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桐一口气儿差点没上来,这才看清了苏言和放下的碗里盛了些什么东西。

  她声音微颤:“司铖人呢?”

  “在西厢房呢。”

  苏雪桐活了二十几年,从没有经历过这么惊悚的事情。

  那碗里的…司铖的…血!!!

  难不成是给她……喝的?

  苏雪桐的脊背一阵阵发凉,脑袋里嗡鸣了很久,才算找到自己的声音。

  她急怒道:“娘,你怎么能给我喝人血?”

  “没有没有,那王半仙儿说了,就是划开丧门星的左手,再划开你的右手……”

  经谭秀珠一提醒,苏雪桐下意识就向自己右手手腕摸了过去。

  那儿缠着厚厚的一层白布,稍稍一动,她“嘶”了一声,咧开了嘴。

  谭秀珠急忙道:“你别乱动啊!王半仙儿可说了,最好是让他的血滋养你七七四十九天。”

  苏雪桐黑着脸心想,每天放这么半碗的话,那司铖能活过七天都是个未知数,更别说什么七七四十九天了。

  世上果然是没有冤死的鬼啊!

  要不原主后来就横死街头了呢!

  苏雪桐恋爱都没谈过,更理解不了谭秀珠这个已婚妇女的心思。

  要说她真的坏,对待自己的女儿却是没有一点坏心。

  可她对原主有多好,对司铖就有多坏。

  别说司铖不是苏言和的私生子,就算真的是,也不应该行虐待之事啊。

  毕竟司铖又没有错,要打要杀,也是得先紧着苏言和。

  瞧瞧司铖这倒霉催的,连带着她也得跟着倒霉。

  比方现在,司铖被放了血,固然很疼。

  可她手腕子一动也疼啊。

  再说了,这年头,没有防疫针,司铖又在外流浪了那么些年,谁知道身上有没有什么隐疾,还是会传染的那种。

  这比喝人血,好不了多少。

  苏雪桐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各种不适,心里倒是想起正事来了,脑壳儿一阵一阵的抽疼。

  司铖那厢被放了三天的血,这心理不定得扭曲成什么样子。

  苏雪桐挣扎着要下床,谭秀珠拦住了她,“你这孩子,才醒,就不肯安生地躺着了!”

  母女俩正在僵持,门口那厢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音。

  “苏家的在家吗?”

  谭秀珠一听这声音,赶紧应答:“哎,王先生,在家呢!”

  扭头又嘱咐苏言和:“你看好了闺女。”

  “谁啊?”

  苏言和没有回答,可苏雪桐问话的同时,已经接受到了脑海里的信息。

  来人正是王半仙儿,又叫王瞎子,平日里就靠坑蒙拐骗营生。

  苏雪桐的火气腾一下就起来了,怎么教养司铖那个小变态,她还真没有具体的章程。

  不过,现在,她准备给他上第一节 课——别遇到什么事情都是逆来顺受,长期的压制自己,压着压着可不是就变态了。

  不是非得闹得你死我活才叫反抗,有的时候软刀子捅人更有意思。

  苏雪桐憋了一肚子的坏主意,下了床。

  就装神弄鬼呗,谁不会呀!

  苏言和想阻拦来着,但他有个毛病,不光怕媳妇,还管不住孩子。

  “桐丫儿,你娘不让你下床。”苏言和嘴上说着,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苏雪桐蹬上了绣花鞋,瓮声瓮气地说:“爹,你怎么能任由我娘胡来呢?”

  说着,她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稍稍停顿了一会儿,警惕中的头疼并没有席卷而来。

  她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刚刚那句话她是从自己的角度上质问的。

  那接下来她要办的事情,问题也就不大了。

  苏雪桐的心稍稍安定,她很有技巧地摸着四方的桌子往外走。

  后头的苏言和见她如此,心里顿时咯噔一跳。

  “桐丫儿,你,你看不清吗?”

  “哦,爹,屋里没有点灯,我看不大清。”苏雪桐按照打好的腹稿回应。

  苏言和大惊失色,要知道现在可是白日里,虽然关着门,可从天窗泄下来的阳光,足以照清楚屋子的每个角落。

  他屏住了呼吸,眼睁睁看着女儿摸到了门前,吱呀一声推开了门,脆生生地朝着院子道:“谁呀?这么晚了,还来找我娘!”

  这么晚了?

  谭秀珠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脑子还没转过弯的时候,下意识后推了一步,责怪道:“你看看你,让你看着闺女你都看不好!”

  这话是朝着苏雪桐后头的苏言和说的。

  苏言和这会儿还没从震惊中醒过神儿,他慌乱地说:“秀珠,桐丫儿的眼睛……”

  “今儿的天怎么那么黑,天上连一颗星子都没有。”

  苏雪桐瞪大了眼睛,四处乱看。

  她大概给了谭秀珠几十秒反应的时间,看着她的表情从不能相信转化成了悲痛。

  苏雪桐这才将视线落在了院子里的王半仙儿身上。

  这人看起来四十来岁,身上穿着一件灰突突的大褂儿,鼻梁上架着一个黑色的圆形墨镜,尖嘴猴腮的模样,手里还捏着一根竹棍。

  苏雪桐顿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她一手扯了谭秀珠的袖子,开口的那一瞬间,嘴唇还颤抖了两下,拉着哭腔道:“娘,娘,有鬼!”

  她另一只手抬了起来,不偏不倚指的正是王半仙儿。

  这一个紧跟着一个的惊吓啊!

  谭秀珠满心还都是自己女儿的眼睛看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好,下一秒就只有倒抽凉气儿的力气了。心里头还琢磨着闺女的眼睛,不知道王半仙儿能不能给看好,嘴上就更不敢得罪。

  “桐,桐丫儿,你不要胡说八道!你眼睛不是看不见吗?”

  “谁说我眼睛看不见啊!”苏雪桐言之凿凿,还故意压低了声音,阴森森地说:“院子里头那个穿大褂的,一身的黑气,背后还趴了个鬼。那鬼的舌头伸的老长了,都快挨着他的脸了。”

  王半仙儿今儿来苏家,就是为了收钱。

  前天,他给苏家的小丫头诊断过,脉象正常,大毛病没有,就算是吓住了,这三两天也准能醒的过来。

  什么能通阴阳都是骗活人的,他不过是会些皮毛的医术。

  要说起吓人来,他这辈子吓的人无数,却是第一次被人给吓着了。

  而且对方还是个孩子。

  老话都说孩子的眼睛可以看见脏东西,可那说的多半是刚出生的孩子。

  眼前这孩子都十岁了,倒是也有听过半路出了个什么变故,开了阴阳眼的。

  这孩子前几天无缘无故昏迷……

  王半仙儿越想越相信,可他生性多疑,虽说心里已经信了八十,可还是想试她一试。

  王半仙儿这就往谭秀珠那儿挪了两步,心说那孩子不是看不见嘛!方才可能是他同谭秀珠说话的时间,被她听声辨了位,这下他可是一点声音都没出。

  谁知,苏雪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

  她猛地扑在了谭秀珠的面前,大声道:“走开,走开,你个吊死鬼莫想附在我娘的身上,要附就附我吧!”

  谭秀珠的脑子嗡了一声,那里还顾得判断啊,顺手操起了门边竖着的竹竿。

  那根竹竿,本来是她找来打司铖的。

  别看竹竿不粗,可前头是特别削过的,又尖又毛,还有倒刺。

  谭秀珠抓了竹竿,就往王半仙儿的身上抡去。

  “好你个吊死鬼,赶紧从我家出去,滚开,赶紧给我滚。”

  还别说,这母女俩吼起来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要真论起来,自然是谭秀珠的气势更盛,若不然苏言和也不会这么怕她。

  那一声喝其实不算什么,王半仙儿怕的是她手里的竹竿,他这厢顾头顾不住脸,顾脸顾不住肩,在院子里东窜西跳,破口大骂。

  “你才是吊死鬼,你全家都是鬼!”

  谭秀珠泼啊,他骂的厉害,她也不还口,只下手更重。

  最后,王半仙儿慌不择路,顶着一脸的血印子,连滚带爬逃出了苏家的大门。

  谭秀珠一直追到了大门的外面,气喘吁吁地冲着那个背影大喊:“你个该死的吊死鬼,以后都别上我家来了。”

  再一转身进去,瞧见女儿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心里想着怎么就看不见了呢!

  竹竿一扔,谭秀珠抱住了苏雪桐,嚎哭了起来。

  谭秀珠越哭越不甘心,女儿就是她的眼珠子,现在眼珠子的眼珠子没用了……不对,也不是没用了。

  想到此,谭秀珠止住了眼泪,一拉苏雪桐的手,就牵着她往西厢房去。

  到底是一个被子睡了多年的夫妻,苏言和一见谭秀珠的动作,立刻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闺女的眼睛能见鬼,媳妇儿这是叫闺女验证去了。

  “秀珠,要不先让桐丫儿歇会儿吧!”苏言和想要阻拦。

  谭秀珠窝着一肚子的火气正没处儿撒,一指苏言和的鼻子,狠声道:“滚开。”

  说着,她一脚踢开了西厢房的门。

  屋外的嘈杂声,吵醒了昏昏欲睡的司铖。

  连续放了三天的血,司铖的头很晕,耳朵里也似有蚊虫乱飞似的,嗡嗡叫着。

  外头的声音他听的不是太真切,好像听见了那个王半仙儿嚎叫的声音。

  苏家的婶婶昨天还恨不得给这个半仙儿磕头,今儿怎么就打上了?

  他还正在纳闷,门就被踹开了。

  司铖费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苏雪桐那双宛如星子一般的杏儿眼。

  小姑娘的五官长的和苏言和有五成相像,却比他更要精致许多。

  那日要不是苏言和将他藏在了酒缸里带出了城,没准儿他早就暴尸荒野。

  苏言和是他的救命恩人,恩人的女儿虽然跋扈,总爱欺辱他,但他不能跟个小姑娘置气。

  苏雪桐见他不出声音,又故意往他跟前凑了凑,秀气的鼻子都快杵到他的脸上去了。

  司铖顿时屏住了呼吸,心漏跳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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