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张宪正在恭聆童贯的训示,那边厢赵良嗣刚好也来到了帅帐门口求见童贯。

  昨日献计之时,有些话无法当着众将的面说清楚。紧接着又是一场大宴,赵良嗣身为童贯身边的红人,自然到处被人奉承敬酒,一场酒下来喝了个酩酊大醉,更没法说了。今早酒醒之后,赵良嗣这才火急火燎的往帅帐赶来,万不可误了灭辽的大事。

  身份地位不一样,待遇自然也不一样。能在帅帐门口担任守军的都是底层武官,少说也得是翊卫郎这种级别,消息灵通的很,自然知道如今赵良嗣赵先生乃大帅麾下第一得宠的红人。远远的见到赵良嗣走了过来,守军急忙小跑着迎了几步,点头哈腰的开口道:“赵大人可是要求见大帅?”

  赵良嗣便开口道:“正是如此,烦请通报一声。”

  守军猫着腰道:“不敢!赵大人还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说完一溜小跑的转进了帅帐大门内。

  赵良嗣来求见,所谓的通报无非就是走个流程。

  少顷之后,赵良嗣便来到了帅帐内书房门口,却正好见到张宪告辞出来。当下二人一相见,赵良嗣正要避开,张宪却紧赶了几步追了上来,这下没办法了。

  双方见礼已毕,张宪却趁机凑了上来,鬼鬼祟祟的从袖子中掏出一个信封,悄悄的塞了过来,开口道:“昨日之事,下官多有得罪,赵修撰切勿见怪!些许薄礼,聊用于补偿令侄。”

  昨日赵良嗣献上了出使之计,又举荐自己的族侄马扩担任使者,结果却被张宪给截胡了。若是普通官员也就罢了,这赵良嗣不仅是大帅跟前的红人,就连在圣上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这样的背景,张宪如何敢惹。截了人家的财路,自然得意思一下,以消人家之气。

  赵良嗣接过信封,拆开一看,里面却是一张礼单,上面写着“纹银贰仟两”。此时银票还是个雏形,并没有流通起来。于是礼单这种东西便应运而生。想送礼的时候递过去,如果对方肯收,事后你派家人按礼单上的物品送过去就行。这个时候的文人都比较君子,送了礼单却不兑现的事情还真没有过。

  赵良嗣看了一眼手中的礼单,却又原样的塞回信封,递还了张宪,开口道:“同是为国效力,张大人勿须如此!”

  张宪见到对方不肯收礼,心下顿时大急起来,你不肯收礼,这事就没有过去。赶紧又是一连串的作揖打躬,苦求赵良嗣赏收。

  见到张宪不要脸的撒泼打滚,赵良嗣换上了奇怪的神色,欲言又止。踌躇一阵之后,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收下了礼单。

  这下张宪如释重负,朝赵良嗣一揖到底,然后便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骗了人家去送死,却还收下人家的厚礼。赵良嗣看着张宪远去的背影,心里却开始想道,自己何时也变得这么残忍起来了?

  想当年赵良嗣也算的上是饱读诗书,才高八斗,却自命清高,不肯阿附权贵,最终也只是在辽国混了个不入流的粮库主事。

  虽然官场不得意,架不住这货命好,娶了个才貌双全的娘子,小两口花前月下吟诗作对的,日子也过的挺诗情画意的。谁知世事无常,一场很快就席卷而来。

  一次踏春出游,赵良嗣的美貌娘子不合被辽国宗室恶棍耶律达鲁瞥见了容貌。这位人妻爱好者顿时惊为天人,死活要弄到手才满意。前前后后几番纠缠,都被赵良嗣用计谋应付了过去,并顺手给了这根恶棍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

  可惜计谋在权势面前腾挪的余地太小,就怕对方不守规矩。很快,赵良嗣主管的粮仓某日半夜突然失火,仓库中的几万石粮草烧了个精光。上面追责下来,怎么办?赔!赔不起?拿脑袋来抵!赵良嗣不得不锒铛入狱,没几天便判了个秋后处斩。

  这边厢赵良嗣刚入狱,那边厢耶律达鲁便大大咧咧的来到了赵良嗣家,直言粮仓大火便是他的安排。倘若赵家娘子肯遂了他的意,保证赵良嗣没几天就能出来。

  老赵家九代单传,赵良嗣此时亦未诞下子嗣。为了不让老赵家绝后,走投无路的赵家娘子也只能忍辱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赵家娘子羞答答的来到耶律达鲁府上时,等待她的却是满脸淫笑的耶律达鲁以及七八个狐朋狗友,外带为了羞辱赵家娘子而特意从青楼召来的两位女支女。(扫黄打非,此处省略五万字。)

  事后,饱受凌辱的赵家娘子自觉无脸见人,一根白绫了结了自己。又怕死后变鬼也被人认出来,给祖宗蒙羞,上吊之前又用刀子自己划烂了自己如花似玉的脸庞。

  受尽折磨的赵良嗣从大牢出来后,回家见到的却是挂在自家房梁上冰冷的妻子尸体。家破人亡,身负奇冤,赵良嗣便抱着自己妻子的尸体到处告状,结果又差点死在公堂的板子下,幸亏有几位同窗相救,这才逃得一命。

  到了此时,赵良嗣这才明白,耶律达鲁身为辽国宗室,辽国哪里有衙门敢给自己申冤?要想报了此仇,必得先灭了辽国方可。

  自己力弱,要灭辽国,便只能借助外力。此时北面金国已经兴起,可惜那群蛮子只喜武将,不好文人,想必不会大用自己。于是赵良嗣只得九死一生的逃来宋国,意欲借宋国之力灭辽报仇。

  赵良嗣还沉浸在往事之中,书房内却走出一位亲卫,来到赵良嗣面前,开口道:“赵先生,大帅有请!”

  来到书房内,童贯亲自来到门口迎接。二人见礼后,童贯便吩咐亲卫搬来了座椅。赵良嗣告罪后,斜着身子坐了下来,开口道:“此次出使人员中,还请大帅再加派一名亲信。”

  童贯便开口道:“仲亮此言何意?”(赵良嗣字仲亮)

  赵良嗣开口道:“昨日下官所献之计,其实并非一箭双雕,实乃一石三鸟,背后却还有一个用意。”

  童贯便开口道:“愿闻其详!”

  赵良嗣便开口道:“倘若下官猜测不错,大帅此次北伐,最为头痛的不在招降,亦不在争战,而在于师出无名,不知是也不是?”

  童贯哈哈笑了数声,开口道:“知我心者,唯先生而已。辽国君臣,以吾观之,不过豚犬而已。肯降则降,不降则杀。只是这开战的名头,确实让本官有几分为难。官家的意思是不能招降则全师而还,本官的意思是不能招降则挥军北上。此事若是没有合适的借口,只怕不好向官家交代。”

  赵良嗣开口道:“倘若辽国杀使呢?”

  一听此话,童贯顿时坐直了身子,紧盯着赵良嗣开口道:“仲亮此话何解?宋辽两国相交百年,从无杀使故事。”

  赵良嗣笑了数声,开口道:“使者不求死,自然不会有杀使故事。倘若使者自己一心求死,又当如何?故此下官进言大帅另派一位亲信一同出使。”

  童贯闭目思索了半响,突然睁开眼睛,抚掌大笑,对着赵良嗣开口道:“仲亮果然妙计。只要使者凌辱辽国君臣过甚,不怕辽君不杀使者。杀使乃大仇,如此一来,便有发兵攻打南京的借口,事后对官家也能交代过去。”

  虽说曾叮嘱张宪面对辽国君臣只可用刚,不可怀柔。不过以朝中文官那软趴趴的性子,只怕再刚也刚不到哪里去。另派一个武夫进去就不一样了,武夫中有的是不怕死的货,只要这货敢于指着耶律淳的鼻子骂娘,不怕辽国不杀自己的使者,死一个使者换来名正言顺的开战借口,划算!果然妙计!

  突然又想起一事,童贯便赶紧开口道:“听闻耶律淳为人软弱,倘若不成又当如何?”

  赵良嗣便开口道:“无妨,此事必成!辽国南京之中,耶律大石、萧干二人同操权柄。如今耶律大石已经移驻白沟河,想必萧干必定留在析津府内。辽国君臣接见使者之时,萧干必定在场。此人性情残暴,一言不合便斩人首级。可从此人下手。”

  童贯听完,哈哈大笑,指着赵良嗣开口道:“仲亮真乃无双国士!辽国得人而不能用,故知其必亡矣!”

  赵良嗣赶紧站起来拱手谦逊。

  童贯招了招手,示意赵良嗣坐下说话,接着开口道:“本官这就下令重金招募一名死士,一同出使。”

  赵良嗣却开口道:“大帅且慢!听闻王黼老大人的养子便在军中,此事亦无需大费周章,劳动王衙内一番即可。”

  童贯连忙摆手,拒绝道:“万万不可!此乃九死一生的活计,倘若这王衙内因此丢了性命,本官又怎么向王大人交代?”

  赵良嗣呵呵笑了几声,开口道:“大帅休要担心!此事看来凶险,实则一丝危险也无,反而是立功的好机会。使者太过跋扈,辽国杀使亦无非是立威而已,既然是立威,自然得杀正使,杀几个从人作甚?而且杀使之后,必定会命从人将使者首级送回,这才算立威。此其一也。王衙内乃王黼大人养子,即便是辽国君臣,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两国交锋前当不会对王衙内下手,此其二也。如此,到时候王衙内将使者首级带回,岂不是大功一件?”

  童贯想了一下,说的有理。一股脑的全砍死,谁知道这些使者死在谁手里?唯有命从人将正使的首级带回,光明正大的告诉你人就是老子杀的,这才叫立威!更何况这王衙内还有个惹不起的老爹。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废物,关键看你把他用在哪里。王衙内派去辽国捣乱正合适,顺带着让他立个功劳,自己对王黼也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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