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国际列车上的追捕

  飘忽疑踪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辆车亮着昏黄的车灯,通过了总队的哨警,进入了大院。车灯照射的方向,总队长程长峰孤零零地站着,他招着手,那车泊停到他左近。驾驶门开,下车的是贺炯。

  “怎么样了?”贺炯直入主题。

  “已经找到位置,你那儿怎么样了?”程长峰同问。

  “小华是按老家的风俗办的,人搁七天,明天下葬。”贺炯道,说的是师父的事。

  程长峰为难道:“我恐怕顾不上去啊,你多操心些。”

  “没事,那边我守着……玉河他们怎么样了?”贺炯问。

  “据他汇报,核心力量准备固守车站一处张网以待。这个计划有点冒险,等于是把机场、偷渡以及其他可能出境的方式全排除了。我正在斟酌,万一战机出现,而我们的人却不在最佳位置,那可就糗大了。”程长峰道。

  这是嫌疑人给出的一个难题,一个在最南边深港市,一个在最北边的滨城市,而且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暗的恐怕体貌特征也变换了。最难的是,这一明一暗,除非全部落网,否则也无法形成证据链。

  当然还有一个最大的忧虑,程总队长想想补充道:“以上的前提建立在,司令婕就在滨城市。如果她要临时变卦,所有的布置也就形同虚设了。”

  贺炯且走且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刚开始你就是想借个人画个像。现在都抓了这么多了,还不满足。”

  “呵呵,我就不相信,你不愿意看到有史以来最大的涉黑枪案干净、漂亮、圆满地画上个句号。”程长峰道,他上楼顺势揽上了贺炯的肩膀,又说着:“一个警察的职业生涯中,能遇上几起大案,能亲身参与,这都是无上幸事啊。我得谢谢你啊老贺,给了我一个走上职业巅峰的机会。”

  “还没到最后,说不定会吧唧摔下来。而且,不是我给你的,也谈不上谢字啊。”贺炯道。

  “你这话说的,不能盼我点好?看在华师父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给你透露个小道消息啊,厅党委本年度新一轮干部考察快开始了,市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位置可空着。别说我没提醒你啊,就你这脸这么黑,脾气这么臭,说话又这么冲,可别到时候连个提名都上不去。”程长峰笑道。

  “呵呵,我师父生前官职止步于大队长,这几天吊唁者已经上千人了。我这辈子都达不到他的高度了,官职提再高也没用。您看我头发都快脱完了,留下的也快白完了,这年纪了有什么可争可抢的啊。”贺炯似乎没有从悲观的情绪里走出来,冷冷淡淡地回敬了程总队长,把总队长听得好一阵郁闷。

  上楼,进信息研判中心。信息中枢正在连轴转着,海量的大数据就是在他们手里抽丝剥茧的。两人进去时,坐得满满当当的信息室里燥热异常,微机的嗡嗡声和键盘的咔嗒声交织着,莫名地让人格外烦躁。

  或许是环境原因,每个案子到了紧要关头,这个关键部门就会被烦躁的氛围笼罩,再淡定的人也会受到那种无形的紧张情绪感染。

  “所有的都在这儿了。”程长峰到了指挥台前,把一摞资料递给贺炯。贺炯快速地翻看着,皱了几次眉头,翻到关键页数上停下来了,喃喃说着:“又查到了司令婕的其他情况啊?!”

  “对,专门派了外调。她原名叫司晨晨,改名是为了一件被刻意掩盖的旧案,初中时被一名老师多次猥亵且强奸,事发后那老师被判了刑。她在学校出面协调下,改了名,离开了原住地,转了校,初中后就上了艺校。出于保护受害人的原因,她的原始档案未联网,所以我们只能查到司令婕这个名字。那次经历毁了她对生活和未来的梦想,艺校毕业后混过地方娱乐圈子。不过她混迹的方式是组织卖淫,体面点的说法叫援交,但再怎么粉饰也还是被抓了,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这次服刑期满后就消失了,再一次露面呢,形踪就飘忽不定了,也就是我们能查到的记录,频繁往来北上广大城市、多次出境、时常与不同的男人同行。据调查,这些形形色色的男人背景复杂:企业老板、官员、涉黑人物、赌场老板、娱乐圈的人物,什么人都有。”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讲也对,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这种女人阅人无数,混的又是尔虞我诈的圈子,又在监狱进修过,怨不得反侦查水平这么高。我们得提高一下研判水平啊,这个履历表面看,她就是个出卖色相的失足女。可却细思恐极啊,企业老板、官员、涉黑人物、赌场老板、娱乐圈的人物等,在这些人中间游刃有余,真要有心学,天使也能学成魔鬼啊。”贺炯慨叹道。

  “已经学成了,难对付啊。原本想最难对付的是郭三枪,真没想到最难的反而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程长峰有点心神不定,压低声音问,“刚才说的,玉河准备把全部力量押到车站设防,你看呢?”

  “这个方案很冒险,不是他的主意。”贺炯道,想了想,瞬间判定道:“但也没有更好的主意,而且这里能不能行动还要取决于深港是不是可以找到司令婕的位置。抓到明面上的容易,能不能抓到司令婕,得靠运气了。”

  正说着,有位技侦喊了声:“总队长,前方有消息传来。已找到了一号目标位置,正在贴靠侦查。”

  程长峰笑了,对贺炯挤了下眼睛道:“运气会站在咱们这一边的,虚拟这条线终于落实了。”

  他说罢,命令了声:“投射到大屏上。”

  眼前的指挥屏点亮,传输延迟十几秒后,闪出了一幅画面,似乎是个酒店窗户,随着镜头的拉近,一个熟悉的人,一个案情里一直遗漏的人,出现了……

  “是他?”席双虎惊愕了一声。

  观测镜里,已经清楚地看到了那位男子的体貌,白衬衫、西裤,正倚着窗户喝着杯冷饮。很帅的一位男子,他也很熟悉,是在沁山县案发几小时后就见过的人:

  秦磊。

  这个可足够让席双虎大跌眼镜了,他看到一脸奸笑的丁灿,紧张地问着:“什么时候你就盯上他了?”

  “记得本案的证人保护吗?那位女的。”丁灿提醒。

  “伍士杰的小三?陈文静。咦,对呀,这个女的后来没见过,应该是总队内保安排保护性居住了。”席双虎道。一般这种情况,会由总队的内保部门安排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如果涉及案情更重一点,说不定还派有贴身保护,即便是办案人员,也不会知悉详情的。

  丁灿还在奸笑,席双虎不忿道:“你偷笑什么呢。我明白了,伍士杰几次出国,和陈文静同机不邻座,应该是悄悄带着小三出去溜达。一定是陈文静见过伍士杰和秦磊在一起,但秦磊未必知道,伍士杰身边这个女人。”

  信息肯定被保密了,涉案而没归案,解释只有一种:证据不足。

  顶多还有另一种作用:放长线,钓更多的证据。

  席双虎皱眉想着,喃喃道:“证据依然不足啊。假如他就是提供制枪技术、走私枪管的人,没有一星半点证据。郭三枪无法指认他,陈文静只是见过他和伍士杰在一起,即便是他把卢教授的行程泄露给郭三枪,也无法证实啊。司令婕的洗钱他肯定参与了,但肯定不会在他自己名下啊,那些账户肯定关联不到他,除非……”

  “除非什么?”丁灿问。

  “除非人赃俱获。”席双虎道。

  “什么情况下,有可能人赃俱获啊?”丁灿问。

  “跑路时。对,这个思路是正确的,只有在他觉得安全,从容跑路,才有可能人赃俱获……哟,可以啊小火山,有没有兴趣来重案队,以后可有的是让你一展身手的机会。”席双虎兴趣大增,捎带着挖上墙脚了。

  “其实你猜的仍然是错的。”丁灿道。

  “错哪儿了?”席双虎不解。

  “总队是在陈文静指认后发现秦磊有问题的,但有人在此之前,早就盯上了秦磊。你难道就没想过,我根本没见过秦磊,也不知道他的手机号,案发后不久,他就离开晋阳了,一直在韩、日、新马泰一带游荡,那我是怎么获取他的信息呢?”丁灿笑着问。

  哟嗬,是啊,席双虎难为地两眼发滞,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来。丁灿却是失望地一摆手道:“哎,看来没法跟你混,你太老实了,遇上高智商的嫌疑人,你会吃亏的。”

  “我知道了,又是猛子捣的鬼……咦?这家伙怎么做到的,总不能他见了秦磊就能判断秦磊和司令婕有关系吧?我也见着了啊,那货当时一直瞄那个女同学呢。哎呀,我明白啦,不会是……”席双虎一拍额头,明白了,明白邢猛志三番五次和茹叶楠接触的原因了,肯定是通过茹叶楠对秦磊做了手脚,以丁灿的风格,肯定也给邢猛志当帮凶了。

  “嘘……别提这茬啊,这么不光彩的事,我们都不会承认的。”

  丁灿笑着让席双虎噤声,不过那不重要,兴奋起来的席双虎跃跃欲试,已经激动得恨不得马上动手拿人了。

  此时,夜更深了,丁灿拿着手提电脑,盯着屏幕一刻也不敢放松,就等着对方兴起打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就哪怕一个信息也行啊,可惜一直没有等到。

  距他们身处的酒店一间客房,直线距离一公里多处,秦磊斜倚着阳台窗户,懒洋洋地就那么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拉上了帘子,远程的监视全部被屏蔽掉了……

  均匀的鼾声有节奏地响彻在滨城车站派出所某间办公室,条件的简陋并不妨碍这位就着长椅和周公幽会。他的鼾声把另外两位试图眯一会儿的网警搅得心烦意乱,不得已跑出门外。

  另一间女士的休息间,邱小妹也恰好出门,随口问怎么了,那网警郁闷道:“画画那胖子一直打呼噜。”

  另一位把门稍推,证据确凿,传出来的鼾声在深夜听得格外清楚。邱小妹笑劝道:“克服一下吧,就这条件了,再让所里给找个地方眯会儿吧。这个活宝现在总队都当宝呢,惹不起。”

  把两位随行安排了下,她匆匆地出了所门,派出所就在车站里。这个车站是北方的一个铁路枢纽,大到超乎想象,即便在凌晨时分,也有到站和出站的列车。从她所站的位置再走几百米,就是依然熙攘热闹的站台和候车大厅了。

  她四下搜寻着,看到刚出来的武燕时,她追了上去道:“武姐……都半夜了,您得眯会儿啊。”

  “我睡不着,猛子那家伙跑哪儿去了?”武燕也在四下看着,是在找邢猛志。开完布置会议邢猛志就出来了,一直没回去休息,武燕去看了不止一回了,估计是见不着人心焦了。

  两人那份若即若离,差那么一点点没捅破的关系邱小妹是知道的,她小声问着:“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遇上坏人,应该担心的也是坏人啊。”

  “你不知道,华师父去世对他打击挺大。别看他面上像没事人,其实心里比谁都难受。他心思重,有话轻易都不讲出来。”武燕道。

  邱小妹一提这个就来气了,直道:“心思是够重的。我刚刚才知道,他们一直追踪着秦磊,这么久了都不吭一声,我们还是从总队反馈的案情里知道的。”

  “不都一样吗?我和他一起跟着案子,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怎么看出秦磊身上的疑点的……他一直往茹叶楠那儿跑,我还以为他想旧情复燃呢。”武燕口无遮拦道。

  听得邱小妹笑了,小妹的视线看到人影时,顺手拽了武燕一把,顺着小妹指的视线,武燕看到了远处站台之外,隐隐约约的一人拉弓的姿势,不用说是邢猛志了。她快步跑了上去,可把她看得哭笑不得了,这丫在黑暗里拉着弓,嘭嘭的皮筋响声听得格外真切。

  “都几点啦,还有心思玩?”武燕大嗓门嚷着。

  没理会,嘭又是一声。两人走到近前,不料邢猛志头也未回,又是嘭的一声,无目标地射着钢珠。几秒钟才听到钢珠落在铁轨上的叮声,邢猛志这才慢腾腾地回话:“反正都没心思睡,还不如出来玩玩呢……你是自己心神不宁,就想来吵吵我吧。”

  “可稀罕你呢。”武燕叱道。邱小妹一笑补充道:“就算稀罕也是两眼一抹黑啊,反正明天是撞天婚,能不能逮到正主看运气了。”

  “细节,我们可能疏漏细节。可难的是在事发之前,我们却无从知道将要疏漏的是什么样的细节。”邢猛志道,确实是在这儿思考。武燕问着:“咱们排得够细了,明天安检将全部换上滨城公安支援的民警,滨城的信息中心也会盯住这里,再加上声纹识别,算是天罗地网了吧?”

  “没那么容易,记得我们在追枪时,高速路豁口其实第一站就是瓦窑寨,我和师父错过了,转悠了几天才又回头找到那儿;那四米高的土塄,谁可能想到他们拖拉机农用车上装个简易滑轮就完成了货物转移;再往前比如我们都判断到郭三枪会回郭南村,可却没判断到他雇人哭坟,自己却躲在一旁观察;比如这个案子,我们一直以为抓到郭三枪,扫清团伙一网打尽就完事了,谁能想到,他的背后还有一个操纵的人……就是这种细节的疏漏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但这一次我们输不起,万一输了,嫌疑人可就远走高飞了,不像在云城还可以从头再来。”邢猛志道。

  邱小妹点头道:“有道理,但是车站布控难度大,变数太多。”

  “你是警察,还不是正式警察,真把自己当神仙啊?能在案发之前想到每一个细节?假如明天司令婕从这儿走的判断正确,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会把自己压垮的。”武燕劝道。

  “呵呵,正因为有压力我才出来释放啊。”邢猛志道。

  “拉弹弓释放?”武燕笑问,太小儿科了。

  “看,你也忽略了一个细节,我并不是单纯地在玩。”邢猛志又拉开了弓。武燕顺着他手势看,脱口惊呼:“呀,你在射萤火虫?可能吗?”

  嗖的一声皮响珠出,武燕视线里一个光点蓦地消失了,她话音未落自己却张大嘴合不拢了,邱小妹惊讶道:“我去,玩得真溜啊,不愧巡警大队叫你弹弓神警啊。”

  “只有追求极致的射点和射击环境,水平才能不断提高;对付这种高智商的嫌疑人也一样,只有把你的智商和想象压榨到极致,才有可能准确地找到目标,一击而中……”

  邢猛志说着,又一弓嗖地出手,黑暗中一只划着光线而动的萤火虫瞬间消失不见。不知道准确的距离,没有固定的轨迹,可它依然被击中了。

  武燕和邱小妹惊愕中,听到了黑暗里邢猛志犹豫且深沉的声音悠悠叹着:“敢在胡浩头上黑吃黑,而且敢和警察玩捉迷藏,这个女人胆大细心到超乎想象。我们不可能知道所有细节,可最怕的就是可能某个细节的忽略,会导致我们错失机会。”

  他依然陷在焦虑中,武燕蓦地觉得心一疼,想劝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呆呆地看着邢猛志一发又一发地在漆黑的环境视线寻找着目标……

  啊——一声惊呼,黑暗中司令婕从床上坐起。

  像是噩梦醒来,随着嗒的一声开灯,她满身虚汗,坐在被子里双手抱胸,像刚从梦境惊恐中逃出来。

  “是场梦……吓死我了。这个王八蛋,这些王八蛋,没一个好东西……”

  她喃喃说着,如梦魇般的记忆总是像附骨之疽一样,你刻意地选择忘记,而它总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来打扰你,困扰你,惊吓你,让你一刻不得安宁。

  她记得第一个撕开她衣服的丑陋男人,满是烟味的臭嘴;她记得欢场里那些对她动手动脚的男人,总是恶心的满目淫笑;她记得看守所和监狱里那些警察,肃穆冷峻到让她恐惧;她记得那些和她同监的女人,在绝望中一天天就那么煎熬。已经活过的半辈子像一场噩梦,梦醒时分她就像现在的样子,双臂抱着胸在恐惧里啜泣和发抖。

  她现在有点后悔,在最孤独和最恐惧的时候,脑海里迸出的人竟然是那个让所有人避如蛇蝎的郭三枪。她有点后悔把他扔在云城,否则有他在身边,她肯定不会做噩梦,每一次被他抱在怀里,每一次他在她身上气喘吁吁地驰骋,总是那么酣畅淋漓地忘我。每一次欢愉之后,他总是那么依恋地看着她,用她久经欢场的眼光看,这是个雏,是蠢到可以为女人不顾一切的那号傻瓜。

  她有点喜欢这个人,最起码是真心的,哪怕他有点愚。男人之于她像口红和衣服一样,不管拥有多少也不会满足。偶尔会发现自己喜欢的,但也会很快被抛之脑后。

  可每每想及这儿又开始可怜自己,好容易遇到一个付出真心的男人,却是个杀人放火、犯案累累的恶人。

  恶人!

  即便恶人又如何,她翻身,手从枕下拿出了护照、证件,眼前的东西和心里的憧憬像有魔力一样让她长舒一口气,暂时放下担心、焦虑和恐惧。她轻轻地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起身,裹着被单进了卫生间,映入眼帘的是镜子里蓬头乱发、萎靡颓废的形象。她凑近了,给了这个陌生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然后拿起了剪子,捋着自己长发,咔嚓一剪,一把青丝零乱地落在洗漱台上,随着咔咔嚓嚓的声音不断响起,洗漱台上满是被剪掉的头发,一片狼藉。

  她的视线依然瞄着床头柜上那本护照,仿佛怕丢了似的。那本翻开的护照,上面是一行奇怪的文字:eвфpocnhnr。

  那是镜子里这个陌生人要用的俄文名字,翻译过来叫:叶夫弗萝西妮娅。

  难见真容

  “退房。”

  “先生请稍等。”

  服务员职业性的微笑,机械地接过了客人的房卡,熟练地打印单据再递上去。那位客人潇洒地签上了名字:秦磊。

  办妥退房,秦磊拉着行李,左顾右盼扫视寻找着疑点,没有发现。这种高档的五星酒店安保很好,进出客人素质很高,连个大声说话的都没有,当然更没人注意他,哪怕是位帅哥。

  他从容地踱向门口,向一辆泊停的出租车招手,他看看时间,还有近两个小时,很充裕。上车,坐定随意一句:“去机场。”

  车随即而走,随着车走,总台里一位一直低着头的女服务生手捂向耳麦,轻声说了句:“目标离开酒店,乘坐一辆出租车,车号:t9731。”

  自深港到晋阳市,信息指挥屏上都可以即时看到这辆驶向机场的出租车,甚至可以听到出租车里秦磊偶尔和司机的对话,“司机”是位操着蹩脚普通话的老广,也是位侦查员。

  聂敬辉在平板上看了良久,几段不同角度的画面都是信息中心发送的即时传输。画面上秦磊显得有点心神不宁,不时看倒视镜,看车窗外。他把平板递向了副驾的席双虎,笑道:“这位没有前科,既是优势,也是缺陷啊。心理状态显得不佳。”

  “他出国留学却查不到学历,应该发生过什么事,说不定在国外有前科,省外事处正在联系,不过司法互通程序恐怕来不及了。”席双虎道,观察了一会儿,好奇地问着:“聂处,我想不出,他为什么甘受司令婕的指使?”

  “无非利益和利害关系而已,很快就知道了。”聂敬辉回头,看车里抱着电脑,专心盯着屏幕的丁灿,笑了笑,没有打扰。

  现在等的就是双方联系,秦磊已经被全程控制,现在正坐在驶向机场的出租车上,车里、交通监控、贴靠的侦查车辆不断换位,平板上回放着几乎每一个细节,下面甚至有文字的信息提醒:目标车内只捕捉到一个gsm信号。

  这则消息让席双虎皱眉了,也就是说,秦磊似乎只带了一部手机,一直就是他用的那一部,他喃喃道:“奇怪了,只发现一个手机信号……聂处,理论上,像这种人,有十几张卡都不稀罕,倒是只有一部手机让我很奇怪。”

  “自案发后,他几次出入境,由北而南一共过了六次海关。往最差处设想,有可能我们全部是错的……首先,没有证据证明他参与谋害卢教授的案子;其次,他的手机虽然和多个陌生号码通过话,这些陌生号码都与云城矿场的工人身份有关,但同样无法证明什么,是大数据提供的关联,却不是证据;最后,我们甚至无法判断他昨天联系的人是司令婕,只是那个陌生号码也是案发之前在午马市移动公司办出来的,只用了一次就扔了。这些假设为基础,理论上他是一个清白的人,有必要准备那么多手机卡吗?”聂敬辉问。

  这是反向证明不正常,而丁灿却给了一个更简单的答案:“没那么复杂,如果两人都在频繁随机更换号码,又不在一块,你不知道他的号,他也不知道你的号,那怎么联系?又不是两个黑客,能有更多隐蔽的方式。”

  “对,一个固定,一个随机。他就像一个风向标,或者消息树,他只要被控制,那边的就警惕了。”聂敬辉道。

  所以才投鼠忌器,不敢冒险控制秦磊,审不审得下来先不说,万一惊动现在尚不知道方位的司令婕,那就功亏一篑了。

  席双虎想想,确实没有万全之策,为难道:“我确实没有遇见过这么棘手的嫌疑人。”

  “如果单纯跑路倒简单,司令婕是取保身份,第一次出逃就很难;这一次再逃,还要带着全部身家,那肯定会费尽心机了。或者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秦磊频繁出入境,那是测试一下自己是不是被盯上了,只有确认安全,他才会铤而走险,应该是这样。”聂敬辉道。

  “快到机场了。”丁灿提醒道。

  屏幕上看到秦磊乘坐的出租车上了航站楼通道,正从车里出来。

  “真有耐心啊,都现在了,还没联系。”丁灿郁闷道。

  “所以,我们就得更有耐心,走吧。”聂敬辉道。

  三个人下了车,泊停的位置是机场货运集散地,从这里能直接进入跑道。视线里,全是大大小小的民航飞机,不远处机场公安分局协助的警力开着电瓶车前来迎接了。

  抓捕即将开始,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如临大敌。高智商的对决,都在虚拟世界,都在思维领域,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聂敬辉差点撞到了电瓶车上,接应的警员还没说话,他惊咦了声:“这可能就是动机了。”

  席双虎凑上来看,过闸安检的监视画面中,秦磊的行李箱内装有数个画卷,没有违禁品,直接通过了。

  “黑金变成了高附加值的艺术品出境?!”席双虎脱口道。

  “应该是这样。艺术品黑市交易里,消化掉这些黑金很容易。还有一个多小时。”

  又一次左顾右盼,秦磊忧心忡忡地上车,前驶的方向不是航站楼,而是泊停在场地里等待起飞的航班。

  “目前的信息仅限于此,有可能这些画里有价值连城的。聂处是这样判断的,但是还没有动静,现在只能依靠监控了,最后一刻怕打草惊蛇,你们那儿怎么样?”

  屏幕上程长峰总队长询问着滨城一方,宋玉河指指身边的两台仪器,还有车站监控屏汇报着:“滨城警方全部接管了十一个安检入口,所有符合身高的女性都会被指出来,在通过安检时询问,我的声音采集在各安检口都有设点,如果有符合特征的,这儿会自动报警,准确率调在百分之五十……我们都在候车厅,守着登车入口,只要她从这儿走,应该能找到。”

  摄像头又绕了一圈,甚至在每个监控观察点,都放着打印的服饰特征,不过依旧让人愁眉不展。这不是大海捞针,而是在大海里捞什么都不知道。每个监控屏幕都是人头攒动,撒出去的那点警力,再多也杯水车薪。

  似乎看出了总队长的担忧,宋玉河道:“旅游旺季,人确实有点多,我们尽全部努力。”

  “好,保持联系畅通。”程长峰忧心忡忡地关了通信。

  放下通信麦的宋玉河回头,脸上忧色和总队长如出一辙,屏幕里还有戴着帽子的、蒙着口罩的,识别程序就遭遇到天然屏障了。

  现场,不断接收着指挥点给出的疑点信息。

  七号安检处,安检员接着旅客递上来的护照、身份证件,这是一位被标志的旅客,面无表情的安检员看着证件,猝不及防问了句:“这证件是你吗?”

  “是啊?不像吗?”京片子口音。

  以为遇上麻烦了,却不料安检员一笑道:“不太像,真人比照片上漂亮多了……请拿好,旅途愉快。”

  那女旅客可听得心怒放了,拿着证照高兴说着:“谢谢啊,帅哥。”

  扬手走了,下一位,未标志旅客,安检员又恢复了冷冰冰的办公事的面孔。

  雷同的剧情在各安检口发生着,这是两地警方琢磨出来提取声音的“剧本”。要搭讪而且不能引起旅客的注意,所以就有了这样的对话,比如“证件是您本人吗?”“护照上是您本人吗?”一奇怪一开口,赞一个本人漂亮,顺理成章就提取到声音了。

  唯一遗憾的是,守着两台先进声纹检测仪的网警,一直没有听到报警音。

  “会不会错过啊,啧。”

  一声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正盯着安检入口的邢猛志回头看,戴着个小墨镜,腆着小肚子的任明星,正拿着根老冰棍吮得吧唧有声,这扮相,和伺机作案的毛贼一样,让过往旅客反感地躲着他走了。

  邢猛志随手摘了他的眼镜说着:“瞪着眼还瞅不清呢,还戴墨镜,冰棍扔了,除了吃你还顾得了什么?让你盯俩口,怎么擅自离开位置。”

  “那口子是旅行团,不是老毛子就是大洋马,说什么也听不懂,盯个屁呀。”任明星指指两个安检口子,这是为国际友人专辟的通道,一点也不拥挤,那些金发碧眼的老外可以从这里优先过安检。

  确实没啥盯的,人种差异太大了,安检员踮着脚才能够得着一位老外的后领子扫描,邢猛志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视线,发现任明星的视线却直勾勾地看着另一个方向。顺着他的视线,邢猛志看到了两个女人,打扮得很裸露,胸前白的波涛汹涌。他再看看忘记吮冰棍的任明星,伸手吧唧后脑勺上给了一巴掌,清脆一响,有人扑哧声笑了。任明星回头看到了武燕正向他俩走来,他气咻咻嚷着:“干吗打我?我在这儿看胸识人呢。”

  “那认出来了吗?”武燕笑着问。

  “不是,这两个尺寸偏大,而且有点不合比例,我觉得是隆过的。”任明星判断道。

  邢猛志恶狠狠地瞪眼斥着:“看个屁,身高就差十公分,指挥点根本没标志这两个人,还用看胸?”

  “哦,也对,把这茬儿忘了。”任明星检点道。

  “回你的位置,再乱跑我抽你啊。”邢猛志怒道,压低声音威胁着。

  “哼……要错了,你都恨不得抽自己,顾得了抽别人?”任明星损了句,拔腿就跑。

  这货毛病虽多,可胆子并不大,乖乖回指定位置了。伫立的武燕看了半晌才开口劝道:“你都一夜没睡,这些天熬得快到极限了,不要逼自己太厉害,除了车站,机场、公路出口都设防了,只要信号出现,肯定跑不了。”

  重心虽然放在车站,可其他地方宋支队长肯定不敢全部放开。不过即便是如此也让人放不了心,毕竟这种连体貌特征也改变的追捕,就连滨城警方也觉得有点匪夷所思,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心里没底啊。

  “不用劝我,我还撑得住。这是师父参与的最后一个案子,临终都放不下这事。我骗他说全部归案,他肯定知道我骗他,我想办得圆满,不想留下什么遗憾。”邢猛志若有所思说道。

  “一定会的,我相信你。”武燕劝道。

  “我也相信,不过我相信的是,她一定会走这儿,一定会从这个嘈杂的环境,用最不起眼的方式离开。说不定会躲开我们的监控和识别,说不定我们会错过……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但她肯定会从这儿走,师父教过我,本能即是最鲜明的风格,她和郭三枪离群索居恰恰相反,一直在人精堆里打滚,一定会找到一种高明的方式……是什么呢?”邢猛志陷入沉思了,周遭的嘈杂似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眼睛里穿梭似的过着一个又一个枝招展的女旅客,似乎要从这些司空见惯、平淡无奇的影像中找到正确答案。这和枪口刀尖上的抓捕不同,是需要把思维拧成刀枪,灵感聚成子弹,去准确地击中目标。

  很难,在已经接近极限的思考里,依然是一片茫然,武燕心疼地看着邢猛志,那双犀利的眼睛正在渐渐失去笃定,失去光彩,失去那种……让人折服的自信。

  左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拐而坐,闭目小憩。再往左近,一个玩手机的学生党。

  右边,两口子,像新婚未久,一看就是小地方来的,眼光怯生生的,女的总是好奇地问男人什么,肯定是进城未久。

  秦磊眼光瞟到这些让他确定安全的影像时,因为过安检而提起的心慢慢放下了,现在不由得有点得意、有点兴奋、有点憧憬……当然,也有点留恋,对于即将永远离开的地方,总是忍不住有点留恋。

  他慢慢地摸出毫无动静的手机,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广播里已经开始广播准备值机了。在这最后一刻,一个人跳进了他的脑海里,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忍住,拨通了电话,响铃几声后,接通了,却没有说话,他听到了对方的呼吸声。

  他万般柔情地慰问了句:“你还好吗?”

  “就那样吧,你呢?”

  “唉,还那样。叶楠,我……想跟你说件事……”

  对面没有接话,他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恨我,可是我保证我一点也没有骗你,我是一千个一万个真心地喜欢你。卢教授的事我真不知情,我也不可能去害他啊,再说了,凶手已经抓到。好吧,我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些天我其实也一直活在愧疚中,都不知道怎么向你开口。”

  “我没恨你,就是无法原谅自己,什么都别解释了,都过去了。”

  “可惜,都追不回过去的那些美好了。”

  “生活虽然不能重来,可生活还有未来,我们都各自重新开始吧。你还在国外吗?”

  “嗯,如果你要是……”

  “不用了,我在山大挺好,准备留校……”

  “好,我支持你,需要帮忙的话,一定告诉我。”

  “知道了……保重。”

  “你也是。”

  温情脉脉的话持续未久,失声了,似乎无语再言,电话两端沉默了许久。秦磊听到了嘟嘟的忙音,被挂了,心里还留着一线的牵挂,断了,断得让他怅然若失。刚才的得意和兴奋转眼被这个电话冲散得一干二净。

  同一时间,山大博士楼里,茹叶楠挂了电话,怔看着对面已经和她相处数日的女警,这位便衣女警已经贴身保护她有些时日了,似乎就是为了等这个电话,似乎这个电话是任务结束的信号。

  “我能问个问题吗?他和凶手是一伙的吗?”茹叶楠抱着万一之想如是问,娇好的面容有点变形,毕竟死亡和背叛她都亲眼目睹,都无法释怀。

  “我无法回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现在不在国外,而是准备出国。”女警搪塞道。

  茹叶楠眼睛一滞,想了想又问着:“你们要抓他?”

  “我也无法回答,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女警起身了,似乎要走。

  “结束了吗?”茹叶楠跟着起身问。

  “隔着千里,我更没法回答了。”

  “等等,我想问个人,邢猛志在哪儿?我为什么联系不上他。这个你总能回答吧?”

  “对不起,这个即便能回答我也不能回答。”

  “你们不能这样啊,一直让我配合,却什么也不让我知道。邢猛志是我初中同学,他居然骗我说他是司机,是辅警临时工,结果他也是办案的,你们得给我个解释吧?”

  “这个我可以回答,他没骗你,他确实是辅警。”

  “那他人呢?”

  “很快你就可以见到他,等见到你问他吧。”

  “嘿,他究竟是什么职务?我到现在还一头雾水的。”

  “他是……警察!”

  那位女警回头嫣然一笑,撂了这么个答案,然后留给了茹叶楠一个匆匆离去背影。问了半天,什么答案也没有。茹叶楠站在楼道里好一阵郁闷,她在想着那个人,在想着初见时的惊讶,在想着又见时的凉薄,在想着后来他在医院纠缠她时的无赖,她那时候惶然不知所措,她在怀疑是不是被这个家伙乘虚而入了。

  他那天说:“作为同学,我心里喜欢你,我不会害你;作为警察,我的职责是保护你,更不会害你。相信我,他有问题,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判断他有问题。”

  他后来又求她:“帮帮我,为众人抱薪者冻毙于风雪,卢教授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虽然做这事不怎么光彩,可我是想为卢教授讨回公道。我知道我很卑鄙,在一个卑鄙的警察和一个高尚的看客之间,我宁愿选择前者,宁愿选择以眼还眼,以血还血……”

  想起这些她依然很激动,那个“卑鄙”的警察当天是两眼发红地,恶狠狠地跟她说的这些,然后说服了她,再然后把那个卑鄙却让她如此动心的样子,深深地印在她的记忆里,直到今天依然记忆犹新。

  同一时刻,总队里程长峰一遍又一遍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想到,秦磊联系的不是司令婕,而是茹叶楠。那貌似真诚的对话里听得出依恋,甚至让他有一种错觉:是不是方向错了?!

  也在同一时间,宋玉河在滨城市反复播放着两人的对话,同时开始怀疑这个方向的正确性,时间指向十时四十分,秦磊已经开始登机,而这里再过二十分钟,开往海参崴的国际列车也即将启程,都已经开始检票了,而声纹检测仪,依然静默着,毫无声音。

  时间不可阻挡地流逝着,对于有些人是失望,是绝望,可对于另一些人,可能就是期望和希望了。

  检票,上摆渡车,登机最后检票,进机舱,秦磊脸上的喜色越甚。每走一步,就离自由,就离财富,就离自己期待的幸福更近了一步,眼前似乎是海滩金岸,似乎是香槟美酒,似乎是莺莺燕燕,那些充满着异国风情的影像触手可及了。

  “您好,欢迎登机。”空乘美女礼貌地向他躬身。

  他报之以微笑,提着行李进了机舱,找到座位,刚把行李放好,手里一直捏着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他看了眼,是一个微信请求加好友的信息,就一个字:云。

  他坐下来,通过好友申请,随手拍了几张机舱内部的照片,然后点击发送,单手拿着手机,飞快地打着字:我登机了,准备起飞了。

  回信瞬来:好的,我也准备走了,出境后再联系你。

  他一喜,正要回一句,却不想拿着手机的手腕咔嚓一声,锁上一只手铐,他惊得叫了起来,却不料手机被旁边的一个男子顺手拿走。左侧之人一下子把他摁倒在座位上,麻利地打铐、盖头套,而且在耳边叱喝着:“别动,警察。”

  然后手机被交到一只手上,那人另一只手拿着微型电脑,迅速在手机上操作着,指如残影。

  “各位旅客请注意,机舱里有人民警察在执行公务,请大家不要离开座位。”广播里放着机组的解释。

  “警察,执行公务,请大家不要离开座位,我们马上下机,不会耽误飞机起飞,让一让……”

  席双虎和聂敬辉押着人,聂处高举着警官证往外走,丁灿在后面跟着,眼睛却不离手机和电脑的屏幕。

  四人迅速下机,秦磊被押上车,聂敬辉忙着和两位配合的旅客握手让人家赶紧登机,回头急切问着:“小丁,怎么样?”

  丁灿的手在抖,把电脑交到了席双虎手上,示意着手机道:“我是给另一端发了一张机舱窗外的图和一张编辑过的新闻剪辑,只要对方点击查看大图,嵌入式代码可以自动安装。就像追踪秦磊的手机一样,我可以通过嵌入程序获取另一端位置信息……简单地讲,就是对方得点一下,这两张图,任何一张。”

  太过专业,聂敬辉皱皱眉头,好奇问着:“我们从机上下来已经几分钟了,到底点了没有?”

  “需要时间哪……安装四十秒左右,自动获取信息并发送邮件,也需要两到三分钟。”丁灿道。席双虎怒道:“这不止三分钟了?提示是什么?”

  “邮件提示,还没来。”丁灿有点紧张地指指席双虎手里的电脑。

  不靠谱,现在怎么觉得不靠谱呢,聂敬辉吧唧拍着巴掌,来回踱着步,机场公安都拉着他让开位置飞机要起飞了,信息还没有来,偏偏上了车厢的丁灿还是神经质地嘟囔着:“有两种情况可能收不到,第一种是她认为和秦磊的对话已经结束,直接把手机扔了;第二种情况,点了,但是一看更放心了,随手把手机或者关机,或者扔进水里,或者……反正是导致手机程序不能正常运行的事。我们无法控制所有的意外……但是,我确实已经殚精竭虑,只要是司令婕,不可能不点这个信息查看。”

  被剪辑的滚动截图,能看到缩微的标题字:云城女黑老大被全网通缉!

  信息肯定是假的,丁灿看聂敬辉脸拉长了,赶紧说着:“标题党,只要触动她的敏感神经,只要多看几眼,这事就成了。”

  “有没有其他办法定位?”席双虎抱着万一之想。

  “不可能,即时通信微信是闭环式的。除非我们有服务器的权限,否则只能通过这种点对点的传输实现,她很聪明,电话、短信都没打,肯定是新注册的微信号,就算能查也来不及了啊。”丁灿道。

  “几分钟了?”聂敬辉焦虑地问。

  “九分钟了。”席双虎道,苦着脸看丁灿,虚拟追捕果真是名不虚传,实在是让人心虚得紧。

  就在聂敬辉已经觉得绝望,嗒的一声开车门时,席双虎手里的电脑叮的响了一声。丁灿一愣,然后状似疯狂地大笑,笑着抢过了电脑,两手在微电脑上眼缭乱地操作着,额头的汗像淋了雨一样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席双虎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蓦地这货又像神经病一样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着:“抓到你了!滨城,滨城车站……就在那儿,推论完全正确。”

  一幅一比十万的电子地图,对照着脚本文件提取的位置信息,标志在滨城车站上。聂敬辉拿着远程呼叫喊着:“老宋,老宋,就在车站,位置信息发给你了,这是精确到二十米以内的位置,马上找人,马上找人。”

  两头通着话,三地通信大开,远在滨城的布控警力,迅速扑向标志的位置点……

  思维缉凶

  跑得最快的是武燕,因为目标是女性的原因,抓捕是以武燕以及地方协同的女警为主。这个预见性没错,标志的位置是候车大厅的公厕,离那儿还有很远,任明星和邢猛志自动驻足了。

  乔蓉和邱小妹奔进去时,呀咦了一声,不愧是洲际车站,公厕大得超乎想象,几十个就厕位置,已经到快发车的时间了,方便完毕匆匆出去的女旅客一下子让追进来的女警眼了。

  “别动,抬头。”

  “啊?”

  “证件。”

  “你是谁呀?”

  武燕堵住了一个就厕位置玩手机的女客,一叱喝,把人家吓得嚷得比她还响,一说话提取声纹没有反应,武燕知道不是,不过来不及道歉了,又是低吼一声:“安静,执行公务。”

  不容分说关上门了,连开数个,不是太老,就是太小,都被武燕的凶相吓得惊声尖叫,这倒省事了,不用刻意提取声纹了。只不过声纹提示根本没有出现。

  守着公厕门口的乔蓉、邱小妹等人查了若干位,邱小妹焦虑道:“这样不行啊,从抓捕秦磊到现在,十一分钟了,这种开放场所出入,都用不了这么长时间……能不能申请封锁车站?”

  “您开什么玩笑啊?”地方女警示意了下。

  整个候车大厅数千平方米,此时临近发车,起身的旅客们人头攒动,其间不乏金发碧眼和穿着各式民族服装的外籍人士,这种涉外地方,肯定不会因为抓个外逃人员而采取封锁措施。

  “那监控呢,最近的。”邱小妹问。

  “两个角度,二十米远,只能照到门口。”

  邱小妹一转身,在麦里通着话:“宋支,回溯监控,10点44分以后所有出去的人员,应该已经离开了。”

  通完话,她恨恨跺着脚,那头武燕奔回来了,几位女警莫衷一是,面面相觑着。蓦地乔蓉省过神来了,惊愕问着:“咦?这是候车厅,她什么时候进来了?”

  “对呀?!”正心慌的邱小妹心一下子掉谷底了,麦里继续说着:“宋支,可能排查出错,她已通过了安检。”

  错了,错过了,武燕郁闷地怒斥了句:“干什么吃的,还高科技呢?人家什么时候过来都不知道。”

  “你……”邱小妹气得反驳,不过噎住了,乔蓉拉拉她,摇摇头,这时候解释已经毫无作用,更何况都知道武燕的脾气。

  这不,麦里连宋支队长也被她嚷了两句,估计家里也乱开锅了,听得通信里宋支队长吼着:“闭嘴,就你能啊?能你自己去找着人。”

  发火没找到接招的,武燕奔向了公厕不远处站着的邢猛志。她刚奔上来邢猛志就伸手制止着:“等等监控回溯,不要乱了方寸,既然她在这儿,那我们的假设已经完全正确了。”

  “正确有什么用,光进站口就八个。”武燕面露难色,现在是空有一身力气无处可泄了。

  不是光她觉得难,都难住了,视线之内到处都是人。上午十一时是发车的时间,排着长队过站的旅客已经进去了一半,从哪个站口进去,进去的是哪趟列车,没有精准的指向,就这么点警力,在这容纳数千人的车站,恐怕什么都做不了。

  不一会儿,心急如焚的乔蓉、邱小妹几人也凑到这儿来了,失去方向的追捕小组傻站在当地,等着家里给最后的信息……

  噌地头罩被摘,黑暗里待了一会儿的秦磊颇不习惯,被阳光晃到的视线不舒服了几秒钟,然后看到了面前的几位,看到席双虎时他愣了下,脸上了肌肉抽了抽。席双虎笑笑道:“帅哥,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又见面了。”

  在沁山见过,既然见过,那也知道是什么事了。秦磊脸上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遗憾,他抿抿嘴,低下头了,不过眼神里,还是那么的倨傲。

  “现在是十点五十三分,还有七分钟。在这七分钟里你如果交代司令婕在什么地方,怎么样能找到她,我可以算你立功。”聂敬辉道。

  没声音,就听秦磊鼻子哼了哼。

  “小伙子,别犯傻,你行李里六幅画,两块表,还有三个类似密码盘的东西,应该是国外某家银行的吧?其他东西我不知道值多少,可我认识那块价值六十万的江诗丹顿,其他的估计也是个天文数字,这些东西能牵涉到的线索就太多了。真以为你和司令婕里应外合,挪走胡浩涉黑资产的事,我们一点都不知情?”聂敬辉道。

  秦磊眼一眯,没说话,倒也没敢哼声了。

  “反正你也走不了,我们呢,也不急着走,真的一句话也不想说?我现在可是谈兴颇浓,有问必答,比如,你一点都不好奇,我们是怎么抓到你的?”聂敬辉问。

  “我又没跑。”秦磊不阴不阳回了句。

  “不不,理解错误,我是说,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抓到了你的破绽的吗?”聂敬辉纠正道。

  这个问题怕有陷阱,秦磊皱皱眉头,没敢回答。

  聂敬辉直接道:“你犯了一个最愚蠢的错误,你和伍士杰在巴黎见面,却不知道伍士杰不是单身前往,而是带着他的小情人陈文静。你们谈事的时候,她就在不远处,而且你又长这么帅,让她忘掉都很难啊,这个你否认吗?”

  “见过的人多了,否认什么?”秦磊淡定地道。

  聂敬辉回过头来,驾驶位置的席双虎拿着平板,找着资料,放到了秦磊面前,就听聂敬辉道:“第二个愚蠢错误,给伍士杰提供了大量有关枪械的文献资料,质量非常好。我是指纸张,铜版纸资料,这种和镜面一样的光滑表面……你一定翻看过了吧?”

  啧声,秦磊两手一拍前额,郁闷了。

  这是最简单的反侦查原理,生物证据,如果翻看过,留下了生物证据,那就想抵赖也难了。

  “可以告诉你,留下的不多,几枚模糊不清的指纹,勉强能当证据。”聂敬辉道。

  秦磊蓦地抬头,回敬着:“我也喜欢类似的书,说不定我们到过同样的地方,说不定我在书店翻看的书,正好被他买走了……在国外别说有关枪械的书,就枪械也是公开卖的,不比在超市买个火腿鸡蛋更难多少,这有问题吗?”

  “这样才对,理不辩不明。反正伍士杰已经死了,永远保守住秘密了,对吗?”聂敬辉问。

  秦磊嗤声一笑问着:“难不成您认为,我会杀人吧?我杀了伍士杰?”

  “那本事你可没有,而且真凶也找到了。郭三枪,郭向阳,这个名字你不陌生吧?”聂敬辉问。

  秦磊摇头:“恰恰相反,很陌生,根本不认识。”

  “对,他也不认识你。敲诈和诱供对你这类人不起作用,想不想听点其他证据,比如,其实从一开始,你就露了个大马脚。”聂敬辉道。

  “呵呵,那您这算敲诈呢?还是诱供?”秦磊问。

  “都不是,只是无聊,想通过打击你的自信,来找点成就感……记得沁山县的案发现场吗?”聂敬辉问。秦磊自然噤声,席双虎持着平板亮在他眼前,展示的却是那天垒的做饭的灶火。

  “第一个疑点:这个半身在土里,全部石块垒成的火灶,是你的手笔,垒这么好没有塌,出事还汤饭扣到火上灭了火,这种习惯长期野外作业的人都有,而你的笔录呢,是不经常去野外……呵呵,这个漏洞太大了,那么窄的山路,那么偏的地方,还有这么熟悉的野外生活手法,明显从一开始就是说谎嘛。”

  秦磊眼色难堪,没应声。

  “第二个疑点:卢教授丢失的手机,他长年野外生活,用的是agm三防手机,这种智能机待机时间两周,他被枪击后手机丢失了,你和茹叶楠都不知情,理论上确实不好找,那个地方没信号可以解释……可这个难不住我们,我们在案发地周围十公里,放大了gsm蜂窝移动通信信号,即便放大了信号也没有任何发现。您说,总不能手机丢了,它还自动关机了吧?掉到水里倒有可能,可那个半山腰地方,没水啊。那合理解释就不多了啊:要么是你,要么是茹叶楠……可茹叶楠到现在为止还没出过校门,实在不合理啊。”

  那就剩下秦磊身上有疑点了,秦磊郁闷地撇撇嘴,给了个不解释的表情。

  “你不会认为我们掌握的只有这么点吧?”聂敬辉问,饶有兴趣地看着秦磊,慢吞吞说着:“比如你这些天六次出入境,我们能精确地说出你的行程和下榻的酒店;比如你和多家涉外中介联系过。嗯,再比如,一直在更换号码远程遥控你的另一位,你傻啊,她用的手机号都是云城矿场老板提供的,机主身份都是云城人,连矿场老板都涉嫌胡浩的涉黑案,这把嫌疑全部指向你了。”

  秦磊神色一凛,思忖着,惊恐着,嘴唇哆嗦着,不知道是说不出来,还是不敢开口。

  席双虎加着砝码:“犯傻了吧?你和郭向阳一样,是个投石问路的棋子啊?还不明白。”

  惊恐,瞬间又成绝望,秦磊两眼发滞,聂敬辉提醒道:“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你早就在我们的监控范围内了。你就不想知道我们怎么找上你的?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有些程序代码可以嵌入到图片里?只要你打开查看,这种只有几十k大小的文件就可以自动安装……然后,你的手机和我的手机就没差别了。那么是谁给你种下代码的呢?”

  嘶……凉气倒吸,不知道是万念俱灰,还是痛不欲生,秦磊头撞着隔离围栏。突然停了,像是想明白什么似的,他嘴里喃喃说着叶楠的名字,又重复着“不会的”,可事实又摆在眼前,让他不得不承受这个最绝望的后果。

  “坐好,抬起头来。”席双虎蓦地重喝,审讯惯用手法,崩溃时来一句惊堂棒喝,往往能吓到对方六神无主,秦磊吃不住劲了,被突然变脸的警察吓得一激灵,坐正了,聂敬辉也换上了肃穆脸色,厉声道:“自己说,司令婕在哪儿?”

  “今天会到海参崴,转道日本。”秦磊撂了。

  “她现在用的什么身份?”聂敬辉再问。

  哑炮了,秦磊愣了片刻,席双虎加码追着:“手机已经定位到她了,她要跑了,你当主谋全扛?”

  “我……我不知道,她整容了,只有她联系我,我联系不上她……”秦磊给出了答案,这或许是他绝望的原因,同样把绝望带给聂敬辉了。聂敬辉气得拍门下车,又急急走向前车,车窗里伸出头来的丁灿摇摇头,那是示意滨城尚无消息。

  抬腕,手表的指针指向十时五十八分,五分钟审下秦磊没有给聂敬辉带来任何成就感,他烦躁地在两车之间,在机场一隅焦虑地踱着步,现在除了期待奇迹,什么也做不了了……

  上午十时五十分。滨城车站。

  一位旅客自座位而起,提着行李,手里捏着手机,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向着不远处的卫生间踱去,那种大型公共卫生间的环境并不好,不过有些事还是在那儿处理更方便一点。

  这时候,视线里出现了一位身着警装的男子,似乎在找人,她加快了步伐,眼睛的余光瞟着那位警察,看到他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时,她才放心地进了卫生间,这时候,手里的手机嗡嗡又响,震动的声音,她有点奇怪,在这个拥挤的卫生间找到了一个空余的位置,进去了。

  手机再次放到眼前,眼光下就是抽水马桶的大窟窿,那是处理手机最方便的地方,最后一眼看时却让她的眼光停了一下,隐约的文字是“云城女黑老大”,这让她皱皱眉,似乎在回忆那个熟悉的地方有没有这样一位人物。像情不自禁,或者叫鬼使神差,她的手指轻轻触到了手机屏上,那个画面放大了,新闻剪辑全图出来了,“云城女黑老大全网通缉”,主人公叫司令婕,涉嫌制枪案以及数起命案,文章的尺度很大,大得她都不相信这是篇新闻。

  “不对啊,秦磊怎么给我发这个?”

  她觉得有点奇怪,在她印象里,秦磊除了对女人和钱有兴趣,其他的事都不会有心去做,特别是这种时候,更不会,在她犹豫是不是发条信息询问时,一丝莫名的警兆触动了她的神经,她下意识地把手机往抽水马桶里一扔,摁开关,水冲下去了。

  不是秦磊,秦磊不会告诉她航班信息。就像她也会不告诉秦磊自己如何出境一样,所谓心腹大患,其实心腹即大患,她相信秦磊那软骨头在警察面前肯定比他在床上表现要差得多。

  不能节外生枝!

  又冲了一次水,她开门,警惕地观察着公共卫生间,然后加快步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旅客群体里了。

  此时,时间指向十时五十一分。

  她回头时似乎看到了几位快步奔向公共卫生间的身影,不过那不重要了,已经验票过站,熙攘的人群成了她最好的伪装,她相信自己这张陌生的面孔,没人会认识。

  十时五十二分,晋阳市刑事侦查总队。

  信息指挥中心,几十台电脑马力全开,屏幕上跳跃着千里之外滨城传输的影像,程总队长瞠目看着眼缭乱的人脸影像,有点匪夷所思了。

  他直接拉着程良问出来了:“体貌识别、声纹识别都躲开了?怎么做到的?”

  “总队长。”程良有点难堪,思忖道,“我们不可能洞悉所有的犯罪细节,也不可能预估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不管电脑还是人脑,都有出差的概率,更何况……”

  “总队长,被滞留的二十四名旅客,均未发现疑点。”一位技侦提醒道。

  这是千里之外滨城警方协查的画面,体貌和声纹有嫌疑的旅客,进候车大厅后被滞留进了警务室,画面上正吵吵着,对方请示必须马上放行。

  “总队长,十一时到十一时十分,即将有六辆列车启程。根据票务信息,旅客人数2778人,女性乘客1551人,外籍旅客875人,票务提供的证件信息,我们暂时没有查到疑点,请示下一步命令。”又一位技侦请示道。

  “有没有可能……”程长峰犹豫着,“封锁”两个字没敢轻易说出来,如果有准确目标的话或许可以争取,除非是暴恐威胁或者重大事故才有可能封锁车站,否则这种涉外地方,秩序和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重新过一遍,一定疏漏了,如果上车,我们还有机会,沿公共卫生间这个中心点,所有的人全部列出来。”程长峰命令道。

  击键的声音重新响起,又是枯燥的人像画面开始走马灯似的回放……

  上午十时五十六分,滨城车站调度中心。

  屏幕上可以看到被滞留的嫌疑旅客离开警务室,警员正给她们开辟专用通道迅速登车,再往候车厅外,人头攒动,一簇一簇地拥上车门,正接驳的随车监控刚刚打开,登车的旅客或站或立或放着行李,场面极其凌乱。而核心小组此时还傻站在候车厅里,迷茫地左顾右盼。

  “老宋,老宋,什么情况?”远程通信响起来了,是几千公里外的聂敬辉。

  “错过了,我们正在回溯。”宋玉河道。

  “据秦磊交代,整容医生是他联系的,通过一位涉外中介联络上的,这个被吊销执照的黑医生目前就在国内。另一个信息是,和秦磊联络的是两个人,闫学军也在内,我判断,闫学军也有可能通过滨城这一线铁路出境。”聂敬辉道。

  “聂处啊,现在一个都找不着,又来一个,这个回头说,来不及了。”宋玉河挂了通信,拉着调度室负责人问着,“同志,有没有可能……”

  “绝对不可能,这是个枢纽站,一列延误,其他都延误,不但到达延误,现在等着进站的也会延误,到那时候整个车站得塞满。”负责人立马拒绝了。

  “那中途……也不行啊,这高速列车我们开车追不上啊,除非在前面等着。”宋玉河焦急地自语着,即便想登车检查也得有个选择,都是往北开,你无法保证她乘坐哪一辆,并不能排除她在其他站换乘的可能,现在再加上闫学军也可能出境的信息,这种可能性就无限加大了。

  “支队长,还是没有。”

  “支队长,有十一位身高符合的出入公共卫生间,不过在安检时已经标志检验过了,剩下的就是几位外籍人员了,没有。”

  两位负责声纹的技侦汇报道,几分钟内出入公共卫生间的女人排了满满几屏,各式各样的面部特写,没有雷同也缺乏相似的,把焦虑的宋玉河看得心越来越凉……

  十时五十八分,滨城车站候车厅。

  这里的麦有相同权限,能听到晋阳的指挥,听到调度室的声音,甚至听到深港的呼叫,几分钟里,邢猛志像石化一样,一直在听着。

  “怎么错过的啊?”乔蓉无法释怀了。

  邱小妹难堪了:“除非她连身高也截了一段。”

  “是不是声音也能改变了啊?那电影里不是经常放,把声音改变什么的。”武燕心慌意乱地开始胡乱猜测了。

  任明星不甘落后,也提供了个想法:“会不会逃票啊?”

  “不会。”邢猛志道。

  “你咋知道她不会啊。”任明星问。

  “我知道她不会和你一样掉价。”邢猛志恶心了一句。

  “你俩别斗嘴,快想想办法。”武燕道。

  “电脑大数据都瞎了,咱们这糨糊脑袋管什么用啊。”任明星失望道。

  “能不能别说风凉话。”乔蓉吹胡子瞪眼,狠狠给了任明星一个凶相表情。

  心情极差,任明星不敢惹她了。都莫衷一是的时候,大家的目光不自然地慢慢地,不约而同地都落到了邢猛志的身上。邱小妹有点佩服他了,小心翼翼说着:“你昨晚打了一夜萤火虫,想到了什么?”

  “疏漏,像你们说的所有疏漏都有可能,但我不知道是哪一种。我现在都怀疑了,如果真连声音也改变了,那可真瞎了。”邢猛志茫然地看着过站人群,总觉得答案就在眼前,可一直抓不住那点光亮。

  “那疏漏大了,你看你看,她要整身工作服,直接从通道就进来了。”任明星指着一位车站工作人员的过站场景。乔蓉斥着道:“你能不能别扯远,工作人员里一半换了滨城公安,要有早发现不对了。”

  “那她不会扮成男的吧?改性别不更牛逼。”任明星道。

  “嗯,有可能,扮成男的去女厕所是吧?”武燕道。

  任明星一拍脑袋,果真是糨糊无疑,邱小妹劝慰道:“咱最擅长的是动手画画,就别跨行动脑筋惹了笑话啊。都看一上午女人胸了,咋没见你多少有点价值的发现啊。”

  “没法发现啊,那胸都差不多,本来以为嫌疑人的足够大,可这里一小半都是大洋马,人家的胸部天然就大……耶,妈呀,不会是……”任明星最先捕捉到了思维的灵光,他惊愕地看着邢猛志。

  邢猛志此时慢慢地笑了,失去许久的自信回到了脸上,他正听到了技侦在说“剩下的就是几位外籍人员”的话,这让他终于开口了:“皮肤白,胸大,个子足够高,只要变瞳和染一头长发就够了……我们的灯下黑就在这儿了,一直找黄色人种,为什么不能变成白种人?我们只注意出境的人,为什么不能扮成回国的人?特别在我们国家,对外籍友人是非常尊重的……而且我们给滨城公安提供的是司令婕的信息,谁都下意识地认为是一个整容的出逃女嫌疑人,都在黄皮肤黑头发的女人群里找,那这个思维盲点就出来了。”

  是这样吗?几位追捕人员你看我,我看你,被点醒的思维渐渐开朗,对比司令婕的行为模式,越想越可能就是这种。

  “来不及了,登车。”邢猛志说道,领着众人奔向出站口。

  “好几辆呢,哪一辆。”武燕追着问。

  “直达海参崴的,这么高明的手法她根本不用藏着掖着。”邢猛志道。

  像直扑瓦窑寨的窝点一样,研判尚未清晰,命令尚未下达。这数人已经穿过了站口,奔上站台,朝着最近的登车口,飞步而上,几乎是最后一刻上了列车。

  时间指向十一时十分,一声悠长的鸣笛声后,列车缓缓地开了……

  易变颜容

  “这可能吗?”

  聂敬辉从传输的通信里听到了现场的声音,专案组三地互通,现在深港案情已结,他们成纯粹的旁观者了,哪怕是旁观也觉得提心吊胆,最后一刻,冒出来一个“变了人种”的判断。

  被询问的目标是丁灿,除了刚才追踪虚拟线索显得有点失态,现在又回到原态了,他慢条斯理地摘了眼镜,嘴上一哈气,就着衣角擦擦才道:“如果连您也觉得不可能,那就是最后的可能。”

  “这个逻辑如何成立?”聂敬辉皱眉道,像他这样已经到管理中层的,和一线警员直接打交道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尤其是像这几位连正式警察也不算的。

  “就像去年,都觉得晋阳制毒工厂不可能一样,事实上制毒工厂就在市郊,而且运行的时间还不短;就像本案,都觉得地下兵工厂匪夷所思一样,其实一直存在,他们不但制作,而且改良了产品,行销到全国;再举个本案例子,就像华师父和猛子执意要实地寻找窝点方位一样,都觉得是痴人说梦,可他们最终找到了……回到现在,司令婕这个千变魔女骗过了胡浩,骗了郭三枪,骗了我们警察,甚至骗过了我们的面部、声纹识别监控,还有什么可能是她做不出来的?”丁灿道。

  聂敬辉想了想,像在自言自语道:“理论上这样,但是……面部……”

  “恰恰证明了,她悉心学习的化妆派上用场了,整容加化妆,神鬼都难挡啊,您指眼睛啊,现在的小姑娘美瞳能做出上千种来,别说变成外国人,男的变成女人都没问题……瞳孔、脸型、身材、皮肤都符合了,染一头金发很难吗?恰恰我们又被‘整容’这个发现限制思维了,神经高度紧张地盯着不同脸型的女游客,谁可能想到去盯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丁灿道,吧唧着嘴有点遗憾,总觉得自己智商一等,却常常被犯罪思维打击到智商捉急。

  “这是最后的答案了,如果再找不到,那她就永远蒸发了。”聂敬辉未敢把话说满。

  丁灿可不在乎,直接道:“这是极限了,现实永远精彩过想象啊,碟中谍电影里顶多也就这么玄乎。还是猛哥厉害啊,我每次都差他那么一点点。”

  “呵呵,背后一般说人坏话的多,说人好话的不多见啊,这么信他?”聂敬辉道。

  “您其实也试图质疑,但却找不出更好的答案来。我了解他,轻易不下手,一下手绝对是又狠又准,平时他嘻嘻哈哈,从追捕开始,你听到他在麦里说过几句话吗?还有这个家伙,组里只是觉得他有嫌疑,可猛子直接就不声不响下黑手了,啧啧……”丁灿坏笑着,示意着囚车里的秦磊,聂敬辉回头看了眼,又回过头来看丁灿,笑道:“老贺还说你们经过事已经学乖了,看来他也没看穿,不是学乖了,而是学坏了。”

  “我们要真那么乖,可没机会逮着这家伙,聂处您很介意吗?”丁灿道。

  “不介意。”聂敬辉笑道,径直向车走去,且走且说着,“我也得学坏点,给这家伙加加压。”

  说干就干,聂敬辉上车,坐在副驾位置,浑不似几分钟前还客气的样子,脸阴着,眉竖着,眼睛瞪着,声音呵斥着:“抬起头来。”

  秦磊抬头,被凶相吓得一激灵,就听聂敬辉吼着:“现在滨城车站已经被封锁,正在找人,任何有价值的检举都有助于你将来的量刑。说说司令婕吧,她身上有什么特征?”

  “她……她整容了。没……我……不……”

  “脸整了其他地方也整了?都这份上了,‘不知道’这个词你得少用。”

  “我……我……想想……”

  “快点,等找到人,你说也没用了。”

  压力骤增,把说话结巴的秦磊听得一惊一乍,憋得秦磊在极速地搜索记忆,半晌犹犹豫豫说着:“这儿……她这儿有颗痣。”

  戴着铐子的手,指指右乳下方,聂敬辉和席双虎给听愣了,这标志没法查啊?不过还不能表现出来,聂敬辉虎着脸继续施压着:“再想想,还有呢?”

  “哦,大腿上,大腿内侧有一对文身,两朵并蒂莲。”秦磊紧张地交代着。

  席双虎和聂敬辉眼一直,表情僵硬,硬生生地把喉咙里的“呃”声给咽下去了,这货倒是老实,就是提供的信息能把人给气死,总不能在公开场合扒开裤子去查吧?

  “你说的情况我们已经掌握,继续。”聂敬辉果真是坏人突破底线不讲下线了,逼着秦磊兜老底了。

  时间指向十一时十五分,守在车外的丁灿听到了通信里一片凌乱,估计其余两地也像这里一样,揪着这个聊胜于无的发现要往狠里刨了……

  “信息,深港一组发来的……啊?”

  武燕看着警务通手机,一下子看愣了,乔蓉凑上来,扫了眼表情如出一辙“啊”了声。一旁站着的任明星和邢猛志好奇凑上来,却没有惊讶,邢猛志笑而不语,任明星表情玩味道:“这俩人居然也有一腿啊。”

  能知道这么私密的信息,恐怕秦磊和司令婕的关系非同寻常,邢猛志点点脑袋道:“有一条线现在还没着落,就是野生动物活体和标本生意,这个虽然相比制枪和涉黑是小生意,但却需要眼界和渠道、人脉,我想秦磊肯定是在这上面和司令婕有了交集。云城是全省野生动物贩卖的集散地,杜攻城、郭三枪这一伙干这事是行家,秦磊出入云城,免不了和这些人牵线……只要一次邂逅,干柴烈火就烧起来了,你说呢?”

  任明星嗤鼻不屑道:“男的俏女的骚,相逢一笑就约炮,还用你判断?”

  武燕仰头哈哈大笑,乔蓉剜了任明星一眼,任明星坏笑起来。四人因为强闯列车被乘警滞留在狭窄的乘务空间里了,门口还有人看着,门外邱小妹正和乘务长交涉,估计协调还得一会儿,任明星坐不住要拍门,被邢猛志拽回来了,猛哥说了,少安毋躁,不是咱的地盘别撒野。

  肯定还需要乘警和乘务的协助,否则这二十几节车厢再加上包厢,一小半国际友人,可不是想闯就能闯的。武燕也拽了任明星一把道:“安生点,咱们合计下,可别没头苍蝇乱撞了……猛子,这个判断信息,你有多大把握。”

  邢猛志一吧唧嘴,尴尬道:“又来了,那你给个判断。”

  “这是国际列车,要慎重,没见咱们一强行登车,乘警就全涌来了?家里肯定在核实了,总不可能让咱们挨个查啊。这么多老外,信息又这么发达,前脚抓捕后脚就给你传遍全世界了,还别说万一抓错了。那后果咱们总队都扛不动。”武燕道。

  “呵呵,你现在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邢猛志道。

  武燕脸一红,直接道:“是又怎么样?集体荣誉永远高于一事一案的得失,而且……如果是有损于集体荣誉的事,结果可不是你平常调皮捣蛋偶尔出格能比的。”

  这个邢猛志理解是一片好意,万一出岔子捅出来,万一不得已只能高调处理。那当事人可就没好果子吃了,特别还是辅警的身份,他笑笑道:“谢谢,我知道,你不是关心集体荣誉,而是关心我,怕我出岔子。”

  武燕又是脸一红,任明星和乔蓉两人齐齐牙酸,龇着。武燕一翻脸不悦看着:“咋啦?”

  “不咋,我都替他感动。”乔蓉笑着道。任明星帮着腔道:“对对,感动,不过我很好奇啊,你们俩一个干柴,一个烈火,都碰上这么久了,为啥就没烧起来呢?”

  “等会儿找个没人的地儿,我私下告诉你啊。”武燕捏着拳头,指头一根一根示威似的竖了竖,任明星躲在邢猛志的背后直摆手,咱不约。乔蓉见走题了,直往回扳着:“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开玩笑?猛哥我也提醒你一句啊,武姐没错,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毕竟是国际列车,千万不能出岔子。家里肯定在想办法了,咱们谁也别擅自动手。”

  邢猛志点点头,武燕看着信息又牢骚了一句:“可这信息……聂处怎么也被带偏了,淘的这信息,右乳下方、大腿内侧?逮谁这么检查也不乐意啊?这比提取声纹还难啊。”

  说到这茬儿众人又是好笑一番,说话的当口邱小妹和乘务长来了,估计是得到了命令,门口撤去了乘警。邱小妹引见了一下,那位乘务长并不怎么客气,强调外事纪律,强调排查规范,强调一切要以乘警为主,等等,反正就是不能让这些刑警在车上惊扰乘客,擅自抓捕,暂时只能待在这个地方等待下一步的铁路公安的协调意见。

  “不是确定的线索,也不是准确的目标,家里正在核实。如果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也得按行动方案来,稍等等啊。”

  邱小妹给大家解释着,一组人包括她都悻然不已。

  此时十一时二十分,刚刚启动的列车提起速度来了,车厢里的旅客各干其事,玩手机的,玩电脑的,电话上聊天的,闭着眼小眯的,等等,神态不一,那标志着无聊的旅程开始了……

  列车实时景况传回晋阳刑事侦查总队时,程良正和一位不知名的刑事侦查专家对话。远程视频对话,对方是一位中年女警官,她正在视频上讲解着:“……额头皱纹、眉间和眼部皱纹、鱼尾纹、唇间皱纹、法令纹、颈部皱纹等,这些都属于可整容范围;可填充的部位包括额头、眉弓、太阳穴、鼻部、卧蚕、鼻唇沟、唇部、下巴……以你所说的情况,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不可能做颧骨、鼻骨整形,最快捷的方式就是线雕,以埋设蛋白线和填充的方式,在短时间里改变整个脸型。”

  “有过类似案例吗?这样整容前后的差别有多大?”

  “那个没有对比性,正常的整容是往漂亮方向整,您所说的,她是往陌生的方向整,这个就不好说了。理论上,只要脸的轮廓变形,就可以躲过我们的面部识别监控,你应该往这个方向考虑。”

  “我们最新的消息是,她有可能化装成白色人种出逃,这种事我从未遇见过,以您的经验看,难度大吗?”

  “给我看下她的照片……嗯,难度不大,身高足够,脸部鼻梁隆起一点,整个脸线再放宽一些,配上合适的发色和瞳色,乍一看识别不出来……不过即便这样整,也有掩饰不住地方,比如西方人的毛孔偏大,体毛偏多,皮肤纹理和东方人是截然不同的,这个肉眼就可以观察到。”

  “噢,谢谢您,钟教授。”

  “不客气,能帮上点忙我很荣幸,还有其他疑问吗?”

  “暂时没有了。”

  “那有结果了,记着告诉我啊,这是一个很好的案例。”

  “一定……”

  程良关掉了视频通话,回头程总队长正眼巴巴看着,他直接道:“双管齐下,第一,提取安检经过的监控,不要去识别面部,试着识别一下其他的皮肤裸露部位,比如手、臂、胸前,甚至腿脚部,东西方人皮肤纹理肯定有粗细不同,找出那个异类应该就是了。第二,我不画了,直接用眼睛看,把符合条件的人排出来,我试着挑一下她整容后可能成为的样子,假如这个方向正确的话,双向交叉应该能比对出来。”

  “好,开始干活,锁定身高筛一遍,剩下的放一起比对。”程长峰喊着,一干技侦拉着键盘,噼里啪啦运指如飞,各屏幕上飞闪着安检摄下的女人照片,符合身高参数设定的,迅速投在屏幕上。开始缩小分析范围,手、臂等部位裸露皮肤放大,几遍滤镜过滤,勉强能看清皮肤纹理。

  于是屏幕上,又变成了无数张肤理的照片。

  抬腕看表,时间指向十一时三十分,程长峰的心掉到谷底。这个突破常规的排查筛选,一直有一线希望牵着,可一直被失望甚至绝望笼罩着,其中所经历的心情起伏,几乎是他职业生涯里绝无仅有的一次,他不知道追踪还能走多远,按理说他这样的位置和年龄已经可以放下了,可以不在乎一事一案的得失,可他仍然觉得心慌意乱,仍然像第一天当警察那样,总想抢走荣誉。

  所有人都在抢,没有人会谦让。已经作古的华前辈在抢,奔赴深港的聂处一组在抢,远赴滨城的在抢,还有面前这些熬得眼痛流泪的内勤、技侦,也在抢,抢着时间,抢着细节,抢着比罪犯更快一步突破层层屏障,直指真相。

  “开始吧,我对比司令婕的照片,推测脸部轮廓的变化,找到了这样几位外籍人员。外籍人员背景信息我们不具备可查数据,那就来个盲查吧,我念名字,你们看在不在你们挑出来的嫌疑名单里……可以开始吗?”

  最先出声是神笔程良,现在他拿的是电子笔,戳着屏幕,在平板上移出了一个过安检的图片,念着名字道:“第一位,尼娜·伊万诺夫娜·伊万诺娃,来自俄罗斯。”

  “在!”

  “第二位,阿纳斯塔西娅,来自乌克兰。”

  “在!”

  “第三位,维克托莉娅,这位是中俄混血。”

  “在!”

  “第四位,叶夫弗萝西妮娅。”

  “在!”

  “第五位……”

  程良在思忖着,一位一位挑着嫌疑人,不多,已经缩小到九人,只不过九人是分乘的三辆列车,还有一位现在还等在候车大厅,嫌疑人的信息发送至滨城,那里开始紧张地忙碌上了,票务、证件信息比对,再核实乘车信息,还需要时间。

  “现在是十一时四十四分,再过二十六分钟,第一次经停过站就会出现,是阿纳斯塔西娅,其中一位排查目标所在列车,上面没有我们的人,只能通过乘警协查。”

  远程通信里,宋玉河汇报着。

  “想办法直联他们的执法记录仪,最好能看到现场,如果觉得可疑,申请滞留。”程长峰命令道。

  “好的,已经在办了。”宋玉河道,话音方落,视频上的他表情陡变,对着通信器喊了声,“胡闹!”

  “怎么了?”程长峰绷紧的神经已经承受不了太多意外了,被吓了一跳。宋玉河赶紧解释着:“总队长,不是和您说话,是咱们那几位强行登车的跑了。”

  “跑了?列车上能跑哪儿?”程长峰不信地问。

  “准确地说,是脱离了乘警视线,自行排查去了,乘务长把状告回调度上来了。”宋玉河道。

  这几个喜欢冒头的刺头,恐怕憋不住。程长峰意外地没有发怒,一摆手道:“他们要坐得住,我倒会意外。管不了那么多了,信息发给他们,让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放手去查……警察的荣誉高于一切,不是因为荣誉能为我们自己带来什么改变,而是因为它意味着所有人正常的生活不被改变,最起码不被这些形形色色的犯罪改变。所以就得有这种狠劲和韧劲,别说外国人,她就是变成外星人我们也要把她缉拿归案……”

  程长峰恶狠狠地说了句,宋玉河尴尬应声,话音落时程长峰才发觉自己有点失仪了。全中心技侦抬起头来,都默默地凝视着总队长一眼,不过没人介意,说到大家心窝子上的话,大家眼睛里的沉默和热切已经传达了警察间都读得懂的东西:

  理解,以及信任!

  乍见峥嵘

  十分钟前,乘务室里。

  一名乘警坐在门口看报纸,眼睛不时地瞟着乘务室里几位便衣同行,乘务长的命令是没有通知,他们不得离开乘务室进入旅客座区,所以他就这么看犯人一样看着这些同行。

  武燕早快被憋疯了,几次看乔蓉,乔蓉也快憋到临界点了,邱小妹急得直跺脚,几次联系都是正在研判中。这时候任明星和邢猛志反倒安生了,作壁上观一样看着三位女警。

  “不能这么等了。”武燕和乔蓉附耳道,乔蓉点点头,邱小妹两手一摊,无计可施了。乔蓉看向邢猛志时,邢猛志捂着嘴小声在说:“程序永远是效率的敌人,刚才谁劝我要服从命令来着?怎么有人憋不住了?”

  这么一揭底,三位作为主力的女警脸上俱是悻然之色,另一位擅长补刀和泼凉水的更绝,幸灾乐祸地瞅着仨女警贱笑,像饿虎瞅着小绵羊,色狼瞅着美娇娘那种笑。笑得连神经大条的武燕都受不了了,劝道:“明星,你这样会永远找不上对象的,别说女人,男人都能被你恶心到。”

  “那不就对了,当不了大众情人,当大众敌人,也是本事嘛。是不是啊,蓉蓉。”任明星觍着脸道,乔蓉咧咧嘴,做了个呕吐动作,懒得理他。

  邱小妹把玩着手里的微型电脑小声打断道:“什么时候了还扯……从信息发出到我们冲进公共卫生间,时间为十一分钟。使用代码远程攻击,这中间的不可控因素很多,信号消失是在十时五十五分,不出意外,她是在卫生间处理掉手机的,智能手机就是浸水短路也需要时间……也就是说,其实以这个点为中心就足够了,这个没错吧?”

  询问的方向是邢猛志,邢猛志点点头,邱小妹巴掌大的笔记本小电脑一翻,递了过去,众人凑上来看,眼光不由得敬佩了几分,这个it妹子已经把几分钟的监控剥离出来了,出入的外籍女游客都被她标示出来了。

  “其实也就几个人,看,眼熟吗?”邱小妹提醒道。

  众人眼神一凛,任明星眼尖,惊愕道:“哎妈呀,我师父是神笔啊,你看,你看,这三个配色方案就是程师父画的里面,黑色长裤,红色上衣,反差极大的纯色;裙斑斓一身,艳而不妖……这位,一身白色连衣裙,我师父说了,要么是纯色,要么是与纯色反差极大的色,这是意识在行为模式上的投影……看你们这愣听不懂吧?简单解释吧,比如武姐,她就穿不了高跟和过膝的短裙;比如邱小妹,她也不可能穿个低胸装啊。”

  “别拿我说事,跑题了。”邱小妹赶紧刹住,转着话题道,“还有个问题是,有六列同时发车的,从这儿出站,并不确定她是上了哪辆车,或者就是我们这辆车。而且,再过二十分钟,就有经停的站点了。”

  听到此处,武燕憋不住了,咬牙切齿道:“不能再等了。”

  “可不等怎么办?”乔蓉示意着外面虎视眈眈的乘警,都是自己人,总不能打昏撂倒吧?

  这时候,众人的眼光有意无意都看向了邢猛志,邢猛志无语了:“别这样,不能一有出格的事,就都等着我挑头吧?不行不行。”

  “你不行,谁还行啊?”邱小妹劝道。

  乔蓉推了一把:“别谦虚啊,快想想办法。”

  “就是,男人怎么可以说不行呢。”武燕笑道。

  “别逼我啊。”邢猛志歪抽鼻子斜努嘴的表情出来了,眼光斜斜地看向任明星。任明星一摆手道:“别看我,我真不行。”

  “啧啧啧……你得有出众才能让美女青睐啊,你现在这德性人乔蓉都不正眼瞧你对吧?蓉蓉,再给他一个嫌弃以及鄙视的眼神。”邢猛志道。乔蓉像下意识一样,一扭捏果真是那么个眼神,看得任明星好不伤心。邢猛志就着这节骨眼趁热打热教着:“来,哥教你露一手,今天大家脱困全靠你了。”

  说得这么神秘,几人脑袋不自然凑到一块了。嘀咕片刻分开,人人脸上表情窃喜,就任明星翻眉吊眼难堪了。不得已乔蓉给了两个威胁的眼神,任明星才有反应了,捂着胸口,表情极度难受的样子,张嘴大喘着气。最先发现的邢猛志大声问着:“明星怎么了,怎么了?”

  “药,药……”任明星艰难说着,喘不上气来了。

  “快找找,他的哮喘药。”

  “呀呀,是不是上车挤掉了。”

  “同志同志,帮个忙。”

  几人手忙脚乱,任明星软软地从椅子上滑地上了,武燕等一左一右扶着,那位乘警奔进来了,眼看着任明星憋得额上青筋暴露,两眼直凸,像喉咙被卡住一样那种恐怖表情,把他也一下子吓蒙了。

  乔蓉拽着他急切道:“快,那儿有广播,问问有没有捡到药的……有医生吗?”

  “有,这。”

  “快点,来不及了。我跟你去。”

  乔蓉催着,那乘警一急,奔着带着乔蓉离开了,这边一走,邱小妹蹲着赞道:“啊呀呀,演技派啊,可以啊,太像了。”

  躺在地上表情痛苦难堪的任明星气愤道:“我演个屁,他……他们俩一人掐我个腰眼,疼,疼死我了……。”

  “走吧,不上点手段你演得太浮夸咋办。”武燕一拽。

  “你已成功打动蓉蓉了,要想彻底俘获她的芳心,你就得变成最优秀的。看好你啊,兄弟,走。”邢猛志不容分说,一拽而起。

  两人挟着任明星,都不给他揉腰歇气的机会,一溜烟跑了。

  几分钟后,乔蓉和那位乘警回来了,乘警还真找了个呼吸器。不过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乘务室傻眼了,急得赶紧汇报,一边通报一边警告乔蓉待着,骗乘警的后果很严重,不料他刚拿起步话,连这位也撒腿跑了……

  五分钟前,滨城车站调度室一片忙乱……

  支援的滨城公安六位网安占了一桌,宋玉河带的两位准备声纹识别的一桌,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调度室就显得狭窄了,安检拦截失败,监控迅速转入定点搜寻,以公共卫生间为基点,十分钟内出入的女旅客被挑出三十一人来,又经细筛,还余十二人,再往下就筛不下去了,这个特殊的地方没有高清摄像头,只能筛出符合身高范围的人员。

  而且有个最大的问题是,这十二人出站后无法在短时间里准确知道其所乘车次,这个一卡住,晋阳开足马力运作的大数据研判又调整方向,倒过来查,支援的网安一帧一帧还原着十二人的来去方向,于是平时满屏列车的调度室,在这段时间里全是女人的照片在屏上走马灯似的替换,两地公安的信息从未这么频繁的交互过,不过最大问题在于,没有准确的人员信息和体貌特征,疑似的目标两地比对时有了误差,不得已有些细节还得重新补上。

  这时候反倒宋玉河这里守着声纹识别仪的三人无所事事了,两位网安你看我,我看你,情形有点尴尬,包括宋支队长也有点尴尬。偏偏这时候有更尴尬的事,调度扩音里传话了:我是4876次列车,报告调度室,强行登车的晋阳警员擅自行动。

  连着汇报两次,调度室几位领导眼睛看向宋玉河这里了,宋玉河赶紧站起来道歉:“对不起,我马上联系他们。”

  一呼叫,不出意外地通信关闭了,宋玉河愣着又赶紧汇报回总队,可不料总队的态度暧昧,调度一位领导不悦道:“宋支啊,这是趟国际列车,这么干可不行啊,惹出事来可是外交争端。”

  “对不起,对不起……您放心,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刑警,知道轻重的,我马上再联系他们。”宋玉河不迭赔着歉语,两位晋阳网安一听“训练有素”,再一想邢猛志和任明星,羞愧地低下头了。

  再训练有素也没有说服力,调度给列车下的命令是:马上把人找回来,不得离开乘警视线,更不许擅自抓捕!

  现在,列车中段12号车厢……

  一个走在过道的男子似乎脚下踉跄了下,人向前扑倒,手里的水杯倾斜了差点摔出手,幸好没摔,不幸的是杯里的水噌地全洒出去,正中一个女旅客的腿上,那个正扣着凉帽小憩的女客“啊”的一声尖叫而起。

  不小心的男客赶紧赔着笑脸说着sorry,sorry。那位女客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外语,还好是清水,没有污了裙子,她厌烦地看着这个中国男子,不理他了,那男客悻悻离开了。

  车厢的结合部,“男客”任明星一走上前来,摇头道:“不是,你俩眼瞎呀?没看那胸前好几颗痦子,还满身体味,那能是假的?”

  被骂的是武燕和邱小妹,武燕难堪道:“主要是没人泼水不是?继续继续。”

  “姐姐啊,不带这么坑人的,还光坑我,我都往人外国美女身上泼了好几杯水了,轮也该轮到你们了。”任明星道,这缺德事确实干得心里不安得紧。

  一杯水递上来了,扭头,是笑吟吟的邢猛志,他说了:“美女因你而湿身,多浪漫的事啊,你不去我去啊。前面看。”

  前行的武燕和邱小妹负责探查,一个靠眼力,一个靠数据,武燕慢行着靠眼光搜索,她不时整整衣领,衣领上两侧的探头摄下了两侧座位上的旅客,后行的邱小妹眼盯着屏幕,且走且锁定着相似的人员。走到另一节车厢时,邱小妹打着手势,那手势的意思是:左侧,18座,第1位。

  “走吧。”邢猛志端着水杯,任明星跟着,就听邢猛志小声问着,“你丫不是留过学嘛,怎么交流不了啊?”

  “东欧和西欧国家的语言能一样?你个文盲。”任明星斥了句。

  “你不经常吹你会好几种语言吗?”邢猛志问。

  “没错啊,我把谣言、谎言、秽语污言等都算上,那不就好几种语言?”任明星得意地调戏了邢猛志的智商一下下。邢猛志不气不恼道:“也对啊,哥一向对你的景仰之情如滔滔口水不绝。”

  “那是……啊?!”得意应声的任明星毫无征兆啊了声,是背后的邢猛志乘他不备,轻轻踢到了他腿弯上,他小肥腰一闪,直接扑向目标女旅客了,不偏不倚,恰好摸到那女客的高跟鞋尖上,那正玩手机的目标女客吓得尖叫一声站起来,手机却飞出去了,邢猛志一伸手,准确地接住了。

  身高一米八左右,一头金发,不是染的,乍看都分不清是国人还是洋人,不过接下来这美女柳眉倒竖,一捋袖子,一指任明星和邢猛志,标准的东北腔骂上了:“干哈,干哈,我削你信不信?”

  “姐,我咋能不信呢,手机拿好……他一瞅您就神魂颠倒,这不吧唧就拜倒在您的绝世容颜下了吗?!削他,削他。”邢猛志递着手机,唯恐天下不乱地教唆着。恰恰这话让那姑娘心怒放,哈哈一笑道:“哈哈,拜倒的就算了,哈哈,哪旮旯的帅哥,贼拉会哄人开心呢。”

  “呵呵,滨城的……快走,走路专心点,别光看美女,丫眼还贼尖,把最漂亮的姐姐给挑出来了。”邢猛志拽着气鼓鼓的任明星走,那美女高兴得都舍不得了,直追着邢猛志要留个微信方便联系。

  好容易摆脱了,四人在下一节车厢结合部集合,武燕和邱小妹笑得肚子疼,任明星却是气无可泄,威胁不干了,众人好说歹说才把任明星哄住。这时候总队的命令来了,邢猛志一看乐了:“看看,总队都让咱们放手去查,你们倒小媳妇进洞房扭捏得不行。”

  “总队在加速研判,不过时间不多了,再过二十分钟有一列车经停,到底在不在这个车上啊。”邱小妹道。说到这儿,武燕笑不出来了,问着邢猛志道:“我看够呛啊,明星连泼水带拜倒六七位了,都不是……我现在知道她选这儿的高明之处了,本身就有俄罗斯族,还有混血,这可难找了。”

  “会不会在包厢里,她可是不差钱的主。”邱小妹提醒着。

  邢猛志摇摇头,犹豫道:“应该不会,以她的外向性格,幽闭的环境反而给不了她安全感,从她逃跑方式的选择就反映得出来嘛,人多的环境才有安全感。”

  “瞎白活谁不会?可说好,我不去了啊,我不跟你一组了,我跟武姐姐,省得尼马又坑我……啊……”任明星警告着,不料嘴被一只手捂上了,眼珠一瞟,居然是武燕。就听武燕小声道:“别动,看……”

  顺着她的提示,任明星的眼睛一直,眼珠凸出来了,早先一步看到的邱小妹一翻微电脑,眼睛一直,愣了,一个黑色裙裤、红色上衣的女人正从对面的洗手间里出来,她边走边整整衣服领子,低胸,雪白露胸上,坠着一个夸张的饰物,随着她的步幅,偶尔会银光闪闪,把人的眼睛都刺一下。

  接下的惊讶眼光看向被捂着嘴的任明星了,武燕拿着已经装进口袋里差点扔掉的画纸,两厢一瞟,就像面对面写生一样,那胸、那坠饰,越看越像,这情形紧张得大家大气不敢出。还是武燕经验丰富,一把搂住任明星往车厢壁上一钉,像一对男女的壁咚状,吓得任明星一哆嗦,武燕却是小声叱道:“是不是她?”

  “除了脸不像,都像。”任明星紧张道。

  是啊,邱小妹佯做旅客往前走,那张脸的差异太大了,视线里是一头金发如瀑布披肩,肤白欺霜赛雪,配着黑色的长裙裤,走路飘逸得让男士纷纷侧目……脸,特别是脸,司令婕是瓜子脸型,而这位是丰腴型,如果不是服饰和任明星鼓捣的胸画,她根本不敢认……就身高,身高似乎也不太对,这女人目测一米八以上,要高过司令婕十厘米了。

  眼看着这位美女和靠走廊座位的一位旅客微笑示意,然后坐进去了靠窗的位置,生怕露馅的邱小妹佯装旅客离开,快走到尽头时给后面的队友打手势,意思不变:试一试。

  “这我办不到了,水泼不到那儿。”任明星警示道,靠窗那位置,不管泼水还是拜倒的烂招,都不能用了。目标的旁边还坐了一个中年女人,黑发鹰钩鼻子,应该是东欧某国的游客。

  “跟我来……让靠走廊的让开座位不就行了。”邢猛志拽着任明星。

  任明星小声警示着:“妈的再坑我,我跟你急啊。”

  “啧,教你学本事呢,脸上做个最淫荡的表情出来。”邢猛志道。

  “干什么?”任明星不解。

  “咱们当巡警的时候长途客车站那拨痞子怎么玩的还记得吗?”邢猛志提醒着。

  “懂了。”任明星明白了,乐了。

  于是两人默契地把衣服解了俩扣子,嘴一歪,抽抽鼻子,任明星还把他的小中分头往一侧一捋,眨眼间两人也变了个样子,只见任明星吊儿郎当一步三摇,邢猛志呢,眼光睥睨看人斜视。两人在可见那位旅客的位置驻足,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贼忒忒眼光闪烁。那个女旅客先惊愕后紧张,确定两人目标是她时,她下意识握拳,臂蜷,护胸戒备的动作出来了。

  对了,长途车站那些浑不吝的小痞子就是这么玩的,几个人结伙,有人负责偷,一旦偷被发现,几个人就耀武扬威把外地游客吓住,看来“坏人”不分国界,两人用表情和肢体语言传递了图谋不轨以及不怀好意,那女旅客拿起随身的包赶紧跑了。

  “坏了……乘警来了。”任明星看那女旅客相向而跑,是奔向乘警的方向,提醒了句。

  “来不及了。”邢猛志快步上前,一倾身直接坐到了那个女旅客的位置,旁边这个美女被突兀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侧头愕然看着他,一股浓重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那头,奔去向乘警求救的女士被安抚下来,两位乘警向邢猛志奔来了。

  急切中邢猛志慌不择路,伸手摸向那位女人……

  雪满茔丘

  “就是她……”

  此时在晋阳刑事侦查总队,程良揉着眼睛,点出来了。

  黑色裙裤,红色低胸上衣,在安检处的影像被还原出了多个细节,放大的臂、手部、颈部现在研判屏幕上,尚未明白的技术员们都好奇地看着程良,这位专家点评着:“皮肤纹理虽然看不了很清,但明显和其他几人不同;体型也不对,比例不对,腿似乎格外地长,这高跟鞋得增加多少啊?周边国家三十多岁的年龄,由于饮食和气候原因,正常体型难得见到这么高这么瘦的,胸部……呵呵……”

  他笑了,有一屏是画像恢复,黑粉搭配的衣裤是他画的,对了一半。而另一幅胸前坠饰的画像,却与放大的监控画面出奇地雷同。

  “可脸部差异太大了。”一位技术员问。

  “这是最接近司令婕脸型的一位,脸部中线的位置是一致的,眼距是一致的,这些整容可改变不了,就是她。”程良如释重负道。

  早按捺不住的程长峰喊着:“通报信息。”

  “叶夫弗萝西妮娅,持乌克兰护照,车次4876,直达海参崴……正在我们外勤已经登上的车次。”技术员汇报着,把自己汇报得瞪了一下眼。

  程长峰笑了,笑着挥手道:“照单拿人,现在名正言顺了。”

  话音方落,嘀一声尖锐的报警长音响起,惊得数位技术员齐齐站起来,惊愕地看着研判中心一直静默的一台电脑连着的仪器。

  就连程良和程长峰也不信地看着,因为那是声纹测试仪发现目标的告警,而现在在追踪的声纹,只有一个人:

  司令婕!

  嘀……一声刺耳的告警长音响在滨城车站调度室,正联络的警员们齐齐失声,然后听到了里面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叱喝:“啊?!干什么?臭流氓。”

  就是这个声音,两位网安兴奋地捶着桌子道:“就是她,符合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本人……就是她,找到了。”

  另一位愕然问:“咦?怎么找到的?我们不是还没有确定目标吗?”

  宋玉河急急地拿着步话,气急败坏吼着:“零号,马上汇报,到底怎么回事?”

  “一下解释不清,等下。”步话终于有回音了,是邱小妹的声音,明显是拖延。

  调度一急,接驳着列车随车的影像,这个传输可够慢,半天同步不了……

  几十秒前,邱小妹没有看到邢猛志究竟干了什么,然后那个“金发美女”腾地站起身来吼了句中文:“啊?!干什么?臭流氓。”

  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引得周遭同仇敌忾,都看着邢猛志。奔上来的两位乘警按着邢猛志的肩膀,不料此时响起一声尖锐的口哨加一声引起注意的“嘿”,视线被引过去了。武燕已经奔上来了,随手从腰里一扯一扬,明晃晃的东西飞向邢猛志的面门。邢猛志顺势一接,咔嚓一声,那位女士觉得手一紧,明晃晃的铐子戴到腕上了。

  从邱小妹打手势到喊声到铐人一气呵成,两位乘警反应过来拧住邢猛志时,武燕已经把那个女人摁住了,邱小妹拿着步话奔上来,两人看她,她兴奋地一点头:“确认。”

  “你们干什么?这可是国际列车。”乘警恼怒道,这几位刑警可真野。邢猛志没有反抗,笑着道:“她可是准备逃到国际上的罪犯。”

  “我们没有收到确认信息,你们不能随便抓人。”乘警坚持着,要带邢猛志了。武燕气得要发飙,可不料一直躲着的任明星发飚了,伸手高举喊了句:“ladies and gentlemen,we are the chinese police,we're hunting a transnational fugitive.”

  这一吼,把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引过来了,任明星是个人来疯的性格,人越多越疯,他指着被铐着的“外国人”喊着:“this woman,the lady has changed her appearance.actually she's made up.let's find out the truth!”

  说着他一伸手,在男人惊愕,女人惊呼中一把扯下了一头金发,瞬间哗然,那个“金发美女”眨眼变成了一头黑发的女人,头发像贴在头上一样,说不出的诡异,又惹得车厢里女人一阵惊呼。

  这时候乘警骑虎难下了,放开了邢猛志用中俄文各翻译了一遍,全车厢终于全懂了,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掌声里有人拿出手机和相机来了,几位带着司令婕迅速撤离。

  “声纹确认。”

  “指模确认。”

  “体表特征确认。”

  “文身确认。”

  “检视她的随身物品。”

  晋阳刑事侦查总队,直接跳过抓捕进入确认身份程序了,屏幕上显示着指模的比对图,声纹鉴定的波形图,以及体表特征吻合图,这个在云城入过狱的女人,哪怕此时就在眼前的屏幕上,依然让人不敢相认。

  “变脸”“易容”原本是个传说,可当真正亲眼目睹之后,还是让人看得后背发麻,随着女警在她脸上一抹,厚厚的脂粉刮下来一层,这妆化得极厚,需要先刮了才能再用卸妆水,等卸妆水洗了两遍,才勉强可见与嫌疑人档案相似的面孔,不过脸型变化很大,乍一看还真认不出来。

  “程师父。”

  “哟,惭愧啊。”

  “哈哈,有什么惭愧的,连您的弟子都这么厉害。”

  “所以才惭愧啊。”

  程长峰握住了程良的手,程良眼光几次看他的配色方案,现在有点耿耿于怀了,其实还是徒弟任明星的更简单直接,那张胸前坠饰的图,除了坠饰样式稍有差别,几乎和嫌疑人被抓时完全一致,他感慨道:“他画得比我更直观,有时候思考深了反而会走弯路。”

  “每个案子我们都要走无数条弯路,不过并不妨碍我们最终走到目的地,到达终点,谢谢您,还有您的弟子。”程长峰道。

  “不客气,技术日新月异,犯罪千变万化,这个案例我想带走给所有的同行。”程良道。

  “没问题,我希望在案例的介绍上加上这样一句话:无论技术如何日新月异,也不管犯罪怎样千变万化,有一件事改变不了,那便是警察的誓言和信仰,在信仰的光耀下,我们同样在日积月累着进步和改变,所以,正邪较量结果会和今天一样,永远不会改变:正义必胜!”程长峰笑着道。

  虽然稍显空洞,不过非常应景,程良笑着为此言鼓掌。在场参案警员此时已经是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不经意听到总队长的话,也纷纷跟着鼓掌。程长峰笑着示意,把指挥权交给了远在滨城的宋玉河,让大家意外的是,这种指挥员最喜欢的踌躇满志时刻,总队长却像落寂一般踱出了指挥室悄然而去,不知所终。

  手表、首饰、钻石、密码盘、笔记本电脑……司令婕随身的行李箱连内衬和拉杆都被拆开了,查出来的东西让没见过世面的小警们有点瞠目结舌了。十几颗钻石就藏在普通的表里,堂而皇之地戴在手腕上。普通的笔记本电脑也有问题,螺丝有动过的痕迹,拆开后,硬盘仓沿镶了一圈钻石。通过远程视频看的警务人员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不是入关逃税,而是“归国”,再加上又是个“外国人”的身份,这招瞒天过海成功过了海关和安检。就这些附加案值,恐怕得千万之巨了。

  搜查是在经停站做的,车站派出警员全部放外层警戒了,按部就班录完,传输证物视频,邱小妹退出了房间,武燕和乔蓉正在突审,司令婕从被抓到的第一刻起就崩溃了,正抽抽搭搭哭着,突审这样的人没有多大难度,财富就是她的灵魂,现在魂没了,人根本就撑不住。

  片刻后,武燕也起身离开了,现在崩溃的司令婕更需要安慰,这种软骨头的嫌疑人让武燕觉得兴味索然且有点厌恶。她轻轻掩上了门,看到了蹲着的邢猛志和任明星,几人下车等着宋支队长一组的接应,估计命令应该是随车返回,不过带着这么个重要嫌疑人,恐怕阵势小不了。

  “兄弟们,说点什么吗?该击掌相庆的时刻,怎么反而这么沉闷了?”邱小妹笑着引话题。武燕好奇问着:“嘿,明星,你英语口音挺纯正啊。”

  “对了,在车上叽里呱啦喊什么呢?”武燕问。

  “我是喊,我们是中国警察,正在追捕逃犯……这个女人是假扮的。那种场合不能藏着掖着,你要是明抓一个外国友人,还指不定得被网上黑成什么样呢。”任明星道,颇为自己的急中生智得意。

  邱小妹笑着道:“要不是假发,而是染的发,你不糗大了?”

  “以我看女人的眼光,包着假胸我都看得出来,假发我能看不出来?”任明星不屑道,在场两位女人一笑,任明星很严肃地指指邱小妹,“你,32b,别以为垫了我看不出来;武姐那36c,才货真价实的。”

  “啊?你个流氓。”邱小妹吓得捂着胸前,没想到隐私居然没逃过任明星的贼眼,一捂又错了,任明星哧哧贱笑。她怒得上前,腾地就是一脚,然后摁着任明星,武燕蹲了下来捏着任明星的鼻子问着:“哟嗬,我说你一天斜眼瞧人,敢情在挖我们隐私啊。知道得这么多,看来我不能留活口了。”

  “哟哟哟,疼疼疼……呵呵,你再欺负我,小心我画出来给火山啊。”任明星道,这一说吓得邱小妹放手了,面红耳赤地对付不了这号没皮没脸的了,武燕嗤笑着问:“学坏了啊,威胁女生也会了?是不是也想威胁我呢?”

  “嗯,不不,不能,姐我给你画一张,英姿飒爽那种,让他看了流口水睡不着觉那种。”任明星示意着邢猛志的方向。这句也管用,武燕一下子放开了,一指任明星道:“聪明,你要这么利诱,我还是能勉强接受的……猛子,记住朝他要啊,画得不好收拾他。”

  一个过于忸怩,一个又过于大方,连任明星也能准确把握两人的心态了,邢猛志懒洋洋道:“你俩怎么相信一个最不靠谱的货了,他那喇叭嘴啥不敢答应啊。”

  “谁不靠谱啊?全组就你不靠谱,骗我又是泼水又是拜倒,坑兄弟怎么狠怎么来,好容易找着目标了吧,嘿,不管兄弟了,你自己上了……幸亏我大人大量不计较还给你解围,否则车厢乱起来,乘警得先把你抓起来。”任明星怒道,从抓到人那一刻就开始后悔不是自己亲手抓的,一后悔自然就埋怨邢猛志不给露脸机会了。

  四人正扯着,门蓦地开了,乔蓉一叫任明星,让去倒杯水,任明星屁颠屁颠赶紧去了,这头一商量,乔蓉叫着邱小妹一起审,宋支队长怀疑司令婕知道闫学军的下落,要让这一组原地待命,加紧突审,接应会在一个小时后到。

  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走廊里只留下了武燕和邢猛志两人,倒水回来的任明星愣了下,这回他知趣地悄悄进去了,没敢打扰正犹豫和无聊看着鞋尖的武燕和蹲坐着的邢猛志。

  过了好一会儿,武燕才鼓起勇气到了他身边,胳膊一支撑一坐,靠墙抱膝,和邢猛志一样的姿势,她斜斜看着表情落寞的邢猛志,出声问着:“在想什么?”

  “不知道,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邢猛志道。

  “你一定在想,劳苦功高何以封赏,说不定真会因为这事破格招聘你们入警,干得漂亮,太漂亮了,滨城车站我都傻眼了,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把人逮个正着。都这时候了,总不能还想让姐安慰你几句吧?”武燕笑着问道。

  邢猛志回眼一瞅,微笑提醒着:“你明知道我在想什么,你是不想让我想那件事,故意转移话题,你说我是谢谢你啊,还是揭穿你啊。”

  “呵呵,你这人真没趣,干吗非要揭穿别人的好意。”武燕尴尬一笑。

  邢猛志疲惫笑笑道:“其实你也在想这个,无非是用其他的事麻痹着自己……你当了这么多年缉毒警,送过战友吗?那种天天朝夕相处,一下子就没了的。”

  “有,不止一次。”武燕道,没有掩饰。

  “那是什么感觉?是不是送得多了,也会麻木?”邢猛志问。

  “会,人对于某种感情都会习惯性麻木,不管是喜悦还是悲伤,不管是兴奋还是低落。”武燕仰头叹道,那是这个职业的至暗时刻,没有人会愿意提及。

  邢猛志黯然道:“其实我一直没有看懂师父,他一辈子经历过的这种事可能比谁都多,可在表面却一点都没看出来,训练基地里每天和我们聊天打屁,我们跟他也没大没小,都没几个人知道他曾经的辉煌历史,还以为他是靠关系安排的看门大爷……呵呵,都说警察是天生的谎言家、伪装者,我现在信了,就像师父一样,他需要一个别人看不透的表面,和一大堆谎言去掩盖,其实他已经伤痕累累的真相。”

  “都一样,我们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别人,最差的、最伤心的、最惨痛一面,深藏在心里,可能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自己,苦了、累了、痛了,只能一个人躲起来流泪,就是流泪也生怕别人看见……因为我们是警察,哪怕面对流血和死亡,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我们流泪悲伤。”武燕黯然说着,声音悲怆。

  邢猛志慢慢地侧头,看着武燕脸上尚未痊愈的大片擦伤,他像怜惜一样,伸着手想去触摸,手颤着,又犹豫地停在半空。相视间疲惫的眼中,武燕也看到了他眼底殷红的血丝,看到了他试图伪装,却一直能找到蛛丝马迹的悲伤,他一直在强撑着,一直在濒临失控的边缘。

  “你想哭,就哭吧,没人会笑话你……家里正在开追悼会,今天是师父下葬的日子,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们都难过,可是,我却不知道怎么让你不去想这些……对不起,师父的病我们一直瞒着你,我们一直在骗自己兴许他会好起来,可是没想到,这么快,人就没了……”一直被自己压抑的悲伤这一刻宣泄出来了,武燕哭了,想掩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却拦不住大滴大滴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别哭,别哭……我怎么可能怪你?我就是有点难受,想逃避都逃不开,想我爸,想华师父,一想起我没给父亲尽过一天孝,也没给师父尽过一天心,我心里就难受,有时候我难受得想哭都哭不出来。”邢猛志喃喃道,他伸手,粗糙的手指拭着武燕的泪,拭着拭着,两人都被对方劝哭了,在这个最不合适的时间和地点,相视泪眼,无语凝噎。

  过了许久,任明星兴冲冲推门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武燕和邢猛志两人看着手机,正一把一把抹泪,他轻轻地踱上去,看到了手机上正放着一段视频,视频里白似雪,挽纱如墨,装点在华启凤穿着藏蓝银徽的遗像上,遗像前面,是和他同样着装的警察们在致敬,画面里响着熟悉的背景音乐,不是哀乐,而是那首耳熟能详的《人民警察之歌》。

  乐声中响着铿锵的悼词:“在华启凤同志的遗物里,有他从警所获的三十二枚奖章和一份遗书,这份遗书来自另一位烈士,可以作为华启凤同志的人生写照,也可以作为我们全体警察的人生格言:死亡是每一个人都无法逃脱的宿命,可总有那么一种不相信、不屈从、不畏惧的人,他们会坚持自己活着的信仰和选择死亡的方式。这就是警察,虽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宿命,却在改变着其他人的命运,让恶者得惩,让善者得安,让正气宣扬,让天下……平安!”

  任明星黯然跌坐,痴痴地看着故人今成遗照,一种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又一次爬上心头。“信仰”这个词之于他有点缥缈,但在很多时候他触及了,比如在狭路相逢你死我活的火拼里,比如在雷霆万钧全城警动的钢铁洪流里,比如在疑窦重重拨云见日的追捕中,总有那种激情贲发热血汹涌的冲动,这个时候也有,哪怕是悲伤流泪,胸中也充溢着决然和豪迈。

  因为,一个人倒下了,身后还有无数后来者在继续着他未竟的事业……

  你耿于什么,可能就要耽误其他。程长峰总队长就是如此,匆匆赶往殡仪馆却误了追悼会,匆匆赶往陵园,路上又得到案情而且遭遇塞车,最后连下葬也耽误了。

  到达陵园时大批的警车已经开始撤离了,他愧疚满满地站在停车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快步登山,到墓前向这位长者深鞠几躬。举目四顾,鲜遍地的坟茔,还站着一位警察,他踱步上去看清了,是禁毒支队的谭嗣亮政委。打了声招呼,正往一处无名碑的坟前放的谭嗣亮黯然对他说:“禁毒支队的一位小伙,顺道来看看他。”

  “哦……我来晚了,看到老贺了吗?”程长峰问。

  “他没到追悼会现场,一直在陵园,那儿。”谭政委指指,陵园一处高地。

  “我看看他去。”程长峰拍拍政委肩膀,径自走了,几步后又回头,这儿长眠着很多烈士,还有特殊的烈士,比如谭政委祭奠的缉毒警,身后连名字也要长眠于地下。

  他心情有点沉重,脱下警帽捋着白头发,不经意看到了帽檐边上留下一根白发,他拣掉了,心里奇怪地闯进那句写在烈士照片上的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他胡乱想着,这个特殊的地方几次让他心里酸楚,眼睛发涩,很多记得起的年轻的、帅气的、热血方刚的面孔闯进了他的记忆,有的几十年了,在记忆里居然一点都没有模糊,长眠在这里漫长的孤独和寂寞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居然还是原来的样子。

  唏嘘间,他站到了贺炯的面前,贺炯正倒着酒,一如当年的样子,两个搪瓷缸子,一倒就是多半缸,他红着眼,疲惫地问程长峰:“结束了?”

  “嗯,结束了,他们不但抓到了司令婕,还根据突审司令婕的线索,找到了闫学军的藏身信息,一个小时前,闫学军在黑河已经落网……3·28专案、特大制贩枪支案、胡浩涉黑团伙案所有嫌疑人,至此无一漏网,全部归案。”程长峰道。

  “呵呵,要是老头还在,今天又得喝高了。”贺炯笑道。

  “对,我也得多敬他几杯。”程长峰坐下来,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陵园,可以正看到华师父。

  “也不对啊,他有病在身,不能让他喝了……他这一辈子什么都好,就是犟啊,多难的案子没人敢上,他非上,有了功劳集体的,有了责任过失自己扛,唉,扛得几起几落,徒弟里出息的一大堆,他可好,到退休还是个大队长……退了休还是犟啊,坐在高局办公室毛遂自荐要返聘,不答应他敢跟高局吹胡子瞪眼。返聘回来还是犟啊,其实他擅长的步幅、脚印和肉眼可辨痕迹的追踪,和现代的技侦仪器相比已经落伍了……就是不服输,还缠着我上案子,呵呵,他倒好,风风光光走了,王八蛋的名让我扛了。”贺炯笑着,是笑着评价这位师父的,笑里是苦苦的滋味,几句寥寥,一生盖棺。

  程长峰看得出影响最大的恐怕是和华师父最亲近的贺炯了,他的情绪有点失控,不像平时那位铁面黑脸的禁毒支队长了,他轻声劝着:“其实你成全了他,就像你成全猛子、小丁这几个小家伙一样,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们从心里最起码应该是感激你的。”

  “我知道,我问心无愧,可我仍然于心难安……我做了很多问心无愧,却于心难安的事,比如猛子,我明知道极度危险,明知道他的辅警身份不适合,可仍然派遣他出任务;比如师父,我知道他命不久矣,仍然让他跟了案子。比如这里长眠的兄弟,我都忘了有多久没有来看过他们了,我有时候怀疑,是不是这个职业把我变得冷血了。”贺炯端着酒,把缸子递给了程长峰。

  “不,执法者的无情,恰恰是对整个社会最大的温情,道理你都懂,你于心难安,无非是因为关己则乱……如果现在重来一次,这个危险的任务邢猛志是最佳人选,你会做出来同样选择吗?”程长峰问。

  “会。”贺炯不假思索地回答。

  “如果瓦窑寨缉枪是你带队,明知道火力不足,以寡敌众,你会冲上去吗?”程长峰又问。

  “会。”贺炯道。

  “如果郭三枪狭路相逢的是你,你可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能九死一生,你会选择和他拼死一搏吗?”程长峰再问。

  “会!”贺炯黯然道。

  “那就没什么于心不安的了,犯罪不择手段,执法不惜代价,这是个均衡的事,是警察都会做这样的选择,你我该嫉妒师父有这么好的运气,轰轰烈烈作为英雄接受景仰,而不是死于疾病缠身默默无闻……来,敬华师父!”程长峰举杯邀着贺炯相碰。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有点想这个犟老头,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槛,来,敬师父!”几滴清泪自眼而溢,吧嗒吧嗒掉进了酒里,贺炯举杯,和着泪的酒一仰脖子全灌进去了。

  酒干了,眼睛却湿了,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远处祭奠的人群渐渐散去,圈篮鲜挂满了松柏枝头,放满了坟头阶前,环绕着巍巍的绿色山脊线,远远望去,像青山缟素,像雪满茔丘……

  警中神弓

  一周后,晋钢喷泉广场。

  茹叶楠在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中不时搜寻,她显得有点犹豫,有点紧张,甚至有点慌乱,早八点的天气还不算热,她却莫名其妙地出汗了,手心里攥了一把汗。

  “嘿,猛子……邢猛志,这儿。”

  终于看到了,她摆着手,快步向邢猛志奔去。

  从公交站台下车快步往这儿走的邢猛志,且走且看着手机,当两人再一次面对面,重逢的喜悦让茹叶楠忘了刚才的紧张,不过一下子面对面,又莫名其妙地紧张更甚,想了很多种打招呼的方式一刹那忘得干干净净。

  蹬着运动鞋,穿着牛仔裤、白褂子的邢猛志显得脸和胳膊格外黑,一笑露着雪白的牙齿又显得格外灿烂,似乎还像当年尾随在她背后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邢猛志笑笑问:“啥事这么急啊?我十点钟有事,要去支队一趟。”

  “所以就约这儿啊,这儿离支队很近。”茹叶楠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刑侦支队?”邢猛志笑问。

  茹叶楠低头抿嘴一笑道:“一直贴身保护我的女警官,刚才告诉我,今天能在支队看到你……我说老同学啊,你有点过分啊?我都预约了几次,你居然都推拒了?”

  “一堆事呢,我们昨天刚撤出手来,就这还没完,可能还得很久。”邢猛志道,公务上的事略过,移交、审讯、侦查完毕再移交起诉,那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走走……不耽误你时间。”茹叶楠提议,径自前行,邢猛志慢了两步跟上了。

  以观察嫌疑人练就的水平,茹叶楠捏着包带的手不时在动,似乎很慌;脚步呢,步幅不一,似乎犹豫;表情呢就更不用说了,已经写在脸上了,邢猛志知道她关心什么,不过并未点破。

  “谢谢你。”茹叶楠突然道。

  “谢什么?来得太突然了。”邢猛志道。

  “大致情况我知道了,案发后原本我也是嫌疑人之一,是你替我开脱的,而且给我争取了证人保护;如果是嫌疑人的话,说不定会被传唤几次再加上三查五审,我想,以我这心理素质恐怕会崩溃的。”茹叶楠道。

  这肯定是事后从支队知道的情况,毕竟是当事人之一,邢猛志笑笑道:“上学时给你文具盒里放只青蛙都能被吓哭,怎么可能去参与谋杀。别人不知道,我肯定知道你是无辜的啊。”

  “啊?我文具盒里放青蛙那次,是你干的?”茹叶楠一下子气着了,那些让她羞辱的事估计记得格外清晰。

  邢猛志不好意思道:“我这是自首,可以给予宽大,扯平了。”

  “好吧,这件扯平了,另一件呢?”茹叶楠驻足了,回头似笑非笑,似傲非傲地看着邢猛志。那质询的表情仿佛是个撒娇的样子,把邢猛志刺得心里蓦地一动,儿时曾经朝思暮想辗转反侧的情形自眼中一闪而过,这情形,怎一个怦然心动了得。

  “你……指哪一件?”邢猛志道。

  “明知故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宋支队长还找我谈话了,说得一头雾水,怎么感谢我呢?”茹叶楠纳闷道,表情像故意装出来的,而邢猛志躲躲闪闪想搪塞,她提醒着,“那张图?”

  “好吧,这个应该瞒不过你,对,就是那张秦磊提供给卢教授的图片,发现沁山有云豹出没的图,经过技术分析是合成的,我们追踪ip地址发现是通过公共场所wi-fi发出来的,无法找到嫌疑人……所以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做了一个嵌入式的代码合成到图片文件里,只要对方点开查看,相当于下载安装了我们嵌入的程序。具体我也不太懂,你应该能懂吧?”邢猛志道。

  “黑客程序,控制他的手机。”茹叶楠愕然道,即便有此猜忌,可真的印证了,依然让她愕然无比。

  “对,而且只能由你发送才不引起怀疑,这件事是经专案组批准实施的,因为你们两个人都有嫌疑,但又都没有证据,正面的传唤和讯问恐怕对于准备充分的嫌疑人没有什么效果,时间上也来不及。所以,专案组就采取了这种欲擒故纵的方式……我请示过组里了,这个告诉你不违反纪律,你毕竟帮了我们大忙了。”邢猛志道。

  这个忙帮得茹叶楠有点五味杂陈了,她低头踢着脚尖,思考片刻,回忆着邢猛志教她发图,教她不留痕迹地故意和秦磊争吵,然后两人又合理地“分道扬镳”,当时是慌不择路,现在看来,是选择了一个最好的结果。可却无法表达此时的心情,她犹豫道:“这件事,我都不知道该怼你几句,还是该谢你,知道你哪句话打动我了吗?”

  “不知道。”邢猛志摇头。

  “在一个卑鄙的警察和一个高尚的看客之间,我宁愿选择前者,宁愿选择以眼还眼,以血还血……”茹叶楠重复着邢猛志的话,那是在医院,邢猛志摇着她的肩膀说的。那时候表情好吓人,她再看一眼,还是喜欢现在他阳光的样子,像个羞赧的大男孩。

  确实够羞赧的,邢猛志尴尬笑笑道:“人性经不起考验,人心经不起偷窥,龌龊就别摆桌面上说了成不?”

  “没事,你脸这么黑,红了也看不出来,那卑鄙的警察先生,能告诉我他的情况吗?另一个更卑鄙的家伙。”茹叶楠大方问。

  所指肯定是秦磊了,邢猛志道:“有关细节还需要核实,不过大致情况我能告诉你,他在国外没有做正经工作,做的是非法贩售野生动物的生意,这是一个很大的市场,回国后还是干着老本行,把我省沁山自然保护区的一些濒危野生动物贩到世界各地,他之所以和卢教授拉扯关系,是因为卢教授是这一行的专家,而且一直在为环境保护奔走,以教授的身份可以接触到政府和监管部门的信息,那正是他们违法犯罪所需要的消息。他是非法贩售野生动物的中间商,同时也参与了云城涉黑团伙的其他案子。”邢猛志侃侃道。

  茹叶楠好奇问着:“那为什么枪杀卢教授?举报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这算是一个巧合,猎捕野生动物需要武器,秦磊参与了走私武器部件一案,算是团伙高层,云城的涉黑团伙内讧,制枪的主谋,也就是秦磊的同谋被灭口,而他们就是把云城野生动物地下市场信息提供给卢教授的人,巧合的是,这位死者情人也是山大毕业,举报的信息是通过她给了卢教授的,本来他们想以这件事拖住其他涉黑人员,隐瞒其他罪行,然后逃出国境,却没料到被对方先下手灭口……涉黑团伙同时又担心制枪、黑金等其他重大案情线索也被透露给了卢教授,于是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卢教授也灭口了。”邢猛志尽量简略地叙述着整个过程。

  知道了真相,过程依然很繁复,不过作为亲历者茹叶楠很清楚了,她叹气道:“捐赠经费是假的,关心公益是假的,包括追求师妹也是假的……呵呵,我真是傻得可爱,一直觉得自己生活在幸福里,可没想到是生活在谎言里。”

  “傻倒未必,可爱倒是真的。”邢猛志随口赞了句。

  嗯?!茹叶楠突然听到了这一句赞美,奇怪地有一种心怒放的感觉,她偷觑着邢猛志,那表情肯定是无心一说,那就肯定不是假的了,她说道:“除了一句谢谢,再加一句对不起。”

  “这两句礼貌用语能放在一起搭配吗?”邢猛志纳闷了。

  茹叶楠且笑且走着,莺莺呖呖道:“谢谢是因为你为我做的一切,对不起是因为我曾经做过的一件事。准确地讲,是很多年前一件事让你下不来台的事。”

  “那事你还记得啊,呵呵。”邢猛志不好意思了。

  “那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想忘记都难,写的什么来着……我对你的爱,就像质量守恒定律永远不变。假如你是氧气,我就是氢气,偶然一次契机点燃我们,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假如你是氧化氢,我就是二氧化锰,当我们在一起就会产生大量的幸福泡泡。或者我是达到可燃点的铁丝,我们碰在一起会火星四射……”茹叶楠深情地念着,她停下了,看到邢猛志羞得无地自容,低头似乎在找一处能钻进去的地缝,再抬头时,看着茹叶楠笑颜如,他也尴尬地笑了。

  笑着笑着,茹叶楠提醒道:“你一定忘了。”

  “没忘,后面一句是哪怕将来你在北极,我在南极,相隔千万里,我也会顺着磁感线的方向走进你的心里……咱班主任评语是:累不死你。”邢猛志笑得掩面羞于示人了。

  茹叶楠一下子失态了,张大嘴前俯后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她促狭似的表情瞄着邢猛志,那样子似乎心猿意马,似乎秋波盈盈,似乎欲说还休。就在邢猛志心里七上八下时,她又笑得眯住眼了,提醒道:“你怎么还和初中一样傻看女生,我问忘了,不是指情书,是指你是不是忘了去支队了。”

  前方正是支队大门,邢猛志惊醒一拍脑门,喊了句我去,又出糗了,赶紧拔腿飞奔,直奔进了支队的大门,身后又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让他心旌飘摇不已……

  支队早忙乎上了,三脚架支起来了,丁灿量着水平线,武燕忙着测距,每十米做一个记号,任明星正在远处拉弓,他身旁站了个半大娃娃,赫然是马从警那小屁孩,也在保持着姿势拉弓瞄准,不过太远了,五十米的距离,根本无法找到瞄点。

  “小马,你咋又没上学?”武燕喊着,走上来了。

  “五一放假了。”小马不屑道。

  “放假你搁家不能写写作业啊?跟他能学好……什么时候也有弹弓了?”武燕说着上前要没收。马从警赶紧躲到任明星的背后,还是不服气地说着:“我爸让我跟明星哥玩的,你管不着。”

  “嘿,你个小家伙,再犟嘴。”武燕上前要拽。任明星赶紧拦着:“得嘞,这我认的小兄弟,给个面子,别逼他做作业,反正也不会。”

  “你……”武燕一下子给气笑了,她捏了任明星鼻子一把道:“别把人孩子教坏了。”

  “小孩不淘气,长大没出息,咦,猛哥来了。”任明星道。

  武燕回头,快步迎上去了,任明星一回头,躲他背后的马从警正好奇地看着他,他看看自己,愕然问:“怎么了?”

  “大哥,你小时候,是不是不淘气啊?”马从警鬼祟表情问着。

  任明星一愣,马上明白过来,揪住小家伙,吧唧吧唧屁股上来两下,怒道:“居然嫌我没出息?有点当小弟的自觉吗?”

  马从警夸张似的喊救命,奔上来的丁灿无奈道:“快省省啊,瞧你那点出息。”

  “看看,不是我说的吧?大哥他谁呀?这么说你你都不生气?怎么长得跟我们班的学习委员一样。看我对付他。”马从警找到同一观点的人了。

  那是形容丁灿瘦小而且戴眼镜,这话听得丁灿无语了,又发不上火来,马汉卫这个半路儿子从小就在警察堆里混,都当儿子或者弟弟看,不过越宠越不像话了。

  这不,小马要给大哥出气了,牛气烘烘走上来问着:“我有一道题问你,答上来我道歉,答不上来你向我大哥道歉,这道题我考了无数警察,全考倒了。”

  “呀?你爸都没你拽,什么题?”丁灿上钩了。

  “听好:甲、乙同做一工程,需要八天完工,若甲一人独做八天后,再甲、乙各独做十天完工,问:甲乙独做各需多少天?”马从警严肃道,而且提醒着,“小学题啊,做不出来下周补习我叫上你啊。”

  题听得任明星一惊咬手指了,这是小马的撒手锏,凭这道题他已经羞辱了不少教育他好好作业的警察了。

  丁灿眼睛眨巴两下已经明白了,直接说着:“爬一边去,你拿个错题面就咋呼下他这号智商的,同做八天,各独做共用二十八天,这做工程的和你做作业一个水平,能有正确答案吗?”

  丁灿走了,小马愣了,居然头回被当场识破,他看看任明星傻愣着,悻然解释着:“大哥我尽力了,他确实智商比你高多了,这都没骗倒。”

  “滚。弹弓给我。”任明星生气了,追着小马要收回弹弓了,两人你追我跑,和一群刑警撞到了一起。

  支队长宋玉河带的队,一脸的喜气洋洋把小马拽到自己身边,拉着朝邢猛志走着,远远喊着:“猛子,今天是闲事,不是案子,我们队里兄弟们都不服气,要见识一下弹弓神警的水平,而且,有一位要挑战你,直接说,敢不敢接招吧?”

  “哈哈……这事啊,放马过来,玩枪不敢说,玩弹弓我还没碰到过对手。”邢猛志霸气道。

  “好,鼓掌。”宋玉河带头,一群刑警鼓着掌。

  席双虎宣布着规则,二十米,三十米,五十米各射三发,中多者胜,靶子是一次性打火机,这个难度可就大了。邢猛志瞅瞅围着一圈的欢呼人群,总觉得有什么问题,众人鼓噪让他表演时,他警惕问着:“挑战者是谁啊?”

  “你先来,如果太差,我们的挑战者就不屑和你见面了。”席双虎奸笑道。

  邢猛志掏着随身弹弓,中肯道:“二十米没难度,三十米中等难度,超过三十米钢珠出现弧线,那难度就呈几何数上升了……五十米还能精准射击的,我没见到过。”

  “你要认输,我们就愧领了。”宋玉河刺激道。

  虽然不知道支队长什么意思,可邢猛志岂是个认输的人,他笑道:“我不行,没人能行了。”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开始。”宋玉河道。

  “好……看好了啊。”邢猛志站在线外,嗖嗖嗖三发几乎是不间断射出,嘭嘭嘭三声火机爆炸声,引起了一阵鼓噪喝好。

  二十米,没难度,下一组,邢猛志放慢了,起手,拉皮嗖……嘭,嗖……嘭……很有节奏的三发,同样精准地爆掉了三十米外的火机。

  这下子把一干刑警惊到了,都鼓着掌喊好。

  “五十米难度大了啊。”他闭了下眼,喃喃说了句,蓦地睁开,拉弓,皮子拉到了肩后,手向上抬,像计算着弧线落点,嗖的一声……一道光线闪耀,五十米瞬间而至,不过错过了,从第一个火机顶上堪堪捎过,那只火机晃了下,没爆。

  嗷……喝倒彩的声音一大堆,邢猛志尴尬笑笑,再装弹,第一次的失误已经让他算到落点了,接下来两发,嘭嘭连爆两只火机,把喝倒彩的一干刑警又看瞪眼了,这家伙就是拿着手枪也未必能打到这么精准吧?

  “宋支,我献丑了,该你了,可别真现丑啊。”邢猛志得意道。一同案子走了,上下级的界限已经很模糊了,宋玉河也习以为常了,同样得意道:“接下来,有请我们支队队乔蓉,应战缉毒支队的邢猛志,弹弓神警的称号落谁家,马上揭晓。”

  “啊?乔蓉?”邢猛志愣了。

  有问题,都在坏笑,包括武燕也是,邢猛志瞪着她,武燕一仰头:“别看我,他们要打击你的嚣张气焰,不关我的事。”

  “火山,咋回事?”邢猛志问不远处贱笑的丁灿。丁灿道:“乔蓉同志苦练弹弓,已经远远超过你了,兄弟,一会儿别自卑啊。”

  “什么?我自卑,哈哈……呃。”邢猛志大笑着看着矮个子小乔蓉从队伍里出来,不过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搁,箱子一开,邢猛志像嘴里塞进个大鸭蛋,一下子被噎住了。

  那是只什么弹弓啊?简直是巨无霸,弹门有他的两个大,后面加装了弓臂,皮子比他用的厚几倍,那弹弓架起来和胳膊一般长,乔蓉拿着颗偌大的钢珠压在包里,往撒放里一卡,伸臂一拉,噌地开了,邢猛志注意到,一侧臂边上,还加装着瞄准镜。

  “天哪,这弊做得也太不要face了吧?”邢猛志难堪了。

  观众哄笑声起,乔蓉是枪械专管,设计的这个把弹弓王吓住了,架起弓拿在臂上的乔蓉得意道:“钛合金的弓门,纤维握把,液压伸臂,扣发式撒放,九倍瞄准仪……但它的驱动仍然是橡胶皮,你总不能不承认,我这不是弹弓吧?”

  “是倒是,可是……”邢猛志被噎住了。

  “是就行了,这可是一点五厚的皮子啊,初速可以达到一百五十六,比你的高三分之一,射距一百米……我直接打五十米的,看好。”乔蓉附身,眼睛对准瞄准镜,手一扣,嘭的一声响火机爆了。

  嘭……嘭连爆两个,喝彩不断,偏偏还有更爱现的,任明星跑出来扔了个火机喊着:“来个七十米外的,这个猛子打不到,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七十米几乎看不清火机了,不过在放大瞄准镜里没有难度,乔蓉只是多瞄了两秒钟,一扣扳机,那弹道拉着一条长长的弧线,嘭的一声准确地爆了火机,邢猛志目瞪口呆地看着,等半天瞠目结舌回过头来要斥一句,却不料看到了刑侦上这拨兄弟笑吟吟的眼神,乔蓉向邢猛志做了个鬼脸,把弹弓递到了宋玉河手里。

  “看看,设计怎么样?”宋玉河交到了邢猛志手里。邢猛志掂掂分量,不算重,这堪比小型气步枪的威力,实在让他大开眼界,拿起来时,伸缩臂上的几个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下意识地念着:“神警弓?!”

  “对,我们共同起的神警弓这个名,今天比赛是假,发奖是真,别的你肯定不稀罕,我们呢,就设计了这只弓,只有神警弓才能配得上弹弓神警啊,这回总该说句谢谢了吧?”宋玉河笑道。

  果真是红粉赠佳人、宝剑赠壮士,邢猛志两眼放光地摩挲着,听得送给他,兴奋地一敬礼:“谢谢支队长。”

  “我设计的,不谢我呀?”乔蓉不悦道。

  “谢谢蓉蓉。”邢猛志敬礼道。

  “还有我们,满城跑找材料找工具。”席双虎凑上来了。

  邢猛志敬礼谢,邀功的越来越多,故意似的让他不迭地敬礼,还有作怪的摁着他脑袋让他鞠躬的。

  “都别吵吵了,我宣布啊,咱们今天中午在大灶上聚餐,禁毒支队的同志们哪,这次和咱们并肩作战,我们得好好谢谢他们啊,分工一下,包饺子,多炒几个菜……什么?还想喝酒……不成不成,客人可以喝,你们不许喝……”宋玉河嚷着,众警员吵吵着,簇拥拥着邢猛志、任明星、丁灿一行几人,先往队部去了。

  大院里那个喜气洋洋的场面让大院外巡梭的茹叶楠看得眼热,让她想起儿时课后,那时候也有一帮子男生簇拥着邢猛志上山下河逮鸟摸虾,多少年了他似乎没有改变,还有着那种异样的魅力,那是一种奇怪的魅力,吸引她在院门外踱过来,又踱过去,下决心走,可走不出多远,又犹犹豫豫地返回来。

  她就这么在门外逡巡着,犹豫着,期待着,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前路可期

  时间:5月20日。密级:四星。

  加盖着保密处印章的纸质文件被聂敬辉掏出来,双手恭敬地放在办公桌中央,厅长抽出老镜戴上,开始仔细看密密麻麻厚厚一摞的文件。

  桌前程长峰和聂敬辉恭立着,这是案情进展的汇报,到领导这里的情况汇报务要简洁明了,可惜本案实在过于繁复,即便是简要也有二十多页之多。厅长仔细看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尾页,案情里有些惊心动魄的阶段哪怕现在看起来也让他难以释怀。他抬头时才发现两位下属一直还站着,赶紧说道:“坐,坐,劳苦功高啊,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而且是干净利索全部落网,不简单,指挥有方,干得漂亮。”

  “指挥有方很勉强,干得漂亮倒是真的,咱们基层一贯能征善战。”程长峰谦虚道。

  一说,倒忘坐下了,厅长似乎还陷在案情里,好奇问了句:“很匪夷所思啊,敢情最后抓到的这位女嫌疑人司令婕才是制枪案的主谋?!”

  程长峰和聂敬辉互视,聂敬辉汇报着:“对,根据秦磊、闫学军的口供,以及固定的证据可以如此判断,其实她是被胡浩当瓶养着的,但这个女人野心很大,不甘只是个小三的身份,所以在暗地一直培养自己的势力,也和本案多名涉案人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也是她控制别人的一种方式……最早经营野生动物的非法贩售,这个生意让她和有海外关系的秦磊搭上了线;之后让郭向阳听命于她,然后以郭向阳为首的一干涉枪人员就可以被她操纵了;与此同时,她和胡浩的律师闫学军又搅在了一起,两人一直觊觎胡浩的财产;明面上他们以酒店为幌子,反复当了几次民间拆借的担保方,拿胡浩的酒店财产抵押以赚取好处,现在留下一堆债主;暗地里呢,胡浩的钱袋子早被伍士杰他们盯上了,这个伍士杰是最早制枪的,不过水平有限,就像郭向阳说的,短枪老炸膛,长枪老卡子,这是枪管工艺不过硬。于是她和秦磊就多方联络走私枪管入境,给云城这个制贩枪支团伙一个发展壮大的契机……本来他们已经借此积累了大量的非法资金,但后来胡浩出逃,这个涉黑团伙群龙无首时,又让他们看到了更大的机会,于是就芝麻西瓜一起搂,干脆对胡浩的隐匿黑金来了个黑吃黑。”

  程长峰补充了一句:“从他们的角度分析,自伍士杰被杀之后,制枪贩枪其实是明修栈道,吞掉胡浩藏匿的黑金是暗度陈仓。在制枪贩枪大案下隐藏了他们的真实动机,差点就得逞了啊。”

  “一群高智商的犯罪分子啊,案情相当复杂,盗墓、文物走私、寻衅滋事、非法制售枪支,还有命案,现在几个专案组都忙得焦头烂额,一本《刑法》上解释的罪名,他们能占到一多半。”聂敬辉道。

  “人把钱带不进棺材里,可钱却能把人带进棺材啊,有的忙活一段时间了。”厅长把这一份汇报放下,揭过了。

  第二份,扉页的标题是“‘x-监区’计划可行性研究报告”,他翻了几页,这是已经讨论过的内容,此时又让他沉思片刻,犹豫道:“这个计划很超前啊,现阶段我们的网络水平,特别是基层的网络水平差距还很大,厅里能给的经费也是捉襟见肘,真正能起到多大的效果还真不好预测啊。”

  “但可以预测的是,犯罪舆情的发展,将会向网络化、虚拟化、高智商化发展,我们现当下的辖区责任制对于预防和打击传统意义上的犯罪肯定是行之有效的,可一旦遭遇多种犯罪手段并用的复合手段,组成复杂的团伙犯罪,以及应用前沿技术的新型犯罪,那我们的传统侦查就要遭遇屏障了……要突破这个屏障,还是老办法,打铁还须自己硬。”程长峰道。

  厅长已经拿起了笔,唰唰签着名道:“这两年多发的另类案情已经说服我了,我只是有点犹豫和担心,我们的基层已经是不堪重负,向‘五侦合一’的方向强警,无疑又要加压了啊。”

  “不会的,压力在警察身上,永远是动力。”程长峰道,这话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聂敬辉咧着嘴笑了笑,程长峰却是喜上眉梢地拿到了厅长的签批。

  似乎还有事,两份报告下面还有两页纸张,是厅里的请示报告格式,请示事项一眼就让厅长皱眉了,标题是“关于招聘邢猛志、丁灿等同志加入警籍的请示报告”,这绝对是违反组织原则的事,厅长的脸一下子拉黑了,基层这种有点功劳就朝上面伸手的事不少见,但总队长出面伸手的,实在是让他不理解了,他抬头看着两人,一下子明白两人为什么今天如此谦恭,坐都不坐了。

  “哦,敬辉下去督导了几天,跟你们穿到一条裤子里了,明打明违反组织原则的事都摆到我办公桌上,事业编的正式民警除了退伍军人,其他渠道已经停招很多年了,你们觉得我能签这个字吗?开了这个口子,以后还怎么收?其他同志会怎么想?”厅长不悦道,聂敬辉有点紧张地低下头了。程长峰提醒着:“还有一页,您看完再批评我。”

  另一页,厅长随手一翻,又愣了,这上面一堆签名,禁毒局局长徐中元、市局高局、禁毒和刑侦两个支队长贺炯和宋玉河。再加上面前两位省厅大员,这面子可足够大了,大到他好奇盯了两人良久,出声问着:“看来里面有很多隐情啊,到底什么情况?”

  “这个……得从去年冬天的新型毒品案说起了,我们打入贩毒团伙内部的一位警员,代号藏锋,当时他是缉虎营巡警大队的辅警,叫邢猛志……”

  程长峰开头了,从开头就把厅长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故事里了……

  命运是个贱货坯子,一无所有的时候你越期待,越失望。当你绝望已经不再期待时,她反而会主动来骚扰你。

  这是任明星的切身体会,当他踱步进五洲酒店时,一男一女两位来人匆匆迎上来,握手寒暄,极尽恭维之能,万分客气地把他请到了商务雅座里,一杯浓香的拿铁跟着已经放到面前了,那位女士很客气地道:“任先生,我替您做主了,留学归来的,一定对中式茶饮没有兴趣。”

  为了隐藏自己已经堕落到大缸子喝白开水的水平,任明星轻抿一口,微笑点头道:“谢谢……不过李主编,我都说了不合适,您二位怎么直接来了?”

  “总得表达一下我方的诚意嘛,这是我们新拟的合同,您看一下,有不合适的地方您提出来,我们马上改,这儿,现在就可以改。”那位主编客气道。

  主编很年轻,梳着长长的马尾,穿着式衬衫,这种前卫在艺术人的眼里很正常,不过此时任明星却奇怪地觉得另类,对了,他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变了,头发成了最简单的平头,脚上穿的是清一色的运动鞋,永远规矩到呆板的衬衫和长裤,以前喜欢的里胡哨衣服已经全部躺在衣柜里不再上身了。

  合同已经看过了,招聘全职漫画师,提供五险一金,六年长约,月薪五位数,有餐补房补以及一笔能让任明星流口水的入职安家费,他表情极其艰难地变换着每一帧细微动作,看得出内心会有多么艰难的挣扎。

  两位来者看出来了,那位染着蓝发,一手十个美甲各不相同的女士笑吟吟道:“任先生,您在绘画上非常有天赋,如果入驻我们的平台,用我们的资源来打造您,假以时日,说不定您能画出《等风来》那样流传于世的大作啊。”

  “全职啊……啧。”任明星吧唧着嘴。

  李主编看出任明星的犹豫了,殷勤道:“据我所知,您是个辅警身份,算不上真正的警察,难道您希望自己的天赋永远淹没在这个临时的身份里不为人知?”

  这话刺激到任明星了,他瞪了主编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任明星也自带上气质了,一眼吓了主编一跳,就听任明星说道:“不为人知这个词用得好,正因为有很多这样的人站在缉毒一线、奔在追逃一线、忙碌在侦查一线,我们才有机会,才有可能安安生生地坐在这里喝着咖啡享受生活……我以前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天赋,恰恰是这个临时身份发掘了我的天赋,假如能称之为天赋的话。”

  谈崩了,莫名其妙崩了,任明星放下了合同,主编赶紧道歉说:“对不起任先生,如果我有说话不当的地方请多担待,但是合同还请您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离开平台我无非丢了一份待遇,还可以画;但是离开您说的临时身份,我怕我丢了魂,什么也画不出来。谢谢两位盛情款待。”任明星蓦地起身,在两人愕然中走了,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两人追出来,任明星已经上了一辆车,驶离酒店了。

  车里又是另一个样子,任明星捶胸顿足接着又使劲抓着胸口的位置,嘴里哎呀呀地痛悔不已。后座丁灿不阴不阳泼着凉水:“月薪过万,唾手可赚;五险一金,让人伤心。啧啧……明星啊,以前我觉得你傻,现在呢。”

  “滚,是不是觉得老子更傻了?”任明星怒道。

  “嗯,抢答正确……这可是放弃了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啊,你确定不后悔?”丁灿问道。

  任明星抓着心口,快要哭了,难堪地说着:“我已经后悔了,这逼装得我心在流血啊,你说我图什么呢?”

  “那我停下车,你再回去不就行了。”开车的乔蓉出声道,又是不中意地看了没出息的任明星一眼。

  “算了,后悔就后悔吧,反正后悔的事多呢,不差咱这一件,对不,火山?”任明星回头道。

  丁灿没给他找安慰的机会,摇头道:“对你个头啊,我都有点看不明白你了,你是犯傻了,还是犯蠢了。”

  “你和猛哥走,我就走,王八蛋说话不算数,走不走,你要走,我立马拍屁股走,招呼都不待打。”任明星反过来将丁灿了。

  丁灿翻着白眼说着:“你和我比什么?兄弟我不差钱,也不差工作,我干是出于爱好、兴趣、理想,随时可以走,咱们没法比。”

  “切,还理想,可把你能得,我也出于一个高尚的动机,比你的理想还高尚。”任明星严肃道。

  “别告诉我,你这糨糊脑袋里装上信仰了啊,你觉得谁信啊?”丁灿挖苦了他一句。

  “不是信仰,是……”任明星坐正了,眼斜瞟着乔蓉,鬼祟的表情,窃喜的样子,乍来一句:“是爱情!今天520,为爱放弃一切的人是高尚的,是不是啊蓉蓉?”

  车一哆嗦,急停在路边,乔蓉脸红耳赤小拳头捶着任明星,边捶边斥着,跟我有什么关系?还高尚呢,让你恶心,捶死你。

  那骂得娇嗔,挨得开心的样子,明显是打情骂俏,实在让丁灿有点尴尬,他不确定任明星这夯货是不是真和乔蓉有了爱情,但他很确定,任明星做出这样的选择,肯定不是因为爱情。

  是什么呢?

  他说不清楚,可他很清楚即便是自己也下不了决心。哪怕这个职业让他体味的是艰难繁复茫然无措,哪怕从警经历的是刀光剑影命悬一线,哪怕曾经目睹的是鲜血淋漓生死搏杀,哪怕可以找出一千个一万个理由离开,可他仍然无法说服自己放下。

  他低头,侧眼是肩章、臂章、胸前……还没有警号,他仔细地扣好袖扣,整好警容,在手机的自拍里,看到了一位帅气、刚毅、眼光深邃的自己。

  这可能就是他无法说服自己的理由,这个形象是他所能想象所有职业中,最帅的一个。

  “嘿,那女的怎么又来了?”前面的任明星又作怪了。开车的乔蓉问:“哪个?怎么你这贼眼,还是盯着女的瞧。”

  “不是,是那个,那个茹叶楠……那天支队聚餐,她一直在门口,猛哥不是出去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吗,然后武燕差点就把桌子掀了。”任明星提醒着。

  那是聚餐的一个小插曲,不过其中的纠葛乔蓉可没明白,她瞅着那个一袭白衣,就在现场外围亭亭而立的女人,有点不信地问:“秦磊的女朋友啊,在读博士……不至于啊,他俩没见几回啊?”

  “啧,旧情复燃,原来就是早恋情人。”丁灿凉凉一句道。

  “哟嗬,有意思了,猛哥看来不止要多个情人,捎带着给情人也找了个情敌……呵呵,武燕姐这回好玩了啊,刚嚷嚷着要当回女人,立马就得为情所困,哈哈。”任明星没皮没脸笑着。乔蓉泊停了车,剜了他一眼,拍门走了,丁灿唉了声,也懒得理他,急得任明星不迭地追下了车。

  三人所去的方向是南郊卧虎山文化广场,现场已经警车林立,数台电视台的转播车停在附近,只有警察和扛着摄像机的记者才会被允许入内。

  不是案发,而是一个别开生面的大会,主席台上的会标是:治枪爆、除祸患、保民安,晋阳市公安机关集中销毁非法枪爆物品活动现场。

  三人自动加入维护秩序的队伍,陆续到来的媒体、市民,渐渐把这个广场围满了。这种过程不繁复,主持活动的高局到场简短一讲话,两辆武装押运车把要销毁的武器就运来了,警察们两人一组抬着成捆的非法枪支,在广场上摆成了一垛一垛,引起了围观群众一阵嘘声,不亲眼见到,还真不知道自己的身边还有这么多危险的玩意儿。

  销毁开始了,轰隆隆的压路机驶过,整垛的非法枪支,枪身压裂、压碎,后面跟着的警务人员捡拾着枪管,堆到了现场几台切割机旁,在哧哧冒着一溜火星的切割砂轮下,枪管成了一截一截的废铁,所有销毁的枪支还要运到钢厂回炉,邢猛志站在最后的位置,负责把成筐的废钢件传上车,那活可不轻松,一筐百十来斤,今天销毁的各式枪支三千多件,不一会儿便是满头大汗。

  刚刚伤愈的席双虎接替了他的位置,附耳说了句什么,邢猛志在人声嘈杂中往外走,走得匆匆忙忙喜上眉梢,这种让群众拍手称快的活动,哪个警察也不愿意误了,要不是特殊情况,邢猛志才不愿意误呢,实在是席双虎告诉他一句让他心痒的话:我看见咱们一位兄弟变成美女了,绝对火爆,好像在雕塑那个方向等人。

  说的是挤眉弄眼,肯定是武燕无疑了,邢猛志无比期待了,他挤出人群之后,一眼便看到了倚着雕塑,站在人群远处的武燕,看得让他眼睛一凸,嘴一咧,好不惊愕的表情,裙子,她居然真的穿上了裙子,而且居然很美,露肩上衣,纯白;及膝中裙,极黑;黑与白极具对比的差异,让她的身高优势一展无疑,显得腿格外长,她眼神似笑非笑,那种在生死间历练出来的自信,让她的一颦一笑,带着魔力一样,散发出一种另类的美。

  今天是520,可能是心有灵犀吧,但偏偏是在无法表达的这种现场,不过这难不倒邢猛志,他做了一个绅士的恭身,然后两手在嘴上一吻,一扬,把飞吻抛向武燕。武燕笑吟吟地打着手势,手势的含义是:结束,会合……一看便知,是结束后两人会合,正认真看武燕打出会合地点的手势时,她的手势停了,一下子表情像怒了,怒气冲冲地朝邢猛志瞪了一眼,然后扭头走了。

  “嘿……毛病,又咋了?”邢猛志追也不及,突来的变故让他愣了片刻。要追上去时,下意识回头看,一下子看到武燕离开的原因了,另一个方向,茹叶楠发现邢猛志终于注意到她了,正喜出望外地向她招手示意,而且做着一个男女生都懂的心形手势:520快乐!

  感情的十字路口可比案情还难选择方向,是向前追?还是倒回去?

  邢猛志一下子僵在当地了,好久没做出选择……

  “……就这样,在程良刚刚确定目标时,声纹报警就响了,司令婕落网。很悬啊,如果不是最后一刻的急中生智,如果不是上对了车次,可能我们抓她还要费番周折。”

  不管有多少传奇,真讲起来可能就是最精彩的那一段,而这几个都不止一段,听得老厅长几次耸然动容。

  考虑持续了很久,末了,厅长眼光复杂地看着两位,如是问道:“你们应该很清楚,在危险的天才和平庸的人才之间选择,一位纪律队伍的指挥员会倾向于后者。在牺牲群体大多数人利益和牺牲个别人的利益之间选择,同样也会倾向于后者。”

  这是委婉地在拒绝了,意思是不能破例。程长峰满脸失望,轻声道:“陈厅,我理解,也清楚,但还是被别人说服来试一试。”

  “全市辅警上万人,开此先例,合适吗?”厅长犹豫道。

  “辅警队伍一直以来待遇低、任务重、无晋升渠道,已经让我们备受诟病,我们已经在改变了,而且改变了很多。我个人觉得,有这样的典型放在前面,倒是一个最好的激励,事业编制无非是一个编制而已,如果想进入公务员队伍同样得参加国考……我知道给您这个选择很难,其实我觉得这些人可能和您一样经历的同样是艰难选择。”聂敬辉道。

  很意外地听到了下属不同的声音,厅长皱着眉问:“什么选择?”

  “在冲向危险和固守平庸之间,他们选择了危险;在牺牲大多数人利益和牺牲自己的利益之间,他们选择了牺牲……自己的利益。如果真在瓦窑寨牺牲了一位辅警,我们一定会不介意给个英雄追认,可为什么活着反而吝于给他们一个编制呢?”聂敬辉道,他直视着厅长的眼光,那是一种无愧的清澈,让他腰杆挺得笔直。

  厅长不悦地瞪了聂敬辉一眼,眼光投向了程长峰,转着话题问:“说服你来的人是谁啊?我很好奇,谁能指挥动你总队长啊,就徐局、高局也不至于啊。”

  “是刚刚被追认为烈士的那一位,华启凤。”程长峰道。

  厅长眼光一怔,愣了,就听程长峰轻声道:“他的徒弟贺炯,在一路送他转院的时候,华启凤说的这个心愿,邢猛志算他的关门弟子吧。我也无法甄别真假,自省城转院后,华启凤基本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哪怕就是贺炯编的,也不会有私心成分,这点我不怀疑。所有签名的人我都不怀疑谁有私心,我很奇怪啊,我刚刚做的决定很难,但你们两句话,又让我动摇了,以前突破组织原则的事,我不能做,因为下面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怕犯错误。这次倒反了,下面都看着我,好像不突破组织原则,就是犯了错误一样。”

  厅长带着些许尴尬的口吻,拿起了笔,拿起了请示报告,笔在他手里犹豫着,他几次抬头看两位下属期待的目光,几次落笔,几次犹豫,笔高悬在扉页的位置,迟迟没有落下。

  是签呢,还是不签?

  这同样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啊……

  全文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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