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重地低下了头。
两人沉默片刻，老人抬头，伸长了脖颈，轻声说道，“我死前，只想知道当朝太医令大人，是否确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领。”
“老夫虽为炼药师，但一直对救死扶伤之医者尊崇颇多。若是我朝真有这般回春妙手，医者一道也便有了希望。”
“太医令张大人医术精湛，无需质疑。此人更擅长各种偏门左道，像那焚烧衣冠，再用秘术提炼所需物质的方法，曾经未见有人用过。”
“据传，张大人于炼药一途，也有研究。但在灵药监被灭之后，张大人便从此封炉。”
老人虚弱地开口，“阁下作为大理寺典狱司，如何知晓这般多的太医局秘闻？”
似乎是认定老人已经伏诛，很快就将成为刀下亡魂。黑衣也不吝惜他的秘密，索性与这个可怜的将死之人唠上一唠。
实际上在他心中，老者敏锐的洞察力，甚至能将寻龙士的虚影击退并拿到龙骨鞭，如此年纪还能有这般意志与本领，可见其年轻之时绝非凡人。
黑衣对其甚至有些许敬佩相惜之情，也便愿意让他死个明明白白。
“这柄龙骨鞭，其上九块髌骨，出自九位各自风云一时的大人。”
“方才追杀先生的，乃是章宗之时西北寻龙府第二大师朱相。这九人生前皆是不凡之辈，只可惜，都因为各种原因，入了在下的水牢。”
“他们受尽折磨死后，怨魂断魄难以超度。那日张太医为了试验章宗死因，来水牢提死囚时，见到惨死于君子床上的朱相尸体，便我简单交谈片刻。”
“他表示能够将此人怨魂以特殊秘法封印在我的长鞭之内。后来听他说这是一种旁门尸傀炼制术。我与太医就此相识，故而得知了许多太医局机密。”
“他帮助我，将原先普通的一把铁刺鞭，炼制成现在这把灵器龙骨鞭。而我为他提供拥有一定修为的武囚，让张太医试验各种新式的医术。”
“你也看到了，以气息逼迫龙骨内的怨魂，便可化作人形虚影，施展其生前本事。”
“这寻龙士嗅觉灵敏，便让他来找寻你的下落。没想到，依旧如当年受刑之时一样，是个无能的软蛋。”
老人沉默着，黑衣话毕，他颤抖着手，从石锅里面掏出一块土球状的泥黄色丹药。
“土地长生散？”黑衣马上认出了这枚巴掌大的丹药。
他露在面罩外的细长双目紧紧盯着老人，只见老者说道，“土地长生散，秘方上真正的土地长生散，并非阁下所想的那样。”
“此药，老夫曾于灵药监的北海灵鼎内炼制十年之久。”
“归隐山间后，往其中加入辅药朱砂丸、人参以及合欢花皮，极大地稳固了丹药性，使其不会出现章宗所服的劣等长生散，那种遇热马上产生反应，并且致人暴亡的情况。”
“土地长生散乃是金丹论内品阶第一的罕见灵药！”
“灵药监内固然有贼子，学艺不精，偷工减料，固然罪该万死！但这枚丹药，它有何罪？此乃世间第一流的灵丹秘药，世间仅此一枚。”
“你来看看，感受一下这外壳内包含的磅礴灵气，你们可以杀光灵药监所有人，但亲眼见到这枚丹药，你说说看，它真的是欺世盗名的玩意吗？”
黑衣迟疑了一下，凑近盘坐在地上的老人。
老者捧着丹药在他眼前晃了一圈，继而轻轻地在其外壳上点了几下。
泥样外壳顶部慢慢裂开，整个外壳脱落，露出一枚悬浮于半空中的金丹。
老人手捧丹药外壳，双目在满面的鲜血中放出光华，痴醉地看着这枚毕生心血所成的金丹。
“老先生可是希望在下将此丹带回朝廷制药局，供后生学习？”黑衣认真道。
“此事可为？”
黑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杀了你后，我会带给太医令大人。”
老人双手摘下空中的内丹，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泥壳内。
霎时，异变突起。
老人握金丹的手还没松开，另一只手忽然扯下泥壳，一道流光从他脉搏处溢出，在老者将泥壳掷向黑衣杀手时猛烈涌动着，接近泥壳的一刹那将其击碎化为流光溢彩的尘土。
在尘土冲向杀手的一瞬间，黑衣腰间暗器其出，铁蒺藜洞穿老者眉心，短剑齐齐扎入老人大腿。
但在七彩尘土坠落在他身上之后，杀手竟是一下也动弹不得，双目怒睁，那柄凶器龙骨鞭颓然掉在地上。
老者踉跄地往前迈步，回头看了一眼，咬碎残牙，一鼓作气冲上了峰顶。
因为害怕杀手手下追上，他没有丝毫犹豫地一跃而下。
此时已过申时，老者用尽最后一丝真气护在身体上，重重落在平原之上，将周围的浅草砸的粉碎。
————
黑衣的暗器带着剧毒，加上坠崖时造成的巨大的冲力，导致毒素快速地扩散到了老者全身。
他的全身筋脉已经寸寸断裂，丹田气泄，已经萎缩如干柴。满头白发全部掉尽，满面皱纹已经让他的五官看不出来形状。
一下子已经衰老成真正的耄耋老者，他体内再无任何能被黑衣杀手所洞察到的灵气，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凡人，垂死的凡人。
老人的双腿也已经走不动路了，双脚溃烂，每一次移动都像被刀割般疼痛。
他倒在一棵树下，等待大理寺密探掘地三尺的搜寻将自己找到，等待经过无数努力后还是无法避免的死亡的到来。
天边阴云密布，垂死之人混浊的双目无法分辨身前白色河流与天边暗淡日光的颜色。
只剩下漫漫的平原上覆盖绿色。老人已经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轻轻想着，似乎葬在这里也不错。
还是可惜，没能做饱死鬼。他回想起年少背井离乡离开南州家乡药房，前往京城应试新兴机构灵药监的那些日子。
当时的家乡闹饥荒，活下来已是万幸，生点病又有何妨。最初时来京，仅仅是为了求一口饱饭。
无论在灵药监学到了多少，体悟了多少，成就了多少，居然在这个将死时刻，还是腹中空空。
坠崖时他怀中紧紧搂着的那枚金丹，此时仅仅是滚落在身侧。
他看了它一眼，长长叹息，极品土地长生散固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宝物，但此刻无法果腹，无法满足他生前最后的一个愿望。
忽然间，有马蹄声在老者耳边响起。他闭上了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直到那个骑马之人经过他身边时，一阵浓浓的香味传入他的鼻腔。
老人猛地睁开双眼，全凭本能地喊住了那个不知从何而来，要去向何方的人。
来者身穿粗布短衣，面相普通，嘴角边满是油光。
瘦马腹部挂着一只烤得金灿灿的烧鸡，他和他的马，都疑惑地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大人...我是个乞丐，被人打断了腿。”
躺在地上的老人艰难地说出这句话。骑马男人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男人本着各扫门前雪的态度，谨慎地问道，“所以？我可没有碎银子。”
老人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右手往身边一抹，向男人晃了晃手中捧着的流光金丹。
“这枚丹药，换你那只烧鸡。”
骑马男人乍一看金丹，闻言便嗤之以鼻。
这样子骗吃骗喝？
但很快，他的心中想到家中有着身孕的妻子和她腹中的胎儿，便打消了立刻纵马离开这个痴言痴语的老疯子的想法。
见他没有立刻离开，老人笑问道，“您是哪里人？可是从那村子里出来？要往何方去？”
本有些不耐烦的男人又认认真真地看了色泽金碧的丹药一眼，便立刻被提起了兴趣。
从小到大一直怀揣武侠梦的他也算识货，马上看出了这枚丹药的不同寻常，不像假货。那自称乞丐的老人，似乎并非完全在胡扯。
犹豫片刻，男人回答了他的话，“在下尚青郡人，一介小乡官。下午在那村子拜访故人，现在要回家。”
“这枚丹药，能对武道修炼有多大的增补？”
听着这个天真的问题，老人笑了，笑得前所未有的开怀。
“废骨之人服用之，亦可成就九重天纵之资。”
男人看着流光在上不断周旋的金丹，显然已是信了老者话语七成。
但他还是谨慎地问道，“那如此神物，又怎会在你一个乞丐手中？”
老者忍着全身剧痛哈哈大笑，
“如此金光璀璨，大人觉得会是毒药吗？既然不是毒药，换一只香喷喷的烧鸡而已，如此生意，您不做？”
男人陷入了沉思。
这丹药纵使没有老头说的如此威力，单看成色也是世间稀有。
在妻子怀上以后，他为了传承自己未竟的武道梦想，为了让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先人一步，各处搜丹问药，不知花了多少钱托了多少关系。
用一只烧鸡换一枚看上去十分诱人的丹药，再拿去找专业之人鉴定下，买不了吃亏的。
男人点了点头，利索地解下烧鸡丢给老人，从他手中接过灵丹，放在怀中好好保存着。
他也不去在意这个老人究竟是何来头。男人一直是想到“武道”二字便有些一根筋的赌徒性格。
他弯腰，伸出手握了下老者干瘪枯瘦的手，沉声道，“在下尚青郡城南典史阳兴禄，日后若有能帮到老丈之处，来郡内找我即可。”
————
深夜，三名黑衣人在崖下的一棵树旁搭建了一个四方中空木架，静立在旁，摩拳擦掌。
身着黑衣的大理典狱司蹲在躺倒在地的老人身前，毫无感情地说道。
“我将我与太医令的关系告诉先生之后，先生立刻便找到了破局之法。”
“通过土地长生散，用某种秘术断绝龙骨鞭与我的灵脉感应，又借那长生散的开兆之时的威力将我镇在原地。这一出做的当真绝妙，连在下都没有反应过来。”
说着，他挥手示意两名手下将仅存一息的老者架上木架。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与张某让的关系。为何我告诉你张某让炼制龙骨鞭之后，你便立刻有了控制我灵器的方法？”
“本来在下打算留先生个全尸回去交差。但出了这个疑问，只能让你多受些皮肉之苦，将我想知道的一一道来。”
龙骨鞭已经缠上遍体鳞伤的老者的膝盖。杀手意念一动，长鞭绞动肉体，将那骨骼应声错位。
“先回答我，你的金丹呢？”
嘴角边仍余油光的老者不发一言。黑衣杀手回望身后村庄，只一个眼神，手下一名刺客便化作残影疾驰而去。
屠村，搜查。
老人张了张嘴，绝望地再将其闭上。
在他身后，两名黑衣手下正架起火堆，手持铁杆加热两枚硕大的方形烙铁。
————
云断澄霜月，声随幽怨绝。
终于是耐不住酷刑，更是没办法自杀。意志彻底涣散的灵药监老师父最终还是将一切关于自己的秘密吐了出来。
太医令张某让在入朝之前，曾在西州游历，为山间毒蛇所伤，在当时已隐居多年的老人药房里获救。
老人只用一颗药草榨成的汁水，涂抹在银针之上，扎入少年医者的几处穴位，便让其鼻腔内自动流出毒蛇毒液。
张某让对此惊为天人，便在老人村里留了半年。
而老人对年轻人的天赋也是十分欣赏，当时的灵药监已经地位一落千丈，由于药党威信问题，许多独门秘法不再流传。
老人教了年轻人许多药学和物疗的秘术，并指导他化为己用。
其中便包括炼化龙骨鞭的关键尸傀秘术。
再后来的后来，这个少年医者便成了天下皆知的回春妙手太医令。
弄明白了龙骨鞭的来历之后，老人自然很清楚如何寻找时机切断人器的联系，再加上土地长生散开兆的绝世灵丹威力，完全能够做到之前所做的一切。
心中又多了一桩足以杀人的秘闻，典狱司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极快地取刀，一息之间将便老人可怖的头颅整整齐齐地砍落在地。
人头之上，老者双目直视东北方尚青郡的方向，或者说是南浒北境的方向。片刻后，缓缓地闭上了眼。
两人沉默片刻，老人抬头，伸长了脖颈，轻声说道，“我死前，只想知道当朝太医令大人，是否确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领。”
“老夫虽为炼药师，但一直对救死扶伤之医者尊崇颇多。若是我朝真有这般回春妙手，医者一道也便有了希望。”
“太医令张大人医术精湛，无需质疑。此人更擅长各种偏门左道，像那焚烧衣冠，再用秘术提炼所需物质的方法，曾经未见有人用过。”
“据传，张大人于炼药一途，也有研究。但在灵药监被灭之后，张大人便从此封炉。”
老人虚弱地开口，“阁下作为大理寺典狱司，如何知晓这般多的太医局秘闻？”
似乎是认定老人已经伏诛，很快就将成为刀下亡魂。黑衣也不吝惜他的秘密，索性与这个可怜的将死之人唠上一唠。
实际上在他心中，老者敏锐的洞察力，甚至能将寻龙士的虚影击退并拿到龙骨鞭，如此年纪还能有这般意志与本领，可见其年轻之时绝非凡人。
黑衣对其甚至有些许敬佩相惜之情，也便愿意让他死个明明白白。
“这柄龙骨鞭，其上九块髌骨，出自九位各自风云一时的大人。”
“方才追杀先生的，乃是章宗之时西北寻龙府第二大师朱相。这九人生前皆是不凡之辈，只可惜，都因为各种原因，入了在下的水牢。”
“他们受尽折磨死后，怨魂断魄难以超度。那日张太医为了试验章宗死因，来水牢提死囚时，见到惨死于君子床上的朱相尸体，便我简单交谈片刻。”
“他表示能够将此人怨魂以特殊秘法封印在我的长鞭之内。后来听他说这是一种旁门尸傀炼制术。我与太医就此相识，故而得知了许多太医局机密。”
“他帮助我，将原先普通的一把铁刺鞭，炼制成现在这把灵器龙骨鞭。而我为他提供拥有一定修为的武囚，让张太医试验各种新式的医术。”
“你也看到了，以气息逼迫龙骨内的怨魂，便可化作人形虚影，施展其生前本事。”
“这寻龙士嗅觉灵敏，便让他来找寻你的下落。没想到，依旧如当年受刑之时一样，是个无能的软蛋。”
老人沉默着，黑衣话毕，他颤抖着手，从石锅里面掏出一块土球状的泥黄色丹药。
“土地长生散？”黑衣马上认出了这枚巴掌大的丹药。
他露在面罩外的细长双目紧紧盯着老人，只见老者说道，“土地长生散，秘方上真正的土地长生散，并非阁下所想的那样。”
“此药，老夫曾于灵药监的北海灵鼎内炼制十年之久。”
“归隐山间后，往其中加入辅药朱砂丸、人参以及合欢花皮，极大地稳固了丹药性，使其不会出现章宗所服的劣等长生散，那种遇热马上产生反应，并且致人暴亡的情况。”
“土地长生散乃是金丹论内品阶第一的罕见灵药！”
“灵药监内固然有贼子，学艺不精，偷工减料，固然罪该万死！但这枚丹药，它有何罪？此乃世间第一流的灵丹秘药，世间仅此一枚。”
“你来看看，感受一下这外壳内包含的磅礴灵气，你们可以杀光灵药监所有人，但亲眼见到这枚丹药，你说说看，它真的是欺世盗名的玩意吗？”
黑衣迟疑了一下，凑近盘坐在地上的老人。
老者捧着丹药在他眼前晃了一圈，继而轻轻地在其外壳上点了几下。
泥样外壳顶部慢慢裂开，整个外壳脱落，露出一枚悬浮于半空中的金丹。
老人手捧丹药外壳，双目在满面的鲜血中放出光华，痴醉地看着这枚毕生心血所成的金丹。
“老先生可是希望在下将此丹带回朝廷制药局，供后生学习？”黑衣认真道。
“此事可为？”
黑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杀了你后，我会带给太医令大人。”
老人双手摘下空中的内丹，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泥壳内。
霎时，异变突起。
老人握金丹的手还没松开，另一只手忽然扯下泥壳，一道流光从他脉搏处溢出，在老者将泥壳掷向黑衣杀手时猛烈涌动着，接近泥壳的一刹那将其击碎化为流光溢彩的尘土。
在尘土冲向杀手的一瞬间，黑衣腰间暗器其出，铁蒺藜洞穿老者眉心，短剑齐齐扎入老人大腿。
但在七彩尘土坠落在他身上之后，杀手竟是一下也动弹不得，双目怒睁，那柄凶器龙骨鞭颓然掉在地上。
老者踉跄地往前迈步，回头看了一眼，咬碎残牙，一鼓作气冲上了峰顶。
因为害怕杀手手下追上，他没有丝毫犹豫地一跃而下。
此时已过申时，老者用尽最后一丝真气护在身体上，重重落在平原之上，将周围的浅草砸的粉碎。
————
黑衣的暗器带着剧毒，加上坠崖时造成的巨大的冲力，导致毒素快速地扩散到了老者全身。
他的全身筋脉已经寸寸断裂，丹田气泄，已经萎缩如干柴。满头白发全部掉尽，满面皱纹已经让他的五官看不出来形状。
一下子已经衰老成真正的耄耋老者，他体内再无任何能被黑衣杀手所洞察到的灵气，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凡人，垂死的凡人。
老人的双腿也已经走不动路了，双脚溃烂，每一次移动都像被刀割般疼痛。
他倒在一棵树下，等待大理寺密探掘地三尺的搜寻将自己找到，等待经过无数努力后还是无法避免的死亡的到来。
天边阴云密布，垂死之人混浊的双目无法分辨身前白色河流与天边暗淡日光的颜色。
只剩下漫漫的平原上覆盖绿色。老人已经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轻轻想着，似乎葬在这里也不错。
还是可惜，没能做饱死鬼。他回想起年少背井离乡离开南州家乡药房，前往京城应试新兴机构灵药监的那些日子。
当时的家乡闹饥荒，活下来已是万幸，生点病又有何妨。最初时来京，仅仅是为了求一口饱饭。
无论在灵药监学到了多少，体悟了多少，成就了多少，居然在这个将死时刻，还是腹中空空。
坠崖时他怀中紧紧搂着的那枚金丹，此时仅仅是滚落在身侧。
他看了它一眼，长长叹息，极品土地长生散固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宝物，但此刻无法果腹，无法满足他生前最后的一个愿望。
忽然间，有马蹄声在老者耳边响起。他闭上了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直到那个骑马之人经过他身边时，一阵浓浓的香味传入他的鼻腔。
老人猛地睁开双眼，全凭本能地喊住了那个不知从何而来，要去向何方的人。
来者身穿粗布短衣，面相普通，嘴角边满是油光。
瘦马腹部挂着一只烤得金灿灿的烧鸡，他和他的马，都疑惑地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大人...我是个乞丐，被人打断了腿。”
躺在地上的老人艰难地说出这句话。骑马男人则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男人本着各扫门前雪的态度，谨慎地问道，“所以？我可没有碎银子。”
老人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右手往身边一抹，向男人晃了晃手中捧着的流光金丹。
“这枚丹药，换你那只烧鸡。”
骑马男人乍一看金丹，闻言便嗤之以鼻。
这样子骗吃骗喝？
但很快，他的心中想到家中有着身孕的妻子和她腹中的胎儿，便打消了立刻纵马离开这个痴言痴语的老疯子的想法。
见他没有立刻离开，老人笑问道，“您是哪里人？可是从那村子里出来？要往何方去？”
本有些不耐烦的男人又认认真真地看了色泽金碧的丹药一眼，便立刻被提起了兴趣。
从小到大一直怀揣武侠梦的他也算识货，马上看出了这枚丹药的不同寻常，不像假货。那自称乞丐的老人，似乎并非完全在胡扯。
犹豫片刻，男人回答了他的话，“在下尚青郡人，一介小乡官。下午在那村子拜访故人，现在要回家。”
“这枚丹药，能对武道修炼有多大的增补？”
听着这个天真的问题，老人笑了，笑得前所未有的开怀。
“废骨之人服用之，亦可成就九重天纵之资。”
男人看着流光在上不断周旋的金丹，显然已是信了老者话语七成。
但他还是谨慎地问道，“那如此神物，又怎会在你一个乞丐手中？”
老者忍着全身剧痛哈哈大笑，
“如此金光璀璨，大人觉得会是毒药吗？既然不是毒药，换一只香喷喷的烧鸡而已，如此生意，您不做？”
男人陷入了沉思。
这丹药纵使没有老头说的如此威力，单看成色也是世间稀有。
在妻子怀上以后，他为了传承自己未竟的武道梦想，为了让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先人一步，各处搜丹问药，不知花了多少钱托了多少关系。
用一只烧鸡换一枚看上去十分诱人的丹药，再拿去找专业之人鉴定下，买不了吃亏的。
男人点了点头，利索地解下烧鸡丢给老人，从他手中接过灵丹，放在怀中好好保存着。
他也不去在意这个老人究竟是何来头。男人一直是想到“武道”二字便有些一根筋的赌徒性格。
他弯腰，伸出手握了下老者干瘪枯瘦的手，沉声道，“在下尚青郡城南典史阳兴禄，日后若有能帮到老丈之处，来郡内找我即可。”
————
深夜，三名黑衣人在崖下的一棵树旁搭建了一个四方中空木架，静立在旁，摩拳擦掌。
身着黑衣的大理典狱司蹲在躺倒在地的老人身前，毫无感情地说道。
“我将我与太医令的关系告诉先生之后，先生立刻便找到了破局之法。”
“通过土地长生散，用某种秘术断绝龙骨鞭与我的灵脉感应，又借那长生散的开兆之时的威力将我镇在原地。这一出做的当真绝妙，连在下都没有反应过来。”
说着，他挥手示意两名手下将仅存一息的老者架上木架。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与张某让的关系。为何我告诉你张某让炼制龙骨鞭之后，你便立刻有了控制我灵器的方法？”
“本来在下打算留先生个全尸回去交差。但出了这个疑问，只能让你多受些皮肉之苦，将我想知道的一一道来。”
龙骨鞭已经缠上遍体鳞伤的老者的膝盖。杀手意念一动，长鞭绞动肉体，将那骨骼应声错位。
“先回答我，你的金丹呢？”
嘴角边仍余油光的老者不发一言。黑衣杀手回望身后村庄，只一个眼神，手下一名刺客便化作残影疾驰而去。
屠村，搜查。
老人张了张嘴，绝望地再将其闭上。
在他身后，两名黑衣手下正架起火堆，手持铁杆加热两枚硕大的方形烙铁。
————
云断澄霜月，声随幽怨绝。
终于是耐不住酷刑，更是没办法自杀。意志彻底涣散的灵药监老师父最终还是将一切关于自己的秘密吐了出来。
太医令张某让在入朝之前，曾在西州游历，为山间毒蛇所伤，在当时已隐居多年的老人药房里获救。
老人只用一颗药草榨成的汁水，涂抹在银针之上，扎入少年医者的几处穴位，便让其鼻腔内自动流出毒蛇毒液。
张某让对此惊为天人，便在老人村里留了半年。
而老人对年轻人的天赋也是十分欣赏，当时的灵药监已经地位一落千丈，由于药党威信问题，许多独门秘法不再流传。
老人教了年轻人许多药学和物疗的秘术，并指导他化为己用。
其中便包括炼化龙骨鞭的关键尸傀秘术。
再后来的后来，这个少年医者便成了天下皆知的回春妙手太医令。
弄明白了龙骨鞭的来历之后，老人自然很清楚如何寻找时机切断人器的联系，再加上土地长生散开兆的绝世灵丹威力，完全能够做到之前所做的一切。
心中又多了一桩足以杀人的秘闻，典狱司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极快地取刀，一息之间将便老人可怖的头颅整整齐齐地砍落在地。
人头之上，老者双目直视东北方尚青郡的方向，或者说是南浒北境的方向。片刻后，缓缓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