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屋顶上,姜屿往下看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我们上来做什么?”

  “不是要捉那邪祟么?”谢知予弯起眼睛,将声音压低了些,示意她暂时不要使用灵力,“她很快便会回来。”

  他边说着,松开姜屿的手后侧身坐下,平静到看不出情绪的黑眸淡淡望着某处。

  谢知予所说的“她”,指的便是那坐在喜轿中的新娘。

  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巷中一间并不起眼的宅院,大门紧闭,门上贴了几张驱鬼的黄符,檐下又挂了两盏灯笼,随风轻轻摇晃,烛光明明灭灭。

  渝州虽在闹邪祟,人心惶惶,但大多数人家最多也只是夜里早早熄灯,闭门不出,而往自家门上贴符驱鬼的倒是少见。

  姜屿看看这间宅院,又看看谢知予,猜测他或许是调查到了什么线索。

  只是......

  姜屿放轻动作,在他身边坐下,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声问了出来。

  “你能看得清吗?”

  她曾经看过几篇关于夜盲症的报道,对夜盲症患者来说,天黑以后只要不在光线足够充足的地方,哪怕夜里有月光,视觉也会受到影响。

  谢知予似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微微一愣,轻声笑了起来。

  “无碍,只是有些模糊罢了。”

  本人都说没事,姜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晚风带着清澈的凉意,送来阵阵花香,吹得人心旷神怡。

  姜屿安静坐在谢知予身旁,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托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间宅院大门。

  说是很快,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新娘有再次出现的迹象。

  于是百无聊赖的姜屿忍不住开始走神,目光悄悄转向了身旁的谢知予。

  清亮的月光泼洒下来,照在他身上,侧脸如雪般冷峭。

  他微垂着眼,注意力同样没在那间宅院上,低头看着右手腕间的银镯,不知在想什么。

  这只银镯约莫两指宽,镂空雕刻的蝴蝶花纹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也许是她的视线太过明显,谢知予即使低着头也察觉到了她在看他。

  他眼睫轻微颤了颤,转过头问:“师姐为何一直看我?”

  虽然偷看被现场抓包有点尴尬,但姜屿也没急着否认,大方承认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的手镯挺特别的。”

  “你说这个?”

  谢知予抬起右手晃了晃,语气淡淡道:“这是我娘亲的遗物,蝴蝶代表着先祖,刻在手镯上象征着对先辈的尊敬。”

  姜屿上回便觉得这蝴蝶花纹有点眼熟,这会听他这么一说,又突然有了印象。

  原书后期江浸月曾经为了能治好自己的先天不足之症,四处寻找珍贵的灵植,其中便到过南诏。

  南诏国地处苗疆,位于去往魔域的必经之地,是由苗人建立起来的国度。

  他们信奉五毒教,擅用毒和蛊,能与花鸟虫灵沟通。尤其崇拜蝴蝶,认为蝴蝶是孕育一切的“母亲”,因此南诏境内随处可见蝴蝶图腾。

  关于谢知予的身世,书中并没有过多描述,只简单说了他十二岁之后拜入天衍宗的事,十二岁之前却是一片空白。

  姜屿看着这只手镯,又想起小毒蛛以及那只银蝶,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你是南诏人?”

  谢知予没有否认。

  他只收回手,眼带笑意地看着姜屿,话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

  “师姐对我的过去很感兴趣?”

  谢知予本就生得好看,如水的月色下,肤色白皙,如冰雪澄澈,更显面容昳丽。

  他唇边笑意柔柔,宛若破冰融化的春水,似乎只要姜屿点点头,他便愿意将自己的过去如实讲给她听。

  明明是一副温和客气的模样,姜屿却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

  在他这般温柔却不带任何感情的注视之下,给人的感觉就如同在一潭池水中被毒蛇盯上,冰冷湿滑的信子扫过脖颈,一股森寒的恐惧感自脊背迅速爬起。

  姜屿努力克制住身体发抖的本能,尬笑两声,及时止住了这个话题。

  “我只是见到那个蝴蝶觉得有点眼熟,随便问问。你若是介意,就当我没问过好了,抱歉。”

  谢知予唇边带着抹盎然却没有感情的笑,歪头看她一会,闷声笑了起来。

  “师姐,你还真是敏锐啊。”

  ......

  虽然姜屿确实对他的过去很感兴趣,但以这种情况来看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她默默记下了这个雷点,顺便往旁边挪了挪,和谢知予隔开了一段距离。

  正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突然一阵熟悉的阴风袭来,耳边又响起了那首诡异的童谣。

  姜屿瞬间打起精神,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抬轿的阴童子只剩下三个,晃晃悠悠地抬着喜轿走到了那间宅院门口。

  落轿后,轿帘无风自动,阴童子上前将新娘从轿中扶出。

  她全程只有脚尖着地,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更像是飘。

  出了喜轿之后,她便推开了搀扶的阴童子,径自飘到宅院大门前,似乎是想进去,却被贴在门上的黄符给弹出了一米远。

  她又反复试了好几次,无一例外都被黄符阻拦了去路。最后只能不甘地停在门外,眼中愤恨难耐,流下了两行血泪。

  姜屿在屋顶看着,心中只觉得奇怪。

  渝州有这么多户人家,她为何偏偏执着于这一家?

  姜屿盯着这女鬼的动作,余光忽地瞥见喜轿后方不远处藏着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是与她跑散的宁秋和池疏。

  二人也注意到了屋顶上的姜屿,三人目光交汇间,那女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骤然起身朝喜轿后飘去。

  池疏反应及时,当即拔剑挡在宁秋身前,女鬼速度极快,抬手间挥出几道风刃。

  地面随之扬起一阵烟雾,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二人,正在这时,却有一条锁链速度更快,自女鬼身后而来,穿透了她的心脏。

  女鬼登时止住了动作,僵在原地,面容狰狞扭曲片刻,挣开锁链,闪身回到喜轿,和阴童子一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姜屿跟在谢知予身后跳下屋顶,一路小跑到他们身前。

  “你们没事吧?”

  池疏收回剑,先回答了姜屿:“没事。”

  又朝谢知予微微颔首:“多谢。”

  女鬼被谢知予打伤,今夜暂时不会再出现,继续留在这里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这户人家大概和那女鬼之间有什么关系。”姜屿回头看了一眼那间贴着黄符的宅院,“不过现在夜已深了,我们明日再来继续调查吧。”

  *

  翌日晨时。

  四人约定好在客栈门口碰面。

  姜屿悄悄拽了一下谢知予的袖子,示意他低头,小声附在他耳边。

  “你想和他们一起吗?”她说,“如果你想清净一点的话,我去和他们说一声,我们可以分开调查。”

  “为什么要分开?”谢知予略微扬了下眉,拒绝了她的提议,含笑出声,“人多一些才更有趣。”

  说完,他转身迈步,走在队伍最前,一马当先,看起来丝毫不介意队伍里有多两个人。

  姜屿看着他的背影,不禁疑惑地挠了挠头发。

  她还没忘记谢知予更喜欢独来独往的设定,那为了拉他组队掉的25%友好度还历历在目。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姜屿实在摸不透他的心思,索性不再多想,抬步追了上去。

  无论谢知予到底是不是更喜欢一个人,反正多了两位队友对她来说又不算坏事。

  四人按照记忆找到了昨晚那间宅院,池疏上前礼貌地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来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乍一见到四位陌生人站在自家门前,他神色顿时变得警惕,不动声色地将打开的大门又合拢了些。

  “请问几位来找谁?”

  池疏做事向来周到,此次下山特意带了天衍宗的身份木牌。

  他将木牌递到男子面前:“我们是天衍宗的弟子,听闻渝州最近有邪祟作乱,特来调查此事。”

  男子将信将疑地接过木牌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之后,态度肉眼可见地变得友好了许多。

  “原来是天衍宗的人,怪我眼拙,还请几位道长见谅。”他将大门打开,侧身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家中简陋,道长若是不嫌弃的话,便请进来说话吧。”

  男子领着四人进屋,吩咐妻子准备茶水,又亲自烫洗好杯子,为四人斟茶。

  来之前姜屿特意花钱找人打听过这户人家的情况。

  男子名为齐子言,渝州本地人,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师。这些年靠卖画也攒了不少钱,买了宅子,还娶了妻子夏氏,夫妻恩爱和睦。

  他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家中却也称得上是富足,屋内摆设应有尽有,整齐有序,一尘不染,看得出平时应该是经常打扫。

  除此之外,墙上还挂了很多幅画,其中一幅合欢花最为显眼,单独用了绫锦装裱起来。

  姜屿接过茶杯,向他道了声谢,视线不自觉落在了那幅合欢花上。

  见她感兴趣,齐子言便干脆将这画取了下来,平放在桌上。

  “这是我前几日随手画的一幅画,我妻子很喜欢,便将它单独裱了起来挂在家中。不过是拙作一幅,见笑了。”

  姜屿听着他的话,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很喜欢合欢吗?寻常人作画,大多是画牡丹之类的,画合欢的倒是少见。”

  齐子言面色微微一滞,指尖不经意在画上摩挲了两下,随后摇了摇头。

  “不过是即兴之作,谈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

  他将这画推到一旁,话锋忽地一转,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几位道长,这邪祟出现有一段时间了,害得大家夜里都不敢外出,也不知何时才能将她抓住?”

  姜屿正要回答,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知予却忽然出声。

  “这可有点难说。”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刻意放缓了语速,“昨日夜里她守在你家门外,几次想进屋却都被黄符拦住,整个渝州也只有你在门外贴了符纸。”

  他望着齐子言的眼睛,唇角带着抹漫不经心的笑,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难不成,你们之前有过什么过节,才让你如此防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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