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烧,暖意融融,月笼纱轻拂,衬起一室旖旎。

  然这般暧昧氛围中,却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有女身披纱衣,玲珑身段隐约勾人。然此时她却躺在地上,素来脉脉含情的双眸狰狞圆瞪,鲜血不住从嘴角溢出,胸口起伏渐息,显然是快不行了。

  坐在不远处床榻上的萧言舟面色冷淡,用锦帕仔细拭着指间。

  不一会儿,便有宦人进来处理女子的尸体。

  瞥见女子格外柔嫩白皙的手,领头的宦人心中了然。

  又是个动了歪心思的宫女。

  陛下患有头疾,须有人细致按摩才能缓解一二。总有些宫女自以为特殊,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他在心底轻叹了一声,正准备命令手下人把尸首抬出去时,榻上沉默的帝王发话了。

  “赵全,周院使何日回京?”

  “回禀陛下,应是……明日。”赵全垂首恭敬。

  萧言舟眉间轻蹙,隐隐不耐:“磨蹭。”

  这话不轻不重,甚至算不上呵斥,却骇得一众仆从纷纷跪下,身抖如筛糠。

  赵全瞧出萧言舟这般已是十分不悦,赶紧转移话题:“陛下,南梁的那位和亲公主,今儿已经到了,您看……”

  “封个美人,宫殿你安排好了吧?”萧言舟说着起身,经过赵全身旁时一停,“要离孤远点。”

  赵全道声是,躬身跟着萧言舟走出,垂在两侧的手轻摆了摆,示意剩下的宫人动作快些。

  --

  正是隆冬,寒风凛冽,接近北境的北姜更是冷得刺骨。

  谢蘅芜裹着厚厚的狐裘,毛边兜帽几乎将脸都盖住,袖中手炉正滚烫,可她仍觉寒意不住渗入骨髓中。

  一位女史跟在其旁,后头又跟了一众宫人。除了呼啸风声与细碎脚步,便再无别的动静。

  北姜以玄色为尊,将要入夜时,宫城红黑交织,分外压抑,似渊薮般空洞。她抬目望一眼,心中沉沉。

  “公主,别抬头!”

  一旁的女史轻声呵斥,谢蘅芜嗯了一声,顺从将头低下。

  厚重的外衣看起来要将她压倒,女史斥责完,目中又隐有不忍,不由解释道:“公主别怪婢子,这是北姜宫里的规矩。公主从南梁而来,还是谨慎些好。”

  “多谢姑姑,我明白。”谢蘅芜轻声回话,细柔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女史别过头,叹了一气。

  这样娇花似的人,怎么就来了这里呢?

  也不知她能在陛下手里活多久。

  不远处,一顶通体玄黑的轿子缓缓行来,四角琉璃宫灯随着轿子起伏摇晃,轿顶六爪蟠龙怒目。

  女史望见轿子,登时面色一变,拉了拉谢蘅芜的手,随后先行跪下。

  身后仆从呼啦啦跪地,谢蘅芜亦反应过来,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

  轿子由远及近,缓缓在跟前停下。落下的兜帽遮挡了谢蘅芜的视线,然她莫名感觉到身旁女史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连呼吸声都放轻了许多。

  似有人下轿,一双黑色绣金皂靴停在了跟前。

  在这后宫里出现的男人,只能是……

  “妾身见过陛下。”

  谢蘅芜一福身,纵是衣物厚重,也能瞧出她仪态端庄,礼数周全。

  身前人并未说话,忽然她头上一凉,朔风直吹向面颊。谢蘅芜猛然打了个寒噤,就被一只手捏住了下巴。

  萧言舟垂眸,漫不经心扫过她脸庞。美人云鬟烟鬓,翠黛如山,眸含秋水,眼尾许是被冻得泛红,为眼底染上浅淡靡色,倒是难得的绝色。

  不过他并不关注这些。

  就在谢蘅芜不知所措时,萧言舟忽然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嗅。

  温热气息喷洒下,激起她半身疙瘩。谢蘅芜绷紧了身子,不敢有分毫动弹。

  半晌,萧言舟直起身,开了口:“你熏了什么香?”

  他声如玉碎,很是动听,只是在这寒风里,也带了十足的冷气。

  一旁女史吓得冷汗涔涔,宫里人都知道陛下不喜熏香,可谢蘅芜初入宫,她还来不及提醒。

  难道就这般倒霉,正好触了陛下霉头吗?

  谢蘅芜半垂着鸦睫,柔声道:“回禀陛下,妾身自幼怀香,并非熏香所致。”

  “哦?”萧言舟的声音里总算带了些情绪,“倒是有趣的说法。”

  谢蘅芜听出萧言舟的怀疑,又道:“妾身独自一人来此,不敢欺瞒陛下。”

  萧言舟轻哼一声:“看着孤。”

  谢蘅芜眼睫轻颤,随后缓缓抬起。

  男子鬓若刀裁,凤眸艳丽,悬胆鼻下薄唇轻抿,神色凉薄。

  这是一张俊美近妖的脸。

  谢蘅芜面上神色未变,心里却怔忡。

  她知道北姜的帝王年轻,却不知,还如此……俊俏。

  皆是其暴君之名太盛,以至于市井闲谈里,都将他描述成面目可憎的小人嘴脸。

  “陛下……”

  谢蘅芜不由自主轻唤出声,双眸水光盈盈,似清河落星。

  其实她是快被冷哭了。

  然落在萧言舟眼里,这又是另一种意思。

  先前殿里试图勾引他的宫女也有这般相似的眼睛,只不过他看那宫女只觉厌烦,瞧这位和亲公主倒还算顺眼。

  许是她眼里,没有令人作呕的欲望。

  萧言舟默然松开了手,谢蘅芜这才得以低头,勉强避过寒风。

  “礼数不错,近日天寒,你初入宫不便,还是不要住长宁宫了。”萧言舟淡声,“去拾翠宫吧。”

  身后的赵全瞪大了眼,眸中净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拾翠宫,那是离陛下的紫宸宫最近的宫殿啊。

  陛下,您还记得您亲口说要她离自己远些吗……

  幸好赵全低着头,并无人注意到他神情。

  谢蘅芜并不知这两宫差异,但也听出萧言舟的语意还算温和,便温声谢了恩。

  龙辇重又行进,等走远了,众宫人才敢起身。

  女史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劫后余生般:“幸好幸好……看来陛下心情还不错。”

  谢蘅芜重新戴好了兜帽,闻言疑惑望去。

  “公主有所不知,陛下有喘疾,是以宫里上下都忌讳熏香。”女史压低了声音,带着庆幸,“还好公主身上的不是熏香,不然……”

  谢蘅芜轻轻“啊”了一声。

  难怪,他才问她是不是熏香。

  “不过公主,您的香当真是……?”

  女史深知长宁宫与拾翠宫的不同之处,认为萧言舟对谢蘅芜态度很是不同,不定这位和亲公主就是日后的宠妃,一时说话态度都热络了许多。

  谢蘅芜微微一笑:“当真,我可不敢在陛下跟前扯谎。”

  女史点一点头,复又说起宫里的规矩,比先前说过的详细许多。

  谢蘅芜听着,一一记在心底。

  --

  等挪入拾翠宫安顿好,已过了晚膳的时辰。

  期间赵全带人来宣了旨,美人的位份不高不低,也算给了她这个和亲公主及背后的南梁足够面子。

  谢蘅芜并无胃口,也不曾传膳,只让人送了些点心来。

  她指间捏着块枣泥糕,倚窗向外望去。

  此时下起大雪来,雪扯絮般飞扬,天地间黑白分明。

  谢蘅芜抿一口糕点,眸心微沉。

  和亲公主从来都不是皇家的正牌公主,她自然也是如此。

  在南梁,她是昌平侯的三娘子。

  这是人人熟知的身份。

  实际上呢,她并非侯府亲女,只不过是当年南梁与北姜战乱时,被侯府收养的无名孤女。

  侯府当然不可能白白养她,战乱一起,和亲成了南梁苟安的法子。

  而成为和亲公主,便是她该付出的回报。

  谢蘅芜将最后一口糕点咽下,幽幽叹了口气。

  今日与北姜皇帝一见,倒也算得上……顺利?

  谢蘅芜皱了皱眉,萧言舟既有喘疾忌香,那熏香与体香,又有何差异?

  按理说,他不该就此放过她才是……

  谢蘅芜想了一会儿也没个头绪,索性将此事丢下。

  帝王之心向来难测,何况还是萧言舟这样的暴君。

  北姜后宫空置,现在她成了唯一的后妃,这对谢蘅芜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轻擦去指间糕点碎屑,眸中波云涌动。

  这北姜宫廷……她要好好琢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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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寂阑,只有雪还在不停下着。谢蘅芜躺在床榻上,两眼却清明。

  帐外一灯如豆,映在纱上,晕开一团湿黄。她翻了个身,静听窗外风声啸然。

  到底是头一回来这么远的地方,就算在侯府住得并不算安心,但也胜过这里全然陌生之地。

  谢蘅芜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安稳。不知过去多久,大概是真的累了,这才沉沉睡去。

  然今夜她注定没法睡个好觉。

  也不知过去多久,她被人轻轻晃醒。

  谢蘅芜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不予理会。

  然来人不依不饶,执着地晃悠着她,且一声声唤着,犹如催命般。

  谢蘅芜皱眉,灵台总算清明了半分,听清那人在说什么。

  那声音……似乎是她的贴身侍女,梨落的声音。

  “……娘娘,陛下召您去紫宸宫!”

  梨落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兴奋,倒更是急切而担忧,甚至还带着哭腔。

  想来是听拾翠宫的人说了不少关于萧言舟的事情。

  谢蘅芜慢吞吞睁眼,梨落的话在她听来尽是破碎的言语,难以理解。

  等等……

  紫宸宫?

  萧言舟召她侍寝?!

  谢蘅芜陡然清醒,倏地坐起身来,将梨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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