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秦明:遗忘者 第5章 林中臀印

小说:法医秦明:遗忘者 作者:法医秦明 更新时间:2024-08-18 14:45:28 源网站:顶点小说
  第5章 林中臀印

  爱,以欺骗自己开始,以欺骗别人结束。

  ——王尔德

  1

  在师父的推测中,大家沉默了。作为一名警察,谁也不愿意真相就如此被掩盖。可是,作为一名法医,在寻找汤喆这一件事情上,似乎又帮不上什么忙。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如果汤喆真的死了,可能很多细节就搞不清了。

  程子砚倒是跃跃欲试,确实,在帮助寻找汤喆的工作中,我们刑事技术部门也只有图侦能帮助侦查部门提供一些线索了。

  师父像是看出了程子砚的心事,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像是赞同,抑或是鼓励,说:“小程,你的行政工作都交给他们去做,我去厅视频侦查总队给你申请更高级别的数据库权限,你有空也帮他们的图侦部门做做工作,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汤喆的线索。”

  程子砚双颊绯红,显然是有些兴奋。她“嗯”了一声,拿起笔记本,上楼去她的图侦实验室干活儿了。

  我拿起上一案的结案报告,正准备和师父口头报告时,师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师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立即接通了电话,面色凝重地听着。

  我知道,又来活儿了。

  果不其然,接完电话的师父站起身来,说:“云泰的案件,你们立即出发。”

  “叫上子砚?”陈诗羽朝楼上指了指。

  “让她先去视频侦查总队拿权限吧。”师父说,“这个案子她就不一定要去了。”

  大家纷纷点了点头,因为这一起悬而未决的“自产自销”案件更加牵动人的心弦。大家开始收拾各自的勘查箱,而韩亮则收起诺基亚手机,拿了车钥匙先行下楼。

  这些年,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走就走”的感觉。我刚开始参加工作时,只有杀死两人以上、有广大社会影响、久侦不破的案件会让我们省厅的刑事技术部门参与。而现在,因为全省的命案发案总数只有那个时候的四分之一,所以我们现在对每一起命案力求速破。于是,凡是当地对现场进行初勘未发现头绪的,省厅刑事技术部门立即介入,参与共同侦破案件。所以,虽然社会越来越安定、案件越来越少,但我们的工作压力倒是丝毫未见减弱。

  龙番到云泰有两个小时的路程,在路上,我电话联系了师兄黄支队长,对案情进行了解。从黄支队的描述来看,这一起案件似乎并不困难,可能只是一起同性恋杀人的案件。毕竟这是一个小圈子,侦查范围不大,可能一两日案件也就破了。听黄支队这么一说,我压力骤减,放下心来。

  按照师父的指示,我们的车径直开到了案发现场——云泰市火车站后面的一处僻静小树林内。

  树林周围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几名穿戴整齐的现场勘查人员正在忙忙碌碌着。看来我们的速度还挺快,尸体还在原位并没有移动。

  一看到尸体,我就明白了为什么黄支队会将此案定性为同性恋杀人案件。

  现场是一片偏僻的小树林,毗邻云泰大道的末端,少有闲杂人等前来,但毕竟这一片树林也是云泰市的形象工程,所以每隔几天,都会有市政派遣的清洁工人来此清洁。今天一早,清洁工人在打扫树林的时候,发现了这一具男尸。

  正因为是男尸,才有了同性恋杀人的定性,因为这个现场,除了性别问题以外,怎么看都是一起强奸案件的现场。

  树林中间地面上,仰卧着一具男尸,远远看去,看不真切,但可以明确的是,男尸的下身赤裸,地面上覆盖着的落叶有些凌乱。

  “有腥味。”大宝一边穿戴勘查装备,一边说道。

  “血腥味吗?”我说,“感觉现场没多少血啊。”

  大宝没有回答,但林涛蹲在地上说:“这片树林的地面都被落叶覆盖了,不具备提取足迹的条件。”

  我点了点头,走进了警戒区域,到了尸体的旁边。很明显,死者的损伤集中在头部,很严重,甚至已经看不清面目。但是现场确实出血不多,也仅仅是头部有血覆盖了似乎扭曲了的面容。

  “尸源清楚吗?”我一边问,一边用手指按压了一下尸体背侧的尸斑,有褪色。

  “不清楚,目前侦查部门在云泰的同性恋圈子里调查。”高法医指了指死者颈部的一条由红线系着的佛形挂坠说,“这条挂坠,怕是唯一可以辨明身份的东西了。面容是不行了,我看了一下,估计是全颅崩裂。”

  我也按压了一下死者的颅骨,严重的骨擦音告诉我,他确实可能是因为全颅崩裂而死亡的,怪不得整个面容都已经扭曲了。

  “尸斑还有褪色,尸僵最硬了,估计是昨天傍晚时分死亡的。”我抬腕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如果按照死后十五至十七个小时尸僵最硬来推算,那就是昨天下午死亡的了。

  死者上身穿着一件黄色的t恤,下身只有一条三角内裤,已经褪至了脚踝处。脚上穿着黑色的袜子,但是皮鞋脱落在了尸体的脚侧。看来看去,尸体的衣着上连个口袋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随身物品了。

  “随身物品,只有这一条挂坠?”我问道,“裤子没找到?”

  “没有。”高法医摇了摇头。

  我的心一沉,看起来这起案件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就连这个尸源问题,都是个大问题。

  尸体躺在那里,几乎没有随身物品,损伤又一目了然,似乎没有什么好进一步检验的。我翻动了一下尸体的袜子,里面似乎黏附了一些绿色的物体。毕竟是在室外现场,我不敢细看,于是用塑料物证袋把尸体的手、脚、头都包裹住,防止物证的毁失,然后说:“让殡仪馆的同志把尸体运走吧。”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把尸体装进尸体袋的时候,我在现场周围转了一圈。看起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树林,如果不是出现了一具尸体,几乎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尸体旁边的一棵树的树干上,以及周围地面的落叶上,我发现了喷溅状的血迹,基本可以断定这里确实是杀人的第一现场,倒是排除了移尸的可能性。确认之后,我又在距离尸体较远的地方游荡着,偶尔用脚尖踢开落叶,看看落叶的原始堆叠形态,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场人迹罕至,又有专人维护,所以连一个烟头纸屑也见不着。

  “看吧,还有臀印。”黄支队说道。

  此时尸体已经被抬走,勘查员们正在对尸体之前挡住的地面进行勘查。我走了过去,看见这里的落叶和泥土有一些堆叠,看起来确实是一个臀印。

  “强奸男人,闻所未闻。”大宝耸了耸肩膀。

  “所以这种事,不管是女生还是男生都要多加防范,不要以为自己是男生就没事。人人都一样。”陈诗羽说。

  “是呀,林涛你这么帅,要小心了!”大宝笑着说,被林涛打了下后脑勺。

  我见现场已然没有什么嚼头了,挥了挥手,说:“走吧,去殡仪馆。”

  在尸表检验开始之前,我用止血钳夹着纱布,提取了死者的龟头、肛门和口腔擦拭物,并交给陈诗羽先行送往云泰市公安局dna实验室进行检验。毕竟根据现场环境,大家一致认为是同性恋因性杀人,所以提取这些检材尤为重要,而且是最好的捷径。

  在提取尸体肛门擦拭物的时候,我有些疑惑。在野外强奸案件中,因为被害人被压迫在土地上挣扎,会导致臀部和泥土地面发生摩擦,使得泥土地面呈现出臀部的凹形,是为臀印。不过,也正是因为和土地的摩擦,会导致泥土碎屑黏附在死者的臀部皮肤,尤其是堆积在死者的臀沟之内。可是,这名死者虽然所躺地面有臀印,但是他的臀部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黏附了那么多泥土,臀沟中更是非常干净。

  究竟是为什么,我一时也没有想明白,没有再去细想,而是仔细地褪下死者的内裤。内裤褪在脚踝处,也是非常干净,看不出什么异常。

  “上衣上,有流注状血迹吗?”我见大宝正在脱去死者上身衣物,于是问道。

  “没有。”黄支队说,“死者头面部的血迹都是向脑后流的,t恤的前襟有一点喷溅状血迹,但是没有流注状或者滴落状血迹。”

  流注状血迹是指被害人受伤了以后,血液因重力流淌而形成的血流方向的血迹,是提示被害人受伤之后处于何种体位的重要依据。既然死者的上衣上没有流注状的血迹,那么也就说明死者头部受伤之后,就再也没有坐起来或者站起来的过程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似乎有一点数了,于是专心致志看死者的一双袜子。在现场的时候,我正是因为看到了死者袜子上黏附了很多绿色的斑点,才会对死者的手脚进行特殊的保护,防止尸体运输时造成证据毁灭。此时,在解剖台聚光灯的照射下,死者一双袜子的袜筒上黏附的绿色斑点就更加清晰了。

  我用手指抹了抹,发现绿色的斑点是可以抹去的,于是找来一张白纸,提取了一些绿色的斑点,然后摘去外层的手套,将物证拿到解剖室隔壁的房间,用实体显微镜观察着。

  不一会儿,我拿着白纸回到了解剖室,说:“死者的袜筒上黏附了很多绿色的东西。”

  “我也注意到了,他的皮鞋夹缝中也有。”黄支队说。

  “我刚才用实体显微镜看了一下,是草屑。”我说。

  大宝一脸失望的表情,说:“我还以为是有什么重大发现了,草屑有什么用?难道又拿去做植物dna[16]?”

  我摇了摇头,说:“可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现场并没有草。”

  “确实没有。”黄支队说。

  “而且这些草屑都非常新鲜,甚至可以挤压出草的汁液。”我说,“草屑的断端也都非常完整。”

  “然后呢?”大宝不明所以。

  “草屑新鲜,说明这些草刚刚被截断。断端完整,说明是专业的锄草工具截断的。”我说。

  “说明这个人在死亡之前,刚刚从被锄草机锄过的草地上走过。”黄支队说,“如果能找到这片草地,说不准就能找到死者的行走路径。”

  “可是,这草地去哪里找?”大宝问。

  “既然草屑新鲜,那多半锄草工作是在昨天做的。中国人一般家里不会有锄草机,大面积锄草都是市政部门去做。”黄支队的两眼发光,一边脱手套,一边说,“我来联系市政部门,看他们最近在哪里锄过草。毕竟现在九月份了,也不是锄草的季节,估计比较好查。我去查,你们继续验尸。”

  “找个草地,就能找到他生前的行走路径?我不信。”大宝摇着脑袋,用水慢慢地将死者头面部黏附的血迹冲洗掉。

  “说不准,毕竟现在视频侦查这么厉害。只可惜程子砚没来,不然更有把握。”我说,“一个穿黄衣服的人,在昨天走过一片刚刚锄过的草地。万一这个镜头被监控录下了,那找到尸源的把握可就大了。”

  “也是,毕竟现在调查尸源的线索有点少,多一条线索也许多一线希望。”大宝说。

  我见大宝已经将死者的面部清洗干净,又在剃除头发,于是拿着放大镜观察死者面部皮肤的损伤情况。

  血迹被清理之后,我们更加确定死者受到了严重的颅脑外伤,以致整个面部都已经变形了。他的左眼是闭合的,但是似乎有黄白色的东西夹杂在眼裂[17]之中;右眼半睁半闭,可以看到眼球结膜。

  我见死者的面部虽然清洗干净了,但是随着我们转动他的头颅,仍有血性液体从鼻孔和外耳道流出,尤其是鼻孔流出的血性液体很多,不像是简单的颅底崩裂而导致的。

  我用止血钳小心翼翼地翻看死者的左侧眼睑,发现眼球干瘪瘪地贴在眼底,就像是尸体腐败后,眼球萎缩一样。可是,眼前的尸体并没有发生腐败。

  “看来是眼球破裂了。”我沉吟着,用止血钳小心翼翼地夹起干瘪的眼结膜,耐心地寻找着破口。很快,在眼球内眦部位,找到了一个破裂口,眼内容物正是从这个小小的裂口中突出的。

  “破口周围不规则,不是利器所致。”我用放大镜观察着破口,说,“眼睑上没有看到明显的表皮擦伤,这说明打击眼部,导致眼球破裂的,是一个具有比眼眶更大接触面积,且接触面平整的钝器。”

  “锤子吗?”大宝用手比画了一下,说,“大锤子。”

  我点了点头,说:“这人是被锤杀的,锤子有一定的质量,所以可以导致死者全颅崩裂。只是这样程度的颅骨崩裂,应该是多次打击而成,为何在面部皮肤看不到锤子的棱边形成的擦伤?”

  大宝查看了面部的两处破裂口,说:“两处破裂口都是钝器所致的挫裂创,但是并不能反映出致伤工具的棱边形态。”

  我默默地用手术刀切开死者的头皮,暴露出颅骨。整个颅盖骨都有纵横交错的骨折线。

  “骨折线截断现象。”我指了指死者的颅骨,说,“这说明死者的头颅果真是遭受过多次打击。”

  说完,我进一步分离头皮,暴露出更多的颅骨。我们的目光很快集中在额部的一处凹陷性骨折上。这一处凹陷性骨折线呈现出放射状,整个凹陷是一个规则的圆形。

  “圆形锤子?”大宝说。

  我摇摇头,说:“不,一个平整的接触面和一个球体接触,导致球体的局部塌陷,无论这个平整接触面是圆形还是方形,塌陷都会是圆形的。”

  大宝翻着白眼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不过,这个凹陷是有价值的。”我拿过卷尺,在圆形凹陷处量了量,大约十厘米的样子,说,“这个锤子的接触面,肯定是直径大于十厘米的圆形,才会形成这样的凹陷。这个锤子,还真是不小啊。”

  “嗯,一锤子打在脸上,鼻骨骨折,眼球爆裂,而且因为眼球瞬间后移,导致浅薄的眶内侧壁骨折,所以,才会有这么多鼻血。”大宝用手指蘸了蘸再次流出的鼻血,说道。

  “那么,额部这一处皮肤挫裂创,还真的是钝器的边缘形成的,不过,为什么会没有擦伤呢?”我将头皮翻了过来,用头皮上的挫裂创比画了一下,在对应的颅骨上,找到了一处不大的凹陷性骨折。

  “哇,是啊,头皮上看不出形状,但是在颅骨上,却看出来了,这是一个‘l’形,说明工具的一个棱角是这样子的,也就是说,很大程度上,这是一个方形接触面的锤子,方形的边长,大于十厘米。”大宝说。

  “可是有棱有角的接触面,为什么没有在皮肤上留下擦伤呢?这是因为接触面积大?”我疑惑地用放大镜观察着骨折塌陷的部位,说,“我知道了。”

  “什么?”大宝问。

  “还记得牛角杀人案吧?”我说,“我们需要看有没有骨质压痕,来判断工具的性状。死者的颅骨崩裂程度重,所以我们潜意识里,认为这是一个金属工具。不过,你看这一处骨折,并没有骨质压痕,说明,这是一个木头工具。”

  “木头的东西能打这么重?”大宝惊讶道。

  “足够大,就足够重。”我说,“正是因为是木头的,表面还很光滑,所以在皮肤上,甚至找不到可以反映接触面的痕迹。”

  “木榔头。”大宝沉吟道,“大木榔头。”

  2

  尸检工作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除了明确死者的死因是全颅崩裂以外,我们还在死者的颈部找到了掐痕,只是程度不重,死者也并没有出现窒息征象。另外,通过对死者牙齿和耻骨联合的提取,我们明确了死者只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

  他的面孔几乎被毁灭了,所以无法从面容来判断年龄。

  到目前为止,案件的信息量并不大,但我还是觉得因为过度思考而有一些脑袋疼。我和大宝、林涛、韩亮一起到路边摊吃了碗云泰特色——牛肉面,然后来到了位于云泰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专案组。

  一脸愁容的黄支队正趴在会议桌上转笔,一见我们走了进来,立即坐直了身子,说:“好,现在人到齐了,开会,各队介绍情况。”

  “没找到。”一名侦查员沮丧地说道,“同性恋的圈子都摸了,并不认识这个人。”

  “还没‘出柜’?”大宝说。

  “不是吧,性侵致死,就说明死者一定也是同性恋吗?”韩亮说道。

  “当然。”大宝说,“不然呢?拦路强奸啊?拦路强奸一个男人?你见过吗?”

  “没有。”林涛说。

  “不太可能。”我说。

  “我这边,也没有能找出其他人的dna。”陈诗羽说,“尸检之前提取的物证,全部送到dna室进行检验了,不仅预实验没有检出精斑,dna检验也只检出死者自己的dna,没有其他人的。”

  “所以,我们的定性可能错了。”我说。

  “不能因为暂时没有调查出端倪就放弃判断。”黄支队说,“毕竟你曾经说过,我们的直觉都是建立在经验的基础之上的。”

  “只要是直觉,不是证据,即便是经验再丰富,直觉再准确,也有失误的可能。”我说,“毕竟,dna证据是最直接、客观的证据。既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dna,那么我们就没有任何依据来判断这是一起性侵的案件。”

  “话是不错,但是dna也不能作为唯一依据。”黄支队说,“比如,没有完成性侵动作,就不会留下dna,还有,你还记得云泰案[18]吧?逆行射精什么的,都不好说。”

  “是,死者的内裤还套在两个脚踝之上,且是仰卧位,并不像是性侵动作完成了。”我说,“不过除此之外,还有看起来并不像是性侵的现象。”

  “愿闻其详。”黄支队说。

  “比如这个臀印。”我说,“刚才我一直在想,这个臀印是我们推断本案为性侵案件的一个重要依据,但是这个臀印并不正常。性侵案件中,被害人的裤子被脱掉,压在土地上时,会形成臀印,但同时,臀部尤其是臀沟会黏附大量泥土。但是本案没有。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害人是穿着裤子被按在地上的,所以泥土黏附在裤子上,而不在臀部。因为裤子我们并没有找到,所以没有在意这一点。死者的颈部有掐压痕迹,这说明他生前被人掐住了颈部,按在了地上。这个动作,恰好是可以形成臀印的。所以,臀印只能说明他被人控制过,而不能说明他被人性侵过。”

  “你是说,凶手是先杀人,再脱裤子。”黄支队说,“那么,为什么要脱裤子?”

  “之前一个案件中,我们几个说过,有些案件的疑点,只有等到破案的时候才知道。”我说,“我确实猜不到凶手为什么会脱死者的裤子,但同样疑惑的是,凶手为什么要把死者的裤子带走?你见过性侵案件中,脱下死者裤子后,还把裤子带离现场的吗?”

  “有道理。”黄支队说。

  “有这些疑惑,就不能简单地根据现场表象来推测。”我说,“更何况,死者的生殖器、肛门、口腔都没有发现损伤,没有发现dna,这是事实存在的证据。而且,通过仔细的调查,没有反映出同性恋圈子中有死者的踪迹。”

  “既然这个点存疑,我们就不仅仅要摸排同性恋圈子了。”黄支队说,“可是云泰这么多人口,你们也仅仅知道死者的身高、体重和年龄,最多再加一个挂坠,连衣着信息都不全面,怎么去找?”

  “锄草这一条线索呢?”我看着黄支队问道。

  “哎,这事儿我去调查,本来还是信心满满,结果线索也断了。”黄支队沮丧地说,“根据市政部门的记录,这几天只派出了一支锄草队,是去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市政美化墙下面锄草的。然后我让视频侦查支队看了一下,那面墙的附近,居然没有天眼探头能照得到。也就是说,死者即便是去那附近活动了,我们也找不到轨迹。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又是火车站附近。”我沉吟道,“看来火车站附近,就是死者生前的活动区域了。只是,那里人多而杂,不好查。”

  “谁说不是呢。”黄支队又叹了口气。

  “既然没有办法,那我们就去那面墙附近看看吧。”我说。

  一行四辆警车,闪着警灯到了云泰市火车站附近的市政美化墙。

  这是一面徽派建筑的白墙,有几米高,顶端是黑色的瓦片组成的马头墙,墙上还镶嵌了一些栩栩如生的砖雕,看起来别具一格。

  这座墙存在的目的,是镶嵌白墙中央的一块巨大显示屏。显示屏里播放着精心制作的云泰市市容市貌、文化底蕴、风土民情的宣传片,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循环。站在火车站广场上,就能看到这一面雄伟白墙上播放的视频了。

  白墙的下方,是一块草地,虽然插上了“小草青青,也有生命”的宣传牌,但是从偶尔可见秃斑的草地上可以看出,这片草地周围缺乏防护设施,指望所有人自律是不可能的,因为显然这里会有人进来休息。从小草的长度可以判断,这一片草地确实刚刚进行过修剪。

  我蹲在草地的边缘,伸手抚摸了一下草地,手掌上立即黏附了一些青青的小草碎屑和汁液。形态看起来,和死者袜筒上黏附的一模一样。

  “一般走到这里来的人,主要是坐在或者躺在地上休息。”我说,“那样的话,他的上衣或者指缝中,势必黏附草屑。可是,尸体上并没有反映出这个问题。那么,死者为什么要只进到草地里来走上一圈呢?”

  大宝摇了摇头。

  我想了想,跨了一步,踏进了草地。

  “嗨,素质!素质!”大宝试图阻止我进入。

  我微微一笑,没有理睬大宝,径直走到了美化墙的墙角之下。

  我走了一圈,在墙面的一角蹲了下来,抚摸着墙面上的一排黑色字迹,说:“有发现。”

  不等大宝继续阻拦,黄支队、林涛几个人已经走进了草地,来到了我的身边。白色的墙面上,用方形的广告章盖上去一排字迹:“专业复制sim卡,监听、窃听,电话:199xxxxxxxx,先复制再付款。”

  “城市牛皮癣啊?”林涛不以为意道。

  “这可不是开锁、疏通下水道的小广告,这是电信诈骗。”黄支队说。

  “电话卡可以复制?然后窃听?”林涛问道。

  “当然不可能。”黄支队回道。

  “哦,所以说是诈骗。”林涛说,“不过我就想不明白,这种广告,怎么能诈骗到钱呢?既然是承诺先复制成功再付款,而sim卡又不可能复制成功,那被骗的人又是如何被骗的呢?”

  “想不明白吧?起初我也想不明白,后来办了相关的案子才知道。”黄支队笑着说,“反电诈工作,也是相当考验脑力的。”

  我用手指蹭了蹭这一排文字,黑色的墨汁还能被蹭到我的指腹上,说:“这个章,盖上去不久,结合刚才我说的,死者走进来的动作不太能理解,我觉得说不定这个死者还真就是个诈骗分子。”

  “那你说说看啊,究竟这种诈骗,是怎么得逞的?”林涛问黄支队。

  黄支队神秘一笑,说:“你说说看,究竟是哪些人会去找这种广告,来窃听别人的手机?”

  “特工。”大宝飞快地抢答。

  黄支队哈哈一笑,说:“找这种广告的,多半是怀疑自己的配偶出轨,对吧?”

  大家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黄支队说:“而且,这些人不仅怀疑自己的配偶出轨,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去询问、调查,多半是非常在乎配偶的。”

  大家又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黄支队接着说:“把握住了‘客户人群’的心理特征,电信诈骗就比较好开展了。我举个例子,一个男人怀疑自己的老婆出轨,又不敢直接去问老婆,看到了这则广告,就动了心思。就像是林科长说的,既然是先复制成功,才收费,那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于是,他就联系了这个号码。骗子接到电话以后,会详细询问目标电话号码使用者的情况,就这么不知不觉中,在电话里,就把男人的目的全都套出来了。只不过,男人亲口说出的这些话,都被骗子录了音。过几天,骗子约见这个男人,就说是sim卡复制好了。见面之后,并没有拿出复制的sim卡,反而拿出了一段录音给男人听。不错,这就是男人如何如何怀疑自己老婆,如何如何希望窃听老婆电话的录音。好,现在就可以交易了。要么一手交钱,摧毁录音,要么就把这段录音放给你老婆听。反正你老婆的手机号,骗子已经有了,是不是?”

  “我去,原来诀窍在这里。”林涛恍然大悟,“这不是诈骗啊,这是敲诈勒索。”

  “怎么说都行。”黄支队说,“反正中招的大部分人,还是会乖乖交上钱去,息事宁人的。算是钱买教训了。”

  “如果被骗的人,是一个性格刚烈的人,为了既不给钱,又可以除后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我站起身来,看着黄支队。

  “你是说,这就是本案的案件性质?”黄支队有一些迟疑。

  我知道他还钻在“脱裤子”的牛角尖里,于是说:“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手上没有丝毫线索。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不如查一查这个手机号码的主人,是不是死者。即便不是,说不定也能破一个反电诈的案子。这种生意只赚不赔,为何不做?”

  黄支队点头认可,指示主办侦查员拿着电话号码和介绍信去通信公司调取手机的通话记录,然后进行分析。

  我知道接下来侦查部门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去做的,不仅是要调取通话记录,还要分析研判所有通话记录的往来疑点,一旦锁定了机主身份,还要进行dna信息的确认。即便是最快,也需要十几个小时的时间。我看了看表,下午五点多了,有些疲惫,准备吃了晚饭回去睡觉。

  “现在的季节,小龙虾已经不好了。”黄支队深知我的饮食爱好,说道,“我们去吃点别的吧,比如说牛肉面。”

  “师兄,不劳你请客了。”我胃中翻滚着中午暴饮暴食的牛肉面味道,笑着说,“我们就去食堂吃一点,晚上再回去看看尸检照片。我总想着……能不能从致伤工具上下一点功夫。”

  “那也行。”黄支队也显得十分疲惫,而且他知道自己今晚估计又是彻夜不能眠。但是作为主人,没有尽地主之谊,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于是他说道:“对了,我弟弟在龙番经营几片野鱼塘,据说里面野生小龙虾是不少的。这个季节吧,吃龙虾不行,钓龙虾可是好钓得很。你们什么时候闲得无聊,告诉我,我安排你们过去钓龙虾玩。”

  “这个好,这个好。”大宝嘿嘿笑着说道,“又能玩,又能吃。”

  “那得看是怎么钓。”韩亮嬉笑着说,“要是用比较恶心的东西来钓,那可受不了。”

  大宝知道韩亮是在嘲笑他上次无意中“钓”起一只老鳖的往事[19],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在公安局食堂吃完晚饭,我回到了宾馆,打开电脑研究起死者的头部损伤情况。我们在解剖的时候很完整地分离了死者的头部软组织,还沿着死者的双鬓到下颌切开了死者的面部皮肤,暴露了面颅的损伤情况,然后进行了系统完整的照相固定。因此,利用这些照片,就可以帮助我在脑海中完整复原死者的颅骨骨折的线路了。

  我盯着照片,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骨折线截断。”我自言自语地背诵书本上的理论,“粉碎性骨折的碎骨片重叠错位,表明为多次打击;线状骨折有两条以上骨折线互相截断为二次以上打击,第二次打击形成的骨折线不超过第一次打击形成的骨折线;粉碎性骨折的碎骨点凹陷最深处是最先发生的骨折。这里是第一下,这里是第二下,这里是第三下。嗯,一共就三下。三下就打成了全颅崩裂,这不仅说明工具很重,还说明凶手的力气不小。木质的工具,要是想很重,就必须很大。这么大的工具带在身上……”

  我想了想,接着自言自语道:“还有,三下打击位置都很接近。举着很大、很重的工具连续打击到差不多一个点上,这不容易。而且,为什么死者不躲避?第一下就晕了?”

  我又翻阅了死者后脑勺的照片,因为尸斑的影响,不能确定死者的后枕部头皮出血严重不严重。但是从现场地面的情况来看,死者的头部确实稍稍陷进了泥土里一些。这就说明,死者是仰卧位被击打的。如果是一手掐颈,固定住死者,一手拿着这么重这么大的木锤杀人,这个凶手的体格还真是不一般了。

  我拿起宾馆写字台上的台灯,一手按住床上的枕头,一手模拟着案发时的状态。

  “嗯,只有这样了。”我说,“既然死者没有中毒、没有能够导致晕厥的窒息征象,那么只有可能是体能悬殊的情况下,才能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可是死者已经有一米八了,这凶手难不成是打篮球的?”

  我放下台灯,坐在床上发呆。这一晚上的研究,似乎有所发现,又似乎没什么作用。死者究竟是谁,凶手到底在哪儿?这个案子的答案似乎离我们还很遥远。

  3

  第二天一早,当我们重新来到专案组会议室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太妙。昨天会议室里的那种阴霾,在今天似乎加重了。大家似乎已经不是沮丧,而是垂头丧气了。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听哪个?”黄支队倒是打起了精神,说道。

  “当然是好消息!”大宝抢着说。

  “尸源找到了。”黄支队说,“果不其然,这个家伙,还真是个诈骗分子。”

  我长吁了一口气,可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好的了。而且,内心里燃起一些骄傲的情绪。

  “死者叫刁才,二十五岁,云泰人。从小游手好闲的,一直没有稳定的工作。”黄支队说,“这人一般不太和人接触,周围的人对他也不是很了解。我们确定身份,主要还是先确定了这个号码确实是刁才本人在使用。然后,我们取了他父母的dna,验明了正身。”

  “还有,他没有稳定工作,但确实有着不错的经济收入。”一名侦查员自嘲似的补充道,“我们去银行调了流水,他的收入比我们高不少。所以,基本确定他确实在从事电信诈骗的犯罪行为。而且这种电信诈骗,还没接到相关报警。”

  “这么好的消息。”我兴奋地说道。

  “那坏消息是啥?”大宝问道。

  “坏消息是,我们调取了刁才的手机通话记录,你猜这一周之内,有多少条?”黄支队苦笑着问道。

  “三百条?”我见黄支队这意思就是不少,于是可劲往上猜了一下。

  “七百条!”黄支队说。

  我吓了一跳,说:“七百条?一天一百个电话他怎么接得过来?”

  “都是生意上的吗?”林涛说,“受骗的人这么多?”

  “受骗的人有多少我们不知道,但是打电话咨询的肯定不少。”黄支队说。

  “这么多人都对自己的配偶心存怀疑吗?”大宝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在哪里?”

  黄支队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

  “确实是一个坏消息。”我说,“不过,既然我们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前天傍晚,那个时间点的电话号码是不是可以作为重点排查的依据呢?”

  “如果要排查,就要做到万无一失。我们没有依据可以证实,凶手和死者打完电话后不久就杀人,对吧?”黄支队说,“即便我们大胆地缩小排查范围,依旧是非常难的。因为,我们手上没有证据,没有甄别的依据,让我们如何去排查呢?更要命的是,有很多电话,都是固定电话,诸如公用电话什么的,就更没办法排查了。”

  “也就是说,通过手机号码来发现犯罪分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了。”我沉吟道,“但至少我们现在更改了侦查方向,也算是进步。”

  黄支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我接着说:“昨天晚上我研究了一下致伤工具,确定是一把又大又重的木榔头。而且,使用这把榔头的人,应该年轻力壮,可以单手举得动这把很重的木榔头。”

  “这样的依据,依旧很难为侦查提供方向。”黄支队说,“总不能找来人拿着木榔头实验吧?”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意在杀人,携带任何工具都可以,为什么要携带这么笨重的工具?也不算是杀人的利器。”我说。

  “对啊,又不是水泊梁山,霹雳火秦明随身带个狼牙棒。”大宝说。

  “不一定就是预谋杀人。”黄支队说,“按照电信诈骗的常用套路,这一次也许是刁才向凶手提出敲诈勒索的意图,可能是激情杀人。”

  “去赴约还要带个笨重的木榔头?这就更说不过去了呀。”我说。

  “也是。”黄支队陷入了沉思,说,“什么人会去哪里都带着个这么大的玩意儿呢?”

  大家都在思考,但显然没有答案。

  “现在侦查部门的工作是什么?”我打破了沉寂。

  “哦。”黄支队被我突然从冥想中唤醒,说,“我安排了人,到处寻找刁才散布出去的小广告,锁定广告覆盖的区域和人群,说不定能有一些发现。”

  我点了点头。

  这时,黄支队的手机响了一声,他疲惫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突然两眼发光地说:“哎?这个有意思了。”

  “什么?”我问道。

  黄支队把手机递给我,说:“你看看。”

  这是一个微信群,群里一名侦查员发来一张照片,显然是在寻访小广告的时候发现的。图片上,是一块斑驳的墙壁,墙壁上印着一个黑色的框子,看起来就和我们发现的刁才的诈骗小广告黑色框一模一样。

  框内的字迹已经被完全抠掉了,只剩下第一排的最后一个“卡”字没有被完全破坏,可以看得出,这就是刁才的小广告。

  “有人在抠这个广告?”大宝说,“你说会不会是他们诈骗同行干的呀?”

  “不会。”我摇了摇头,很兴奋地说道,“我小时候,还真研究过这个。小时候,我们家的楼道里,到处都是这种‘城市牛皮癣’。贴小广告的人,看到同行竞争了,怎么办?只需要把电话号码的最后一位涂掉,再贴上自己的广告就可以了。把整个广告都抠掉,费时费力、多此一举。”

  “那你的意思是?”大宝问道。

  “假如凶手就是看到这一则小广告而上当的,那么杀了人之后,为了不暴露杀人动机,他很有可能会选择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我说。

  “又或者是为了行侠仗义,不让其他人受骗?”林涛补充了一句。

  “不是没这种可能啊。”我说。

  “即便真的是这样,那有什么用呢?”黄支队嘿嘿一笑,说,“难道让我们去排查这些电话号码中,哪些是喜欢掩耳盗铃的人,哪些是喜欢行侠仗义的人?”

  “不。”我说,“刁才散布广告的范围广,不好排查,但至少我们现在能确定凶手的生活区域,应该就是这面墙的附近了。不然他为什么会在这面墙上,看到刁才的广告?”

  “想法是不错的。”黄支队说,“可是,如果我说这面墙是在一座超大的集贸市场附近,你是不是会比较失望?”

  “不会啊。”我也嬉笑着说,“再大的集贸市场,也比云泰市整个市要小很多,不是吗?”

  “算上买菜的、卖菜的、住在附近的、每天路过附近的,我们要排查起来,估计也要干上一年吧。”黄支队笑着说,“而且,你还是没有给我甄别的依据啊。”

  “集贸市场。”我没有回答黄支队的问题,脑海里思考着市场的样子,说,“要不,我们去这个集贸市场转一转?”

  虽然我这个不做家务活儿、从来不进市场的人,并不知道怎样的市场才算是大的集贸市场,但是真的走进了这个云泰西菜市,我才觉得铃铛不容易啊,这每天买菜走的路,都得比我一天走的路多。

  我们一行几个人,伪装成买菜的主儿,拎着一塑料袋菜,在菜市场里闲逛着。可是,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人曾经说过,一个菜市场,就是一个江湖。果不其然,这里真是林林总总、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

  我终于知道黄支队的忧心忡忡从何而来了,没有甄别犯罪分子的硬核证据,这又该从何查起啊。

  不知不觉中,我们闲逛到了市场最内侧的海鲜区。云泰不沿海,这里是全云泰唯一的海鲜中转市场,所以海鲜区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我被来来往往的人群挤得有些不耐烦了,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一声声“嘭”“嘭”“嘭”的声音给吸引住了。

  我远远地看去,在市场的一个角落,堆叠了大块的白的东西,有一些人在这些东西下面工作着。

  “那是什么?”我问身边的韩亮。

  韩亮看了看,说:“海鲜嘛,重要的不是‘海’字,而是‘鲜’字。为了保鲜,这些海鲜从海边运送到内陆来,都是用大冰块冷冻起来的。”

  “然后呢?”我瞪大了眼睛,指着远处的大冰块。

  “然后?没然后啊。”韩亮一脸的莫名其妙,说,“哦,然后运过来了,再把冰块砸开,把海鲜取出来单卖啊。”

  “还记得吗?我们刚到现场的时候,大宝就说过‘有腥味’。”我说,“咱们这个人形警犬,可是从来没有失误过啊。”

  大宝恶狠狠地用手指戳了我一下。

  “当时我们以为那是血腥味,其实并不是。”我扬着眉毛,低声说道。

  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这让大家都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没有进一步交流,不约而同地向远处大冰块走去。不知不觉中,我们加快了脚步,看起来就不像是纯粹的买菜人了。不一会儿,我们走到了大冰块的附近,我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冰块堆的下面,有几个工人,正在忙忙碌碌。他们的任务,就是像韩亮说的那样,把冰块砸碎,将里面冷冻着的海鲜取出来卖。

  而他们砸碎冰块的动作,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工人们几乎都是一样的动作,一只手按住大冰块,防止堆叠在一起的冰块滑动位移,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比脑袋还大的木榔头,一下下地砸在冰块的上面。不一会儿,一整块大冰就碎裂了。工人们继续将碎冰砸得更碎,从中取出海鲜。

  这个动作,和昨天晚上我在宾馆演示出来的动作,一模一样。

  “你看,你看,木榔头。”大宝站在我的身后,拼命地用手指捅着我的腰眼,兴奋地说道。

  “不只是工具对上了,连动作都对上了。”我低声回应大宝。

  “为了防止铁质的工具把冰块里面的海鲜形态给破坏,所以他们选用的都是木榔头。”韩亮说,“为了能有效地砸开冰块,所以他们的木榔头都很大很重。”

  话音刚落,一名工人骑着摩托车,驮着一个大木榔头来到了冰块边,对另一名工人说:“你回去吧,我来接班了。”

  那一名工人点了点头,脱去身上的工作服,用抹布擦干净木榔头的击打面,将木榔头绑缚在另一辆摩托车上,和大家伙儿打了声招呼,离开了。

  “而且,他们的木榔头,都是随身携带的。”林涛补充道。

  “行了。”我说,“让黄支队他们秘密摸清楚所有在这里工作的破冰工人,然后再和那七百条通话记录比对一下,结果就出来了。这一回,老黄不会觉得我们的推断没用了吧。”

  我们挤在人群之中,料想凶手哪怕此刻也在工人之中,也不会发现我们的异常。于是,我们默默地退出了海鲜区。

  “对了,一旦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立即收缴他的木榔头。”我说,“我看了他们用的木榔头,榔头和榔柄之间是用钉子固定的,中间的缝隙不小。既然死者头部有开放性的创口,那么就一定会有喷溅状的血迹藏在头柄之间的缝隙里。毕竟,拿到dna证据,才是死证据。”

  有了上午的发现,我预感这个案子的破获已经十拿九稳了,心里非常踏实。即便是我们几个人一下午都在宾馆里等消息,也丝毫不担心案件的侦破工作会出现什么意外。

  等到了晚上,不仅没有坏消息,也没有好消息。我非常了解黄支队的性格,这个技术出身的侦查部门领导,生性严谨,一定会等到所有证据出炉之后,才充当那个“报喜鸟”的角色。所以,这个时候没有坏消息,就一定是好消息。

  抱着这样的心态,我很放心地入睡了,可是这一觉,并没有睡饱,因为早晨六点多,就被黄支队的一通电话给吵醒了。

  “案子破啦!”黄支队的第一句就开门见山,真不愧“报喜鸟”的称号。

  “我分析得没错吧?”我问道。

  “这家伙死不交代,但是我们查到他的时候,发现他老婆真的有外遇,就知道十有八九是中了。”黄支队兴奋的声音有些刺耳,“后来按照你说的,我们拆了他的大锤子,果真找到了死者的血。这就铁板钉钉了。就在刚才,他已经低头认罪了。”

  “果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啊。”我一个翻身起了床,说,“我们收拾收拾就回去了,等一会儿你把讯问笔录传给我看看。”

  坐在返回龙番的车上,我翻看着黄支队通过微信传过来的讯问笔录的照片。

  “这人叫黄三本,本地人,三十五岁。”我一边看,一边和大家分享这个成就感爆棚的时刻,“嗯,之前说了许多他老婆的不是,总之就是一句话吧,这人非常怕老婆。”

  “怕老婆?哈哈,怪不得用这么下三烂的手段来调查他老婆。”林涛笑着说道。

  “怕老婆怎么了?”陈诗羽白了林涛一眼,说,“那叫尊重老婆,尊重老婆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从他的口供中看出,他是被他老婆欺负得挺厉害。”我接着说,“血汗钱不多,通通上缴,每个月零钱,一百块,嚯,比我还少。”

  “你,你多少?”大宝问道。

  我没理睬大宝,说:“不过最近他发现他老婆有外遇,可是跟踪了几次都没抓到把柄,偷偷搜查手机也没找到什么线索。正好上班路上看到了这则小广告,于是起了歪心。”

  “事实证明,他老婆真有外遇。”林涛耸了耸肩膀,说,“这就是你所谓的‘尊重老婆’的结果。”

  “哪儿跟哪儿啊?”陈诗羽辩驳道,“他不怕老婆,他老婆就没外遇了?这外遇和怕老婆没直接关系。”

  我没有理会他俩的争吵,接着说:“黄三本和刁才叙述完自己的遭遇之后,就在痴心等待刁才给他复制出一张sim卡。终于有一天,刁才约他在小树林见面,说是见面给他sim卡。”

  “我觉得这骗子的技术不纯熟。”韩亮说,“完全可以打电话给对方听录音,然后让对方把钱汇到卡里。”

  “这不可能。”我说,“既然是敲诈勒索,受骗人不见兔子不撒鹰,不会盲目打钱的。只有见面了,才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放心感觉嘛。于是,他们见面了。果然不出所料,就是因为这一次敲诈勒索,黄三本觉得即便拿钱赎回了录音,对方也有可能还有复制件。”

  “黄三本应该是没有钱赎回录音,毕竟对方不可能就要一百块。”韩亮笑着说道。

  “黄三本一不做二不休,假称拿钱,其实是去树林外取回了随身携带的大榔头。”我说道,“这个黄三本长期从事重体力活儿,所以这个一米八的刁才根本不堪一击,就被他按在地上打死了。”

  “用的还是他最最熟悉的击打动作。”林涛说,“这个动作他每天都要做几千次,所以成了条件反射。”

  “把刁才的脑袋当成了大冰块。”大宝吐了吐舌头,又缩了缩头。

  “这种反电诈的手段,实在是有点血腥啊。”我叹了口气,默默地说道。

  此刻我脑海中,尽是那一起“自产自销”案件的画面。真的不知道程子砚这两天,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对了,真的不是同性恋?”林涛问道。

  我看了看笔录说:“果真是很多事情,在你没有拿到答案之前是永远也猜测不到结果的。黄三本脱去刁才的裤子,居然是因为刁才的裤子比较新,尺码和他的一样!”

  “抢劫裤子?”大宝大吃了一惊。

  “当然,除了抢劫了裤子,还抢劫了刁才的手机和随身的一千多块钱。”

  “电诈不成,反丢条命。”我说,“结合上一起案件看,这些所谓的边缘职业,还真是风险巨大。”

  “还不是你们这些男人,婚姻出了问题,就想出这种歪门邪道。”陈诗羽说。

  林涛说:“就是,就是,婚姻出现问题了,应该好好沟通。”

  “这可不一定。”韩亮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你敢保证,没有女人去找死者复制过sim卡?”

  “说得也对。”林涛说。

  “你究竟有没有主见?”陈诗羽看着林涛。

  “其实吧,你们说得不矛盾。这种案子被骗的,通常是对婚姻不信任的人。”林涛挠挠脑袋,说,“而且,他们在婚姻中的交流,也总是无效沟通。走投无路了,只有选择这样的歪门邪道。所以,和性别还真是没多大关系。”

  “但我们见过的案子里,”陈诗羽皱皱眉头,说道,“男性对女性疑似出轨的反应,还真的会更加激烈。有个案子里,就因为无端的怀疑,男人直接砍死了自己的妻子,事实上妻子压根就没有任何出轨的行为。本质上,这些男人还是把妻子当成是自己的所有物,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是物品,所以才会担心被人抢走吧?”

  “啊?有吗?”林涛看着陈诗羽说。

  韩亮没有反驳,但是我却通过后视镜看到他的眼神似乎流露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4

  接下来的十来天,我们勘查小组只有程子砚一个人天天忙碌着。

  视频侦查工作的烦琐程度,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当我们看到程子砚拿着好几个t的视频数据天天焦头烂额的样子,就知道奢望她在几天之内就发现线索显然是很不科学也不现实的。

  然而命案发生,是没有什么规律的。有的时候扎堆来,而有的时候,则一个月都没有动静。

  不过,随着命案发生率的降低,申请重新鉴定伤情的案子数量倒是多了起来。在这“闲着”的十来天里,我们是一点也不轻松。大量的伤情鉴定被集中地约在了这一段时间来厅鉴定,而并不喜欢这项工作的我们,不得不每天受理鉴定、申请医院临床会诊、撰写鉴定书。

  大宝天天愁眉苦脸,但是在我们的威慑下又不敢施展“出勘现场,不长痔疮”的乌鸦嘴,只能唉声叹气地在电脑面前抄病历、写鉴定。

  我见勘查组士气不振,总觉得应该采取一些什么措施。恰逢铃铛的生日是周末,我又想到了黄支队在十来天前提出的邀请,于是策划着搞一场秋游活动。

  听说去钓龙虾,大家一呼百应,就连从来不吃小龙虾的陈诗羽也高高兴兴地应了邀。

  虽然韩亮觉得我们此举很是幼稚,但是迫于陈诗羽的拳头威慑,不得不和我一起一人开着一辆车,载着满满当当的人,去了位于龙番市东面郊区的一座小山之下。

  这里的地形特殊,天然隔出了大大小小好几片野生鱼塘。黄支队的弟弟正是将这片地区给承包了下来,然后在小湖之中抛洒鱼苗,养殖鱼的同时,给游客提供垂钓的场所。可能并没有广告宣传,所以来垂钓的游客并不多。除了我们这一大帮人以外,还有对面远处坐着的一对小情侣。

  “这片区域面积较大,周围空旷,无法设置围墙屏障隔离出来,所以是一个相对比较开放的场所。”我在鱼塘看守人的指引下走到鱼塘的旁边,深深呼吸了一口微甜的清新空气,说道。

  “你这不是在看现场,可不可以不要用这些专业术语来描述这么优美的环境?”林涛说道。

  “我鱼都不会钓,这龙虾,能钓得上来吗?”我心里不踏实,笑着问看守人。

  “这龙虾啊,可比鱼好钓多了。”看守人拿过一截绳子,捆着一小条生猪肉,伸进了水里,不一会儿,绳子一震,他一提,一只小龙虾就被钓了起来。

  “这也太简单了吧!”我惊呼了一声,“鱼竿都省了。”

  看守人微笑着点点头,回去位于鱼塘南边的小砖房,留下我们几个人欢快地尝试着这一项新鲜的娱乐活动。

  可能是鱼塘的龙虾确实很多,也可能是我们运气不错,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带来的网兜中,就装满了龙虾,足足有七八斤重。

  突然,远处传来女生的尖叫声。我们循声看去,那对小情侣像是钓到了大鱼。女生双手紧紧握着鱼竿,而鱼线被绷得笔直,显然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有能够拉动鱼线。男生试图走到水边,帮助牵拉鱼线,却一不小心滑了一跤,直接跌落到了水里。

  我们放下钓龙虾的绳子,想去施以援手,却看见男生干脆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显然,这个精通水性的男孩,想在自己女朋友面前露一手。

  见没有危险,我们远远地抱着胳膊微笑着看着他们。

  不一会儿,男生从水里钻了出来,浑身湿漉漉地爬上了岸。我们远远地看去,他似乎显得有些惊慌失措。紧接着,女生捂着嘴用更尖锐的声音叫了出来。

  我们发觉了事情不妙,不约而同地向他们跑了过去。

  “怎么了?”我问道。

  “里……里……里面有……有死人。”男生全身颤抖地说道。

  这个季节有二十多摄氏度的气温,他的颤抖显然不是因为寒冷。

  “死人?”我朝水里看去。

  “我,我报警。”男生想从一旁的背包里掏手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掌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缠绕了。

  他摊开手掌,豁然是一大把人的长发。

  他猛地把湿漉漉的长发抛开,全身抖得更厉害了。

  看到这一把长发,我知道他说得八九不离十了,于是拿出了手机报警。大宝见有尸体,就开始解裤腰带,准备跳进水里去一探究竟,被宝嫂一把拉住。

  “别急,等特警的蛙人过来看。”我见宝嫂瞪着大宝怒不可遏,知道她是想起了往事[20],于是笑着说道,“我们现在不是在执行公务,不能破坏现场。”

  其实这个时候,我的心里更是充满了疑惑。既然死者的头发都已经脱落了,肯定是高度腐败了。可是,尸体为什么没有任何漂浮起来的迹象呢?

  不一会儿,几辆警车开到了鱼塘的旁边。几名派出所民警在鱼塘的旁边拉起了警戒带,而几名蛙人则穿戴整齐,跳进了鱼塘内。在短暂的等待之后,两名蛙人从水里浮了出来,背负着两根绳索。

  几名特警和民警合力拉动绳索,从水里硬生生地拖了个物件出来。

  这不是简单的一具尸体。那场面,实在是令人震撼。

  铃铛和宝嫂同时尖叫了一声,抱在了一起。就连我们这些见惯了尸体的人,也是目瞪口呆。

  眼前是一个一米见方的正方体竹笼,里面塞着一团黑乎乎的物件,显然那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竹笼的下面坠着两块大石头,这就是尸体一直没有能够漂浮上水面的原因。最让人震撼的是,整具尸体几乎被黑红色的小龙虾给覆盖满了,就连竹笼上,也趴覆了不少小龙虾。

  小龙虾在尸体上缓慢地爬动,用那双钳子大快朵颐,让我们不自觉地开始反胃。大宝正拎着我们的虾笼,他发了会儿呆,猛地看到自己手中的小龙虾,迅速将虾笼扔出了一米远。

  “你们以后还吃这个吗?”陈诗羽皱着眉头说道。

  “小龙虾食腐,这个没什么好奇怪的。”说虽这样说,但我的心里还是挺不对劲的,“我们吃的,都是养殖的,以后不吃野生的就是了。”

  “这,肯定是个命案了。”林涛说,“要不要和师父说一下,申请介入?”

  我点了点头。

  此时,市局的韩法医已经抵达了现场,看着我们傻傻地站在一旁发呆,笑着穿勘查装备。

  “你们省厅的法医吧,很少跑非正常死亡的现场,所以这种情况没见过吧?”韩法医笑着说,“我倒是经常见,所以从来不吃这玩意儿。”

  “那你不提醒我们?”大宝责怪道。

  “每次都看你们吃得那么开心,我哪好意思打扰你们的兴致。”韩法医穿好了装备,走到竹笼的旁边,用剪刀剪开捆扎竹笼门的塑料扎带,打开了竹笼的门。

  “师父同意了,转变身份吧。”林涛打完了电话,从市局的勘查车上取勘查装备。

  我把车钥匙给铃铛,让她和宝嫂先回去,我们则提前介入了这一起案件的侦破工作。

  除了尸体是被蜷缩后装在一个竹笼里之外,我们还可以看到,尸体的双手是被反绑在身体后面的。这样看起来,显然就是一起命案了。

  既然确定了是命案,层层上报,迅速从四面八方驶来了十几辆警车。董局长也亲自抵达了现场,对我们说:“上次的自产自销之后,就没命案了,这一来,就来个刺激的。”

  说完,一阵凉风应景地吹了过来。虽然只是九月份的天气,但似乎就要开始降温了。

  陈诗羽抱着双臂在一旁看着。

  “冷吗?”林涛问。

  “不冷。”陈诗羽答。

  林涛为了帅,在t恤外面套了一件薄西装,此时他正要把西装脱下来。

  “不用。”陈诗羽及时说道。

  说话间,韩法医已经将尸体从竹笼之中取出,把诸多小龙虾从尸体上驱赶干净,尸体的状况呈现在了眼前。这是一具女性尸体,上身穿着暗红色的短袖衣服,下身穿着白色的长百褶裙。尸体已经高度腐败,呈现出轻度巨人观的模样,所以尸僵早已缓解,很容易就将蜷缩的尸体给放平了。尸体的头发已经开始脱落,但是大部分还残存,是暗黄色的长鬈发。从头发和穿着来看,死者的年龄并不大。尸体所有的裸露部位都已经被鱼虾啃噬殆尽。尤其是那一张暴露出面颅骨的面孔,没有了眼球,只有黑洞洞的眼眶,还有那没有了口唇,看起来龇牙咧嘴的下颌,尤其骇人。

  “这是农村经常使用的鸡笼子。”董局长蹲在竹笼的旁边,看着说道。

  “我们可以去查一下,这种鸡笼子是哪里买的。”一名侦查员说道。

  “不好说,很多农村的妇女都会自己制作。”董局长戴上手套,翻动竹笼,看了看,说,“这个竹笼的接口都是用洋钉钉起来的,做工粗糙,而且竹子的选材也是大小不一,很显然是自己制作的,所以没有必要去查了。”

  “报告董局,这里的看守人已经控制起来了,周边的群众已经安排兄弟们去查了。”一名侦查员简短地汇报。

  董局长点了点头,看着我们,说:“你们看呢?怎么样?”

  “可能是颅脑损伤死亡,然后沉尸塘底吧。”我见死者残存的额部头皮上,有一处裂口。从裂口周围发黑的迹象来看,显然是有生活反应的。虽然对应的额骨没有骨折的迹象,但是这个位置的损伤,还是要考虑可以致死的。

  “可不好说。”大宝一边用一根签插进死者裸露颅骨的鼻腔内,一边说,“气道内可以看到泡沫,还有泥沙。”

  在非正常死亡的事件当中,仅仅通过尸表检验就可以判断死者是不是生前入水溺死的最直观的现象,就是尸体有从口鼻处溢出的蕈状泡沫[21]和从鼻腔内发现的泥沙水草。

  “不能排除是因为面部软组织缺失而导致的污染。”我说,“现在还不能确定是死后抛尸入水还是生前入水溺死,需要解剖来看。”

  “我更关心的是,有身份证明的依据吗?”董局长问道。

  我搜查了一下尸体的衣服口袋,并没有任何随身物品。于是我又观察了一下尸体的尸表,裸露部位的皮肤都已经缺失了,被衣服遮盖的部位皮肤还存在,但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征的标志,如疤痕、痣或者是文身。

  我朝董局长摇了摇头,董局长有些失望地说:“那死亡时间呢?让我们侦查有个大概的摸排范围。”

  我心想这个“少壮派”的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还真是个行家,每个问题都问到了侦查部门最关心的关键。可见,他确实是从基层刑侦一步一步磨炼起来的。这样的副局长,不仅可以最有效地调动侦查资源,而且哪个侦查员也别想蒙他来糊弄差事。这实在是龙番市刑侦界的一大幸事。

  只不过,他问的问题,我也不敢打包票。

  一般推断死亡时间,只有在死亡二十四个小时之内,还存在早期尸体现象的时候,才可以推断得比较准确。一旦超过了二十四小时,误差概率就会大幅增加。死亡几天的尸体,也只能推断他大概死亡了几天。不过,这也需要依据。比如尸僵还没有缓解完毕,可以推断是两天之内;比如尸体旁边有蛆虫,可以根据蛆虫长度来判断大概死亡几天。可是眼前这具尸体,可以说没有任何可以推断死亡时间的依据。尸体现象早就没有了,沉在水里也没有附着蛆虫。就连身份都完全不知道,更不知道她的末次进餐时间,也无法根据胃肠内容物的迁移距离来判断死亡时间。

  巨人观的形成,课本上说是死亡三至七天。不过这个时候,我把死亡时间放大到这么大的范围,也就毫无意义了。

  我皱了皱眉头,说:“这个,判断准确的话,很难,毕竟有着环境差异和个体差异。不过,以我的经验看,在这种气温环境的水下,形成轻度巨人观的尸体,应该需要五六天的时间。”

  “今天是九月十六号。”董局长说,“你的意思是说,九月十号左右死亡的?”

  我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真的就找不出其他什么寻找尸源的依据吗?”董局长问道。

  这种费尽心思藏尸的行为,就和碎尸行为的目的是基本相同的:尽可能地藏匿尸体的真实身份。既然有这种行为,基本可以断定杀人者是死者的熟人。所以,和碎尸案件一样,寻找到了尸源,案件就等于破获了一半。所以,如果我们能提供更多寻找尸源的线索,也就等于让这条捷径更加便捷。

  “双手捆绑的。”林涛说,“捆绑双手的尼龙绳是黄色的。我们知道,这种尼龙绳一般都是绿色的。黄色的,我倒是没见过。这条绳子,我们痕检部门可以带回去在实体显微镜下面再仔细勘验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嗯。”董局长一副沉思的模样,“这条绳子可以查一查,不过还是要先找到尸源最可靠。”

  “除了发型和衣物,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可以证实身份的特征了。”我说。

  “衣物。”董局长沉吟道,“有性侵的迹象吗?”

  韩法医掀起死者的裙子,将死者的内裤褪下来,说:“会阴部没有损伤,内裤位置也是正常的,而且,死者还在生理期。”

  董局长点了点头。

  “等等。”我见韩法医要将死者的内裤还原,说道,“这是什么?”

  死者的会阴部有个直径为1~2厘米、圆形或椭圆形的硬结。可以看到,硬结的表面有溃疡,界线清楚,周边水肿并隆起,基底呈肉红色。触之具有软骨样硬度,表面有浆液性分泌物。

  我用止血钳触碰了一下硬结,把止血钳递给韩法医去检验。

  “呀,还是你看得细。”韩法医也触碰了一下硬结,说,“这是硬下疳啊。”

  “妥妥的硬下疳。”我说,“要不是有轻度巨人观,膨隆得更加明显,我也不可能一下就看得到。”

  “什么意思?说人话。”董局长见我们交头接耳,净说一些听不懂的名词,急着问道。

  “这女的,患有一期梅毒。”我说。

  “性病?”董局长皱了皱眉头,“别是卖淫女。”

  “这就不知道了。”我说,“不过,这是早期的梅毒症状,而且溃疡面有愈合的迹象,我估计,她正在接受治疗。不然的话,后期会出现皮肤梅毒疹等一系列病变症状。”

  “这个好。”董局长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转头对身边的侦查员说,“调查所有的医院,正在治疗的梅毒病患者的身份,逐一排查。另外,把死者的衣服拍成照片,发出协查通报,寻找穿着这样衣服的,在九月十日左右失踪的,暗黄色长鬈发的女子。”

  “等我们尸检完,明确死者的身高、体重、年龄之后,再发协查通报啊,这样效率更高。”我说。

  董局长点了点头,说:“医院那边先开始查,等几个小时,法医的结果出来了再发协查通报。尸体赶紧运去殡仪馆,马上开始尸检,先把协查通报需要写明的资料给查明。另外,捆手的尼龙绳和竹笼都送到痕迹检验实验室去,看有没有可能找到什么线索。”

  我见尸体被装进尸袋,正准备运走,于是招手让大家一起出发去殡仪馆。突然,师父打来了电话。

  “师父,我们正准备去殡仪馆。”我说,“这里肯定是命案,具体情况回头再汇报。”

  “这案子交给市局去做。”师父在电话里说道,“你们马上赶去青乡,有另一起案子需要你们支援。”

  “那,那让别人去吧,我们这边你不是同意介入了吗?”我说。

  “服从命令。”师父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们即刻出发,案件资料我从微信上发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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