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悠长, 有不知名的花香在夏夜悄悄萦绕漫延,稍侧身就能看到心上人的脸,只要偷偷伸出手, 便可美人在怀……

  怎么说都该是享受。

  但夜无垢不一样,他一夜未睡, 倍感煎熬。

  同一张床,气息相闻,朝慕云身上淡淡的药香和浅浅的呼吸声, 撩的他不能自已, 心上人就在身边, 触手可及, 叫他怎么忍?根本忍不了。

  他有些后悔同睡一张床的决定, 可要他起身离开,万万做不到,他舍不得。

  朝慕云允许他睡在他身边, 这种待遇任何人都没有,只有他……会不会其实在这人心里,自己已经很重要?

  一整个后半夜, 夜无垢思绪翻腾, 胡思乱想,看着朝慕云近在咫尺的睡颜, 视线基本没离开过,还频频伸手,用指尖描摹对方的眉眼轮廓,在对方梦中蹙眉, 或下意识因痒意拍过来时, 才手忙脚乱的离开。

  皱眉看着自己的手, 夜无垢有些搞不懂,为什么它可以有自己的意识,干着他都羡慕的事……

  目光回到朝慕云身上,夜无垢啧了一声,有些不甘心。

  他一个人在这里辗转反侧,煎熬倍至,这人倒睡得香甜,全然不设防,凭什么?

  太坏了……真的太坏了。

  夜无垢绷不住,将人揽到怀里,盯了浅淡如樱色的唇良久,蠢蠢欲动想下嘴,凑的极近极近,几乎快没有距离时,又咬牙停住,愤愤瞪着朝慕云睡脸。

  还是舍不得……这病秧子太坏了,一边勾的他心痒痒,一边又让他护在心尖尖,一丁点伤害都不允许,一点点不尊重都不可以。

  而且也太怕自己沉沦,只这样就几乎受不了了,万一真亲过去,停不下来怎么办?

  若是把人弄醒了,被踹下床,他多没面子?

  他也……不想以后再没有被踹下床的机会。

  最后被磨的没办法,他握住朝慕云的手,狠狠……轻咬,亲吻他的指尖。

  朝慕云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大亮。

  睁开眼睛的瞬间,意识就无比清醒,身体有了力气,精力也十分的好,比昨晚还要好,就是……

  他抬手,看了眼自己手指,指尖微微红肿,有些酥麻的痒意。

  他一醒来就看自己手指,夜无垢怎么可能没看到:“你这是被蚊子咬了?”还装出一脸惊讶加懊恼的样子,“昨晚该熏点艾草的。”

  “无妨。”

  也没多疼多难受,很快会消,朝慕云坐起来,正好看到阳光洒在夜无垢脸上,对方眼底乌青不要太明显:“你……昨晚没睡好?”

  夜无垢扭头,假装叠被子很忙:“都说了有蚊子,吵的睡不着觉。”

  闪避的眼神,与情绪表达不符的微表情变化,他装的再像再淡定,朝慕云也一眼就能看清楚,这人在撒谎。

  有没有蚊子,显然不是撒谎的理由,他藏了什么呢?

  朝慕云看了夜无垢片刻,对方始终淡定从容,看过来的眼神里有桃花荡漾,偶尔还颇为风流的撩他一句,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这次,对方可是没有戴面具的——

  朝慕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顺便还能把以前好奇的东西,一点一点,看个清清楚楚。

  “一起吃早餐?”他状若淡定道。

  身为鸱尾帮帮主,凭本事招摇撞骗,在江湖上撒泼打滚多年,怎会发现不了别人的注视目光?病秧子表现的再淡定,夜无垢也瞧出来了,这人正在被自己的这张脸吸引!

  果然不戴面具是对的。

  早早晚晚,这男人一定会钟情于他!

  不过被人看而已,有什么好害羞的,夜无垢非但大大方方给朝慕云看,还不忘时时表现出风度翩翩,风流倜傥,风淡云疏……勾他勾他勾他!

  朝慕云唇角微弯,差点笑出声。

  然后他就发现,夜无垢眼底笑容很多,尤其看着他时,眼睛好像会发光,桃花春水,端的是含情脉脉……除了本身眼形性格影响,更多的是不经意间自然流露。

  对方视线一直跟随着他,从不曾远离,假若他没有发现,对方就会故意做点什么,比如说两句风流调侃的话,或者装个小傻,引起他的注意;假若他发现了,对方就会假装看别处,只耳根有一点点被看透的红。

  对方身体会不由自主的靠近他,但会特别注意自身形象,不管坐姿还是其它,一定是拗出完美的姿态,连阳光下的剪影都帅的一塌糊涂。

  会倾听他说话,会下意识有照顾举止,比如随时在观察他的茶盏空了没有,到了半盏就续上,看他爱吃今日哪道菜,换到他面前,如果他‘不小心’洒了汤水,对方反应比他还快,逼着他看有没有受伤。

  还有很明显的亲近反应——

  公共空间,社交距离的趋近,因此造成的似有似无的贴近,不经意的肩膀碰触,手臂轻擦,在自己说话时,很明显的侧耳倾听,翘首企盼……

  朋友之间也会有类似的亲近反应,但这种更暧昧的,想要获得别人更多关注,或者好感的行为,似乎只有一个方向。

  朝慕云垂了眸,将茶盏放回桌上,久久未语。

  “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

  夜无垢看过来,发现朝慕云视线触及之处,是一个话本子。话本子封面三两桃花瓣点缀,映出一只美人红酥手,手指半握,垂下一块玉佩流苏,这氛围感,这故事意,这话本子能是什么内容?

  必是才子佳人的风月情爱故事!

  夜无垢伸手就把话本子拿走了:“别跟这些东西学坏,想知道什么,不如问我。”

  朝慕云房间里书是很多的,基本没案子,身体又撑的住的时候,他都在看书,什么类型都有,包括且不限于各种县志,游记,民俗,话本子也有,是他了解这个朝代风土民情,人们日常关注和焦虑的渠道。

  但是学坏……

  朝慕云没有阻止夜无垢的动作,只低了眉:“你最近,可有给人送花?”

  夜无垢:“送花?”

  “之前案子里,你我同去花房,”朝慕云声音不疾不徐,永远有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和那位白婆婆探讨过这个问题,说有一个想要送花的人?”

  夜无垢:……

  不就是你?

  但这种时候,不好承认,他清咳一声,手里扇子转了个漂亮的圈:“啊,我都忘了。”

  表情口不对心,这人不但没忘,还记得很清楚。

  朝慕云也记得,那是一束紫色的蒲公英,最后放在他的床头。

  当时有点不凑巧,自己当着夜无垢的面晕了,是夜无垢将他带回安置,醒来就看到那束花,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猜测可能是对方离开的太匆忙,花便留在了他房间。

  回想当时情景,他能看出来,夜无垢不像有心上人了,一切风流表象,切入角度,不过是为了破案和试探,但口花花的选择有太多种,夜无垢这样的,随便一扯都能扯出花来,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想送花,是当时下意识的选择,还是已有心思,自己却并未察觉?

  每次看到朝慕云思考,夜无垢都移不开眼睛,这病秧子大概是有点什么魔力在身上的,平时的样子就够撩人了,认真思考时更是,眉目姝静,眸敛日月,连风都不敢放肆打扰,轻轻的溜过他的衣角,他的发边。

  但这一回,不知为何,夜无垢有些虚,病秧子……是在思考话本子里的情爱风月,还是在想他?

  “咳。”

  他拳抵唇边,清咳一声,扇子遮掩下,眸底荡出一池桃花:“如我这般风流倜傥,公子无双之人,送不送花都不要紧,有的是法子让人着迷——你说,是也不是?”

  突然放大的俊脸,有意压低迷人的声线,鸱尾帮帮主的确有让人着迷的资本,朝慕云也不能反驳:“尚可。”他眉目安静,诚恳建议,“不过要小心,玩火自焚。”

  夜无垢啧了一声,扇子转的更招摇:“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可是经验丰富的很,怎会被情情爱爱的事伤到?”

  朝慕云淡淡看了他一眼:“是么?”

  “刷”一声,手中扇子合上,夜无垢笑唇微翘:“当然。”

  朝慕云:“你走吧。”

  “嗯?”夜无垢动作一顿,仿佛听岔了。

  “夜也过了,饭也吃了,大理寺公务繁忙,漕帮想必事情也不少,急需处理,夜帮主不若就此移步——”

  话说完,见对方仍然没什么反应,朝慕云看着他,加了一句:“慢走不送?”

  夜无垢:……

  “用完就扔,小朝大人有没有良心?”

  朝慕云淡淡撩了下眼皮:“又不是不让你回来,这也要控诉一番?”

  “我这不是——”

  “砰——”

  二人话还没聊完,侧面传来巨响,厨房炸了。

  朝慕云:……

  夜无垢:……

  二人同时沉默,朝慕云抬脚往外走,夜无垢扣上面具,大步跟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

  厚九泓昨天忙到后半夜,还在门房补眠,听到声音立刻跑出来,手里抄着大刀,鞋都忘了穿:“谁敢私闯大人地盘,看我不干死……”

  厨房门口,槐没黑着脸,手里拿着把菜刀,表情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想做点吃的。”

  沉默良久,厚九泓道:“你这不是想要给人做吃的,是想杀人吧?”

  话音还没落,对方手里那把菜刀就朝自己扔过来了,速度之快,杀意之烈,令人发指!

  “别动!”

  夜无垢的声音醒耳又提神,厚九泓还真听话,下意识没动,然后就感觉一阵烈风刮过耳畔,‘砰’的一声,那柄菜刀落在了自己身后的廊柱上。

  风这么近,头发都削掉了两根,想也知道,要是他刚才不小心躲了,这刀就落在自己脸上了!

  “嘿你个——”

  “抱歉,”槐没却忽的笑了,笑得灿烂治愈,两只眼睛弯弯,像天边月牙,“我们这种喜欢做饭的人,最见不得苍蝇这种脏东西。”

  厚九泓转头往回看,这才发现,好家伙,廊柱上菜刀尖戳的最深的位置,可不就有一只苍蝇尸体?直接给人开膛破肚,分开两半,还深深楔到了木头里……

  这女人好狠!

  “要不……你还是把厨房还给小管家婆?”厚九泓指着她身侧,苦着一张小脸的拾芽芽,非常诚恳的建议。

  他实在担心,接下来的伙食没有着落。

  槐没不干:“不要,我喜欢做饭,凭什么不能用厨房?”

  夜无垢同样担心病秧子的身体:“你的主要用处是看病。”

  槐没看了眼朝慕云,状态还不错:“他现在不需要。”

  几人还在斗嘴,朝慕云感觉自己衣角动了动,原来是拾芽芽走到他身边,拽住了他袖子:“大人……要不让姐姐去验尸吧,她好像更喜欢那个。”

  她声音有点低,对这点并不没有那么自信,但……总比祸害厨房好?

  朝慕云没想到还有这种收获,看向槐没:“你懂验尸?”

  槐没注意力立刻转移,还有模有样的理了理衣角:“不才,还算精通。”

  夜无垢突然感觉到危机:“别忘了你的正事。”

  槐没走上前,顺便就捏了朝慕云的脉,不怎么客气的瞪了夜无垢一眼:“药才可买齐了?没有就闭嘴,我心里有数。”

  夜无垢:……

  “我来了,我来了,”华开济慢了好几拍,施轻功蹿到院内,“有什么热闹,我也来凑一凑!”

  所有人:……

  你可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华开济一脸无辜,为什么都用这么怜悯的眼神看他!

  “走吧,随我我出去办案,”朝慕云点了槐没,“你也跟着,有尸体要看。”

  槐没眼睛都放光了:“好!”

  夜无垢拉住朝慕云,从行为到话音,全是不赞同:“你还没好。”

  这才醒过来,在寺里指挥指挥,看看卷宗就已经够费脑子了,还要出门?嫌自己身体太好么?

  “我身体没事,”朝慕云一边说话,一边看向槐没,话音意味深长,“你方才已经为我捏过脉了不是?”

  这点眼色提醒,槐没当然品得出来,但她也是个有职业操守的毒医,真不行,肯定要阻止,但脉象其实真的还行,笑眯眯拍胸:“没问题,可以走动,有问题也没关系,这不有我呢!”

  夜无垢:……

  为什么大理寺的人,一个两个都这么不靠谱?

  不过好像……也给他逮到了机会?

  夜帮主当机立断:“我也要去。”

  朝慕云挑眉。

  夜无垢语气不容拒绝:“你需要监督。”说完加了一句,“不管在哪,我都能处理好自己的事。”

  “如有需要,你可随时离开。”

  朝慕云知道,如果这人铁了心的想跟,他再拒绝也没用,遂干脆转身,走出院子。

  有关工部侍郎王德业之死,昨夜闻人长给出的卷宗已经很明确,一些安排也已经准备好了,他只需按部就班行动,一步步来就好。

  出门分两个方向,一是王德业那边的开棺验尸,方才吃饭的时候,他已经顺便翻看了桌上新送来的消息,大理寺已经进行部署,程序走完,现在就能动了,那边已经有人过去,但开棺验尸现场,还是得有人盯。

  朝慕云点了槐没和华开济。

  槐没自是满口答应。

  华开济就有意见了:“看个死人而已,哪用得着我这么大才?我可是贴身护卫!”

  夜无垢淡淡看他一眼:“你有我强?”

  不管是贴身,还是护卫,谁能比得过他?

  华开济:……

  他人虽然熊,战场嗅觉和政治敏感是不缺的,当即转向厚九泓:“那他呢,他闲着?”

  还打哈欠,打个屁!

  “他稍后要去排查案子信息,渠道不同,不同我们任何人一起,”朝慕云道,“你若不想去,也可休息。”

  “谁要休息,大白天的,”华开济啧了一声,“行吧,我去帮你保护尸体——”

  见槐没笑眯眯的样子,似乎有点吓人,他又加了一句:“也保护这位姑娘。”

  至于另一个方向——

  自然是王德业死亡现场了。

  “此一处,我同夜帮主二人同去便可,”朝慕云看向槐没,“只是看一看,走一走,耽误不了多久,稍后我去寻你们。”

  槐没:“好。”

  两边分好工,很快分开。

  夜无垢右手食指抵在唇前,召来了他的枣红马,马儿身子矫健,转瞬即逝。

  见这样子有点呆,夜无垢笑了:“不是赶时间?有它更快。”

  他大手扣住朝慕云的腰,将人一抱一送,放到马上,自己嘛,当然也是翻身上马,将人环到胸前:“驾——”

  朝慕云有种被暗搓搓占便宜的错觉,但……算了。

  打马过长街,夏日繁花盛开,斑驳树影后退,面的风很爽快,竟也不热。

  二人很快到达现场。

  是一家酒肆,离河边很近,卷宗上的地图信息,离青楼揽芳阁也很近,死者王德业当晚在酒肆饮酒,停留到很晚,离开没多久,就跌进了护城河,仵作尸检格目结论,大概率是溺死,因其口鼻有沙,也符合溺死表征,推测是酒醉后失足落水,是个意外。

  死因看起来是意外,死亡时间却太过凑巧,正好是在他接治理河道旨意,准备出行的前一天。

  “大人且这边请——”

  掌柜的早已接到通知,在门口迎着,很快将朝慕云二人引到一个靠窗位置:“王大人当时坐的就是这个位置。”

  只看了一眼,夜无垢唇角就意味深长勾起:“你确定,他坐的是这里?”

  掌柜点头:“王大人坐了很久,店里不管客人还是伙计,都看得见,小人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他的确,整晚都坐在这里。”

  夜无垢看向朝慕云,对方眼底和他一样。

  这个位置……

  很微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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