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京城，正午时分。天气燥热难忍，道路两旁的街坊纷纷关门闭户以抵挡酷暑，只有临街的一幢二层小楼还在营业。一楼的门头挂着一个简单的牌匾，上书“茶铺”两个大字，也没有个像样的名字。
茶铺的两扇竹门半开着，里头空无一人。只一位矮胖的中年大哥搬了一张竹椅在门口恹恹坐着，乃是茶馆的东家。他肩头挂了一片半干的汗巾，身上只着了一件跨栏背心、一条粗麻大短裤，依然被汗水浸出前胸一片印子。
他眯着眼，看着天上毒辣的日头。心里想着，这鬼天气……若不是一家人都住在这小楼的二层，自己也不用冒着大太阳在这痴坐。他抬手撩起汗巾子在脸上糊了一糊，从中汲取着些微的潮湿凉爽。心道，“若是能下场大雨便好了，提前打烊回家，也不至于又被家里婆娘唠叨。”
正这样想着，却突然见远处澄澈刺眼的天际，真有一道乌线，正飞也似的朝自己这边弥漫开来。中年大哥心中大喜，“人常道，‘叫天天不应’。今日却听了老子的话了！”
眼瞅着小半个天空已经阴沉，中年大哥跳将起来，把竹椅往店里一扔，便喜滋滋地关上两面竹门，从外面落了锁。
夏日的雨来得疾。就这会儿锁门的功夫，天色已全暗了。中年大哥抬头，几颗豆大的雨点砸在他的脸上。他一手遮了脑门，便赶紧拱了身子朝着路边跑去。
“唉哟！”，天空忽地一道巨大闪电，刺得中年大哥眼前一晃。迎面过来一人，他却没看见，一头朝着人家胸口撞了过去。力道还挺大，两个人俱是退了一步。
“这位……兄台，可没事罢？”中年大哥抬头看去，只见来人一身蓑衣，头上一顶大斗笠，垂下来一层黑色面纱，将面容挡得严实。
中年大哥心道，“大夏天的这般打扮，也不怕热。真是奇了。”面上却连连拱手，口中道歉，“小人急着避雨，没留神到您，实在是对不住。”
蓑衣人也不答话，似也不愿与他纠缠，只微微点了点头，便要抬腿就走。
中年大哥便也继续朝前跑了几步。忽的心中一动，只觉得刚刚那位蓑衣人的身形十分眼熟。便止住步子，回头又看了看，眼睛一亮，连连扬声高喊道，“章大人？是太傅章桓大人麽？”
章桓乃当朝太傅，已为官四十余载。南城热闹，太傅的府邸闹中取静，就安在这条安静小道左近。章桓平日为人和善，左邻右舍都认得他，偶尔得空了，还会来这家茶铺喝上一杯。
蓑衣人闻声，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又抬手撩起面纱，露出章桓年迈而矍铄的脸。
“真是章大人啊！”中年大哥满面堆笑着搓手上前，也不顾头上的雨点，“前些日听闻太傅身体抱恙。怎的今日下着雨，却一个人出来？”
章桓温言笑道，“无事便出来走走。老板可要早些回家，眼看暴雨要来了。”
说得这两句话，只听轰隆隆滚过来一阵巨大雷声，似有万钧之势。雨应声而大，噼里啪啦打在章桓的斗笠上。中年大哥被雷声唬了一跳，拍拍胸口笑道，“太傅大人说的是，小人这就回去了。”他冲章桓点了点头，转身拐向自家茶铺的后门。
章桓放下手，面纱复又遮在脸上，挡住了他渐渐凝固的笑脸。他蓑衣下露出的手指不动声色晃了一晃，远处两名蒙面黑衣人便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大哥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雨水，一边哼了小曲儿，推门便要进去。心道，“待会儿可要跟婆娘讲讲，今日碰见太傅大人独自出府，打扮得也好生奇怪。”
忽然间，一道黑影贴近大哥的身侧，也没见甚么动作。这大哥一声不吭便倒，无声朝着门上滑去，倒把门给碰开了。
黑衣人伸手一捞，挽住了大哥软绵绵下坠的身子。另一个黑衣人也跟上前，二人对视一眼，便一齐滑入了门内。
只听得楼里几声轻微的闷响。又过得片刻，两扇后门同时从内打开，一辆小板车被两位黑衣人推着出来。小板车上摞了几个灰色的长条麻布袋子，也不知装了甚么东西。
雨愈发地大了起来，如无数柄银箭斜斜射下。两个黑衣人从背后戴上黑色的兜帽，推着板车朝城门方向飞快地跑去。天地一片灰蒙蒙的水色，倏忽间竟看不太清人影，只余下稀里哗啦滂沱之声。
城门如往常一般闭着。一名身着薄甲的守卫隔着大雨，瞧见一辆板车飞也似地靠近，便皱了皱眉，从门房里踱出来，冲着来人大声喊道，“你们是哪家的？此时出城所为何事？”
板车已至门前，后头跟着的两位黑衣人也不答话，靠近守卫的那位黑衣人只微微抬了腰间的衣服，露出一块小小的腰牌。
守卫眯着眼朝他腰间一瞥，立时便收了气势。他毕恭毕敬后退了一步，道，“原是章太傅府上办事。小的立时便去开门。”
这守卫边说边上前拆了城门门栓，又亲手去推开。
“却不知两位爷几时回来？雨势太大，若是回来得晚，小的便及时在这儿候着给您开门。”那守卫回过头来谄媚笑道，又朝着两位黑衣人拱手。
“近日府里装潢，多了些泥沙浆子。我们这就去城外野地里倒了，不出半个时辰便回。有劳兄弟费心了。”那黑衣人点点头，和声和气道。
“那好，那好。请快些去罢！”听闻黑衣人与自己称呼“兄弟”，守卫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他忙不迭地侍立在一旁，瞧着小板车消失在雨幕里。
***
小板车出城之际，一道闪电从云层中劈下，正照亮了城北一处小巷子口的馒头摊。馒头摊本有一个小小雨棚，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一名妇女正冒着大雨，手忙脚乱地把蒸屉和馒头一摞摞向屋里搬。
滚滚雷声由远及近，却夹杂这一个小姑娘稚气又清亮的声音：
“刘嫂！刘嫂且等等我！”
刘嫂头也没回，暗道一声晦气，“日日来讨，今日没有了！”
小姑娘脚程挺快，几步就窜到刘嫂身边。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拽住最后一笼蒸屉，死活不撒手：“刘嫂！大雨天气你反正也要收摊。就行行好，给我两个吧？”
刘嫂低头看去，又是这个近几日才出现的小丫头，身上的衣服倒还齐整，但已脏污地看不出颜色；她眼巴巴地抬头望向刘嫂，嘴里的声音变小了些：“求求你了刘嫂，我真的好饿。”
刘嫂皱皱眉，瞧着小姑娘约莫五六岁的年纪，就想到了自家女儿幼时也时常拽着自己撒娇，于是恶狠狠的话便说不出口。
“撒开手！”刘嫂伸手拍开小姑娘的脏手，又从蒸屉中摸出两个馒头，“给你给你，以后可别再来了！”
“谢谢刘嫂！”小姑娘赶紧接住馒头，此时大雨已滂沱而下，她躲进旁边的屋檐，刘嫂看她一眼，暗暗叹了口气，关上了铺门。
“运气挺好啊，”一个少年人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看起来比小姑娘大不了几岁，单薄的身板上挂着两片破布似的衣服。他劈手便从小姑娘手里夺走两个馒头，白面馒头上赫然被捏出几个黑指印。少年人嬉皮笑脸道，“不如给小爷我吃了吧！”
“你……快还给我……，”小姑娘显然欠缺保护自己食物的经验，眼看着馒头被抢走，却不敢上前抢夺，开口就带了几分哭腔。
“瞧你娇滴滴的样子，可不适合出来讨生活，”少年一副老油条般地口吻教训道，“在这一片混，迟早饿死。”他说着把一个馒头塞进怀里，又将另一个馒头放进嘴里咬了一大口，斜眼看着小姑娘，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嘲笑道，“说不准就是今天呢！”
“你！”小姑娘眼中似有滢滢之意，大声道，“你若是也饿了，拿一个就好了！把另一个给我。”
“已到我手里，便是我的了。”少年凑过去冲她嘻嘻一笑，道，“你想要一个也行。只需喊它一声，瞧瞧哪个馒头答应。”说着竟又一大口朝着馒头咬了下去。
“你，你别欺人太甚！”小姑娘气到说话打结，看少年无赖至极，还吃得正香，两行泪水唰得流了下来。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竟团着身子扑到男孩身上，一把抱住少年的胳膊，恶狠狠咬了下去！
“啊哟啊哟！”少年未料到她竟如此凶恶，一时竟没防住。他大叫出声，手上的馒头扑通一声掉到雨水里。
“给你给你，”见小姑娘死不松口，少年只痛得头晕目眩，忙不迭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馒头，就往她怀里塞，连声惨叫道，“好姑奶奶、好女侠！我还给你便是！快些松口，疼死我啦！”
“哼！”小姑娘听他讨饶，又交出了馒头，这才松开少年。也不管他跌坐在雨水里，只赶忙去地上拣起那半个馒头。所幸大雨来得急，地面积水不多，感觉拍一拍还能吃。
小姑娘紧紧抱着两个馒头，这才看向少年。但见他龇牙咧嘴连声叫痛，手臂上一个圆圆的牙齿印，正渗出殷殷鲜血来。小姑娘只觉得嘴角隐有一股血腥之气，不禁心下后怕。
“你……看起来娇滴滴的，怎地如此凶恶！”少年哭丧着脸道，“遇见你算小爷倒霉！”
“那……那你饿么？”小姑娘见他坐在大雨中，劈头盖脸都湿透；手臂上又都是鲜血，又觉得十分可怜，心下不忍。
忽地又想到，他刚刚似称呼自己“女侠”？那便应该做些行侠仗义之事……犹豫片刻，小姑娘把被咬过的那半个馒头塞进少年手上，道，“我却也不能眼睁睁看你饿死。”
她扁扁嘴，又到旁边屋檐之下抱膝坐着。暴雨如注，她只得往里缩了又缩，却还是挡不住雨水斜斜地浇下来。
少年手上捏了馒头，愣了一愣，心中道，“你这平白大发善心，难道在指望小爷我日后还要报答么？”但见她坐在屋檐下只抱着馒头慢慢啃，便也大喇喇地过来坐在她身边，把沾着雨水的馒头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他俩吃着馒头，谁都没有在意，巷子拐角之处的阴影里有个头戴斗笠的人影，正随着闪电的明暗，显露出半个身子。
章桓已在城中寻了许久。
此刻他隔着淋漓的雨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在暴雨中分食两个馒头。
雷声不断地轰鸣，闪电时不时劈亮半个天空。幽暗的暴雨仿若永不止息的巨大帘幕，两个湿透的孩子坐在屋檐下，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
茶铺的两扇竹门半开着，里头空无一人。只一位矮胖的中年大哥搬了一张竹椅在门口恹恹坐着，乃是茶馆的东家。他肩头挂了一片半干的汗巾，身上只着了一件跨栏背心、一条粗麻大短裤，依然被汗水浸出前胸一片印子。
他眯着眼，看着天上毒辣的日头。心里想着，这鬼天气……若不是一家人都住在这小楼的二层，自己也不用冒着大太阳在这痴坐。他抬手撩起汗巾子在脸上糊了一糊，从中汲取着些微的潮湿凉爽。心道，“若是能下场大雨便好了，提前打烊回家，也不至于又被家里婆娘唠叨。”
正这样想着，却突然见远处澄澈刺眼的天际，真有一道乌线，正飞也似的朝自己这边弥漫开来。中年大哥心中大喜，“人常道，‘叫天天不应’。今日却听了老子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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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雨来得疾。就这会儿锁门的功夫，天色已全暗了。中年大哥抬头，几颗豆大的雨点砸在他的脸上。他一手遮了脑门，便赶紧拱了身子朝着路边跑去。
“唉哟！”，天空忽地一道巨大闪电，刺得中年大哥眼前一晃。迎面过来一人，他却没看见，一头朝着人家胸口撞了过去。力道还挺大，两个人俱是退了一步。
“这位……兄台，可没事罢？”中年大哥抬头看去，只见来人一身蓑衣，头上一顶大斗笠，垂下来一层黑色面纱，将面容挡得严实。
中年大哥心道，“大夏天的这般打扮，也不怕热。真是奇了。”面上却连连拱手，口中道歉，“小人急着避雨，没留神到您，实在是对不住。”
蓑衣人也不答话，似也不愿与他纠缠，只微微点了点头，便要抬腿就走。
中年大哥便也继续朝前跑了几步。忽的心中一动，只觉得刚刚那位蓑衣人的身形十分眼熟。便止住步子，回头又看了看，眼睛一亮，连连扬声高喊道，“章大人？是太傅章桓大人麽？”
章桓乃当朝太傅，已为官四十余载。南城热闹，太傅的府邸闹中取静，就安在这条安静小道左近。章桓平日为人和善，左邻右舍都认得他，偶尔得空了，还会来这家茶铺喝上一杯。
蓑衣人闻声，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又抬手撩起面纱，露出章桓年迈而矍铄的脸。
“真是章大人啊！”中年大哥满面堆笑着搓手上前，也不顾头上的雨点，“前些日听闻太傅身体抱恙。怎的今日下着雨，却一个人出来？”
章桓温言笑道，“无事便出来走走。老板可要早些回家，眼看暴雨要来了。”
说得这两句话，只听轰隆隆滚过来一阵巨大雷声，似有万钧之势。雨应声而大，噼里啪啦打在章桓的斗笠上。中年大哥被雷声唬了一跳，拍拍胸口笑道，“太傅大人说的是，小人这就回去了。”他冲章桓点了点头，转身拐向自家茶铺的后门。
章桓放下手，面纱复又遮在脸上，挡住了他渐渐凝固的笑脸。他蓑衣下露出的手指不动声色晃了一晃，远处两名蒙面黑衣人便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大哥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雨水，一边哼了小曲儿，推门便要进去。心道，“待会儿可要跟婆娘讲讲，今日碰见太傅大人独自出府，打扮得也好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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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车已至门前，后头跟着的两位黑衣人也不答话，靠近守卫的那位黑衣人只微微抬了腰间的衣服，露出一块小小的腰牌。
守卫眯着眼朝他腰间一瞥，立时便收了气势。他毕恭毕敬后退了一步，道，“原是章太傅府上办事。小的立时便去开门。”
这守卫边说边上前拆了城门门栓，又亲手去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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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板车出城之际，一道闪电从云层中劈下，正照亮了城北一处小巷子口的馒头摊。馒头摊本有一个小小雨棚，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一名妇女正冒着大雨，手忙脚乱地把蒸屉和馒头一摞摞向屋里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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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嫂！刘嫂且等等我！”
刘嫂头也没回，暗道一声晦气，“日日来讨，今日没有了！”
小姑娘脚程挺快，几步就窜到刘嫂身边。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拽住最后一笼蒸屉，死活不撒手：“刘嫂！大雨天气你反正也要收摊。就行行好，给我两个吧？”
刘嫂低头看去，又是这个近几日才出现的小丫头，身上的衣服倒还齐整，但已脏污地看不出颜色；她眼巴巴地抬头望向刘嫂，嘴里的声音变小了些：“求求你了刘嫂，我真的好饿。”
刘嫂皱皱眉，瞧着小姑娘约莫五六岁的年纪，就想到了自家女儿幼时也时常拽着自己撒娇，于是恶狠狠的话便说不出口。
“撒开手！”刘嫂伸手拍开小姑娘的脏手，又从蒸屉中摸出两个馒头，“给你给你，以后可别再来了！”
“谢谢刘嫂！”小姑娘赶紧接住馒头，此时大雨已滂沱而下，她躲进旁边的屋檐，刘嫂看她一眼，暗暗叹了口气，关上了铺门。
“运气挺好啊，”一个少年人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看起来比小姑娘大不了几岁，单薄的身板上挂着两片破布似的衣服。他劈手便从小姑娘手里夺走两个馒头，白面馒头上赫然被捏出几个黑指印。少年人嬉皮笑脸道，“不如给小爷我吃了吧！”
“你……快还给我……，”小姑娘显然欠缺保护自己食物的经验，眼看着馒头被抢走，却不敢上前抢夺，开口就带了几分哭腔。
“瞧你娇滴滴的样子，可不适合出来讨生活，”少年一副老油条般地口吻教训道，“在这一片混，迟早饿死。”他说着把一个馒头塞进怀里，又将另一个馒头放进嘴里咬了一大口，斜眼看着小姑娘，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嘲笑道，“说不准就是今天呢！”
“你！”小姑娘眼中似有滢滢之意，大声道，“你若是也饿了，拿一个就好了！把另一个给我。”
“已到我手里，便是我的了。”少年凑过去冲她嘻嘻一笑，道，“你想要一个也行。只需喊它一声，瞧瞧哪个馒头答应。”说着竟又一大口朝着馒头咬了下去。
“你，你别欺人太甚！”小姑娘气到说话打结，看少年无赖至极，还吃得正香，两行泪水唰得流了下来。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竟团着身子扑到男孩身上，一把抱住少年的胳膊，恶狠狠咬了下去！
“啊哟啊哟！”少年未料到她竟如此凶恶，一时竟没防住。他大叫出声，手上的馒头扑通一声掉到雨水里。
“给你给你，”见小姑娘死不松口，少年只痛得头晕目眩，忙不迭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馒头，就往她怀里塞，连声惨叫道，“好姑奶奶、好女侠！我还给你便是！快些松口，疼死我啦！”
“哼！”小姑娘听他讨饶，又交出了馒头，这才松开少年。也不管他跌坐在雨水里，只赶忙去地上拣起那半个馒头。所幸大雨来得急，地面积水不多，感觉拍一拍还能吃。
小姑娘紧紧抱着两个馒头，这才看向少年。但见他龇牙咧嘴连声叫痛，手臂上一个圆圆的牙齿印，正渗出殷殷鲜血来。小姑娘只觉得嘴角隐有一股血腥之气，不禁心下后怕。
“你……看起来娇滴滴的，怎地如此凶恶！”少年哭丧着脸道，“遇见你算小爷倒霉！”
“那……那你饿么？”小姑娘见他坐在大雨中，劈头盖脸都湿透；手臂上又都是鲜血，又觉得十分可怜，心下不忍。
忽地又想到，他刚刚似称呼自己“女侠”？那便应该做些行侠仗义之事……犹豫片刻，小姑娘把被咬过的那半个馒头塞进少年手上，道，“我却也不能眼睁睁看你饿死。”
她扁扁嘴，又到旁边屋檐之下抱膝坐着。暴雨如注，她只得往里缩了又缩，却还是挡不住雨水斜斜地浇下来。
少年手上捏了馒头，愣了一愣，心中道，“你这平白大发善心，难道在指望小爷我日后还要报答么？”但见她坐在屋檐下只抱着馒头慢慢啃，便也大喇喇地过来坐在她身边，把沾着雨水的馒头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他俩吃着馒头，谁都没有在意，巷子拐角之处的阴影里有个头戴斗笠的人影，正随着闪电的明暗，显露出半个身子。
章桓已在城中寻了许久。
此刻他隔着淋漓的雨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在暴雨中分食两个馒头。
雷声不断地轰鸣，闪电时不时劈亮半个天空。幽暗的暴雨仿若永不止息的巨大帘幕，两个湿透的孩子坐在屋檐下，不知道下一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