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红茶(修正版) 十四快乐快得自然(上)

  杨筱光最近十分烦恼,那一条短信,一直存在手机里,她不晓得如何是好。

  早晨坐在上班的公车上,她捧着手机,摁来摁去,摁到游戏界面。用短暂游戏消磨时间,玩音符俄罗斯,一层层消灭同类音符,简单直接。始终回避短信界面。

  有个男孩,被少教所关过,学历又不高,做过夜店男郎,做过茶吧小弟,如今准备进入演艺圈。

  诚然,她喜爱他俊俏面貌,也曾暗里发了****的心,那始终是意念,如何将它变作现实?

  想一想,手机都成了烫手山芋。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潘以伦也没有再来消息,好像那天告白纯属白日一梦,梦醒了无痕迹。杨筱光有那么片刻,真的恍惚了。

  她没想好怎么去回复他,怎么来应对这桩事。

  这个问题太棘手了。可她还不情愿抛开这个棘手问题。

  老友例行聚会,她和方竹在一处,也不好多谈这事,只是唏嘘:“大概我还不懂到底什么是恋爱。”

  “阿光,也许是我把一切想简单了,以为只要是优秀的男人就可以。”

  杨筱光没有想到方竹会这样说,她有点儿过意不去:“或许是我爱无能?”

  “莫北说,你的性格很好,比我好多了,你应该容易得到幸福。不能总像我这么别扭。”

  “我一直想人生短短几十年,快快乐乐是一生。悲悲苦苦也是一生。我们生在好时代,大可以活得轻松一点。不过,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她同方竹一起叹气,想了想,又说:“我也可以就这样答应和莫北交往,他真的是一个好对象,你没有介绍错。我想互相培养一下。也未必不会有好结果。毕竟我们都存着一颗认真地心。”

  “是不是差一点感觉?”方竹问。

  感觉是什么?爱情是什么?她这个大龄未婚女青年从未品尝,从未思考透彻。

  方竹说:“最近看小说。说你生命里的那个人,就是能令你膝盖发软的人。”

  杨筱光问方竹:“膝盖发软是什么感觉?”

  方竹没有说下去,她也只好将“膝盖发软论”撇在一边,不做理论。

  第二位示爱的潘以伦小dd,电话短信之后,真的再无音讯。如果有,她烦恼。如今没有,她的心更是空落落,不知所谓何来。上下乱想,不得落定。

  工作方面倒是一切顺利,市政大楼的开幕慈善晚宴如期召开,由philip带队,公司众人浩荡出席。实则是托福地,杨筱光从不认为自己有经常参加此类活动的机会。

  philip嘱了大伙要注重穿着。杨筱光也不得不上心,特地翻出相亲时候穿过地洋纱小礼服,浅浅的米色,腰间有个庄重的又不失俏皮的蝴蝶结。杨筱光对着镜子梳头,如果扎一个五十年代香港潮女们流行的包头,更加合适。她翻出丝巾扎了一个。看一下,转一圈,很不错。再看一下,还是扯开了。太与众不同了。她要低调。

  杨筱光中规中矩地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

  这晚星光灿烂,端听女同事的惊呼就知晓。

  “那边好像是香港某集团地少当家,八三年生人,竟然这么风度翩翩。”

  “我看新闻男主播才令我叹为观止,本人比电视里更登样。”

  “天那, tvb的那位当家小生竟然也来了,怎么搞得像娱乐圈宴会?”

  杨筱光拿着橙汁。做壁花小姐。

  这回的晚宴因为做慈善。所以定不能缺少演出,林林总总的娱乐圈人士和时尚界达人出现也在意料之中。她贪了不少演出看。也自觉值回辛苦的票价。

  philip和何之轩的貌合神离在宴会上彻底显现,他们各管各同各自熟悉的各界人士愉快洽谈。显然,何之轩熟的人更多一些,似乎谁都会同他打招呼。

  在“炫我青春秀”地主持人领着一群新晋帅哥进场时,聚光灯结结实实打过去。真不放过任何宣传的机会。

  杨筱光想,或许选秀比赛真的是金矿,大家都如此重视。

  领队的男女主持人与市里管文艺某领导热切握手。再看这队新人,个个都很潮很锋头,其中有一位的西服最为别致,胸前翻领是黑绸,价值不菲,与众不同。也站在最前面,熟的人也较多。举手投足较为随意自然也贴切。杨筱光认得这位就是传说中家世不错地某选手。他最爱出锋头,尤其在这场合,压倒其他对手。

  有人争出来,也有人避开。最后,杨筱光才看到人群最后吊车尾的潘以伦。

  她第一次看到他穿西服,身形瘦削,肩膀宽阔,是绝好的衣服架子,型款俱佳,把身上款式一般的西服也衬出不俗的风度。

  他也看到了她,就一路走过来,并不像其他同伴开始攀亲认故。

  杨筱光的第一句话是:“机会少,应该抓紧。”她不提电话以及短信,存心逃避。

  潘以伦的发精心修饰过,做了发型,立现脸形的轮廓,线条出乎意料的刚毅。

  “机会少,是要抓紧。”这小子,竟然也用成人的**用语。

  杨筱光不适应,佯装拍他地肩:“别傻,你看你地对手,多聪明。”

  他转头淡淡扫一眼:“他们以后也许会红。”

  杨筱光低低叫:“你想要赚钱,红了才能赚钱。想什么呢!”

  “牵线木偶而已。”

  “起码不用在夜店给人鞠躬开门了。”

  杨筱光说出口就后悔了,潘以伦的面色不动,就那样看着她,眼睛似乎都不眨一下。好个无辜表情,这比骂回她更骇人。她片刻就有了内疚。

  这样地他,穿的这样正式,少见的端庄俊秀。像贵公子。班尼路t恤一包装也能成为国际名牌。杨筱光忽而又想起自己光荣上报纸娱乐版的事。至少同莫北,没这等麻烦。两个人都在她的脑海里。划成对比题。

  其实他还是穿班尼路更好看。

  她毕竟还是理亏,顾左右,再言他。

  “今晚你们要表演吧?”

  潘以伦顿了一顿,才说:“唱歌,除了唱歌,也不能表演别的。”

  杨筱光“嗯”一声,看远处。

  方竹靠着门边的柱子站着。她一身极淡地青色套裙,颜色直要印到了墙面里。灯光又闪,若不是这样一瞥,她竟没瞥见老友也在现场。但杨筱光决定按兵不动,她望了望何之轩。他侧着脸,同一位领导模样的人正说话,眼神微微动,转到方竹身上。只那么一刻,又调开。

  杨筱光觉得这样一眼足矣,心中意足,微笑。

  这样偷偷地一笑,落进潘以伦的眼里,又是别样的韵致了。他不知道她脑袋里又打了怎样的鬼主意。十足一个偷窥的少女看到有趣的情景。

  方竹手里端了高脚酒杯,半杯红酒未饮尽,头就开始分裂般地痛。

  何之轩就站在那里。她明明知道他会在现场,可她仍旧来了,甚至没有找理由拒绝社里的通知。

  这叫做作茧自缚,明明知道结果,还是要去自虐一次。

  主编和同事们围绕着要人,聆听谆谆教诲。躲在一边地她,眼光往场子里一转,看见了杨筱光。但杨筱光显然并没有发现她也在。她想去打一个招呼。正和主编热情交谈的某领导忽然就唤了她一声。

  “小竹子!”

  方竹吓了一跳,这样叫她的只有旧识的长辈。

  “老方也在啊!父女两个还要分别赴宴。真是,真是!”

  方竹已经惊了,这一听,更惊。

  分明身后有把熟悉的声音:“方竹,吉林的周伯伯,你不认识了?越大越不懂礼貌。”

  她几乎就是习惯性的微微鞠了一躬:“周伯伯好。”

  身后的人走上来,一手搭在她地肩膀上。适度的温度,适度的距离。

  周伯伯说:“这样标致,老方的福气。”

  方墨箫说:“哪里,女儿大了,我们也老了。”

  方竹细细打量身边的父亲。

  她有多长日子没有见到他本人了?半年?还是八个月?应当很久了。在整理同事交回来的照片时,她细细辨过有无父亲。照片里地父亲,扁扁平平,不够真实,但神情万年不变,菱角分明的唇,总抿得那样紧。

  他一辈子也不放松。

  这时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生硬的,压制性的。方竹习惯性想要摆脱,可就一侧头,看见父亲的鬓角竟已雪白,心中莫名一恸。

  方墨箫手里的杯子空了剩下一圈底儿,方竹就招了服务生,换了一杯果汁。方墨箫皱眉,方竹对周伯伯说:“伯伯别见怪,要我说一句顶真的,其实注意健康,真正关键。”

  周伯伯哈哈大笑:“老方,我们是老了,要被女儿管了,我家那两个都在新西兰留学,一年见不着两次面。还是你福气,贴心女儿在身边,比什么都强!”

  方竹又为这位周伯伯叫了一杯果汁。

  父亲没多说什么,喝了一口果汁,从怀里拿了表出来。方竹看得清楚,是同莫北一起买的那一块。父亲在表扣上系了一条银链子,方便携带。他“扣”一下打开表面,看一眼时间,再关好,放回怀里。

  这个动作很家常,父亲从来不耐烦应酬场面。看看表,意思也是觉得应酬得差不多了。

  方竹的眼,不知为何就微微热了。也许许久没有同父亲说过话,她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往父亲身边靠了一靠,下意识好让别人知道他们是一对亲密父女。

  主编是吃一惊地,别别折折蹭在方竹身边问:“小方。来地正好,周处长答应帮咱们做一期葡聚糖药用提炼试验的专题。这可是攻克艾滋地大项目,一定有很多好故事可写。这项目得你来。”

  方竹竟也认真点头:“我会做好功课。”

  打蛇随棍子上,再好没有。她看一眼父亲,方墨箫的表情漠然。待主编和周伯伯都走远了,才说:“术业不专攻,专业也算是白念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状元。”说下去。又要火花四溅。方竹想想,一口气还是憋牢,不再多说。

  方墨箫看着远处的何之轩。

  方竹想,人和人的关系如此牵扯,哪里都逃不开。她说:“爸,你——最近忙不忙?”

  方墨箫却说:“老骥伏枥,也行千里。人若停滞不前,与朽木何异?”

  还是这样固执。方竹叹气。她地名字最近一直挂娱乐版,报导的无非是男星甲新发片,和女星乙出双入对,疑似谈情说爱。她也憋气,可依旧不想在父亲面前服软。但是话该怎生说?刚才也是托了父亲和他老战友地福。

  气短。她的一双手苦拼,仍是拼不过那层身份。看人群中衣冠楚楚的何之轩。他出人头地,可知她有多不甘心?

  父亲转头对她严肃地说:“方竹,你也玩够了,人不可任性一辈子。”

  方竹想,父亲太不爱转圜,一言点破,永远只求非此即彼的答案。她说:“爸爸,对不起。可是我对我的生活很满意。”

  方墨箫闭了闭眼,他累了,很多事情力所不能及。女儿和自己同样固执。且已非当年跪着等着自己体罚的小女孩。

  她已经长大。他也老了。他很久没有见她,就是怕见到风华正茂的女儿。忽然就会惊觉自己地苍老和孤独。这一抹苍凉在老军人的心头盘旋,在女儿为自己换了水杯的那刻,轰然降临。他只是微微沉吟,就抹了开去。

  他对女儿说:“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这样威胁的话,只能让方竹苦笑,自小到大的针尖对麦芒,从不能让父女之间好好对话。

  母亲去世之后,她和父亲讲电话,一个劲就说:“你怎么能这样对妈妈!”

  父亲说的却是:“这是你同父亲讲话地口气?”

  所以她用了全力来恨这个父亲,如此冷,如此硬。

  小时候军区里有个团长夫人被丈夫打了,来家里哭诉,母亲软言安慰,表示会去做和事老。而父亲闻言,用严厉的表情对可怜的女人说:“你要想好,你这样做影响不好。他何时亏待过你?你得留几分薄面给他。”

  方竹只是觉得惊骇,团长夫人脸上青青紫紫,哭的不似人形,被父亲这样一说,一下噎住了。

  母亲站起来,对父亲说:“墨箫,我们得公道。”

  父亲摆手表示不愿多谈,后来也只是说:“那是女人家的事。”

  方竹问过母亲,缘何爱上如此冷硬的男人。

  母亲说:“你爸爸只是不懂得表达。”

  不懂得表达地男人,没有见妻子最后一面。

  方竹对父亲说:“爸爸,我已经长大了。”

  她还想说什么,却见那端的何之轩走了过来,对着方墨箫深深鞠了一躬,说:“方伯父,您好!”

  方墨箫说:“不敢当。”

  方竹想,他过来做什么?他与她当年结婚,从未正式拜访过方墨箫;他与她当年的离婚,也同她的父亲无甚关联。

  她想,她和何之轩的结合和仳离都同自己的父亲毫不相干。

  可是方墨箫说:“方竹,你去那里。”

  方竹望望父亲,又望望何之轩。他们的神态都表示希望她走开。

  这样像。

  方竹只好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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