没门。老傅说:“侬屋里三个人,住勒十个平方。平均每人,三点三个平方,很大!张家宅里,三个平方以下额,还有许多、许多人家,等伊拉都解决了,侬再来寻吾伐!”

  这话都说死了。连一点余地,也没有。

  诸国平想啊想的,终于想出了一招。他便叫来了,李洪才、卢大华。告诉他们,“如何,如何!”。他没有叫姬季远,因为他知道,姬季远不仅不会参加,而且还会反对的。

  于是,每天晚上七点半。三个人集合在,诸国平家的门口,登上了那辆三轮卡车,按诸国平,侦查好了的地址,找过去了。

  敲门后,开门的是,房管员老傅。

  “啥事体?有啥额事体,明朝,到单位里再讲,好伐?”老傅和善地问。

  “啥事体?侬装啥额糊涂,侬拿,单位里额小张,肚皮搞大勒,侬自己,勿晓得啊?”诸国平,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地说。

  “侬瞎讲啥额瞎讲,快走!快走!”老傅开始往外,赶着他们了。

  “人家小张,现在勒寻侬,侬老是躲起来。侬勿想解决,有介太平啊?”卢大华按照,商量好了的口气,大声地指责着。

  “侬勿要,瞎三话四(乱讲),侬快走!”老傅不耐烦地说。

  “侬现在,要跟阿拉走,小张勒等侬,侬勿去勿行。”李洪才,开口说话了。

  “侬勿要,瞎三话四,侬快走!侬快走!”老傅焦急地,赶着他们。

  “侬到底?哪能桩事体?”老傅的妻子,走出来了,并插上了话来。

  “没事体,伊拉都勒瞎讲。”老傅,冤屈地说。

  “侬问伊自己,拿人家小姑娘,肚皮也搞大勒,格事体有伐?”诸国平仍是,理直气壮地说道。

  老傅的妻子,看看老傅的脸,又看看诸国平的脸,又看看另外两个人的脸,审视着,判断着。

  “人家三个人,都讲侬有格事体,难道都是瞎讲。侬到底哪能一桩事体?侬今朝讲清爽,勿讲清爽,侬今朝,勿要想过门(过关)。”老傅的妻子,指着老傅的鼻子,恶狠狠地说。

  “侬为啥,要听伊拉瞎讲啦!侬勿要睬伊拉呀?”老傅,委屈地说。

  “无风勿起浪,人家平白无故,为啥要跑到格里,来瞎讲侬?侬心里没有鬼,为啥喉咙也勿敢响。侬肯定有问题额,侬搭吾讲出来!”老傅的妻子的醋劲,给挑到顶峰了。两个人从门口,吵到了房间里,随着吵闹声的越来越大。房里又传出了,家具倒下的声音,皮肉相击的声音。

  诸国平他们三人,相视一笑,登上了三轮卡,轻松地往家里驶去。

  第二天,晚上七点半。他们三个又集合了,又去了老傅家,又敲了门,又在门口指责着老傅,又挑起了老傅老婆的醋劲。待两人打起来以后,三个人又像,完成了任务一样,各自回到了家里。

  第三天晚上,他们又如法炮制。又挑起了,老傅的家庭冲突,以后他们,每天晚上都去。

  去了七次以后的第二天,老傅找到了,诸国平的家。只见他神情猥琐,双眼通红,脸上布满了,横一道、竖一道的抓痕。

  “侬明早上半天,到所里来办手续!”老傅,垂头丧气地说。

  “办啥额手续?”诸国平问道。

  “拔侬,增配一间房子,侬满意勒伐?”老傅,无奈地说。

  “好额!好额!谢谢侬啊!”诸国平,高兴地说。

  “谢勿要谢,侬只要,勿要再弄松(捉弄)吾,就好了。”老傅无奈地说着,便走了。

  第二天,诸国平去办理了,租房的手续。他把房票本,办在了弟弟的名下。老傅带着他们,去看了那间房子。那间房子,有七个平方米,也在张家宅里弄里。

  “格间房间,本来要配拔,十九号里老王额。伊拉屋里有五个人,房间是八个平方,平均每人,只有一点六个平方。唉……!现在拔侬勒。”老傅把,房票本和钥匙,递给了诸国平,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了。

  诸国平,让母亲和弟弟,搬去了那间,新配的房间。他开始准备新房了。这家俱,肯定是要,包在姬季远身上的。

  他要做一张大床,一个床头柜,一个五斗橱,一个碗橱,一个大衣橱。他搞来了木料,姬季远就在,他家门口外面的弄堂里,搭起了一个,临时的工作台。

  一天,姬季远在剖着木料。

  “侬过来,帮吾踏牢,木料额那一头。”姬季远说,因为那木料,剖的时候老是跳。

  “吾哪能是做格种,下手做额事体额呐?吾是做,sh市市长额料子。”诸国平,嬉皮笑脸地说。

  “侬下趟当市长,但侬现在,先帮吾踏一踏。”姬季远说。

  “阿拉勿做格种事体额,侬要么叫伊?”诸国平指了指,正在油漆家具的李洪才。

  “伊勒油漆,侬勿想要吾做,吾就走了。”姬季远放下锯子,拍了拍手,拿起了一旁凳子上的衣服。

  “好!好!侬勿要走,吾帮侬踏。”诸国平,软下来了。

  诸国平一屁股,坐在木料上了:“哪能?格可以勒伐?”他得意地笑着。

  他这个人,从来也不会,听别人话的。你让他踏,但现在他是坐,这不是,还是没听吗?

  “诸国平!电话!”一个里弄阿姨,从弄堂口走过来,手里扬着一张纸条。

  当时,每个里弄的电话,都是装在弄堂口的,一个小房间里的。“居委会”会派人守着,如果有电话来,阿姨就会记下,回电的号码。然后就到家里来叫,去回一个电话,要五分钱。

  诸国平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拿了那张纸条,便匆匆地,跟着阿姨去了。

  过了不一会儿,诸国平回来了。

  “阿拉阿弟,出事体勒。”他同姬季远说。李洪才,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凑了过来。

  “伊拉厂里来电话。讲伊,偷勒厂里额东西,拔捉牢了。要送派出所,但是伊昏过去勒。”诸国平,焦急地说。

  大家急匆匆地,收拾好了工具、木料、家俱。还好那辆三轮卡,就停在旁边。三个人,登上了卡车,一路急急地驶去。

  诸国平的弟弟,叫诸国常,在“sh红色线厂”上班。恰巧同姬季远楼下,一楼的“阿三”,是一家工厂的。但诸国常,是在锅炉房,烧锅炉的。

  卡车驶进了,“红色线厂”的大门。车一停,三个人都跳了下来。

  大门里的小广场上,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双目紧闭,似乎气若游丝。旁边围着,有二、三十个人。

  诸国平,同厂里的领导们,在交谈着。姬季远,则走近了担架,用右手,在诸国常的眼睫毛上,挥了一下。他见诸国常的眼睛,眨了一眨。他没有声响,走了过去,把诸国平叫了出来。

  “伊是装额,想办法快点走。”姬季远,轻声地说。

  “你们要弄出,大事体来勒。阿拉格战友,勒部队里,是当医生额。伊检查过了,讲有生命危险,要马上,送医院抢救!”诸国平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那帮厂领导,确实被吓得不轻。大家赶紧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担架抬上了车。

  卡车驶出了,工厂的大门。在路口一转弯,诸国常,便坐了起来。

  “赤那!要拿吾,送老派里(派出所)噢!吾只好,装死!”诸国常笑着说。

  “侬哪能晓得,伊是装额?”诸国平问。

  “派派(算算)侬,还是勒内科,做护士额,连‘睫毛反射’,也勿晓得?”姬季远,嘲笑地说。

  原来姬季远,刚才轻轻地一挥手,其实就是在做,“睫毛反射”的试验。真昏迷的人,挥了睫毛后,是不会眨眼睛的,只有假昏迷的人,才会眨眼睛。

  诸国常在家里,玩了三天,又去厂里上班了。厂里也没有,跟他要医院证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诸国平的新房,慢慢地成形了。但诸国平却出事了,因为小聂,怀孕了。

  小聂在,“龙门路邮电局”,当投递员。就是那种,每天骑着自行车,每家每户,送报、送信的工作。“龙门路邮局”,所在的地方,叫“八仙桥”,也就是现在的,淮海路“妇女用品商店”,的那个地方。

  诸国平,一九四八年出生,二十八周岁,但小聂一九五二年出生,才二十四周岁。诸国平到单位里去,把同意结婚的证明,开出来了。但拿到女方单位,去开另一个证明的时候,“龙门路邮电局”的,党支部书记,一扳手指头,才五十二周岁。当时sh,允许结婚的年龄,是五十五周岁。当然是,两个人叠加起来的总数。

  “还差三岁,现在勿好开。等满了五十五周岁,再来开伐。”支部书记,把诸国平的那张证明,推了回来。

  当时计划生育的控制,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的状态。不仅严格控制晚婚,还提倡晚育。甚至连生小孩,还是要有指标的。每个单位,每年有几个生育指标,都是规定死的。有的无指标怀孕的,即使已经五、六个月了,也是要引产的。哪一级干部放宽了,不是写检查的问题,而是摘“顶戴”的问题。

  诸国平去了,“龙门路邮电局”,找了支部书记。他声泪俱下,苦苦地哀求。但支部书记,全然不为所动。

  “格没有办法额,要么吾格,支部书记就勿做勒。吾实在,帮勿了侬,侬回去伐。”支部书记,无奈地说。

  诸国平走投无路了。因为当时,未婚先孕,是要当,流氓罪处理的,不仅要挨批斗,连小孩也必须打掉。已经三、四个月了,根据当时的医疗条件,人流的风险也很大。

  他叫来了,姬季远、李洪才商量着。

  “格勿是要命吗?”诸国平说。

  “证明看样子,是开勿出额。”姬季远说。

  “老样子,照上趟额办法。”李洪才说。

  “勿行!上趟是房管所,过去了,就勿搭界勒。现在是单位,伊还要勒格单位里,上班上下去!”诸国平,无奈地说。

  “上趟啥额办法?”姬季远问。

  “上趟……?”李洪才刚想说,但诸国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姬季远知道,他们有事瞒着他,但在这种,危难重重的关头,他又能说什么呢?

  三个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有商量出,什么好的对策,只得分头回家了。

  过了不到十天。诸国平说,他的“龙门路邮电局”的,批准结婚的证明开到了。两个人去区政府,办理了,结婚登记的手续了。

  姬季远纳闷了,他是用,什么方法开到的呢?问他们两个,他们只是,相视一笑,却也不多说,姬季远也懒得多问了。

  原来,诸国平只能铤而走险了。他又把,用在老傅身上的办法,在“龙门路邮电局”的,支部书记的身上,又使用了一遍。这个办法,还真是万试万灵啊?不到一个星期,支部书记就投降了。于是,诸国平便,正儿八经地,筹办起婚事来了。

  诸国平把喜酒,设在了,川s县岳西村的老家。姬季远、李洪才、卢大华他们,骑了三、四个小时的自行车,方才到达。其中有十多公里的石子路,自行车跳得不行了,大家只能,放掉了一点,轮子里的气,总算是到了。那里现在是,诸国平小叔叔的家。诸国平从小没有爹,小叔叔是他唯一的长辈,小叔叔帮他办了喜酒。

  总共就二十多个人,也没有任何仪式,就坐上去喝酒。诸国平的小叔叔,准备的是,一种劣质的白酒,实在无法喝。姬季远同卢大华一桌,两人会意地看了一眼,桌旁正好放着,一箱子蜂窝煤。两个人一起,把酒泼到了,蜂窝煤里去了。李洪才喝了很多,因为他是不管,好酒还是劣酒,都是照单全喝的。也就是这种习惯,竟造成了他英年早逝,真也太令人,为之扼腕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李洪才喝醉了。李洪才现在,有一个习惯,他只要喝高了,就会去寻找一个,辈份最高的老长辈。然后,紧紧地拉着,老长辈的双手,不停地胡言乱语,谁拉也拉不开。这一天,诸国平学开车的师傅,也去了,这师傅,可是倒大霉了。他整整地给李洪才,拉着双手,面对面地,坐了三个多小时。李洪才终于,精疲力尽了,才给人夹持走了。吐了一地的秽物,无比腥臭。

  五天后,姬季远接到了电话,让他去补喝喜酒。他正好上早班,下班后便去了。到了诸国平的新房里,诸国平、李洪才、卢大华、师傅,四个人正在喝着。

  诸国平,拿过一个瓷瓶。圆圆的柱状,白白的瓷色,这是一瓶茅台酒。当时在全中国,这酒是最贵的,每瓶卖八块钱。

  “侬要吃茅台伐?”诸国平问。

  “要!”姬季远回答,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机会,喝到过茅台酒。

  “但是有一个条件。”诸国平又说。

  “啥额条件?”姬季远问。

  “要先吃脱格瓶酒。”诸国平又拿过来了,半瓶的“土烧酒”。

  “格没问题。”姬季远,拿过了一个茶缸,把那半瓶土烧酒,统统倒进了茶缸里。其实,土烧酒,是不装瓶的,是自己拿着瓶子,去油酱店另拷的,五毛钱一斤。

  姬季远,尝了一口,是那种,五毛钱一斤的土烧酒。他分了三口,把那半瓶土烧酒,喝了下去。然后,便把手伸向了,那瓶茅台酒。

  李洪才先伸手,拿走了茅台酒。“拿杯子拿过来。”他指挥道。

  姬季远,把杯子,推了过去。李洪才给他倒了,有一两酒。姬季远接过来,喝了一口。他只感到,这酒很猛,喝下去,就像有一条线,也就是顺着嗓子,一直辣到胃的一条线。

  “格酒,是真额还是假额?”姬季远问。

  “真额!哪能会拔侬吃假酒呐?”诸国平说。

  姬季远一口喝干了,那一两茅台酒:“格酒勿好吃!”他评论着,又拿过了,另一瓶土烧酒。

  从今以后,姬季远再也没有,喝过茅台酒了。他不喜欢茅台酒的口味,太重、太硬、太猛。姬季远终生,就只喝过一次茅台酒,也就是这一次,他喝了有,一两的茅台酒。

  李洪才见姬季远,不喜欢茅台酒,他大喜地,把瓶里的茅台酒,全部都倒在了,他的杯子里了。那天他又喝高了。喝完酒后,大家坐到弄堂里去了。师傅的双手,又被李洪才,捏了足有两个多小时,但姬季远已经先走了。

  五个月后,诸国平的女儿,呱呱地临盆了。

  诸国平,同小聂的这一对,也真是绝配。一个黑得要死,一个白得要命。小聂的白,似乎已经超出了,黄种人的那种白。sh人有一种老**,说:“太白的女人,福薄。”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在这里,却是应验了。

  小女孩似乎,集中了两个人的优点,长得黑白适中,活泼可爱。尤其是那两只,灵动的大眼睛,又大又亮,很是逗人喜欢。姬季远也去抱过这个侄女儿,也很是喜欢她。

  诸国平夫妇俩,这一段日子,过得倒也很是甜蜜。两个人轮流地,抱着、喂着女儿,脸上、眼中、心里,全都充满了喜爱。可是,好景不长。

  六个月后,早上六点半,姬季远就被,弄堂口的传呼电话喊醒了。让他马上,去石门一路。

  “咯噔!”姬季远的心,跳了一下,这不会出事了吧?这么早来电话叫去,应当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连忙穿好衣服,骑上了自行车,赶了过去。

  小聂趴在桌子上,“嘤!嘤!”地哭着,诸国平,则望着窗外,眼泪一滴一滴地,沿着他的脸庞,向腮帮子下滴去。

  “小人呢?小人啥地方去了?”姬季远焦急地问。

  “小人……死脱了,啊……!”诸国平,终于哭出了声。

  “哪能会呐?勿是一直,好好额吗?”姬季远惊恐得,双眼都瞪大了。

  过了一会儿,李洪才也赶到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小孩前天开始发烧,并且烧得很厉害。到半夜的时候,俩个人抱着,去了儿童医院,滴了盐水。一直到天亮,才回到了家里。但到第二天的晚上,小孩烧得越发厉害了。俩个人抱着,又去了儿童医院,又滴了盐水。一直滴到半夜两点钟,烧才退了。两个人抱着孩子,一起回到了家,喂了一次奶。孩子倒是吃了不少,甜甜地睡着了。他们把睡着了的孩子,放在了床的中间,再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烧。两个人也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也就一边一个地,倒在床上睡着了。

  诸国平,突然从梦中醒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龙门路邮电局”的支部书记,硬从自己的怀里,把孩子夺走了。他往床中间一看,孩子面色煞白,呼吸全无,口鼻处都还在,往外淌着奶。

  原来他们,太没有经验了,也没有老人教。婴儿吃了奶以后,一定要竖着抱着,轻轻地拍着背,在听到“嗝!”的一声响,孩子打了“嗝”后,才能把孩子,放到床上。而且一定要,把枕头垫高。因为绝大多数的婴儿,都有回奶的习惯。他们的女儿,就是因为回奶,才致死的。喂后没有拍出“嗝”,睡下时枕头,又没有垫高。奶返出来后,直接吸入了气管,导致了窒息。

  再悲伤,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好在年纪还那么轻,再生吧!

  在姬季远、李洪才两个人的,左辅右劝之下。他们两个人,终于化悲痛为力量。仅仅过了两个月,小聂又怀上了。

  这一次,却生了一个男孩,诸国平真的是,喜欢得不得了了。失女得子,悲尽喜来。他是喜欢儿子的,可能是长大,能帮着打架吧!取了个名字,叫“诸精敏,”小名叫“敏敏。”

  “侬看,吾就是福气好。吾如果,前头一个女儿勿死脱,啥额地方?来额儿子啊?”诸国平,得意洋洋地自夸着。

  “格次要当心点了啊?”姬季远提醒着说。

  “格当然咯!格就叫,前车之……,后车之……啥额咯!”

  “是前车之辙,后车之鉴。”姬季远,补充着。

  “哎!就是格句闲话,哈哈!”诸国平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

  六个月后,孩子的脸,渐渐地长成形了。但越看,就越像他的叔叔。

  诸国平的长相,又黑又粗鲁,但眼神却是很正的,没有一丝的邪意。他的弟弟,没有那么粗鲁,但眼神中的邪意,却是很明显的。而这个孩子的眼神,却比他的那个叔叔,还要邪得多得多。

  什么正不正?邪不邪的?sh人有句老话,叫:“癞痢头儿子,自己好!”就是瘸子、瞎子,也是自己的儿子,都比别人的要好!诸国平因此,照样喜欢得不得了,逢人就讲,“像吾”。

  小聂的,太仓路的房子,要拆迁了。诸国平家里,十平方米的房子,是老娘的房票本。增配的七平方米的房子,是弟弟的房票本。诸国平属于无房。因此,小聂的四个平方的房子,竟然换了浦东塘桥的两间大房,还有厨房和卫生。这可把个诸国平,直喜得眉开眼笑了,这不是,一跤跌在青云里了吗?

  但是,又有问题了。小聂的老娘,却是死活也不肯搬。小聂的老娘,下肢都瘫痪了。他们两个人,有时几天才去一次。因此,老娘全靠老邻居照顾。搬到浦东的新房子,谁都不认识,谁照顾她呀?靠这两个人,老娘知道,是没有指望的。因此,无论是软讲,还是硬吓,甚至于最后,把派出所的户籍警,也叫来做工作了,老娘还是在摇头。

  最后一招,诸国平来硬的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背起了老娘。老娘的两手,死死地把着门框。但诸国平,硬是用蛮力,把她的手掰开了,才背了下去。放在三轮卡上,送去了新房子。

  老娘在新房子里,才过了一个多月,就撒手人寰了。

  诸国平的日子,过得更加,悠哉游哉了。

  “侬看,吾现在,啥额日脚(日子)啊?要儿子有儿子,要车子有车子,要房子有房子。抽水马桶用用,现在马桶,也勿要倒!”诸国平乐得,直手舞足蹈。

  “侬小贼,运道就是好!格运道?为啥轮勿到吾呐?”李洪才感叹着,又喝了一大口酒。

  “侬格叫,前世勿积德。哈哈!阿拉前世,德积了多勒,再有格福气额,侬当介容易啊?”诸国平用手指着他,大声地教训着。真是开心到了极点了。

  姬季远看着,床上的那个孩子。已经过周岁了,已能在床上,靠着被子坐着了。但那孩子,却横了姬季远一眼。姬季远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好日子确实欢乐,但欢乐走过了,便会变成伤悲。这好像就叫,乐极生悲吧?诸国平的家里,又出事了。

  有一天,诸国平,在整理着房间。无意中,在小聂的裤兜里,摸出了一张,电影票的票根。一看日期,是前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这一下子,可把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

  晚上,他不动声色地,是乎随意地问着小聂:“前一个礼拜天额下半天,侬到啥额地方去勒?”

  “吾到同事屋里,白相去勒。”小聂回答。

  “侬同事是,男额还是女额?伊住勒啥地方?”诸国平又问。

  “当然是女额,伊住勒……?”小聂迟疑着。

  “嘭!”诸国平一掌,拍在桌子上了,“伊住勒电影院里,是伐?”

  “伊……伊……哇……!”小聂吓得,直哭了起来。

  “侬同吾讲,到底是啥人?”诸国平瞪着,他那双摄人心魄的凶目。

  “伊……伊是,……阿拉局里额……同事。”小聂,胆战心惊地说。

  “男额还是女额?”诸国平的双眼,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

  “男……男额!”小聂没有胆量,不承认了。

  “侬明朝,带吾去寻伊。”诸国平,不容置疑地说。

  第二天,小聂带着诸国平,去指认了那个男的。那是一个,快五十岁的老男人。诸国平把他,带回了家。

  “侬同吾老婆,啥额关系?”诸国平,大声地问着。

  “没……没关系!”那个老男人,抖抖索索地说。

  “没关系,一道去看电影勒,侬碰过伊伐?”诸国平,指着他的鼻子。

  诸国平搬家,正好搬到了,吴应林的隔壁。吴应林,以为夫妻吵架,便来敲门,想劝一劝。

  诸国平开门后,又把他推了出去:“格事体,侬勿要管。”

  “有啥闲话,好讲额,吵又勿解决问题额?”吴应林说。

  “晓得!晓得!侬先出去!侬先出去!”诸国平,推出了他。

  “刚刚讲到,啥额地方啦?……喔!侬碰过伊伐?”诸国平又指着他,凶狠地问。

  “没碰!没碰过!”那个老男人说。

  “嘭!”诸国平的手,拍在了桌子上,“侬当心,吾脱(阉了)侬。”

  “碰过!碰过!……就摸了摸手。”那老男人,就差跪下了。

  “摸了摸手,介轻飘飘啊!伊是吾老婆,介容易,拔侬摸摸手啊?”诸国平,看了看老男人,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老婆,“香过面孔(亲过脸蛋)伐?”

  “没有……没有,……真额没有啊!”那个老男人,竟然,用手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要是知道,这个年轻的女同事,有着这么一个,凶狠的丈夫。就是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去呀!

  诸国平,拿出了一张纸、一支笔:“侬拿经过写出来。”

  老男人去桌子上,写下了经过。经过很简单,就是看了一场电影,摸了二次手。

  “侬讲哪能办?”诸国平又问。

  “哪能办?都可以。”老男人说。

  “赔钞票。”诸国平说。

  “赔多少钞票?”老男人,惊恐地看着,对面的那张嘴。生怕吐出一个,天文的数字。

  “六百块。”诸国平手一挥,毋容置疑地说。

  “六百块啊?吾到啥地方去拿啊?吾工资,都是交拨老婆额。一个月额香烟、饭菜票,也只有十五块,侬叫吾,到哪里去拿啊?”老男人又哭了。

  “吾勿管,侬去借,侬先写下来,欠六百元。”诸国平命令着。

  老男人,磨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写成了一张,欠六百元的欠条。

  “揿手印!”诸国平拿出了,一盒红色的印泥,大声地命令着。

  老男人,按了一个手印。

  “勿可以!十个指头,都要揿。”诸国平,又命令着。

  十个手指,都按好了手印。接下来便是,三天内,要先还多少。诸国平要求还一百元,但那个老男人,怎么也拿不出来,苦苦地哀求着。

  就这样,为了最后一个问题,双方实在无法达成一致。整整地搞了三天三夜。这期间,吴应林也进去了几次,也问了一个大概,但他劝谁也不是,都这样僵持着。他也只得,悻悻地回到了,隔壁的家里去了。

  诸国平已经,折腾得精疲力尽了。三天三夜的逼供信,三天三夜的催债,使他的双眼,都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了,他实在抵不住那,一阵复一阵袭来的困意。他终于闭上了,他的那双坚强的眼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舒服。sh人有一句老话,讲:“一夜不睡,十夜不醒。”他整整折腾了,三天三夜了,这一觉足足睡了,有六、七个小时。他醒过来了,只感到房间里,分外地宁静。他坐起来一看,小聂睡在床上,而那个老男人,却不翼而飞了。

  “人呐?”他恼怒地,推醒了他的妻子。

  “勿晓得。”小聂回答。

  “吾睡着勒,侬应当看牢伊!”诸国平,大声地说。

  “吾前头,就睡着了。”小聂解释道。

  “吾睡着前头,明明看见侬立着。”诸国平的脸色,阴晴地变化着:“是侬,放脱伊额,侬同伊,串通好额,侬格只女人。”诸国平一下子醒悟了。他不由得怒火中烧,他指着他的妻子,大声地呵斥着:“侬讲哪能办?吾搞了三天三夜,想搞伊一点钞票,侬竟然放脱伊勒,侬……侬讲,……侬讲哪能办?”他气得,语音也颤抖了。

  “没有……没有……!”小聂惊恐得,直往床里缩着。

  诸国平,找来了几根绳子,把妻子背朝天,两手两脚,分别捆在了,床的四边。

  “侬叫吾戴绿帽子,吾要杀脱侬。”诸国平,恶狠狠地说。

  “勿要杀吾,勿要……杀吾,吾晓得勒,吾再也勿会勒……呜!呜!”小聂惊恐得大哭了起来:“吾再也勿会勒,……勿会勒,……求求侬,……饶饶吾,……饶饶吾,……吾求求侬勒。”

  诸国平去找来了,一个拖地板的拖把。他用拖把柄,比了比小聂的屁股:“格么好伐,饶可以饶,但是要教训一下,好记牢。”诸国平试了试,拖把的圆形的木柄:“打几记(下)?”

  “一记。”小聂颤抖着说。

  “勿可以,最少要打五记。”诸国平吼着说。然后他也不管,小聂同不同意,便用拖把的木柄,狠狠地打了五下。

  “啊!……啊!……啊!……”凄惨的叫声,惊动了整幢居民楼。

  吴应林,急促地敲着门:“诸国平!侬开门!侬开门!格是要出事体额,侬开门!”

  诸国平,打开了门,吴应林冲了进来:“侬勿好格样子额,有问题,大家好好讲嘛。”他手忙脚乱地解开了,小聂手、脚上捆着的绳子,小聂已经,坐不起来了。

  “呜!……呜呜!……呜!……!”她低声地啜泣着。

  诸国平,长叹了一声,“唉!……”!便趴在桌子上了。他这一辈子,从来也不吃亏,也没有吃过亏。但这次,他的亏吃大了。不仅老婆有外遇,而且老婆还放走了,他想要对付的人。但他却,实在也支持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又睡着了。

  吴应林对小聂说:“侬是勿是,到啥地方去躲几天,等伊消消气,再回来。”

  小聂茫然地,抬着失神的双眼,不知所以然地点了点头,吴应林便走了。

  诸国平这一觉,又睡了五、六个小时。他猛地,睁开了双眼,但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床上的人也没有了。他冲进了客厅,到处找都没有。他又去敲了,隔壁吴应林的门。

  “吾老婆,是勿是勒侬屋里?”诸国平问。

  “没有啊!”吴应林,莫名其妙地回答。

  “肯定勒侬屋里,侬拿伊叫出来。”诸国平,几乎在叫了。

  “真额没有。”吴应林摊着两手:“勿相信,侬进去寻。”

  诸国平走了进去,到处找着。连床底下、衣橱里,也没有放过。但人,确实不在这里。他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他无助地,大声地喊着:“啊……!天……!啊……!”

  两天后,来了一帮警察,把诸国平带走了。

  等姬季远、李洪才,闻讯赶来时,诸国平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姬季远、李洪才,急得四处打听,最后从医疗器械公司,打听到了事情的端倪。

  原来,小聂趁诸国平睡着了,便逃出了家门。直接投入了“龙门路邮电局”,并要求保护。“龙门路邮电局”的支部书记,听到从小聂的口中,说出的原委后,心中顿时大喜。他一方面安排房间,派人陪着小聂。一方面联系了,“医疗器械八厂”的领导。谁知,“医疗器械八厂”的领导,听了也是大喜。因为诸国平,平时在“医疗器械八厂”,欺负同事、藐视领导,早已引起了众怒。双方领导,带着介绍信,一起陪着小聂,去公安局报了案。因此,诸国平便被抓走了。

  姬季远和李洪才,继续打听着,想方设法地,想把诸国平搞出来。但找不到门路。过了三个多月,消息又来了。由于双方单位的介入,和双方单位的一致的要求。法院很快,便进行了审判。因为当时,还没有检察院,法院的审判完成了,便可以判决了。当时,判决诸国平离婚,本人再判一年徒刑。法院,把诸国平的房子,调成了分开的两间。小聂拿了她的东西,就走了。后来听说,她惊恐得,天天无法入眠。她同诸国平,共同生活了多年。她知道,诸国平如果放出来的话,那就是她的死期到了。因此,她很快地离开了sh,再也不敢回到,这座噩梦不断的城市了。

  诸国平则,每天枯坐在,监狱里的床板上,两眼怔怔地,望着铁窗外的天空。他想得很多,他想,在出狱后,如何报复,“龙门路邮电局”的支部书记。如何报复,自己单位里的领导。如何作弄,自己昔日的老婆,如何让她生不如死。但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房子,已经被分割了,而他的那个,昔日的老婆,也早已逃之夭夭了。甚至任何人,也都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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