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缪叔的马车车厢里,乐正绫撩开帘子,看外面路边的春色。既前半个月的失落以后,现在重新获闻了哥哥的消息,她的心思转向了另一个极点——她完全浮躁了起来。有一瞬间,她想从车窗里面跳出去,马上就跑到渭河北边,自己去找久别未逢的大哥。

  这种安步当车的冲动也扰乱了天依。她紧紧搂着身边之人,眼睛直盯着车座对面的厢板。

  “快两年了。”乐正绫幽幽地开了口,“从公元前122年到公元前120年。我从来没想到我们在这个可恶的年份能待这么长时间不回去,更没想到我能离开哥哥这么久。我都不知道这两年咱们怎么过来……”

  “在安心和惆怅,还有各种情绪里面过来,有时候很欢喜,有时候很踏实,有时候忙得不知道成什么样子,有时候愤怒、寂寥、恐惧……现在稍微闲了一些,心又被吊起来。”天依叹了口气,“真是应了你前些日子出的那句诗,天亦有情天亦老。”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乐正绫仍然把头望向轩外,轻诵起这首著名的诗来。

  “现在我们比起刚穿越过来也算是虎踞龙盘今胜昔了。”洛天依干笑两声,“至少比元狩元年要好。倘使我们现在,我还在赵府做小姐的老师,领一月千铢的钱,你还跟祁叔在到处躲避追捕,或者隐姓埋名住着,恐怕我们俩还要投奔龙牙哥他们。还好,我们自己算是闯出来了一番。”

  “按理说哥哥也可以走我们的路起来,现在官爵应该比我们还大,可是这两年来从未听闻过他的名声。我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乐正绫闭上眼,“他和言和姐生活在这个时代,以这样的身份,要比我们吃很多苦头。我们得搞一些好东西过去,改善一下他们那边的生活。”

  对这个问题,天依首先想到的还是卫生。

  “我们可以整一些麻纸作为卫生纸,或者搞个小的空气水泵,挤水出阀,可以洁身。”她说,“还可以带肥皂,可以多带一点,让他的弟兄们都用用。这样至少传染病可以很减少。”

  “这些他和言和姐有没有发明过?”乐正绫忽然问道,“我们能想到的,他们按理说也早想到了。可能就是这么做的。”

  “为了保险,我们也要送一些过去。就算他们已经有了,增加一些库存也好。”天依用手摸着阿绫的肩膀,“除了卫生上的,我们还可以送其他一些日用品。除了肥皂以外,日常清洁用的牙刷牙棒,新春的衣物,只要能带,我们就多带点。”

  “那得整好大一兜过去!”

  “可以让兄弟们帮忙抬。”天依道,“找到他们之前,这些货在缪叔的车上,也不费力气。贵金属我们需不需要送?”

  乐正绫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

  “这种财富我们就不送了。要带我们也带不多,要带多了,我怕哥哥那边有新事。当务之急是给他们提供一些基本的生活条件,走到哪儿都能好好活,而且让他们跟办贷所建立联系,不是让他们突然富起来之类的。”

  “回去的时候咱们托木工师傅们刻几个木牌,以纹路切开,让办贷所的人下发到各个社,上面画图案,说以后拿着这个牌子,可同各地木牌合上的人就可以在各社的公益院里住,费用就由所里来结清。”

  “我前些天一直在想,现在看,这个不好。”乐正绫还是否决,“一方面是,木牌就算搞成虎符那种形式,也总容易伪造;二方面是,把它搞成一种社里的制度,所里其他人听说了,就怕有样学样,到时候去白吃的人再对村民一横,吃农血之风不能止,我们又不知道,容易搞得怨声载道。那样我们和西汉朝廷有什么区别呢?这是开了个坏头,坚决不能这样做。”

  “那就不以所里的名义了。”天依迅速换了个新法子,“就以我们个人的名义,这样,我们现在到市场上买一块玉来,让匠师切成两份,一个戴在我们腰间,一个送给牙哥和言姐,然后我们到各个村去,都戴着这块玉,当地委托一下他们。至于吃住的费用,下一次到那个村时我们支付。”

  “这样可以。”阿绫这才说,“这就是我们两人个人跟村里定的约了,也有秘密性。不错。”

  二人便呼缪叔在回府之前,先去霸陵的市上定做了两块可以别在腰间的玉,过二日送到左内史府。在剩下的这四天中,除了定做玉件、等待同游侠们俱往渭北以外,她们还干了些其他事,譬如和缪叔协调来去的时间地点、准备几个可能的来回方案,在办贷所中打听几个协田社春耕的成果、将和自己相关的琐事拜托给小楼和赵定北等等。

  万事停当稳妥,到二月十一上午,两个人整装出现在同游侠们预定的集合地点。乐正绫身穿一身布衣中她觉得最好看的浅红色粗麻衣,天依则是选了件浅青色。这些皆是她们在生活中最喜欢的颜色。今日见到了龙牙哥和言和,牙哥他们也能在第一时间,看清面庞之前,凭借两个来者的衣色认出来她们的风格。

  除此之外,两人还拎了一只大袋子。在聚口等候的游侠们连忙上去帮手。

  “郑姑娘,你们来就来了,怎么还带这么些东西来?”老四问她们。

  “这不,今天要见亲眷了,可不得多带些礼物?譬如他们那边那些兄弟,洗澡净身的物事,都要带。”

  “这么一大包,里边都是啥?”

  “乱七八糟的,反正很多。”乐正绫说,“没事,就是花了些钱。”

  游侠们已经知道她们有些神通,至少在钱上有些神通,因而对此倒不是太惊讶。毕竟是能帮他们十多个人一口气凑出冬衣来,又给杀人补助的女侠,不管她们的泉币是从哪儿来的,她们能带着一堆物资出现在众人身前,大家都已经不以为异了。

  “真好啊。”阿彭看着这一麻袋据称是洗澡净身的日用品,“越大侠见了郑姐一定很高兴的,看到你们还这么安然,还能给他们送这么多东西。”

  “他们在那边日子过得如何?”

  “也不差,至少比我们好。不用过完冬还需要去做一段时间工。”阿彭简单介绍,顺带指点了几个帮忙拎麻袋的人,“既然人齐了,咱们现在就出发吧。五弟、小虫、白货、阿道,你们帮抬抬。”

  四个精壮小伙子七手八脚,连忙上前接过两个姑娘手里的袋子。

  “今天是二位姑娘喜事,这点搬运东西的小事你们就不用管了。”阿彭笑对她们言,“两手空空,路上轻松。要不然越大侠和越小姐还要怪咱们亏待了两位姑娘呢。咱们走吧。”

  “多谢了。”乐正绫便道。

  一群人就此上路。他们一丛人多,并不敢走大路,怕遇官盘查,只是沿道边不太深的树林里边往渭河边走,偶尔过过路、穿过农田的阡陌。行于林中,众侠客在春风的吹熏下,都心情活泛,有说有笑的。好像他们此行是跟着一支迎亲的队伍,簇拥着新郎官去接新娘子一样。

  人们自然少不了跟她们打听从前她们二人跟越大侠、越小姐的关系,以及以往的琐事。在这种对话中,擅长编故事的天依做了主。她将从前跟龙牙哥、言姐的所有事情都换成了汉地的人可以接受的版本。在提到小时候龙牙犯的一些糗事时,说到兴高处,侠客们还一窝蜂笑了起来。

  “此事也不奇怪,基本上大家在做小孩子的时候,都是这样吧。”乐正绫言道。

  “但是渭北的越大侠现在太威严了。”小虫一边提着袋子,一边说,“彭哥见到他都有些敬畏,虽然他人还不错。可是郑妹妹现在突然说他小时候尿过裤子,还一路八字跑回家,我们就感觉大侠小时候和现在的威风完全不是一路的。”

  “哪儿有什么一生下来就很威严的人呢?”乐正绫笑笑。不过这席话也增加了他对哥哥这两年来经历的不安,在她的印象中,她哥哥就算到她们分别之前,也还是一股暖男的样子。生活如何改变了他,使他变成一个年轻的众侠之长?

  “那越小姐现在呢?”天依顺带着问道。既然龙牙哥已经大变模样,那言和姐恐怕也……

  “越小姐是一只母老虎,据说比越大侠还凶点。不过平时完全是看不出来。她的腿很长,从前的时候,她就靠着这个腿脚很方便躲开追兵和仇人,到处帮越大侠跑地方送信,他们俩这才拼出来的。”

  天依想了想。确实,言和姐在大学里也是个运动健将,跟阿绫有些像。这一身强身健体的本领,到了汉代以后,却成为了保命的生存技能。

  霸陵西乡到渭河的路很漫长。大概走了两个时辰,弯弯绕绕地,天依和阿绫才见到浩浩汤汤奔流东注的渭水。水旁有一些梨花树,正在盛开着。

  “到了,梨花林。”阿彭用剑鞘指了指水畔崖下的这丛梨花,“定的就在这一片会合。很隐蔽,不会有太多人发现。不知道二位姑娘习不习惯走水路?”

  “我不太习惯。”乐正绫有些蹙眉,“妹妹习惯。”

  “那一会把你们带来的那个袋子装到我们船上,来,白货,小虫,你们俩也跟我一条船。这样船上人压实一点,郑姐坐中间靠后一点,最不容易晕。”阿彭这样安排。

  “谢大侠细心照顾。”

  “可不得把两位姐妹安然送过去?”

  “我们今日是太沾越大哥的光了。”天依笑对阿绫说。

  阿绫的心里也有一些踏实之感。在各自的领域,他们确实能够相互为对方提供保障。在黑道上,龙牙哥和言姐的面子能把他们护得好好的,而在白道上,她们也能拿出资源来帮助他们。从这方面来看,现在已知穿越过来的人活得都还不错。

  远处渭河的河面上正有几船垂钓的人,乐正绫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渔夫,但当那几条小船收了钓竿,摆起桨划过来,她才知道那是哥哥派来接应的小侠。一丛人登上船,几条钓舟就往河对面浮去。

  渭河河面并不平静,来往的船只许多,摆渡的船也不少,这几船侠客很容易就能为人发现。只不过这水路上来来去去,基本上都是商旅,真正巡河的兵丁一点儿也不多,甚至几乎没有。

  这是小政府带来的便利之一:公职人员不多,官方的触手并不能,或者说还未能够伸进它国土的一尺一寸,因而阿绫、天依和侠客们还能够自由出入关中的大部分地方。这也是乐正绫和祁叔没有在前年被投进死牢,而是能一路挣扎着来到洛阳的原因。倘若汉朝政府对地方的控制力强了,许多事情反倒都不太好做了。

  安安全全地渡过辽阔的渭河,几艘船在一个河曲的小弯处停了下来。淇岸上站着六人,船一靠岸,他们就同游侠们把船拉进隐蔽的灌木丛中去。随后,这一伙人又沿着岸边踏出来的小路往一处山坡上走。

  “过了河就近了,快到了。”阿彭对她们说,“不要急。十里路。”

  “嗯。谢谢彭兄。”

  午后的太阳已高悬在天中。还好,树林里不热。山道两边郁郁葱葱,树荫把春色尽美地遮住,这让乐正绫既感到兴奋又觉忐忑。哥哥和言和就深藏在这样一座花红柳绿的山中,静候她们到来。

  又行了一个时辰,越过了几个不高的山圈,前方山腰上面即出现了一丛桃林。这些桃树的密度并不高,而且多为野桃,开的是素白的野桃花,风景宜人。不过桃林中还有间园圃,里面好像种着菜,亦有几所房舍。其风致倒挺像古画中的深山隐室。

  “二位姑娘,那边就是。”接引她们的游侠指着那间园圃,“安全得很,别人废弃的,官平时也不入来。”

  “挺梦幻的。”天依笑着对阿绫说,“你哥真会选地方。”

  “很幽深。说不定晚上住着也挺好。”

  还没到园圃前,路上就已经有一些游侠到处盘查了。恍惚之间,阿绫都感觉这好像不是游侠的地盘,而是一处驻军之所。在她的印象和经验里,只有营盘才会出现在路边盘查的人。霸陵西乡的那群侠客,与此比起来,甚至都不算有什么组织,只是靠一些江湖义气来行动。

  有盘查路人的工作,园圃中所居的这群人似乎更像点有组织的山贼。龙牙和言和好像一不小心在天子脚下混成了一个山大王一样的家伙。

  见到头领的亲眷、去年策划杀官的渭南女侠抵达,圃前巡逻的人们连忙派了个腿脚利索的小侠,往苑中去话事。

  阿彭是已经和这个地方很熟了——渭北的这群游侠自去年冬来基本没有挪过窝。不一会儿,他领着乐正绫、天依就入了园。天依刚一踏进院子,就见到正堂的廊下立着两个比其他人的平均身材都高得多的异人,一男一女。他们身上的穿着并不华贵,但是很整齐,也有些设计。龙牙哥身上分别有来自两件粗布衣的织物,布料较少的那件是被零碎地裁开了,点缀在身上,剩余的部分在腰间系到一起,竟也有点设计感。而在一边伫立的言和,皮肤还是那么白嫩,不过脸上已添了一条不深不浅的刀痕。这让天依一瞬间就感心疼起来。这个时代会改变每一个人的面貌。

  他们的眼神都比穿越之前更英武和刚毅,只是一见到被请来的乐正绫和天依,他们的瞳中立马就发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光。堂下的高个侠客三步并作两步就跑出檐外,一看到穿着浅红布衣的阿绫,就一把把她抱住。

  “妹——妹妹!”他有些口吃了。除了这个词,他一时竟然说不出别的话。

  “哥……真的是你……”乐正绫一下子就把头闷进他宽厚的胸膛里,放声大哭起来。不一会,四个从现代过来的可怜人就紧紧拥成了一团。哭声被肆意地释放着——他们需要好一段时间来重新体会到对方的温度,也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陌生但又熟悉的嗓音。

  渭南和渭北的侠客们围在一边,有的为这个重逢感动,有的单是观热闹,有的不知所措。阿彭一手捏着布巾,想给大侠和女侠们擦擦眼泪,手却伸不进去;想提醒郑姑娘不要忘记几天前说的不要太伤情,却还说不出口。转了一圈,他也只能和越大侠手下的兄弟插着腰站在一块,默然看着。

  ——第一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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