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了然的身世虽然狗血,但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里,却并不少见。至少此刻坐在床边安静的听着她娓娓道来的舒离,就有着和她有着七八分相像的身世。

  舒离本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因为父亲爱重她母亲,所以即使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无人继承香火也并未纳妾。爱屋及乌,舒离的童年便是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度过的,再

  加上她少时便显露出来的绝色姿容,周围所有人看着她都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

  可惜,好景不长。在舒离十二岁那年,她的父亲意外病故了,然后当时尚且稚嫩的舒离便真正的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父亲的故旧很快就没有了往来,家族里原本不

  知道多远的亲戚,开始谋夺父亲留下的家产。而舒离的母亲尚不如了然的母亲,她和舒离一样被丈夫保护得太好,后来事到临头,一味的怯懦换回来的便是家徒四壁的结局。

  舒离十五岁的那年,父亲留下的万贯家财已经被人盘剥干净了,甚至连房子也没留下,她和母亲被赶出家门,流离失所。可是到了这时候,家族中的那帮人却还不肯放过她们。因为舒离成年了,即使这几年她已经变得冷若冰霜,可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却仍旧让太多人窥觊,她的堂叔准备把她卖给京城的高官做小。

  幸,又或者不幸。就在堂主去她和母亲落脚的破屋里抢人的时候,一个受了伤的魔教徒来了。他似乎修炼了某种邪功,可以吸收人的精气血肉为己用,当场就把她堂叔带来的两个打手给吸干了。一群人全都吓呆了,来不及逃跑就被那人一一吸食而死。

  就在原地只剩下瘫坐在地的舒离母女和她那个堂叔时,正道的人终于赶到了。之后自是一场大战,魔教徒死了,正道的人也死了,母亲堂叔统统死了,存活下来的只有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舒离。不过她命不该绝,终于还是被华阳派赶来善后的青阳长老捡了回去,后又因为发现她根骨奇佳,便收入门墙做了入室弟子。

  至此,舒离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不再理会俗务,只潜心修炼,在青阳长老的指点下,修为增长也是极其迅速。如今不过十余年的光景,论修为,说她是华阳派年轻弟子第一人也不为过,那修炼速度甚至可以和有精神力外挂的了然媲美。

  当然,这一段往事谁也不知道,包括把她捡回来的青阳长老也不甚清楚。

  舒离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这一段,她也不知道能向谁提及。从十二岁到十五岁,她迅速的从不知世事,成长到了看透人性,性子也从娇俏可爱,变作了冷若冰霜。或许从那时起,她的心便也跟着冷了下来。今天若不是了然所说的身世和她太过想象,引得她不自觉的流露出了几分感同身受的忧伤,大约她都习惯了将这段往事埋在心间,不再想起。

  而随着了然的故事结束,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渐渐地便将那一丝忧伤也重新埋入了心底。不过这时候再看了然,她便已忘了之前发现被欺骗的郁愤,反而不自觉的多了一份亲近之感。她知道,这种不自觉的亲近源自两人相像的身世,有句话叫做物伤其类。

  了然并不知道舒离此刻复杂的心情,她说完了原主的狗血身世之后,就敏锐的发现了舒离突然的亲近,虽然闹不明白是为什么,不过这总归是件好事。

  趁着舒离走神,了然便拿着精神力将四方居里里外外的扫了一圈。意外的,没有发现了严和华阳派其他弟子的踪迹,于是便将范围更扩大了几分,以至于整个和州府都被她扫描了一遍,却仍旧没发现那四人的踪迹。

  眉梢暗自一挑,了然不动声色的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随即故作迟疑的开口问道:“舒师姐,我师兄呢,怎的没见到他?”

  舒离听问倒也没多想,实话实说道:“你此番昏迷已有一月,虽不知为何这般严重,不过我观你气色却似并未有和不妥,如今应已痊愈了。不过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倒也发生了不少事情,如今你师兄了严和我的几个师兄弟却都已回门派中复命去了,只你不宜移动,方才暂留此地。了严师兄去时曾说,至多一月,他便会赶回来的,如今算算日子,大约也没几天了。”

  虽然舒离不曾提起过她自己,不过以了然的精明自然也不难猜到,这位舒师姐八成是特意留下来照顾她的。不管是何原因,也不管她这么做究竟有没有意义,了然心里还是很领这份情的。

  不离不弃,一直是她们小队的优良传统,舒离既然肯固执己见的留下照顾她,那么了然便也真的在心里认同了她,将她认作了同伴。

  如此一来,心情莫名的便放松了不少,了然也渐渐地舒展了眉眼。舒离见了正觉奇怪,不过不及相问,便又听了然道:“不知舒师姐何时需回华阳派?”

  舒离垂眸想了想,也不知该做何回答。当初是她一意孤行的留下的,并没有得到师门长辈的认同,石清等人回去之后虽然会为她分说,不过此事她处理得也确实有些不妥。如今了然已经醒来,伤势似也痊愈,她似乎也没了继续留下的理由。于是犹豫了一下,她回道:“等过些时日,了严师兄回来了,将你交付给他,我或许便也该回师门了。”

  了然听了这话眉梢略微一挑,面瘫似得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过舒离还是十分轻易的就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这般说来,若是不将我交付给师兄,你是否就不回师门了?”

  舒离听了这话有些奇怪,不禁开口问道:“何出此言?”

  了然此时还在床上并未起身,因为舒离也是知道她女子身份的,两人之间便不自觉的少了些拘束。这时候她也没立刻回答舒离的问题,反而一个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躺了一个月的身体并没什么不适,只是活动间整个身子就好像机器再次运转一般,“咔嘣咔嘣”的响个不休。

  略微活动了下筋骨,了然回头:“因为我不准备再见师兄,也不准备在回梵音寺去了。”

  舒离显然没有想到了然会说这话,那一瞬间她脑海里跳出来的次一个念头就是:叛出师门可是大罪啊!于是愣了一下之后,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话音落下,舒离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便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劝解咽了回去。

  果然,了然听到她的话也是一愣,随即一脸奇怪的看着她:“梵音寺是寺庙,怎是我的久留之所?我想离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一直苦无机会罢了。现下里出了寺,师兄也不在身边了,自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的。毕竟,没有哪个女子是愿意当和尚的吧?”

  这话说来也有道理,虽然叛出师门是不该,但了然也算是情况特殊了。以女子之身,混迹在满是男子的佛门清净地,也确实大为不妥,离开或许是对她对梵音寺都好的一个选择,舒离并没有理由阻止。可是,就这么放了了然离开,那么本就是为了照顾了然留下的她又该怎样向梵音寺交代呢?

  舒离皱了皱眉,一时间也有些苦恼。

  了然似是没有见着舒离面上的苦恼,她伸手拂了拂身上整洁的月白僧袍,又摸了摸脑袋上刚刚冒起来,还不及两寸长的毛躁头发。开始思考要怎样逃避梵音寺的追寻――她毕竟还挂着梵音寺中年轻一辈天赋第一的名头,想来梵音寺也不会轻易舍弃她,更何况还有那么些疼爱在意她的师兄和师父在,怎么想也不可能任由她失踪了。

  念头转得两转,却似乎仍旧没有想到什么好的主意。再一见舒离那为难的神色,她便也猜出了对方缘何为难,只是这样大好的机会,她是一点也不想错过的。于是想了想之后,了然略带迟疑的开口问道:“舒师姐,要不然,你和我一道离开?”

  这话出了口,了然那瞬间的迟疑便也消失了,反倒一脸坚定的看着舒离,邀请的姿态摆得诚意十足。

  舒离听到这话却是完全愣住了,她显然没有想到了然的胆子大到这般模样。更何况她私自就在和州府本已是不妥,又怎能再私自行动得寸进尺?于是当下便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妥。我本已在这和州府耽搁得久了,此刻事了便该尽早回去师门,又怎能再横生枝节?!”

  了然闻言眨了眨眼,又将当初那副足以欺骗世人的纯良模样拿出来挂在脸上,兼且带着两分可怜失落的眼神道:“那舒师姐,你可想好了该如何向梵音寺交待?我虽希望能够摆脱这份尴尬的处境,却也不愿你左右为难甚至惹得麻烦上身。若不可为,我便也只能回去了。”

  这一下,舒离倒是愣住了,神情间也不再如刚才一般坚定。无论是因为那一次舍身相救,还是因为了然的身世倾诉,她在舒离的心中终究是不同了,以至于这个冷心冷情的人,在听了她这番充满无奈的话后,也不禁产生了两分动摇。

  了然见状,眨巴着眼睛刚欲再次开口趁热打铁,不过临了想了想后又觉多余,于是索性不再多言。她甚至没有再拿那可怜巴巴的眼神看舒离,径自重新回到床边坐下,微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虽一言不发,却是将那股失落之情表现得十足十。

  说起来了然本也比舒离小上几岁,在知道了然是女子,又听了她那狗血的身世之后,舒离心里便也忍不住多了几分疼惜。此刻见她这般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心软了:“罢了罢了,我就先随你去吧。了严师兄这几日便该到了,你既要走,便当尽快离开。至于那些说辞,还是今后再慢慢想吧。”

  舒离本是个果决的性子,这番话说完,她也没再去看了然的神色,更没有再在这里多留,扭头就回房间收拾行李去了。

  了然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半晌,喜悦的情绪渐渐从她身上溢出,习惯了面瘫的脸上也轻轻地勾起了一丝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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