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之后,恒郡王的气喘好了很多,至少能够平静的跟姚燕语说几句话了。

  姚燕语来的时候带了随从,但却没带进来。针灸之后便自己收拾银针。恒郡王便吩咐儿子:“你去把我收着的雪龙茶冲一杯来给姚夫人。”

  云跃应了一声,转身退下。屋子里只剩下两个总角小童立在角落里。

  恒郡王看着姚燕语仔细的把银针用药水擦过后一一插回针包里,半晌才问:“宁侯爷在南边还好吗?”

  姚燕语抬头看着恒郡王,微微一笑后方道:“我们都很好,水师那边打仗虽然艰难了些,但也打了几场胜仗,近来海贼消停了许多。”

  “宁侯是个有本事的人,朝廷对他委以重任,他定然不会让百姓失望。”

  姚燕语忙欠了欠身:“王爷过奖了。”

  恒郡王没再说话,只是靠在枕上看着屋顶,幽幽的叹了口气。

  姚燕语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王爷这病并无大碍,只要放宽心,假以时日好生调养,必然会康复的。”

  “病体残躯,不过是挨时日罢了。”恒郡王淡淡的苦笑了一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王爷不要这么想,在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人离不开王爷。王爷若是一撒手什么都不管了,让那些记挂您的人怎么办呢?”

  恒郡王忽然睁开眼睛,侧脸看着姚燕语。姚燕语微微的笑着,平静的回视着恒郡王。

  半晌,恒郡王轻声笑了:“姚夫人不但能医治人的病痛,还能解除心病。真不愧是神医。”

  “王爷说笑了。下官也不过是本着一点私心罢了。”不过是为了我那可怜的姐姐才多说这几句话,希望你别让她失望。

  “谁都有私心。原本也是本王的私心太重了。总以为放下一切可以超然而去,便总能清净了。”说着,他幽幽一叹,又自嘲的笑道:“却忘了我在这世上还是别人的牵挂。”

  “所以,王爷一定要好生调养才是。”

  “好,既然神医都这样说了,那本王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姚燕语微笑着拱了拱手,说道:“既然这样,那下官去给王爷开方子。”

  恒郡王点头:“夫人受累了。”

  从恒郡王府里出来,姚燕语的心情便不怎么好。曾经那样风华绝代的男子,不过两三年的功夫便成了这幅样子,可见生在帝王家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试想云珉不是皇子,当初姚远之肯定不会竭力的反对女儿嫁给他。如果姚凤歌能够嫁给他,他们两个会不会是一对神仙眷侣呢?

  不过这还真说不好,不是有人说婚姻是恋爱的坟墓么?

  不能相守的两个人痴痴地相恋,真的凑到一起了,天天生活在一起,或许又会是相对成怨了。

  世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已经这样了,便想着另一样。但谁也不知道或许真的走了另一条路,许是更加的艰难困苦。

  所以说,知足常乐吧。

  “夫人,回府么?”今天赶车的是长矛大总管。因为来郡王府,所以没敢让乱七八糟的人跟着。

  姚燕语想了想,回去也是一个人,倒不如找个人多的地方去凑个热闹,于是吩咐道:“回姚府吧。”

  “是咧,瞧奴才这狗记性,夫人回来还没去给老大人和夫人请安呢。”长矛抬手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手里的马缰绳一拉,马车在前面的拐角处拐弯儿往姚府的方向去。

  姚燕语是被皇上身边的锦麟卫急招回京的,事情紧密,姚远之也不知道。所以当她忽然出现在姚府的大门口时,守门的家人吓了一跳,跑上前去看了两眼确定是自家二姑奶奶才忙不迭的跪地请安。

  “今儿父亲可在家?”姚燕语一边往里走一边问老家人。

  “回二姑奶奶,老爷有七八天都没回来了,说是政务繁忙,事情多,顾不上回来,每晚就住在崇华殿的值房里。二爷在家,老太太和太太若是知道姑奶奶回来,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老家人乐呵呵的回道。

  “老太太和太太的身子可好么?”姚燕语又问。

  “好,都好呢!”

  说话间,听见消息的宁氏带着丫鬟婆子们迎了出来,隔着前院看见一身官袍的姚燕语,忙笑着紧走几步迎上去,又故意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福身行礼:“见过院判大人。”

  “嫂子取笑我!”姚燕语笑嘻嘻的上前拉住宁氏的手,和她并肩往里走,“老太太和太太呢?”

  宁氏笑道:“太太听说你来了,高兴地不得了。已经往老太太那边去了,一会儿过去给老太太请安正好一起见了。”

  “还是太太疼我。”姚燕语笑着和宁氏并肩先去老太太的屋里。

  宋老夫人这两年老的特别快,姚燕语三年没见她,她的头发已经由花白变成了苍白。

  姚燕语在给她磕头请安,她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拉的时候,才发现老太太居然掉了两颗牙,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了。

  真是时光催人老啊!姚燕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老太太见着姚燕语很高兴,拉着她说了两大筐的话,当然重点是江宁宋家现在如何如何,还有姚家那些族人如何如何。又高兴的吩咐宁氏该把你送妹妹娘们儿也接来,大家许久没见了,定然想得慌云云。

  王夫人自然不会让人去接宋雅韵,便在一旁劝道:“她现在刚生了孩子,怕是不好随便出门的。”

  宋雅韵给苏玉安做了贵妾,已经给苏玉安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宋老夫人忙又拉着姚燕语问:“你这次回来怎么没把那两个双胞胎带回来?这俩孩子都一岁多了我们都没见过呢。”

  姚燕语又解释自己这次是奉皇上的圣旨匆匆赶回来的,孩子们都没办法带,只得托付给姐姐帮忙看着。

  老太太又惋惜了一回,问:“这回回来是不是过不了几日就回去?”

  “这个还不好说,要看皇上的意思。”姚燕语微微笑道。

  说到了皇上,大家都不在多说,毕竟有关皇上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人能随便议论的。于是王夫人便用别的闲话把话题岔开,只聊些家常闲事。说话间丰盛的午饭摆上来,姚燕语被宁氏推到老太太身旁坐下,娘们几个一起用饭。

  饭后老太太就没精神了,坐在椅子上就开始打瞌睡,姚燕语见了便转身看王夫人。

  王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招呼丫鬟过来把老太太叫醒,扶到里面去睡了。

  “老太太现在都这样吗?”姚燕语问宁氏。

  宁氏无奈的点了点头:“有半年了,说不定什么时候都会睡着。”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宁氏低声说道:“请太医看过了,说老太太身体的底子很好,没有什么沉疴,所以现在只以人参荣养丸养着,别的药都没有用。”

  两个人正说着,王夫人带着丫鬟出来了。

  “太太,老太太睡了?”宁氏低声问。

  王夫人点了点头,和宁氏姚燕语去旁边坐下之后,叹道:“等会儿老太太醒了你给她诊个脉,那些太医的脉息我总是信不过。”

  姚燕语点头应了一声,又问了父亲的状况。王夫人忙又跟宁氏说:“叫人跟老二说一声,让他去打发管家去跟老爷送个信儿,说燕语回来了。”

  晚上姚远之果然回来,姚燕语拜见父亲的时候心里又酸楚了一下。姚远之这两年也老的特别快,两鬓斑白不说,连腰都有些佝偻了。

  首辅大臣不是那么好干的,姚远之这几年为了大云政事可谓殚精竭虑。

  姚燕语很想劝父亲不如辞官回乡,种菜养鱼,颐养天年。但她知道这样的话若是说出来,姚远之定然会训诫她的,所以也只能想想罢了。

  姚燕语这次回来,给宋老夫人和父亲分别配了两剂保养的丸药,又劝父亲忙政务也别忘了保养身体,只有身体好才能更好的为国尽忠云云。

  姚远之心里也有一些没办法跟女儿说的难言之隐,比如皇上这阵子一直住在慈心庵不问政事,比如安国公的案子牵扯了很多朝中大臣的利益,这些人都把这笔账记在了姚远之的身上,比如跟皇上貌合神离的皇后已经背地里找过他很多次,希望能够借这位首辅大臣的手除掉婉贵人那个贱妇的等等。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甚至比政务还叫人伤脑筋,但姚远之又没办法摆脱。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必须面对这些事情,躲也躲不了。

  其实他也想过干脆辞官回乡,过几天安静的日子,可是急流勇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几年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也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不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好了就辞官回乡的话,怕是半年的安静日子也过不到,麻烦就会找上门,到时候恐怕不仅仅是自己不能善终,连老母和妻子儿女都难以保全。

  但不管怎么说,姚燕语回来总算是给了他许多希望。想想大儿子守牧湖广,二儿子胜任工部侍郎,女儿掌控着大云的医药,女婿又在西南打了胜仗,看看满朝文武,世代贵族,哪个极得上自己风光呢?

  所以再累也值了,能为孩子们多遮挡风雨一日便是一日吧。等到自己真的不行了,他们也该羽翼丰满了。

  为了给宋老夫人和姚远之调养身体,姚燕语干脆就住在了姚府。

  三日后她又去了一趟恒郡王府,诊脉,施针,调药方,忙了半日。

  从恒王府出来后凑巧遇到了肃郡王,又被肃郡王请至王府,为诚义老王爷和王妃诊了脉,老王爷执意留饭,又说有件事情要麻烦姚燕语,希望她能帮帮忙。

  姚燕语还只当是哪个又病了什么的,却没想到老王爷是让自己劝劝云瑶。

  云瑶跟姚燕语同岁,几年已经二十四岁了,依然没有出嫁,老王爷为了此事都愁白了头发,挑了那么多清贵公子给她,她一个也看不上,逼得再紧些,她就干脆跑去校场,十天半月的也不回来。

  老王爷知道在云瑶的心里,姚燕语的分量极重,所以才会想起让她去劝。

  云瑶还真给姚燕语面子,原本她在郊外的马场挑马,听人说姚燕语回来了且在家中做客,便立刻赶回来了。

  老王爷见女儿果然回来,便殷切的看了姚燕语一眼,姚燕语领会他的意思,却也只能是无奈的笑了笑。以云瑶的脾气,连她爹和哥哥的话都不听,怎么可能听自己一个外人的话?

  一时饭菜齐备,老王爷便以自己不便作陪唯有,把陪客的担子交给女儿,自己和儿子撤了。

  云瑶和姚燕语送老王爷和肃郡王离开后各自落座,云瑶端起酒杯,笑道:“三年没见,你好像越活越年轻了?一点也不像是三个孩子的娘。”

  姚燕语

  今日是一身月白色锦缎男女皆可的交领深衣,宽腰封,缀着一枚翡翠玉佩,更显得亭亭玉立,俊美无俦。

  而云瑶因刚从马池来,身上是深紫色的骑装,长发如男儿般绾成独髻用紫色锦带绑住,散下的碎发随意贴在额角耳边,全然是一副英俊少侠的模样。

  姚燕语笑道:“郡主英姿飒爽,却比之前更胜。”

  “你直接说我没女人样儿不就得了。”云瑶笑着摇摇头,跟姚燕语碰了酒杯,豪爽的说道:“干了。”

  姚燕语跟着笑起来,却道:“我可没郡主那么好的酒量,若是喝醉了出丑,郡主可得帮我兜着。”

  “你这个人,处处谨慎小心,一辈子也出不了丑,放心吧。”云瑶说着,一口把杯中酒喝掉。

  姚燕语看她这样自然也不好犹豫,抬手把杯中酒也喝干。

  “痛快。”云瑶亲自执壶给姚燕语倒酒,“很久没痛快的喝一场了,今儿能见到你很高兴,咱们不醉不休。”

  姚燕语笑着跟云瑶连干三杯,心里却默默地腹诽,老王爷你这是在坑我啊!你们父女俩这是坑死人不偿命的节奏啊!

  “听说你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怎么样,好玩不?”云瑶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语,问。

  “挺好玩的。郡主喜欢孩子么?”

  “不喜欢,太麻烦了。不过玩玩人家的孩子还行,就像我小侄子那样的也不错。”

  你确定你小侄子没被你玩儿坏了吗?姚燕语偷偷地咧了咧嘴巴,准备把话题往任务上带:“怎么会呢,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呢。”

  “打住。”云瑶立刻伸出手,“我知道你后面要说的话了,你省省吧。”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只得喝酒。

  但思来想去老王爷交代的事儿还是得办啊,不能一句话没说完就打退堂鼓啊。

  想想自己当年也带过实习生,也是做过老师的人,跟愤青谈心的经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于是这次换成姚燕语执壶给云瑶倒酒,然后主动举杯跟郡主碰了一下,闷了一口小酒之后,问:“郡主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

  “有啊。”云瑶显然比较喜欢这个话题,“我想去打仗。”

  “……”现在就西南在打仗,你该不会还惦记着我男人呢吧?

  “我想去大草原,为大云朝守牧西北。”云瑶喝了一口酒,无限神往的补了一句。

  姚燕语默默地吁了口气,心想还好,卫章这几年怕是去不了西北了。

  “你怎么样?听说你在江宁搞出挺大的动静,办了好几个大药商?”

  “没那么厉害了。”姚燕语笑了笑,收回思绪,又问:“郡主去西北草原,难道不怕王爷和王妃担心?”

  “他们不必担心我,我现在可不是从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云瑶说着,忽然一挥手,但听见唰唰两声,有银光从她袖子里飞出去,穿过窗子上的霞影纱直飞天空,下一瞬便听见嘎嘎两声大雁的哀鸣,然后又是噗噗两声,两只大雁先后落在了院子里。

  “郡主好厉害。”姚燕语由衷的赞叹。

  “所以,谁都不用为我担心,我足以保护好自己。”云瑶自信的一笑,又喝了一杯酒。

  “我明白了。”姚燕语笑着点头。

  “你明白什么?”晕呀纳闷的看着姚燕语。

  “你坚持不嫁人,是因为你不需要男人保护你。对吧?”

  “……”云瑶怔了一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

  “对于郡主来说,天下男子都入不得眼。嫁了,也只是嫁个累赘而已。”姚燕语举着酒杯一点一点的啜。这梨花白后劲儿十足,她已经有一点晕了。

  云瑶笑着盯着姚燕语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这世界上能懂我几分的人居然是你。”

  姚燕语借着酒劲儿斜了云瑶一眼,哼道:“怎么,郡主瞧不起我?”

  “不敢。”云瑶笑着摇了摇头,“我哪敢瞧不起你啊,你大云朝最厉害的女人。”

  “说的我像是母老虎一样。我有那么可怕吗?”姚燕语再次斜了云瑶一个白眼。

  “你不可怕。但大家都很怕你。”

  “啧!这话说的有水平。”

  “你知道吗,在军中,将士们都知道你一把手术刀剔骨剜肉的故事,说起你来,都是敬三分,怕七分。还有你们国医馆的那些女孩子……哈哈哈,他们说这世上怕是很少有男人有勇气娶你的那些高徒。”

  “不是吧?”姚燕语顿时懵了,有这么差吗?国医馆的女孩子很抢手的好不好?!

  “改天有机会带你去军营,你瞧瞧的去,听听他们怎么说。”云瑶幸灾乐祸的笑着。

  “那些人没良心。没有国医馆的那些女孩子们,他们多少人都得命丧战场了。”姚燕语哼道,“这世上的男人,白眼狼居多。大家都应该学学郡主,自强自立,不靠男人。”

  “看罢,连你都这样说。”云瑶得意的笑了。

  姚燕语的那股酒劲立刻清醒,瞪大了眼睛指着云瑶:“郡主你绕我!”

  “开个玩笑。”云瑶有给姚燕语倒酒,“谁让你替我父王做说客呢!你全身的精灵劲儿都在医术上

  说客这行当你做不来。”

  “其实,我也不单纯是因为王爷的缘故才来劝你。”姚燕语又喝了一杯酒,趁着三分酒意跟云瑶打起了感情牌,“其实我也是真的为你担心。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现在年轻,觉得自己什么都行。可将来老了怎么办?难道你真的一辈子不嫁人?”

  “我没想那么多。”云瑶敛了笑容继续喝酒。

  姚燕语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也不着急再说下去,于是抓起筷子来开始吃东西。给云瑶一定的思考空间。

  云瑶自己想了一会儿,失笑道:“人生苦短,想那么多干嘛?谁知道我能不能活到老呢。”

  “这说的什么话?难道你不怕老王爷和王妃伤心吗?”姚燕语端起为人师表的架子来。

  “你很烦哎!”云瑶朝着姚燕语扁了扁嘴,又灌了一杯酒。

  姚燕语眼看着她面色酡红,已经有了六七分的酒意,便开始攻击她最薄弱的地方。

  “你该不会还想着卫章呢吧?”姚燕语忽然问。

  “胡说!”云瑶立刻炸毛,“我有那么贱么?”

  “不是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姚燕语故作轻松的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些年来你一直不肯嫁,我还以为哪天你能跑过来当我的妹妹呢。”

  云瑶忽然怒起,一拍桌子骂道:“你给我闭嘴!”

  姚燕语并不怕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继续吃东西。

  气氛一下子僵了,云瑶气咻咻的转过脸去不理姚燕语,姚燕语也不再多说,只专心的对付那一碟盐水花生。

  云瑶直接抱着酒壶灌酒,一直把酒壶里的酒喝完,方挥手把酒壶丢到地上,仰着头看着屋顶,开始自言自语:“人家都说女人一辈子都要嫁一次的。这话说的不错,呵呵……嫁一次……其实我已经嫁过一次了啊。”

  姚燕语大惊,忙坐直了身子环顾四周。

  因为老王爷要她劝云瑶,所以把酒菜摆在王府后花园的秋色亭里,除了两个小丫鬟之外,并没有闲杂人在附近。

  姚燕语挥挥手,让那两个小丫鬟退下,低声问了一句:“郡主喝醉了吧?”

  “醉了?”云瑶苦笑两声,叹道:“也许吧。你就当听我说一次醉话好了。”

  姚燕语一路沉默着听云瑶唠唠叨叨把当初她犯傻偷偷地出城想去凤城找卫章的时候,那一个屈辱之夜所发生的一点一滴都说了出来。

  她记得非常清楚,甚至还告诉姚燕语那个猪狗不如的蠢男人脸上有三颗黑痣一个伤疤,她甚至记得那个杀千刀的妇人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和两个男人拜堂,轮流洞房,轮流生孩子……

  那晚发生的事情她从没跟任何人提及过,就是当时她带着父亲和锦麟卫杀回去把那几个人绑起来用利箭射穿他们的胸膛并一把火烧了那两座茅舍,都没跟父亲说明真正的原因。

  这是她压在心底七年的伤疤,每逢有人跟她提及婚事,她都要把这道伤疤揭开来晾晒晾晒,每逢父母催她嫁人,就像是在她这道伤疤上撒一把盐粒。

  一想到曾有那样恶心的一个男人在自己身上舔来舔去,她便觉得恶心的不能忍受,一定要去射箭,砍杀,把那些草把子当做那些该死的贱人,一定要狠狠地把他们砍成乱泥才能罢休。

  “嫁人?请问一看到大红盖头就要吐的人,怎么上花轿?怎么嫁人?”早就离座,转身坐在凉亭旁边靠着柱子抱膝流泪的云瑶转头冷笑着问着姚燕语。

  姚燕语起身走过去,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

  那一刻,云瑶搂着姚燕语的腰,哭的像个孩子。

  姚燕语再也没劝云瑶什么话,而是直接搬过了旁边的酒坛子和云瑶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喝光了一坛子就,然后两个人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栏杆,一个搂着一个,醉的死沉死沉的。

  *

  四天后,皇上的母妃淑太妃惠安师太圆寂。

  因为师太是方外之人,所以她的圆寂并没有惊动太多人。

  但是皇室宗族的几位王爷以及世子,王妃夫人等全都到了慈心庵。

  恒郡王也到了,但他的王妃却因病没到。

  姚燕语一身祭服和几个太医站在旁边,看见皇上已经恢复平静的脸色以及扫过恒郡王时的一瞬间停留。

  淑太妃的遗体并没有入葬皇陵,而是按照她的意愿葬在了慈心庵后园,一切都按照佛门的礼仪进行的,京城的百姓们都没听见任何动静,文武百官也没有惊动。

  事情了结之后,姚燕语请旨回江宁。

  临行前皇上问她:“江宁的分院已经三年了,当初你说三年成就一届优秀的医者,不知这话如今还算不算?”

  姚燕语躬身回道:“江宁分院已经为朝廷培养出三百八十四名合格的医者,其中二百六十名在水师效命,另外一百二十四名等臣回去考核后,将送到京都的宫中供皇上和各位娘娘差遣。”

  皇上点了点头,又叹道:“太少了。”

  姚燕语拱手道:“是的,所以臣下一站是杭州。从江宁这边直接抽人过去,杭州那边两年便可以走上正轨。”

  “好。那就两年。”皇上思量了一番,又问:“那一百二十四名医官朕不要了,都给你用。你可以不可以同时在苏州也建一座医学

  学院?”

  “谢皇上。臣会竭尽全力完成。”

  “好,两座医学院两年后可以给朕培养留七百多名优秀的军医,对吗?”皇上的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

  姚燕语再次欠身拱手:“不,臣会给皇上培养出一千二百名擅长外科的优秀军医。”

  “好!”皇上抬手拍了一下龙案,长长的出了口气,说道:“这两年内你药监署的收入朕分文不取,都用在你的医学院上。”

  “谢皇上隆恩。”姚燕语一撩官袍,跪了下去。

  *

  回京的时候是十万火急,离京的时候也是匆匆忙忙。

  姚燕语在一个清早带着白蔻玉果和许侍阳夫妇主仆五个轻装简从,先是快马后换快船,日夜兼程赶回江宁。

  江宁城里,姚凤歌正在账房瞧着十几个账房先生算账,下人一进来汇报说夫人回来了,姚凤歌便把手里的账册一丢快步出了账房。

  “姐姐。”姚燕语风尘仆仆的进院子,见了姚凤歌一脸的担心,忙道:“我回来了。家中一切安好。”

  “哎呦!可算是回来了。”姚凤歌抬手拍了拍胸口,“我都担心死了。”

  姐妹二人携手进了内宅,姚凤歌吩咐人准备热水给姚燕语沐渣衣,期间姚凤歌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亲自帮姚燕语擦身。

  姚燕语知道她担心恒郡王的身体,便先把恒郡王的病情说了一遍,并劝道:“你放心吧,只要他按照我的方子调养,不出一个月保证会有起色。”

  “老太太和太太还有父亲的身体怎么样?二哥说父亲现在忙的很,他也上了年纪,不知受不受得住。”

  “父亲还好,只要多加保养即可。老太太么,我瞧着有些不大好。若是时气好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可保两年无虞。”姚燕语说完,幽幽的叹了口气。

  “两年?!”姚凤歌一惊,虽然老太太平日里把娘家人放在第一位,经常办些糊涂事,但到底是亲祖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乍然听见这样的话,真的受不了。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配了保养调理的药,但愿能够帮老太太延年益寿。”

  “父亲知道吗?”姚凤歌抬手抹了一眼泪。

  “我没告诉父亲,怕他会受不了。不过我告诉了太太,太太会慢慢地告诉父亲的。”姚燕语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位嫡母是父亲的贤内助,家里的事情都能打点妥当,不给他拖后腿。

  金秋十月,姚燕语带着孩子们由江宁转到了杭州,开始在杭州增设药监署并城里国医馆杭州分院。与此同时,苏州知府也已经接到了皇上的命令,开始选址建房,为国医馆苏州分院做准备。

  姚凤歌早一步把仁济堂药铺考到了杭州,并派人把姚家在西湖边上的一座别院收拾出来,起居用品全都准备妥当,姚燕语以及孩子们直接拎着包袱入住就可以了。

  姚家在杭州的别院名为‘昭园’是姚远之的父亲在世的时候买地修建的,后来姚远之年轻的时候层在这里读书,在后来姚延恩备考的时候在这里住了两年。这座园子虽然不大,但处处精致。共有五十多间房舍,姚燕语姚凤歌苏玉蘅三人带着孩子及仆妇们住在一起也不觉拥挤。

  翠微和翠萍留在了江宁,负责江宁分院那边的事情。姚燕语给她们两个定下的任务是不但要带好新学员,还要从那一百多个优秀的医官里选出适合做老师的人并用心培养。这样国医馆医学院将来才能遍地开花。

  之前姚燕语回京,卫章因为忙于军务没来得及回来,这会儿姚燕语从江宁到了杭州,卫章便抽了半天的时间过来见她。

  精巧别致的小书房里,窗门紧闭。

  卫章和姚燕语靠在窗下的矮榻上说话。

  “皇上说需要很多很多的军医,我想他估计是要兴兵事了。”姚燕语叹道。临行前觐见皇上的时候,姚燕语已经从皇上飞扬凌厉的眼神中感觉除了几分战意,只是她不知道大云边疆何处不稳,更不能多问。

  “你还记得给你玻璃配方的阿尔克王子吗?”卫章揉捏着姚燕语肩膀上的穴位,说道。

  “皇上要帮他复国?”姚燕语猛地转过身来看着卫章。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复国不复国的也用不着咱们操心。”卫章把她扶回去,继续替她揉捏。

  姚燕语犹自回着头看他,问:“那就是要打西南喽?”

  “我猜的,不一定准确,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好。皇上让你培养军医,你就负责培养军医好了,多余的事情不要问,问多了反而是麻烦。”

  “我知道了。”姚燕语点了点头,又叹道:“其实这些事情都要提前准备的。西南多密林,多瘴气,如果要开战,情形和西北,漠北还有海战是不一样的。气候不同,疾病也会不一样,受伤后需要的药品和恢复状况也不一样,湿热地带和干燥寒冷的地方有很大的区别……我们就需要准备针对性较强的药品!”说到这些,姚燕语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为什么非要打仗呢!”

  “西南不安稳,皇上想要扶持阿尔克族,替大云收住西南大门。”卫章淡淡的笑了笑,说道:“这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大云对阿尔克族有恩,如果阿尔克王子回去召集旧部,恢复王权,将会对大云忠贞不二。把那些不安分的家伙挡在外边,要打,也是在他们的土地上大,大云定多出兵出银子,至少西南的百姓可以过平稳的日子。”

  “皇上真是……”打得好算盘啊。

  姚燕语默默地腹诽。

  “不说这些了,前日余海叫人送了求和信来,说愿意归顺大云。这事儿你怎么看?”

  “这不是还没打么?怎么就服输了?”

  “据我的人汇报,余海的主力在南洋受到了重挫,葡萄牙船队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损失了八十多艘战船,他的人从女桑岛退出来了。他现在不能跟我们打,否则将会腹背受敌,只能跑去投靠东倭了。”

  “不能让他们投靠东倭。”姚燕语立刻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卫章点头,又有些惋惜的说道:“但现在议和的话,恐怕不能达到我们之前预计的目的。大云水师的军威若是不先立起来,他们依然不会真心服从。”

  姚燕语却沉思不语,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卫章见她不说话,还以为是累了,因问:“是不是困了?回房去吗?”

  姚燕语抬手按在卫章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上,轻轻地捏了捏,低声问:“你有没有想过等平了海贼之后去做什么?”

  “平了海贼?”卫章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我就把兵符交回去好好地陪着你跟孩子们过两年清净日子。”

  “可是将来你位高权重,就算是歇下西南水师总督的职衔,那些人会真的相信你吗?会不会有树大招风之嫌呢?”

  “我只管军事,不问政务,应该不存在这个问题。”

  “可是如果父亲不再是内阁首辅呢?”

  “那要看谁来坐这个首辅了。如果是周阁老的话,应该没问题。但如果是其他人……就真的不好说了。”政坛风云变换也一样是血雨腥风,而且人心难测,政坛争斗甚至比真正的战滁加可怕无情。想到这些,卫章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自从到了西南,他似乎太过专注军事而忽略了朝堂上的那些争斗。以为只要岳父稳居首辅之位,自己就可以展开手脚收拾西南的毛贼,却没想到万一岳父不在那个位置上了,自己手握兵权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想办法让皇上提前发动西南的战事吧。我们需要把朝堂的焦点转移一下。”姚燕语低声说道。

  “有道理。”卫章请轻轻点头。

  景隆四年二月初六,卫依依小丫头三周岁生日这天,大云帝都西城门外的校场上战旗烈烈,号声喧天。

  针对西回鹘以及南越诸国的屡犯挑衅,皇上下旨,对西南发兵。

  并钦点镇国公韩熵戈为主帅,勇毅候世子周承阳为副帅,昭勇大将军贺熙为先锋官。靖海侯萧霖为粮草督运官。调并京城西大营,北大营精兵十万,并湖广川陕驻兵二十万一举南下,平复西南。

  这次战事在大云朝的历史上并算特别,但却因为一件事情而被后世津津乐道。那就是诚义亲王之女,嘉平郡主云瑶随先锋官贺将军一起奔赴西南。

  消息传到杭州的时候姚燕语正在啃女儿递过来的糕点,当时便吃呛了,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而此时的她还不知道,云瑶在这一场仗里表现的十分出色,立下大小军功共计七件,杀敌三百多人,所以两年后班师回朝,皇上赐封号为木兰将军。

  云瑶郡主成为大云朝历史上第一个女将军,并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打过大小十几次仗,战功累累。并且成为皇室里唯一一个终生不嫁的郡主。

  后世史书对她的评点好坏参半,众说纷纭,但不管怎样,她的名字都被大云后人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题外话------

  嗯,珠珠说到做到,真的万更了!

  然后,还有一章咱们大结局好不好?

  不过大结局估计一天的时间不够,给珠珠两天的时间好不好?明天停一天,后天更大结局,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亲爱滴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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