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尊跟着尸体上了二楼。
从楼梯走上来后，尸体不见了。
叶尊没有急于去四楼，他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楼下的交谈声很正常，也没有人要上来。
确定了这一点，叶尊向着二楼的走廊走去。
他没有停留，只是走了过去，从右边楼梯走到左边，然后抬脚往三楼走去。
三楼有很多房间，叶尊昨晚住的客房，男主人的私人放映厅都在三楼，还有吧台和做甜品饮料的小厨房。
到三楼的时候，叶尊走在每一扇门前都试着扭动了一下门把手，推开看一眼。
房间都是空的，一些客房显出有段日子没有住人，还有些是多功能室。
走到男主人的私人放映室时，门把手没能转动，门被锁上了。
他侧耳贴近门听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
叶尊没有停留多久，往四楼走去。
上面很安静。
他还没有来过别墅的四楼，昨晚只看到那个男孩站在三楼往四楼的楼梯间对他说话。
叶尊记得昨晚在放映室看到的情形，三楼的放映室内部似乎有往上的空间，可能和四楼某个房间是连在一起的，当时探长和男主人微弱的聊天声，很可能就是从上面传来的。
他看向四楼往上的半个小阁楼，目光稍稍停顿。
四楼是孩子们和男主人妹妹的房间。
除了孩子们的卧室，琴房，玩具室，还有一个很大的休闲阳台。
阳台另一边和孩子们的房间隔得有点远的一排屋子，是404之后的几个房间，视野很好。
叶尊走到404房间门口，周围没有任何异常，没有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尸体。
他有规律地敲了三下门。
里面没有声音。
叶尊没有说话，顿了顿，又敲了三下，这一次比上一次声音更大了一点。
仍旧没有回应。
叶尊的手放在门把手上，试着扭动。
门没有上锁，从外面打开了。
房间很大，比起叶尊昨晚住的三楼的单间，这个房间有一个小客厅，小厨房、卧室、卫浴一样不缺，房间似乎还通向一个独立小阳台。
叶尊走进去，关上门。
房间明显有一股住过人的气息，空气里有剃须水、烟草和酒精的味道。
房间的摆设却很整洁，和整个别墅的风格一样，过分整洁有些轻微的洁癖。
床上有睡过人的痕迹，但没有衣服，卫浴的灯是黑的，很安静没有水声。
阳台的玻璃推门是打开的，有阴凉的风吹来。
叶尊穿过房间往阳台走去，外面的小阳台可以看到别墅后面的风景。
玻璃窗上什么一闪而过。
叶尊回头，看到卧室内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具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尸体。
尸体灰蒙蒙的，像是落尘老旧的石膏像，在看着他。
独自一人面对那双玻璃珠一样死气沉沉的眼睛，一种诡异的紧张和不安油然而生。
叶尊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听到卫浴的门忽然被粗暴拉开了，声音吸引了尸体，尸体的目光从叶尊身上转移。
有人走了出来，像是出来的有些急，脚步踉跄不稳，从尸体旁边擦过。
那个人穿着叶尊熟悉的警服，有些皱，厚重的面料上有液体的痕迹，像是把水弄上去了。
穿警服的人弯着腰，手指捂着肚子像是不舒服，缓缓抬起头看向叶尊。
叶尊看到，眼前的人并不是探长先生，而是从昨天晚上就找不到的警员。
年轻的警员眼睛很亮，整个人灰蒙蒙的，他对着叶尊张了张嘴，忽然扑倒在地。
艳红的血从他嘴角涌出，落在警服上，泅出一片深色的阴影。
深色粘稠的血液从他脚边蔓延扩散出去。
与此同时，叶尊的脖子忽然被一道尖锐的利器刺入，眼前像是有一扇门被关上了，视野陷入黑暗之中。
……
叶尊在一片昏暗中醒来。
他坐在一张沉重的椅子上，手臂被仔细绑在椅子的扶手上，两只脚分开绑在椅子腿上。
就和他昨晚看到的惊悚犯罪电影一样。
叶尊没有挣扎，没有任何反应，看向他所能看到的一切视野呈现的画面。
在他的左侧后面的视野受限区，依稀看到那里也有一张椅子，也绑着一个人。
颜色厚重的警服，嘴角带血的脸。
是那个年轻的警员。
好消息是他没有死，坏消息是，他们现在都被人绑架了。
喟叹声在叶尊身后上方响起，有人站在他背后，似乎从他醒来前就一直站着。
“从谁开始呢？”耳边的声音笑着说。
从昨晚别墅的门打开，见到人开始，那位先生一直都是这样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着，亲切有修养的精英高知移民，“一般猎人处理猎物的时候，都会从老弱病残开始，那就先这位负伤的警官吧。”
他说着，离叶尊远去：“我不太喜欢白人的皮肤，就算是年轻人摸起来也太粗糙了。但也意味着处理坏了也没关系，可以当做练习。”
把人当成动物一样的语气。
那边传来轻微的濒死的呓语，像是极力的反抗。
男主人的声音和跟客人们聊天时候一样，让人轻松愉悦的态度和语气：“我的理论很扎实的，接近满分，就是实践课可能有些欠缺，你多担待。”
叶尊观察着房间，周围的装饰风格和昨晚他在男主人的私人放映室里看到的一样。
但这一块的区域显然是他没有来过的地方。
男主人穿着休闲又略带严谨的服饰，像是工作服一样，认真地用镊子夹着棉花在年轻警员的脸上做着前期处理，一边嘴里和对方沟通着，没有留意他身后的情景。
绳子绑得很紧，不只是手脚，连转头也很困难。
叶尊前方的幔帐轻轻动了一下，掀开一道细小的缝隙，一只眼睛透过狭小的缝隙从外面看进来，撞上叶尊的视线。
叶尊右侧的视野微微一阵模糊，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那边无声无息走过来，是那具灰蒙蒙的尸体。
尸体站在叶尊的面前，侧对着他，面朝着男主人和他手下濒死的猎物。
然后，尸体侧首垂眸看着叶尊。
死气沉沉，落尘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
这是尸体和叶尊距离最近的一次。
尸体面无表情抬起右手，落在叶尊的头上，毫无感情往脖颈滑落下去，缓缓用力。
枪声忽然响起。
尸体微微波动，子弹穿过尸体和扭曲的空气，从叶尊面前瞬间经过。
男主人拿刀的手一阵抖动，骂了一句脏话，手指被流弹擦过，手中的刀掉落地上，反弹了几下。
“趴下！”沉稳果断的声音命令。
叶尊用力将重心往左侧摔去，整个人和绑在一起的椅子侧翻在地面。
这次他看见了男主人那边的情景。
男主人躲避了一下，拽起不能动弹的年轻警员挡着自己，不慌不忙地笑着，立刻从旁边众多的设备里拿出来一杆枪。
枪架在年轻警员的肩膀上，未及瞄准就冲着子弹来处开了两枪。
叶尊的左手够到了地上的手术刀，利用脚尖在地上蹭着移动自己和椅子，再利用椅子和墙壁周围的障碍物固定手术刀的角度，争分夺秒地摩擦切割着绑着手的绳子。
期间，子弹一直在头顶和周围来回，好几次流弹打中了椅子的腿。
在叶尊割开左手的绳子时，男主人已经且战且退，从房间另一侧的出口往上走去，仍旧挟持着负伤的警员。
他没有拿人质威胁对方停火，只是当做掩体，脸上还挂着和往常一样的笑意。
“你的枪法不怎么准啊，老伙计，看来你真的不怎么能欣赏我们的电影，太遗憾了。”
“放开你手中的人质，举起手来，立刻投降！”
“这种没有意义的喊话我以为你不会说的。”男主人嬉皮笑脸的，完全不当一回事，但他的手上血液不断滴落着，显然已经受伤。
快退到往上的楼梯口时候，他笑着突然疯狂朝这里开枪。
嘭嘭嘭的子弹乱射一气，形成短暂的压制。
叶尊刚刚来得及挣脱椅子，往身后滚去，贴着墙壁躲避擦过的流弹。
硝烟弥漫，沉寂了几分钟都没有声音。
意识到男主人已经撤离，外面的人终于破门而入。
持枪走进来的探长先生，黑色风衣下的脸一如既往冷硬，整个人灰蒙蒙的。
“你还好吧，侦探先生。”他枪口警戒着男主人离开的方向，对叶尊询问，目光在叶尊和那个方向来回。
叶尊靠着墙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神有所保留：“这是怎么回事？昨晚到现在你去了哪里？”
探长先生说：“说来话长，过程有些曲折复杂，时间有限，我直接说结论，山上那具被狗刨出来的尸体法医尸检发现，死者失去了皮肤。这样的尸体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但离这里这么近的是第一起。我们很早就有了初步怀疑的人选，于是我花了很久接近这座别墅的主人，如你所见成了他的老友。包括昨晚带你来这里住宿，都是一样的目的。”
叶尊：“我昨晚在这里听到了你们交谈，对连环杀人狂的共同爱好，作为一名警察来说很特别，他为什么会信任你？”
探长平静地说：“身为警察对犯罪片感兴趣并不难理解，他感兴趣的是犯罪，我感兴趣的是破案，而且他也未必真的信任我。”
叶尊了然：“我和那位警员都是在你住的房间里遇袭的。”
探长沉重地点头：“昨晚我悄悄离开之后，发现了他埋在别墅后山的尸体，今早我回来时候就没有找到这位警员，我怀疑他发现了什么，先一步对你们下手，就假意装成宿醉回房稳住他，先去找到了镇上外出的同事。”
他走过来扶起叶尊：“为了防止造成更多伤亡和无辜，需要你帮忙找到这里的女人和孩子藏起她们，我得去追那个家伙，救回我们的人。”
“小心些。”
两个人一起从昏暗的放映室出来。
探长持枪朝着男主人逃离的方向往四楼追去。
叶尊从三楼出来，下楼去找其他人。
在一楼的餐厅看到了陪同他一起前来的警员，对方坐在餐桌上，脸趴在桌上，盘子里一大滩血。
他死了。
这里没有别的人。
叶尊折返回去往上走，避开了有血迹的地方，不断听到不远处的枪击声。
走到二楼的时候，看到了那个严肃的年轻女孩，对方瘦弱的身体同时抱着两个小孩，快速朝这里跑来，两个孩子抱得都不稳，但情况紧急，短短一点距离她的脸上满是汗水和热涨的红晕。
看到迎面来的叶尊，她的眼里露出戒备和恐惧，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脚步不停。
“你哥哥做了危险的事，警察现在在追他，先把孩子们带出这里，我来帮你一起。”
叶尊主动示好。
女孩脸色严肃沉着脸，这时候喘着气说了一句话：“他不是我哥哥，孩子我会带出去，拜托你去找找，这里还有一个受害者的。”
叶尊忽然想起什么：“三天前有一个年轻人来这里……”
“对。”女孩这次毫不犹豫，“他就是你要找的人，他来了这里后就失踪了，没有人看见他，但我很确定，他说过会有侦探来找他。他还在这个家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可怕的对待，你要快点找到他。”
叶尊看了眼她怀里乖乖的小孩：“先带孩子们出去，交给我。”
三楼之前去找探长时就粗略看过了，很显然也不是在四楼，只有神秘的二楼最可疑。
叶尊在二楼走廊一间间找，找到了男女主人的卧室，男主人的书房，收藏室，储物室，地窖，以及地下室的工作间。
在工作间里，他发现了一个小型的太平间。
冰柜里放置着一具具尸体，粗略看上去有四五具。
还有一具放在手术台一样的外面，盖着白布，还没有推进去。
叶尊再一次看到了那具行走的尸体，这次尸体停在手术台前，看着白布下的人。
叶尊走过去，掀开了白布，瞳孔微微一怔。
白布下躺着一个人，还没有死。
年轻人手脚被捆缚在手术台四角，嘴里被东西勒着，阻止他发出声音，那双涣散失神的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虽然脸色苍白得如同影视里的吸血鬼，但是他明显还活着。
叶尊走过去，立刻解开他，扶着他站起来。
“你好，你是否意识清晰。”
那个人虚弱极了，但还能回答：“是。”
“你的名字？”
“莫洛斯。”
对方和叶尊和男主人一样，是东方人的相貌，但是五官轮廓比叶尊要深很多，皮肤也更加苍白白皙，明显是混血。
叶尊拿出那张收起来的委托信给他看：“这是否是你留的？”
年轻人看了一眼字迹，虚弱得几乎无法单独靠自己坐住，连点头都很吃力，声音低沉极轻：“是我，您是侦探先生吗？”
“嗯。”叶尊从身上翻出几枚锡纸包裹的巧克力球，递给他。
这个人明显很久不曾进食，过分虚弱来源于此。
“为什么侦探先生身上有这个？”
叶尊看到他连抬手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主动帮他剥好递到嘴边，平静地说：“我饮食不规律，低血糖。”
这是随便说的，主要原因或许是，叶尊不吃任何来历不明的东西和陌生可疑地方的食物，比如在这个家里的昨晚和今早，他就几乎什么实质性的食物都没有吃下去过。
给一个年轻男子喂食巧克力的行为有些奇怪，尤其这个人过分苍白但是十分俊美。
如果男主人想剥他的皮，叶尊不会感到意外，但会觉得可惜。
比起剥下来的死物，这个人鲜活的样子明显是更完美的艺术。
“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能走吗？”
年轻人点点头。
但叶尊还是伸手扶住了他，两个人脚步不慢往上走去。
叶尊很担心男主人会忽然杀回来，他们待在这种地方处境会危险。
别墅里的枪战还在继续，时不时在某个角落响起。
走出屋子的时候，叶尊看到门外包围的一群警察，很多人都荷枪实弹。
明显不只是当地小小的警局的，有外调来的人。
但警察的人手和别墅的大小比起来也捉襟见肘。
“快过来，这边。”
有人立刻挥手示意。
叶尊扶着莫洛斯朝之前那个年轻女孩走去。
女孩的左右手各拉着一个孩子，两个孩子挨着她的腰腿，纯真的眼眸一眨一眨望着他们的家。
看到被叶尊带出来的年轻人，女孩子一直严肃微沉的面容略松一口气。
叶尊看了眼坐在车后，被裹上毯子递上热可可的莫洛斯，再次看向女孩。
“能说说看吗？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并不是我哥哥，”女孩说，“父亲去世后，哥哥接管了家里的小工厂，几次商业决策都很成功，很快我们成了有钱人。然后，哥哥认识了嫂子，两个人订婚后不久，相中了这块地方作为婚后共同的家。到那时候一切都还很美好。”
她陷入了回忆，声音平静有些麻木：“噩梦是从他们搬来这里后开始的，不，或许是从那次蜜月旅行。我不确定，等我发现异常的时候，哥哥已经不是哥哥了。”
叶尊不明白，冷静地看着她：“是说你哥哥完全变了一个人，还是说，有其他人代替了你哥哥的身份？”
女孩皱着眉：“都有。我们兄妹感情本来就不亲密，哥哥结婚后有了嫂子，我们就更说不了几句话。我是在嫂嫂有了双胞胎之后，才来跟他们一起住的，顺便照顾孩子。然后我才发现，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哥哥变了很多，总是神神秘秘的，对很多可怕的电影感兴趣，一开始我以为他看的是那种片子，有些厌恶，后来才发现是这种更恶心可怕的东西。他身上很多地方和哥哥不同，有时候虽然笑着，看我的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总是假模假式的，渐渐的我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是个陌生人。”
“感觉？有证据吗？”
女孩肯定地说：“他不是哥哥，是别人装成了哥哥的样子。察觉到他越来越多的异常后，我想起结婚蜜月时候，有一次哥哥喝了酒心情很愉快，突然说了一句话，他说，原来真的有人会长得那么相似。你见到的话也会吓一跳的，绝对认不出来？”
“你见过那个人吗？”
女孩摇头：“我那时候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只是问了一句，是他找的替身保镖吗？哥哥说可以这么说。至少确定了一点，哥哥身边有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
叶尊若有所思。
女孩继续说：“怀疑那个人替代了哥哥的身份后，我开始留意起那个人的日常起居。发现他总是乐善好施，到处帮助人做慈善。哥哥虽然是个品行良好的人，但也没有好到主动做这种事的程度。不仅如此，我发现他往家里带了人回来，都是深更半夜，而且，我没有见过这些人离开。”
叶尊：“我在发现莫洛斯的房间里找到几具尸体。”
女孩沉默了几秒，并不意外，但还是被刺痛了。
“你们，要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这些吗？”休息了一阵的莫洛斯稍微有些精神了，温和地抬头看着叶尊，眼眸鹿一样清澈忧伤。
叶尊看了眼睁着懵懂眼睛的孩子们：“抱歉。”
莫洛斯站起来，摸了摸女孩子的头。
蹲下来和他们平视，温声说：“我是舅舅，以后，舅舅也会照顾你们的，别担心。”
叶尊想起来，他们找到的线索，他的委托人是去投奔姐姐的。
女主人就是他的姐姐。
年轻女孩带着孩子们往后方更安全的地方去，至少不能让他们直视父亲被捕的画面。
莫洛斯担忧地询问警察：“我姐姐呢，这家的女主人呢？”
警方焦头烂额，但还是极力安抚他：“情况不太好，先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嫌犯挟持了他的妻子，正在和我的同事对抗，我们在竭尽一切努力。”
她的话说完没有多久，连续几声枪响在别墅内响起。
大家都望向门口，等待着结果。
几分钟后，门口伏击的警察打出手势，一群人围了上去。
别墅的门口走出来两个人，探长扶着一名神情恍惚正在痛哭的女性，女人不断回头，挣扎地要回去。
担架在他们身后涌进去。
叶尊跟着莫洛斯上前。
“姐姐，没事了。”莫洛斯上前想要安抚女人，语气虽然温和但有些生疏。
女主人只是痛哭，望着身后的来处，叫着一个名字，仿佛肝肠寸断。
不一会儿，担架抬出来，即便蒙着白布，但泅出来的鲜血还是很明显。
女主人激动地上前，扯落开白布一脚。
叶尊看到了白布下男主人睁着空洞的眼睛，苍白的脸上，凝聚着死前痛苦的表情。
探长沉稳地站在那里，表情肃穆，对叶尊解释了一句：“他杀了那两个年轻的孩子，杀了我的两个警员！而且，劫持了他的妻子，一直没有停止开枪。情况紧急，我们不得不如此。”
年轻的女孩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冲到他们面前，激动地问：“他死了吗？他死了，你们有没有问清楚，我哥哥呢？他们是不是也杀了我哥哥？”
他们？
叶尊看了眼探长，再次看向女孩：“他还有其他同伙？”
女孩脸上豆大的泪水溢出，跟着女主人一起泣不成声。
探长说：“他和很多人交流喜好，这些影片货源，物色挑选受害者，处理尸体，一系列事情，也许除了他还有其他帮凶。我们会继续调查的。”
但这起连环剥皮抛尸案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以凶手伏法为终结。
叶尊说：“他为什么拒捕？这里的法律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很优待，被抓也不会判死刑。他很有钱，即便下半辈子待在监狱也会过得比很多人都好。”
探长说：“疯子的想法谁知道呢，也许自由对他来说比死更重要。”
叶尊点头，神情理智：“幸好他拒捕了，探长是否会这么想？”
探长只是看着他。
“否则，杀了这么多人还有那样好的生活，未免对死者不公。”
探长平静地说：“我是警察，我尊重法律。我抓住罪恶，审判的事不归我管。”
“但不负责维护正义。”
“罪犯被抓住关起来，就是正义。”
“死了很多人，被活生生剥皮的过程，探长比我看过的影片多，虐杀了这么多人，凶手还活着，就不是正义。”
“凶手死了。”探长说，“你跟我都看见了。”
他脱帽，对哭得神情恍惚的女主人欠欠身，和担架抬出来的年轻警员的尸体一起离开。
叶尊抬眼望去，别墅依旧笼罩着森凉，在四楼的边界处，那具行走的尸体正站在那里，不知道看着什么。
……
探长的案子结束了，叶尊的还没有。
别墅的一部分作为案发现场被警方封锁，但留了一部分区域让他们生活。
女主人一直在哭，有时候说些只有她知道的话，大致是男主人的好，对他为什么做出这种事的难以置信，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绝望。
年轻的女孩比她更坚强，哭了一阵，还要照顾两个小孩子，习惯性沉默着，独自去准备食物。
即便大人没有胃口，孩子们正在长身体，不能挨饿。
两个小孩乖乖坐在沙发上，并不清楚自己没有爸爸了，两个人在玩游戏，不知道玩得是什么。
女孩子的积木举起来，动作幅度很大砸碎拆解另一个积木，然后天真地望着哥哥：“我的工作做完了，该你了哥哥。”
男孩子就去处理她弄乱的积木，把他们归置整理。
莫洛斯陪在他们旁边，神情有些忧虑。
叶尊走到他身边：“可以谈谈吗？”
莫洛斯抬眼望着他，苍白的眉眼神情清澈不设防，虽然是个成年的男性，但某些气质比他的侄子们还要纯真干净。
“当然可以，侦探先生。”
叶尊先一步走到旁边。
莫洛斯安抚交代了孩子们几句，从酒柜里拿出来一瓶酒和两个透明的水晶杯，走到叶尊旁边。
他们的位置可以看到所有人的情况，但保持距离，控制声音的话就可以不被听到。
看到叶尊看向他手中的酒，年轻人笑了一下，鹿一样的眼眸望着他，那双眼睛长得很好，笑着的话看什么都像是深情喜欢，蹙眉就带着清澈浅浅的忧伤。
大约因为是叶尊救了他，他看叶尊的眼神带着信赖和亲近，还有一些不自觉的依恋：“紧张的时候，来一点会让人放松。”
叶尊没有阻止，莫洛斯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给他。
莫洛斯慢慢喝下去一杯，发出一声喟叹，像是终于从那种死寂危险的情景逃脱。
叶尊也拿起酒，抿着慢慢喝。
喝第一口的时候有些抗拒，后面就开始想要喝完。
那种东西喝下去的感觉，的确让人不由自主松弛起来。
他依稀觉得自己的酒量不会太好，所以告诉自己，只喝一杯就好。
但莫洛斯倒第二杯的时候，他没有阻止，只是拿着杯子，没有再喝。
莫洛斯的酒量显然很好，一会儿就喝了三杯下去，只是苍白的脸略略有点红润，看上去反而正常。
叶尊试图进入正题：“你从哪里听说的我？”
莫洛斯克制地笑着看着他，温柔又有些弱势的样子：“从书上。”
叶尊：“……”
像是不好意思，清澈的眸光有些矜持柔软：“侦探小说上那些委托人就是这样说话的，我模仿着写下，到了镇上后给一位朋友打电话，请他帮忙找一位信得过的侦探前往那个地方，随便哪一位都行，但不能太贵，我没有很多钱。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叶尊：“……”
所以不只是侦探不认识委托人，委托人也不认识侦探，很好。
叶尊又喝了一杯酒，主动拿起酒瓶倒满，倒满后却没有喝，只是把玩着杯子。
“箱子里那具尸体，你有什么线索？”
莫洛斯回忆着：“我是一个艺术生，箱子里装着的是我的画作和一些作画的用具，颜料什么的。还有其他东西，但总之差不多35kg。我乘坐火车来到这个城市，下车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箱子似乎很重。但那时候我没想太多。乘坐汽车的时候被司机拒载，我才开始觉得箱子不对劲的。”
叶尊顿了顿：“你在信上说，自己有急事必须回家，是什么事？”
莫洛斯怔了一下，鹿一样的眼睛眨了眨：“是家里的人，听到了什么，担心姐姐，让我过来看看。”
“你被绑在地下室，你姐姐知道吗？”
莫洛斯摇摇头：“我没有见到姐姐，我来的时候家里只有姐夫在，他给我开了门很热情亲切，聊过一阵天，知道我是个艺术生后，极力邀请我去参观他的电影。说是帮他参考一下怎么装修环境。然后……到我被袭击，一直都没有见到姐姐，她不知道我来了。”
但没记错的话，昨晚叶尊提醒过女主人丈夫的异常后，她曾表示要和家里的心理学家妹妹聊聊，聊天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难道那时候她没有从妹妹哪里了解到莫洛斯来看望她了吗？
听到叶尊的话，莫洛斯温和地笑了一下：“妹妹是怕姐姐的性格无法掩饰住秘密，想着我来了，先故意这么说稳住她的吧。姐姐的性格总是这样的，不管别人说什么，只要有道理就都会信，都会听。”
叶尊点点头。
即便丈夫是个可怕的连环杀人狂，甚至一度挟持了自己，但女主人还是在为他的死去难过着，眼泪没有断过，到现在都精神恍惚着。
莫洛斯看了姐姐一眼：“那个人虽然可怕，但对姐姐很好，她虽然性格天真但绝对不笨，一直生活在一起却没有发现异常，只能是因为那个男人将残酷的一面对她隐瞒得很好。”
是啊，连他们五六岁的儿子都知道，爸爸的电影会吃人，显然是看见过有人进去却没有再出来。
这么说的话，小儿子看见的进去没有出来的人，就是莫洛斯吧？
“在我被关在放映室的时候，萝拉小姐来偷偷看过我，但她不敢做什么，因为恐惧那个男人，也因为那个人男人和探长是好友，她甚至不敢对外求助或报警，就只是来喂过我喝水。多亏她我才能活着见到侦探先生呢。”
叶尊点点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会启程前往你乘坐的那班火车，查询你出发当晚的乘客，找到调换你箱子的人，查清箱子里那具尸体的真相。”
在叶尊说这句话前，他们对面的椅子上，那具箱中的尸体再一次出现了。
到叶尊说出自己的打算，尸体都没有什么举动，只是坐在那里。
简单地吃过晚饭，两个女人和孩子们一起睡，莫洛斯和叶尊一人一间房，都睡在三楼。
叶尊睡得不好，梦里也一直很清醒，像是没睡着一样。
梦见一片雾茫茫的河面和鹅卵石，远处若隐若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影，他一直走不到跟前，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但莫名觉得紧张和恐惧，总觉得对方在朝自己而来，不断接近着，可能一瞬间就到了面前。
突然惊醒，是半夜四点多。
叶尊觉得口渴，走出房间来到三楼的小厨房找水喝。
小厨房的灯亮着，一个人背对着他打开冰箱的门，像是在想喝什么。
听到叶尊的脚步声，莫洛斯回头看来，笑了一下：“侦探先生，要喝什么吗？我来拿。”
“都可以。”
莫洛斯拿来两瓶罐装的汽水。
带酒精味道的甜饮料。
“你很喜欢喝酒？”
“对，未成年时候就一直很想尝试看看，但忍住了，压抑久了以后，就会格外喜欢一阵子。”
叶尊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明天，就走吗？”
“嗯。”
莫洛斯说：“姐姐和萝拉小姐，她们打算等案件了结后就卖掉这座房子，一起去投奔妹妹，这样方便纾解因为这件事导致的心理问题，也能更好照顾两个孩子。”
“哦。”
“明天处理完事情，安顿好她们后，我就去找你。”
叶尊点头：“有你在身边查起来会顺利很多，这样很好，我会和探长保持联系，到时候位置变动联系不到彼此，我们可以通过他联系。”
“好啊。”
叶尊起身离开。
莫洛斯跟他一起往房间走去，两个人的房间就在隔壁。
莫洛斯矜持地笑着对他点头：“晚安。”
“晚安。”叶尊关上门走进去。
莫洛斯也走了进去。
在他们离开的黑暗小厨房，那具箱中的尸体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某个方向。
黑夜将尽未尽的时候。
压抑的泣声传来。
似有若无的声音：“得再死一个才行，漏洞太多了，你说是不是？”
叶尊沉睡的梦里，呓语声回应。
“是啊，漏洞太多了，只死一个恐怕不行。”
遥远处的声音：“杀谁好呢？”
梦里的呓语：“杀谁都行。”
若有若无的声音确定：“那就这个人吧。”
梦呓的声音：“反正都要死。”
……
第二天叶尊起来的很早，在发生过命案，尤其还是变态杀人狂连环剥皮的地方，正常人都不可能好好睡觉。
他没有等那些人醒来，昨晚已经告别过了，为了防止大家不安，还是在便签上写了自己早起去赶火车，然后就离开了这所森凉的别墅。
离开前叶尊和警局的探长联络了一下。
那边的连环剥皮抛尸案因为凶手的伏法，导致具体受害者数量无法估量，很多人也找不到遗体，甚至没有非常准确的证据证明这都是那个人所为。
大家焦头烂额，而虽然叶尊的委托人找到了，确定了那起箱中尸体案确有其事，但是捞尸队目前为止还是没有打捞到尸体。
“我们暂时无法帮上什么忙。”
叶尊表示理解：“已经很好了，至少解救了我的委托人，之后的事情我会先独自跟进。”
探长说：“我会给附近的警局打电话，让他们协助你查案。”
“那就多谢了。”
叶尊告别他们，来到当地的火车站，一直等到莫洛斯曾经乘坐的那辆班车。
他上了火车，和事先联系过的乘务长聊了几句。
“我们的火车票即买即走，无法确定乘客身份，只能根据售票情况找到当天乘客们的位置和上下车的站口。”
“多谢。”
火车上的人一直不多，毕竟不是什么大城市。
叶尊坐到了莫洛斯当初的位置，从这里一直坐到当初莫洛斯上车的地方。
然后又买了返程票，严格按照当初莫洛斯上车的时间上车，穿着和当初莫洛斯一样的衣服，带着一个差不多重量的灰扑扑的大箱子。
再一次，从始发站乘坐到末站。
算上延误，一趟差不多十二个小时。
车上的人越来越少，箱子一直待在原地。
“这么大的箱子，如果掉包起来，应该很难，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直到来回两趟，箱子都好端端地待在那里。
叶尊站起来，试图以凶手的角度揣度问题，如果他杀了一个人，把尸体装进一个大皮箱里，和另一个皮箱相互调换位置……
“等等，我怎么会事先知道，这趟列车上有个人恰好跟我有一个一样的大箱子？”
“如果只是偶然在路上发现了类似的箱子，临时起意才掉包的，一开始用大箱子装尸体的我，预备将箱子里的尸体怎么办？”
“用这样大的箱子载着尸体坐长途火车，我不害怕被人发现吗？”
“我是怎么做到，车上有人注意到了莫洛斯的大箱子，却没有意识到我的大箱子的？”
如果，莫洛斯的判断出错了，从一开始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凶手就已经盯上了他的箱子，在他出发前就完成掉包……
排除了一切不合理，唯一剩下的合理，就是最可能的真相。
凶手，是莫洛斯身边的熟人。
从楼梯走上来后，尸体不见了。
叶尊没有急于去四楼，他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楼下的交谈声很正常，也没有人要上来。
确定了这一点，叶尊向着二楼的走廊走去。
他没有停留，只是走了过去，从右边楼梯走到左边，然后抬脚往三楼走去。
三楼有很多房间，叶尊昨晚住的客房，男主人的私人放映厅都在三楼，还有吧台和做甜品饮料的小厨房。
到三楼的时候，叶尊走在每一扇门前都试着扭动了一下门把手，推开看一眼。
房间都是空的，一些客房显出有段日子没有住人，还有些是多功能室。
走到男主人的私人放映室时，门把手没能转动，门被锁上了。
他侧耳贴近门听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
叶尊没有停留多久，往四楼走去。
上面很安静。
他还没有来过别墅的四楼，昨晚只看到那个男孩站在三楼往四楼的楼梯间对他说话。
叶尊记得昨晚在放映室看到的情形，三楼的放映室内部似乎有往上的空间，可能和四楼某个房间是连在一起的，当时探长和男主人微弱的聊天声，很可能就是从上面传来的。
他看向四楼往上的半个小阁楼，目光稍稍停顿。
四楼是孩子们和男主人妹妹的房间。
除了孩子们的卧室，琴房，玩具室，还有一个很大的休闲阳台。
阳台另一边和孩子们的房间隔得有点远的一排屋子，是404之后的几个房间，视野很好。
叶尊走到404房间门口，周围没有任何异常，没有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尸体。
他有规律地敲了三下门。
里面没有声音。
叶尊没有说话，顿了顿，又敲了三下，这一次比上一次声音更大了一点。
仍旧没有回应。
叶尊的手放在门把手上，试着扭动。
门没有上锁，从外面打开了。
房间很大，比起叶尊昨晚住的三楼的单间，这个房间有一个小客厅，小厨房、卧室、卫浴一样不缺，房间似乎还通向一个独立小阳台。
叶尊走进去，关上门。
房间明显有一股住过人的气息，空气里有剃须水、烟草和酒精的味道。
房间的摆设却很整洁，和整个别墅的风格一样，过分整洁有些轻微的洁癖。
床上有睡过人的痕迹，但没有衣服，卫浴的灯是黑的，很安静没有水声。
阳台的玻璃推门是打开的，有阴凉的风吹来。
叶尊穿过房间往阳台走去，外面的小阳台可以看到别墅后面的风景。
玻璃窗上什么一闪而过。
叶尊回头，看到卧室内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具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尸体。
尸体灰蒙蒙的，像是落尘老旧的石膏像，在看着他。
独自一人面对那双玻璃珠一样死气沉沉的眼睛，一种诡异的紧张和不安油然而生。
叶尊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听到卫浴的门忽然被粗暴拉开了，声音吸引了尸体，尸体的目光从叶尊身上转移。
有人走了出来，像是出来的有些急，脚步踉跄不稳，从尸体旁边擦过。
那个人穿着叶尊熟悉的警服，有些皱，厚重的面料上有液体的痕迹，像是把水弄上去了。
穿警服的人弯着腰，手指捂着肚子像是不舒服，缓缓抬起头看向叶尊。
叶尊看到，眼前的人并不是探长先生，而是从昨天晚上就找不到的警员。
年轻的警员眼睛很亮，整个人灰蒙蒙的，他对着叶尊张了张嘴，忽然扑倒在地。
艳红的血从他嘴角涌出，落在警服上，泅出一片深色的阴影。
深色粘稠的血液从他脚边蔓延扩散出去。
与此同时，叶尊的脖子忽然被一道尖锐的利器刺入，眼前像是有一扇门被关上了，视野陷入黑暗之中。
……
叶尊在一片昏暗中醒来。
他坐在一张沉重的椅子上，手臂被仔细绑在椅子的扶手上，两只脚分开绑在椅子腿上。
就和他昨晚看到的惊悚犯罪电影一样。
叶尊没有挣扎，没有任何反应，看向他所能看到的一切视野呈现的画面。
在他的左侧后面的视野受限区，依稀看到那里也有一张椅子，也绑着一个人。
颜色厚重的警服，嘴角带血的脸。
是那个年轻的警员。
好消息是他没有死，坏消息是，他们现在都被人绑架了。
喟叹声在叶尊身后上方响起，有人站在他背后，似乎从他醒来前就一直站着。
“从谁开始呢？”耳边的声音笑着说。
从昨晚别墅的门打开，见到人开始，那位先生一直都是这样心情很好的样子笑着，亲切有修养的精英高知移民，“一般猎人处理猎物的时候，都会从老弱病残开始，那就先这位负伤的警官吧。”
他说着，离叶尊远去：“我不太喜欢白人的皮肤，就算是年轻人摸起来也太粗糙了。但也意味着处理坏了也没关系，可以当做练习。”
把人当成动物一样的语气。
那边传来轻微的濒死的呓语，像是极力的反抗。
男主人的声音和跟客人们聊天时候一样，让人轻松愉悦的态度和语气：“我的理论很扎实的，接近满分，就是实践课可能有些欠缺，你多担待。”
叶尊观察着房间，周围的装饰风格和昨晚他在男主人的私人放映室里看到的一样。
但这一块的区域显然是他没有来过的地方。
男主人穿着休闲又略带严谨的服饰，像是工作服一样，认真地用镊子夹着棉花在年轻警员的脸上做着前期处理，一边嘴里和对方沟通着，没有留意他身后的情景。
绳子绑得很紧，不只是手脚，连转头也很困难。
叶尊前方的幔帐轻轻动了一下，掀开一道细小的缝隙，一只眼睛透过狭小的缝隙从外面看进来，撞上叶尊的视线。
叶尊右侧的视野微微一阵模糊，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那边无声无息走过来，是那具灰蒙蒙的尸体。
尸体站在叶尊的面前，侧对着他，面朝着男主人和他手下濒死的猎物。
然后，尸体侧首垂眸看着叶尊。
死气沉沉，落尘脏玻璃珠一样的眼睛。
这是尸体和叶尊距离最近的一次。
尸体面无表情抬起右手，落在叶尊的头上，毫无感情往脖颈滑落下去，缓缓用力。
枪声忽然响起。
尸体微微波动，子弹穿过尸体和扭曲的空气，从叶尊面前瞬间经过。
男主人拿刀的手一阵抖动，骂了一句脏话，手指被流弹擦过，手中的刀掉落地上，反弹了几下。
“趴下！”沉稳果断的声音命令。
叶尊用力将重心往左侧摔去，整个人和绑在一起的椅子侧翻在地面。
这次他看见了男主人那边的情景。
男主人躲避了一下，拽起不能动弹的年轻警员挡着自己，不慌不忙地笑着，立刻从旁边众多的设备里拿出来一杆枪。
枪架在年轻警员的肩膀上，未及瞄准就冲着子弹来处开了两枪。
叶尊的左手够到了地上的手术刀，利用脚尖在地上蹭着移动自己和椅子，再利用椅子和墙壁周围的障碍物固定手术刀的角度，争分夺秒地摩擦切割着绑着手的绳子。
期间，子弹一直在头顶和周围来回，好几次流弹打中了椅子的腿。
在叶尊割开左手的绳子时，男主人已经且战且退，从房间另一侧的出口往上走去，仍旧挟持着负伤的警员。
他没有拿人质威胁对方停火，只是当做掩体，脸上还挂着和往常一样的笑意。
“你的枪法不怎么准啊，老伙计，看来你真的不怎么能欣赏我们的电影，太遗憾了。”
“放开你手中的人质，举起手来，立刻投降！”
“这种没有意义的喊话我以为你不会说的。”男主人嬉皮笑脸的，完全不当一回事，但他的手上血液不断滴落着，显然已经受伤。
快退到往上的楼梯口时候，他笑着突然疯狂朝这里开枪。
嘭嘭嘭的子弹乱射一气，形成短暂的压制。
叶尊刚刚来得及挣脱椅子，往身后滚去，贴着墙壁躲避擦过的流弹。
硝烟弥漫，沉寂了几分钟都没有声音。
意识到男主人已经撤离，外面的人终于破门而入。
持枪走进来的探长先生，黑色风衣下的脸一如既往冷硬，整个人灰蒙蒙的。
“你还好吧，侦探先生。”他枪口警戒着男主人离开的方向，对叶尊询问，目光在叶尊和那个方向来回。
叶尊靠着墙站起来，看着他的眼神有所保留：“这是怎么回事？昨晚到现在你去了哪里？”
探长先生说：“说来话长，过程有些曲折复杂，时间有限，我直接说结论，山上那具被狗刨出来的尸体法医尸检发现，死者失去了皮肤。这样的尸体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但离这里这么近的是第一起。我们很早就有了初步怀疑的人选，于是我花了很久接近这座别墅的主人，如你所见成了他的老友。包括昨晚带你来这里住宿，都是一样的目的。”
叶尊：“我昨晚在这里听到了你们交谈，对连环杀人狂的共同爱好，作为一名警察来说很特别，他为什么会信任你？”
探长平静地说：“身为警察对犯罪片感兴趣并不难理解，他感兴趣的是犯罪，我感兴趣的是破案，而且他也未必真的信任我。”
叶尊了然：“我和那位警员都是在你住的房间里遇袭的。”
探长沉重地点头：“昨晚我悄悄离开之后，发现了他埋在别墅后山的尸体，今早我回来时候就没有找到这位警员，我怀疑他发现了什么，先一步对你们下手，就假意装成宿醉回房稳住他，先去找到了镇上外出的同事。”
他走过来扶起叶尊：“为了防止造成更多伤亡和无辜，需要你帮忙找到这里的女人和孩子藏起她们，我得去追那个家伙，救回我们的人。”
“小心些。”
两个人一起从昏暗的放映室出来。
探长持枪朝着男主人逃离的方向往四楼追去。
叶尊从三楼出来，下楼去找其他人。
在一楼的餐厅看到了陪同他一起前来的警员，对方坐在餐桌上，脸趴在桌上，盘子里一大滩血。
他死了。
这里没有别的人。
叶尊折返回去往上走，避开了有血迹的地方，不断听到不远处的枪击声。
走到二楼的时候，看到了那个严肃的年轻女孩，对方瘦弱的身体同时抱着两个小孩，快速朝这里跑来，两个孩子抱得都不稳，但情况紧急，短短一点距离她的脸上满是汗水和热涨的红晕。
看到迎面来的叶尊，她的眼里露出戒备和恐惧，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脚步不停。
“你哥哥做了危险的事，警察现在在追他，先把孩子们带出这里，我来帮你一起。”
叶尊主动示好。
女孩脸色严肃沉着脸，这时候喘着气说了一句话：“他不是我哥哥，孩子我会带出去，拜托你去找找，这里还有一个受害者的。”
叶尊忽然想起什么：“三天前有一个年轻人来这里……”
“对。”女孩这次毫不犹豫，“他就是你要找的人，他来了这里后就失踪了，没有人看见他，但我很确定，他说过会有侦探来找他。他还在这个家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可怕的对待，你要快点找到他。”
叶尊看了眼她怀里乖乖的小孩：“先带孩子们出去，交给我。”
三楼之前去找探长时就粗略看过了，很显然也不是在四楼，只有神秘的二楼最可疑。
叶尊在二楼走廊一间间找，找到了男女主人的卧室，男主人的书房，收藏室，储物室，地窖，以及地下室的工作间。
在工作间里，他发现了一个小型的太平间。
冰柜里放置着一具具尸体，粗略看上去有四五具。
还有一具放在手术台一样的外面，盖着白布，还没有推进去。
叶尊再一次看到了那具行走的尸体，这次尸体停在手术台前，看着白布下的人。
叶尊走过去，掀开了白布，瞳孔微微一怔。
白布下躺着一个人，还没有死。
年轻人手脚被捆缚在手术台四角，嘴里被东西勒着，阻止他发出声音，那双涣散失神的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虽然脸色苍白得如同影视里的吸血鬼，但是他明显还活着。
叶尊走过去，立刻解开他，扶着他站起来。
“你好，你是否意识清晰。”
那个人虚弱极了，但还能回答：“是。”
“你的名字？”
“莫洛斯。”
对方和叶尊和男主人一样，是东方人的相貌，但是五官轮廓比叶尊要深很多，皮肤也更加苍白白皙，明显是混血。
叶尊拿出那张收起来的委托信给他看：“这是否是你留的？”
年轻人看了一眼字迹，虚弱得几乎无法单独靠自己坐住，连点头都很吃力，声音低沉极轻：“是我，您是侦探先生吗？”
“嗯。”叶尊从身上翻出几枚锡纸包裹的巧克力球，递给他。
这个人明显很久不曾进食，过分虚弱来源于此。
“为什么侦探先生身上有这个？”
叶尊看到他连抬手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主动帮他剥好递到嘴边，平静地说：“我饮食不规律，低血糖。”
这是随便说的，主要原因或许是，叶尊不吃任何来历不明的东西和陌生可疑地方的食物，比如在这个家里的昨晚和今早，他就几乎什么实质性的食物都没有吃下去过。
给一个年轻男子喂食巧克力的行为有些奇怪，尤其这个人过分苍白但是十分俊美。
如果男主人想剥他的皮，叶尊不会感到意外，但会觉得可惜。
比起剥下来的死物，这个人鲜活的样子明显是更完美的艺术。
“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能走吗？”
年轻人点点头。
但叶尊还是伸手扶住了他，两个人脚步不慢往上走去。
叶尊很担心男主人会忽然杀回来，他们待在这种地方处境会危险。
别墅里的枪战还在继续，时不时在某个角落响起。
走出屋子的时候，叶尊看到门外包围的一群警察，很多人都荷枪实弹。
明显不只是当地小小的警局的，有外调来的人。
但警察的人手和别墅的大小比起来也捉襟见肘。
“快过来，这边。”
有人立刻挥手示意。
叶尊扶着莫洛斯朝之前那个年轻女孩走去。
女孩的左右手各拉着一个孩子，两个孩子挨着她的腰腿，纯真的眼眸一眨一眨望着他们的家。
看到被叶尊带出来的年轻人，女孩子一直严肃微沉的面容略松一口气。
叶尊看了眼坐在车后，被裹上毯子递上热可可的莫洛斯，再次看向女孩。
“能说说看吗？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并不是我哥哥，”女孩说，“父亲去世后，哥哥接管了家里的小工厂，几次商业决策都很成功，很快我们成了有钱人。然后，哥哥认识了嫂子，两个人订婚后不久，相中了这块地方作为婚后共同的家。到那时候一切都还很美好。”
她陷入了回忆，声音平静有些麻木：“噩梦是从他们搬来这里后开始的，不，或许是从那次蜜月旅行。我不确定，等我发现异常的时候，哥哥已经不是哥哥了。”
叶尊不明白，冷静地看着她：“是说你哥哥完全变了一个人，还是说，有其他人代替了你哥哥的身份？”
女孩皱着眉：“都有。我们兄妹感情本来就不亲密，哥哥结婚后有了嫂子，我们就更说不了几句话。我是在嫂嫂有了双胞胎之后，才来跟他们一起住的，顺便照顾孩子。然后我才发现，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哥哥变了很多，总是神神秘秘的，对很多可怕的电影感兴趣，一开始我以为他看的是那种片子，有些厌恶，后来才发现是这种更恶心可怕的东西。他身上很多地方和哥哥不同，有时候虽然笑着，看我的眼神却让人不寒而栗，总是假模假式的，渐渐的我意识到，这个人可能是个陌生人。”
“感觉？有证据吗？”
女孩肯定地说：“他不是哥哥，是别人装成了哥哥的样子。察觉到他越来越多的异常后，我想起结婚蜜月时候，有一次哥哥喝了酒心情很愉快，突然说了一句话，他说，原来真的有人会长得那么相似。你见到的话也会吓一跳的，绝对认不出来？”
“你见过那个人吗？”
女孩摇头：“我那时候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只是问了一句，是他找的替身保镖吗？哥哥说可以这么说。至少确定了一点，哥哥身边有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
叶尊若有所思。
女孩继续说：“怀疑那个人替代了哥哥的身份后，我开始留意起那个人的日常起居。发现他总是乐善好施，到处帮助人做慈善。哥哥虽然是个品行良好的人，但也没有好到主动做这种事的程度。不仅如此，我发现他往家里带了人回来，都是深更半夜，而且，我没有见过这些人离开。”
叶尊：“我在发现莫洛斯的房间里找到几具尸体。”
女孩沉默了几秒，并不意外，但还是被刺痛了。
“你们，要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这些吗？”休息了一阵的莫洛斯稍微有些精神了，温和地抬头看着叶尊，眼眸鹿一样清澈忧伤。
叶尊看了眼睁着懵懂眼睛的孩子们：“抱歉。”
莫洛斯站起来，摸了摸女孩子的头。
蹲下来和他们平视，温声说：“我是舅舅，以后，舅舅也会照顾你们的，别担心。”
叶尊想起来，他们找到的线索，他的委托人是去投奔姐姐的。
女主人就是他的姐姐。
年轻女孩带着孩子们往后方更安全的地方去，至少不能让他们直视父亲被捕的画面。
莫洛斯担忧地询问警察：“我姐姐呢，这家的女主人呢？”
警方焦头烂额，但还是极力安抚他：“情况不太好，先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嫌犯挟持了他的妻子，正在和我的同事对抗，我们在竭尽一切努力。”
她的话说完没有多久，连续几声枪响在别墅内响起。
大家都望向门口，等待着结果。
几分钟后，门口伏击的警察打出手势，一群人围了上去。
别墅的门口走出来两个人，探长扶着一名神情恍惚正在痛哭的女性，女人不断回头，挣扎地要回去。
担架在他们身后涌进去。
叶尊跟着莫洛斯上前。
“姐姐，没事了。”莫洛斯上前想要安抚女人，语气虽然温和但有些生疏。
女主人只是痛哭，望着身后的来处，叫着一个名字，仿佛肝肠寸断。
不一会儿，担架抬出来，即便蒙着白布，但泅出来的鲜血还是很明显。
女主人激动地上前，扯落开白布一脚。
叶尊看到了白布下男主人睁着空洞的眼睛，苍白的脸上，凝聚着死前痛苦的表情。
探长沉稳地站在那里，表情肃穆，对叶尊解释了一句：“他杀了那两个年轻的孩子，杀了我的两个警员！而且，劫持了他的妻子，一直没有停止开枪。情况紧急，我们不得不如此。”
年轻的女孩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冲到他们面前，激动地问：“他死了吗？他死了，你们有没有问清楚，我哥哥呢？他们是不是也杀了我哥哥？”
他们？
叶尊看了眼探长，再次看向女孩：“他还有其他同伙？”
女孩脸上豆大的泪水溢出，跟着女主人一起泣不成声。
探长说：“他和很多人交流喜好，这些影片货源，物色挑选受害者，处理尸体，一系列事情，也许除了他还有其他帮凶。我们会继续调查的。”
但这起连环剥皮抛尸案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以凶手伏法为终结。
叶尊说：“他为什么拒捕？这里的法律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很优待，被抓也不会判死刑。他很有钱，即便下半辈子待在监狱也会过得比很多人都好。”
探长说：“疯子的想法谁知道呢，也许自由对他来说比死更重要。”
叶尊点头，神情理智：“幸好他拒捕了，探长是否会这么想？”
探长只是看着他。
“否则，杀了这么多人还有那样好的生活，未免对死者不公。”
探长平静地说：“我是警察，我尊重法律。我抓住罪恶，审判的事不归我管。”
“但不负责维护正义。”
“罪犯被抓住关起来，就是正义。”
“死了很多人，被活生生剥皮的过程，探长比我看过的影片多，虐杀了这么多人，凶手还活着，就不是正义。”
“凶手死了。”探长说，“你跟我都看见了。”
他脱帽，对哭得神情恍惚的女主人欠欠身，和担架抬出来的年轻警员的尸体一起离开。
叶尊抬眼望去，别墅依旧笼罩着森凉，在四楼的边界处，那具行走的尸体正站在那里，不知道看着什么。
……
探长的案子结束了，叶尊的还没有。
别墅的一部分作为案发现场被警方封锁，但留了一部分区域让他们生活。
女主人一直在哭，有时候说些只有她知道的话，大致是男主人的好，对他为什么做出这种事的难以置信，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绝望。
年轻的女孩比她更坚强，哭了一阵，还要照顾两个小孩子，习惯性沉默着，独自去准备食物。
即便大人没有胃口，孩子们正在长身体，不能挨饿。
两个小孩乖乖坐在沙发上，并不清楚自己没有爸爸了，两个人在玩游戏，不知道玩得是什么。
女孩子的积木举起来，动作幅度很大砸碎拆解另一个积木，然后天真地望着哥哥：“我的工作做完了，该你了哥哥。”
男孩子就去处理她弄乱的积木，把他们归置整理。
莫洛斯陪在他们旁边，神情有些忧虑。
叶尊走到他身边：“可以谈谈吗？”
莫洛斯抬眼望着他，苍白的眉眼神情清澈不设防，虽然是个成年的男性，但某些气质比他的侄子们还要纯真干净。
“当然可以，侦探先生。”
叶尊先一步走到旁边。
莫洛斯安抚交代了孩子们几句，从酒柜里拿出来一瓶酒和两个透明的水晶杯，走到叶尊旁边。
他们的位置可以看到所有人的情况，但保持距离，控制声音的话就可以不被听到。
看到叶尊看向他手中的酒，年轻人笑了一下，鹿一样的眼眸望着他，那双眼睛长得很好，笑着的话看什么都像是深情喜欢，蹙眉就带着清澈浅浅的忧伤。
大约因为是叶尊救了他，他看叶尊的眼神带着信赖和亲近，还有一些不自觉的依恋：“紧张的时候，来一点会让人放松。”
叶尊没有阻止，莫洛斯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给他。
莫洛斯慢慢喝下去一杯，发出一声喟叹，像是终于从那种死寂危险的情景逃脱。
叶尊也拿起酒，抿着慢慢喝。
喝第一口的时候有些抗拒，后面就开始想要喝完。
那种东西喝下去的感觉，的确让人不由自主松弛起来。
他依稀觉得自己的酒量不会太好，所以告诉自己，只喝一杯就好。
但莫洛斯倒第二杯的时候，他没有阻止，只是拿着杯子，没有再喝。
莫洛斯的酒量显然很好，一会儿就喝了三杯下去，只是苍白的脸略略有点红润，看上去反而正常。
叶尊试图进入正题：“你从哪里听说的我？”
莫洛斯克制地笑着看着他，温柔又有些弱势的样子：“从书上。”
叶尊：“……”
像是不好意思，清澈的眸光有些矜持柔软：“侦探小说上那些委托人就是这样说话的，我模仿着写下，到了镇上后给一位朋友打电话，请他帮忙找一位信得过的侦探前往那个地方，随便哪一位都行，但不能太贵，我没有很多钱。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叶尊：“……”
所以不只是侦探不认识委托人，委托人也不认识侦探，很好。
叶尊又喝了一杯酒，主动拿起酒瓶倒满，倒满后却没有喝，只是把玩着杯子。
“箱子里那具尸体，你有什么线索？”
莫洛斯回忆着：“我是一个艺术生，箱子里装着的是我的画作和一些作画的用具，颜料什么的。还有其他东西，但总之差不多35kg。我乘坐火车来到这个城市，下车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箱子似乎很重。但那时候我没想太多。乘坐汽车的时候被司机拒载，我才开始觉得箱子不对劲的。”
叶尊顿了顿：“你在信上说，自己有急事必须回家，是什么事？”
莫洛斯怔了一下，鹿一样的眼睛眨了眨：“是家里的人，听到了什么，担心姐姐，让我过来看看。”
“你被绑在地下室，你姐姐知道吗？”
莫洛斯摇摇头：“我没有见到姐姐，我来的时候家里只有姐夫在，他给我开了门很热情亲切，聊过一阵天，知道我是个艺术生后，极力邀请我去参观他的电影。说是帮他参考一下怎么装修环境。然后……到我被袭击，一直都没有见到姐姐，她不知道我来了。”
但没记错的话，昨晚叶尊提醒过女主人丈夫的异常后，她曾表示要和家里的心理学家妹妹聊聊，聊天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难道那时候她没有从妹妹哪里了解到莫洛斯来看望她了吗？
听到叶尊的话，莫洛斯温和地笑了一下：“妹妹是怕姐姐的性格无法掩饰住秘密，想着我来了，先故意这么说稳住她的吧。姐姐的性格总是这样的，不管别人说什么，只要有道理就都会信，都会听。”
叶尊点点头。
即便丈夫是个可怕的连环杀人狂，甚至一度挟持了自己，但女主人还是在为他的死去难过着，眼泪没有断过，到现在都精神恍惚着。
莫洛斯看了姐姐一眼：“那个人虽然可怕，但对姐姐很好，她虽然性格天真但绝对不笨，一直生活在一起却没有发现异常，只能是因为那个男人将残酷的一面对她隐瞒得很好。”
是啊，连他们五六岁的儿子都知道，爸爸的电影会吃人，显然是看见过有人进去却没有再出来。
这么说的话，小儿子看见的进去没有出来的人，就是莫洛斯吧？
“在我被关在放映室的时候，萝拉小姐来偷偷看过我，但她不敢做什么，因为恐惧那个男人，也因为那个人男人和探长是好友，她甚至不敢对外求助或报警，就只是来喂过我喝水。多亏她我才能活着见到侦探先生呢。”
叶尊点点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会启程前往你乘坐的那班火车，查询你出发当晚的乘客，找到调换你箱子的人，查清箱子里那具尸体的真相。”
在叶尊说这句话前，他们对面的椅子上，那具箱中的尸体再一次出现了。
到叶尊说出自己的打算，尸体都没有什么举动，只是坐在那里。
简单地吃过晚饭，两个女人和孩子们一起睡，莫洛斯和叶尊一人一间房，都睡在三楼。
叶尊睡得不好，梦里也一直很清醒，像是没睡着一样。
梦见一片雾茫茫的河面和鹅卵石，远处若隐若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影，他一直走不到跟前，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但莫名觉得紧张和恐惧，总觉得对方在朝自己而来，不断接近着，可能一瞬间就到了面前。
突然惊醒，是半夜四点多。
叶尊觉得口渴，走出房间来到三楼的小厨房找水喝。
小厨房的灯亮着，一个人背对着他打开冰箱的门，像是在想喝什么。
听到叶尊的脚步声，莫洛斯回头看来，笑了一下：“侦探先生，要喝什么吗？我来拿。”
“都可以。”
莫洛斯拿来两瓶罐装的汽水。
带酒精味道的甜饮料。
“你很喜欢喝酒？”
“对，未成年时候就一直很想尝试看看，但忍住了，压抑久了以后，就会格外喜欢一阵子。”
叶尊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明天，就走吗？”
“嗯。”
莫洛斯说：“姐姐和萝拉小姐，她们打算等案件了结后就卖掉这座房子，一起去投奔妹妹，这样方便纾解因为这件事导致的心理问题，也能更好照顾两个孩子。”
“哦。”
“明天处理完事情，安顿好她们后，我就去找你。”
叶尊点头：“有你在身边查起来会顺利很多，这样很好，我会和探长保持联系，到时候位置变动联系不到彼此，我们可以通过他联系。”
“好啊。”
叶尊起身离开。
莫洛斯跟他一起往房间走去，两个人的房间就在隔壁。
莫洛斯矜持地笑着对他点头：“晚安。”
“晚安。”叶尊关上门走进去。
莫洛斯也走了进去。
在他们离开的黑暗小厨房，那具箱中的尸体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某个方向。
黑夜将尽未尽的时候。
压抑的泣声传来。
似有若无的声音：“得再死一个才行，漏洞太多了，你说是不是？”
叶尊沉睡的梦里，呓语声回应。
“是啊，漏洞太多了，只死一个恐怕不行。”
遥远处的声音：“杀谁好呢？”
梦里的呓语：“杀谁都行。”
若有若无的声音确定：“那就这个人吧。”
梦呓的声音：“反正都要死。”
……
第二天叶尊起来的很早，在发生过命案，尤其还是变态杀人狂连环剥皮的地方，正常人都不可能好好睡觉。
他没有等那些人醒来，昨晚已经告别过了，为了防止大家不安，还是在便签上写了自己早起去赶火车，然后就离开了这所森凉的别墅。
离开前叶尊和警局的探长联络了一下。
那边的连环剥皮抛尸案因为凶手的伏法，导致具体受害者数量无法估量，很多人也找不到遗体，甚至没有非常准确的证据证明这都是那个人所为。
大家焦头烂额，而虽然叶尊的委托人找到了，确定了那起箱中尸体案确有其事，但是捞尸队目前为止还是没有打捞到尸体。
“我们暂时无法帮上什么忙。”
叶尊表示理解：“已经很好了，至少解救了我的委托人，之后的事情我会先独自跟进。”
探长说：“我会给附近的警局打电话，让他们协助你查案。”
“那就多谢了。”
叶尊告别他们，来到当地的火车站，一直等到莫洛斯曾经乘坐的那辆班车。
他上了火车，和事先联系过的乘务长聊了几句。
“我们的火车票即买即走，无法确定乘客身份，只能根据售票情况找到当天乘客们的位置和上下车的站口。”
“多谢。”
火车上的人一直不多，毕竟不是什么大城市。
叶尊坐到了莫洛斯当初的位置，从这里一直坐到当初莫洛斯上车的地方。
然后又买了返程票，严格按照当初莫洛斯上车的时间上车，穿着和当初莫洛斯一样的衣服，带着一个差不多重量的灰扑扑的大箱子。
再一次，从始发站乘坐到末站。
算上延误，一趟差不多十二个小时。
车上的人越来越少，箱子一直待在原地。
“这么大的箱子，如果掉包起来，应该很难，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直到来回两趟，箱子都好端端地待在那里。
叶尊站起来，试图以凶手的角度揣度问题，如果他杀了一个人，把尸体装进一个大皮箱里，和另一个皮箱相互调换位置……
“等等，我怎么会事先知道，这趟列车上有个人恰好跟我有一个一样的大箱子？”
“如果只是偶然在路上发现了类似的箱子，临时起意才掉包的，一开始用大箱子装尸体的我，预备将箱子里的尸体怎么办？”
“用这样大的箱子载着尸体坐长途火车，我不害怕被人发现吗？”
“我是怎么做到，车上有人注意到了莫洛斯的大箱子，却没有意识到我的大箱子的？”
如果，莫洛斯的判断出错了，从一开始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凶手就已经盯上了他的箱子，在他出发前就完成掉包……
排除了一切不合理，唯一剩下的合理，就是最可能的真相。
凶手，是莫洛斯身边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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