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禹历1325年十二月二十,正午

  龙骧渡以东二十余里,凛冽的寒风刮过通天河面带出阵阵涟漪,虽说是河,可若身处中心,看到四周也是一望无际的水面,估计大部分人,心里都会觉得,这河,与大海倒也无异。

  倏然,河道上出现三大四小,共七道由北向南有规则运动的水纹,寻常人看到,只怕还以为是水里有什么巨型长虫在活动,可若是有武者在此就会发现,水里压根什么东西都没有。

  七道水纹停了一下,转了个方向,又往西行进了十余里,等到约莫能看清河西轮廓的位置,水纹才戛然而止。

  尔后,三个苍老的声音,自河面上凭空响起:

  “师兄,佛尊的明光琉璃屏竟有如此功效,这么大的船身,丝毫不显形,而且还没有任何波动,若是咱们再用手段将这水纹掩饰,别说蒙蔽妖魔,只怕是大能都发现不了啊!”

  “这明光琉璃屏,可是佛尊最为得意的一件宝器。世间宝器天成,少之又少,传闻到目前,全天下也就不到一百件,如此珍贵之物,功效自是逆天。”

  “离龙骧渡只有十里不到了,师兄,为何不直接靠过去?”

  “小心驶得万年船,岸上情况不明,先等圆空过来再说。”

  “有何情况不明,就凭那侯氏,纵是有什么猫腻,还能挡得住咱们这五十万人不成?”

  “区区侯氏,我自是不会放在眼里,就怕登陆时,明光琉璃屏出什么岔子,届时将那通天河伯引出来,那就不好了。”

  “还是师兄考虑的周道,师弟受教了!”

  对话间,三个身穿紫色袈裟的老僧,已经出现在河道的上空,正是雷音寺的悟法主持以及和他同辈的悟欲和悟念。

  三人只在河道上等了不到十余息,四道气息就从西面疾驰而来,正是前天还在金陵郡的圆空和他的三个弟子,四人看到悟欲法师,面带一丝喜色,赶忙俯身行礼。

  “圆空拜见大师伯!”

  “拜见悟欲主持!”

  “起来吧,渡口那边情况如何?”

  “与我此前到的时候一样,渡口上只有数十人,渡口到龙骧郡三十里官道上也都正常,师伯猜的果然不错,沈氏果真有侯家的细作,我前天让沈孤云带大军前往朝霞渡接应,侯氏昨晚就秘密调动大军往兴南府城的方向走,他们肯定是打算去朝霞渡阻止我寺登陆!”

  圆空看着悟法师伯,眼神里带着一丝钦佩,仅从沈氏的两场大败中,师伯就判断侯氏在沈氏大军里安插了细作,让沈孤云带着十二万大军去朝霞渡接应,也是师伯的主意,为的就是让侯氏及其背后的圣地,以为雷音寺要在朝霞渡登陆。

  此前他还觉得悟法师伯行事太过谨慎,可当昨晚亲眼看到侯氏大军秘密出城后,他就知道主持的判断,全都对了。

  “小小一个侯氏,怎么敢跟我雷音寺作对,本主持也从未将这侯氏放在眼里,我担心的,只是他们背后的圣地,我们这批南下的门人不多,若是真有圣地阻拦,恐会生变!”

  提到侯氏,悟法神色带着一丝不屑,可说到圣地时,眼神中又露出一丝浓浓的忌惮。

  倒是圆空看到他脸上的忌惮,赶忙劝慰道:“既然侯氏昨夜调动大军前往兴南府城方向,那就证明师伯的计策已经奏效了,侯氏背后的圣地,肯定也以为咱们是在朝霞渡上岸,说不定现在大军正在朝霞渡那边等着,等他们反应过来,咱们都已经拿下河西了,师伯不必担心!”

  “一个假消息,再让沈氏那十二万大军作饵,就将侯氏跟一家圣地骗得团团转,师兄确实高明。”

  “那侯氏也是蠢,以为有圣地撑腰就有恃无恐,这个时候居然还将大军调往朝霞渡,我估摸着,也是想在那圣地面前表忠心,只可惜他没想到咱们是从龙骧渡上岸的,他将大军调走,眼下河西府四郡空虚,咱们拿下来,不费吹灰之力。”

  听到悟欲悟念两个师弟的称赞,悟法摇了摇头道:“区区河西府,就是侯氏大军全都在,也是唾手可得,我从头到尾就没担心过这个侯氏,我只是在想,侯氏背后的圣地,究竟是哪一家而已!”

  悟法这句话,顿时让在场的六人眉头一凝,紧接着全都陷入了沉默,没有一人开口。

  “不言,你亲眼见过那只精锐,也没有任何头绪?”

  “禀主持,我与两位师兄确实在府城亲眼看见过侯氏的那只赤甲精锐,可当时他们并未使用军法典,起先我们也没怀疑那是圣地精锐,还以为是侯氏秘密培养的大军,是后来,从赤水县讨回来的那三万沈氏精锐,他们都亲眼看到侯氏另外两万赤甲精锐出手,将情况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据他们的描述,侯氏两万赤甲精锐出手时,伴随有漫天火海的异象,弟子不说遍览群书,但天下十大圣地的精锐也都有一些了解,还真没听说过这漫天火海的异象,所以……”

  悟法眉头微蹙,漫天火海异象,他也没听说过,但雷音寺这次南下,有直接利害关系的,只有东边正道四家圣地,万剑圣宗、白鹿书院、紫清圣宗、浩然圣宗,这四家的精锐他都知道,漫天火海异象,的确没有。

  莫不是,这四家中有谁,又得到一部新的圣军法典,培养出一只此前从未出现过的精锐?

  新的圣军法典…………

  悟法的脑海生出这个念头,瞳孔顿时露出了一丝火热。

  雷音寺对圣军法典的渴求,已经持续了一千多年,绝对算的上是全天下第一,毕竟,他们离成为圣地,真的就只差一部圣军法典。

  奈何世人皆知,天下只有十部圣军法典,都是当年大禹神朝覆灭后流落出来的,这也是天下为什么,一直只有十个圣地的原因。

  如果,真的有一部新的圣军法典…………

  难不成,我雷音寺这次南下,要转运了?

  悟法眺望着河西大地的轮廓,眼神里露出一抹希冀,虽不能确定究竟是哪家圣地,但他们现在跟侯氏掺和在一起,说不定,河西府城里,就能找出这部圣军法典的一些蛛丝马迹。

  “准备靠岸登陆,悟欲和圆空四人,先跟我一起先到渡口,控制住那些人,悟念率门人登陆,切记等大军全都上岸,才能撤掉明光琉璃屏。”

  “是!”

  悟法一声令下,除悟欲法师外,六人全都跟在了他身后,朝着龙骧渡口的方向飞去,待六人消失过后,悟欲法师手中闪出一道亮光,瞬间消失在原地,紧接着,河面上此前那七道巨型水纹又再次出现,也是朝着龙骧渡口的方向。

  ………………

  龙骧渡口,打渔的、开船的、渡口送货的、做生意的、还有一队侯氏执勤的武者……一共有七八十人均在各司其职,一副平静祥和的模样,的确如圆空所说,看不出任何异常,与往日无异。

  不过若是细看,还是能找到一些不一样的,渡口上的人,虽都在干着自己的事,但视线都有意无意的时常看向河边,那里有九个身着黑衣的侯氏武者,还有最前面一个领头的人。

  照说,龙骧渡是侯氏的底盘,侯氏一直都会留一个十人小队在这边执勤,每个月轮换一次,不算什么新鲜事,这些人,不至于这么看起来。

  渡口后方,三四个人正一边干活一边闲侃,他们的眼睛也跟其他人一样,时不时瞄一眼河边。

  “今天才十二月二十,离月底还有十天,怎么就换岗了,这次轮换的其他九人我都认识,就是那个头领,好像是生面孔,你们以前见过没?”

  “没见过啊,算日子,这次来换岗的应该是王头领才对,这新来的我也没见过,刚刚听人家说是姓雷,还是从府城那边调过来的,一直臭着脸像谁欠他钱似的。”

  “嘘,不要命了,说不定人家来头大,你说话注意点,万一被听到,当心你小命不保。”

  “怕什么,我又没骂他,我一个平头老百姓,他是武者,敢对我动手,我就去玄庭司告状。”

  “那倒也是,咱们也算是侯氏的编外人了,他们入了武籍,肯定不敢对咱们动手。”

  …………

  几人正闲谈间,倏然一个面朝河道方向的人神色一愣,继而站起身,指着河面惊声道:“你们快看,河面上,好像有东西过来了。”

  “什么东西,那是人,六个人。”

  “真的是人,好像还是光头。”

  “什么光头,那叫和尚!”

  “穿的袈裟,还真的是和尚。”

  “怎么会有和尚从河里出来?”

  “该不会,是妖魔吧?”

  …………

  渡口上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河面三四米高的上空,六个僧人联袂而来,这诡异的情况,让在场近乎九成九的人,脸上都带着一丝惊惧。

  哪怕是侯氏执勤的武者,也不例外。

  唯独一人,就是刚刚人们口中的雷姓头领,看到河面上突兀出现的六个僧人,他的面色一直很平静,直到那六人靠近百米左右,他才将脸上的平静掩饰下来,跟其他人一样,换上惊惧之色。

  六人一直飞到了渡口的上空,为首的悟法环顾了一圈四周,微微点了点头,低声开口道:

  “四周没什么异常,去控制渡口,让这些人搭上甲板,准备迎接咱们战船登陆吧!”

  悟欲点了点头,眼神给圆空示意了一下,圆空得到指令,才带着不言三人,一同将目光转向了下方渡口,刚准备开口,下方倒有人先开口了。

  “敢问六位前辈尊姓大名,来我龙骧渡,有何贵干,可曾与我侯氏家主邀约过,如若没有,可需要在下,先行通报一声?”

  开口的是那个雷姓头领,他脸上惊惧还在,语气微微有些颤抖,虽是抬着头直视六人,可双腿明显有些抖动,显然内心紧张到了极点。

  毕竟只是个罡气境武者,这个反应很正常。

  圆空心中微微摇头,看着他黑衣上的侯氏双色莲花印记,眼睛微微一眯,道:“你叫什么,在侯氏,担任何职?”

  大概是察觉出圆空语气中的不善,那雷姓头领面色一沉,没有开口回答,圆空看到他一脸颇为硬气的作派,也没有废话,头顶神元气息骤然释放,一股强大的威压,顿时倾覆在他,以及侯氏另外九个武者的身上。

  “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在侯氏担任何职?”

  “前辈饶命,在下雷定白,只是负责监管龙骧渡口的小头目,这九人是我的下属。”

  听到雷定白这个名字,圆空眉头一蹙,但随即看到那雷姓头领求他饶命的卑微模样,眼神中又露出一抹不屑,厉声道:“将渡口的人全都集中起来,开始搭踏板,马上有船要过来登陆!”

  “啊?有船登陆,没有族中命令,在下……”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圆空的气势震慑,赶忙躬起身子卑微道:“在下立刻照办!”

  “头领,胡乱让不知名的船只登陆,族中若是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

  雷头领转头刚刚吩咐下去,就有一个武者面色忧心忡忡的开口提示,他神色有些错愕,看着那人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轻声道:“放心,到时族中若是怪罪,你们直接推到我身上,就说是我要你们去做的。”

  “这………”

  “去吧!”

  “那………好吧。”

  十个武者相互配合着,很快就把渡口的六十多人,全都控制了起来,七八十人一起将十米宽的踏板吊起后,神色茫然的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河面,尔后又疑惑的看着那六人,脸上满是不解。

  踏板吊起来,是要链接甲板的,可河面上现在还一条船都没有,这六人说要有船登陆,船呢?

  骤然,一道明光自河道的上空亮起,所有人的目光顺着明光看过去,表情瞬间全都愣住。

  以明光为核心,一个约莫有五里方圆的罩子凭空在河面上浮现,那罩子整体呈白绿二色,就像是一片片琉璃组成的,呈透明状,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众人愣住,就是因为罩子里,赫然有三大四小,七艘巨大的战船,正漂浮在水面上。

  所有人都有些怀疑的擦了擦眼睛,他们刚刚还看到河面上是空荡荡的,这转眼间怎么就凭空出现一个罩子,罩子里还有七艘这么大的战船。

  “放踏板吧,不要再看了!”

  雷头领最先恢复正常,一声令下就将其余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尔后带领众人将踏板跟战船链接了起来,从第一艘最大的战船开始。

  看到一个个身披明黄色甲胄的光头僧兵,从战船走上踏板,渡口上一片寂静,侯氏的武者以及渡口上的那些人,此刻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这是,雷音寺的大军!”

  “雷音寺大军到龙骧郡,他们想干什么?”

  “河西………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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