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夜色,犹如明镜,穆逸辰站在罗刹冢焦臭的废墟之外,看着几名侍卫将灰烬一点点清理李顺弯着身子在他身后,将萧家兵器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告。

  微风撩起穆逸辰两鬓乌丝,他轻启薄唇,似乎对唐潇的表现充满好奇:“哦?箭羽有问题?”

  “是的,九爷,唐潇姑娘对萧小姐明确地说明了羽箭的不足。”

  “呵呵。”穆逸辰轻笑,李顺带着惊诧的眼神看他,不知道这位整天面如静水的主子,刚刚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现在人呢?”

  “应该快回来了吧。”

  穆逸辰清澈的双眼看着远处,在这道墙之外的簇阳大道上,唐潇和穆云骑在一匹马上往九皇子府走来。

  在九皇子府的大门外,一名浑身脏兮兮极其瘦弱,约摸五六岁的小女孩用胆怯的眼神朝这边看过来,嘴里小声地念着:“姐姐,我找姐姐,我找我姐姐……”

  唐潇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她,好像街边流浪的小猫。随着靠近,府外看守的守卫走出来,朝着她不耐烦地挥鞭:“哪来的小乞丐,滚开,滚开!”接着转身,朝着正在下马的唐潇和穆云行礼:“十一殿下,唐姑娘。”

  “姐姐,姐姐,我找姐姐……”小女孩捂着身上刚落下的几道鞭印,小心翼翼地朝着这边走过来,声音虽然犹如蚊吟,唐潇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下马朝着小女孩走过去。守卫瞧见,以为唐潇是要进门,忙起身又朝小女孩喝道:“小乞丐,滚开,唐姑娘这……”

  穆云在唐潇身后,轻抬手臂,让那守卫别管,守卫就退了下去。

  “小妹妹,过来。”唐潇靠近小女孩,蹲下来,看着她瘦弱身躯上的鞭痕,将穆云给她的那件披风披到她身上,看着她乖巧的小脸说,“小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找我姐姐……”

  “你姐姐是九皇子府上的丫鬟?”

  小女孩眨着大眼睛摇头。

  “小妹妹,这里是九皇子府,如果你姐姐不是府里的人,你是不可以在这里的。”她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在袖子里摸了几下,发现自己压根儿就是一个穷鬼,这才随手取下头上的发簪,递到小女孩手里,“拿着它换点钱,买点吃的,回家等姐姐,不要在大街上乱跑。”

  这时,先前受了伤才赶到的夏香跌跌撞撞走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扑到小女孩面前直唤她:“衣儿,衣儿,你怎么来了?”

  夏衣看见浑身是血的姐姐吓得“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抱住夏香说:“刘管家把我赶出来了,不让我进去找你,还说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死了……呜呜呜……”

  夏香忙抱住她小小的身体,眼中含泪:“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问了王雨姐姐,她说你来了这里……”夏衣抽泣着,王雨也是萧家丫鬟。夏衣将拿住发簪的手抬起,看着唐潇,告诉夏香:“姐姐,这是这位姐姐给我的。”

  夏香捧过发簪,转身朝着唐潇磕头:“唐、唐姑娘,奴婢、奴婢不敢。”她说着把发簪递还到唐潇面前,“夏香得以唐姑娘与殿下收留,已无以为报,这个发簪……这个发簪……还是归还唐姑娘。”夏香抱住妹妹的手紧了紧,又将拿着发簪的手抬了抬。

  “收下吧。”穆云只是答应收留夏香而已,这个发簪至少能解决夏衣今晚的食宿问题吧。唐潇这样想着,回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穆云。

  穆云朝着她露出一个笑容,抱着手臂指了指大门:“九哥应该还等着我们进去。”他太了解他的哥哥,即便是推辞了萧家赴宴,也定会问一些相关的事。

  唐潇知道他没有收留夏衣的意思,只好点点头,起身,说:“嗯,走吧。”夜色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单薄身躯,显得格外凄凉。唐潇只走出去了一步,又忙小声对夏香和夏衣说:“你们放心,往后的日子我会帮你们想办法的。”发簪她没有接,转身跟上了已经走到门口的穆云。

  方青走过来,对夏香冷冷地说:“走,进去。”

  这时,穆云却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唐潇,勾起嘴角问方青:“方青,是不是还差两个喂马的?”

  “嗯。”方青顺势点头。

  “带她们姐妹下去,负责马匹饲养。”

  “是!”

  方青点头,夏家两姐妹在身后连连跪谢,唐潇正要投去感谢的目光,就见穆云一个得意的眼神,便转身走了进去。

  唐潇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勾起嘴轻笑,大步迈开跟上去,像是看什么珍奇异兽般盯着他的眉眼。

  清澈的月光下,刀削斧刻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敏锐的眼神……除了这些,她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她还以为在这个庞大的帝国中,除了铁血、冷酷之外,就再也找不到一丝……一丝暖意了。没想到,这位被皇帝皇后宠爱的儿子,却不像他的父母那般冷血又令人畏惧,完全没有被骄纵的孤傲。不,应该从他亲自涉险进入萧家后山开始,她就应该对他有这般认识。

  “看什么?”穆云被唐潇盯得浑身不自在,停下来,问她。

  “没有,就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你和你九哥不太一样……”

  穆云眼眸明亮了一下,唐潇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又见他有些狐疑地问:“你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唐潇很坦诚:“大概给人的感觉……”她正说着,眉眼忽然轻挑一下,说曹操,曹操就到,李顺跟在穆逸辰身后从罗刹冢的方向走了过来。唐潇恢复安静的神情,和穆云一起望着他的方向。

  穆逸辰眼神极为敏锐,上下扫了一眼唐潇,还看了下被方青带着已经向后院走去的夏香姐妹。穆云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等他走过来,就说:“九哥,给你雇了两名饲养马匹的下人。”

  李顺在穆逸辰耳边小声说:“是刚进萧府不久的夏香姐妹。”李顺可以说是向阳城名副其实的“”,谁家进了第几位夫人,雇了几名奴婢奴才,买了多少奴隶,他都了如指掌,以便随时给穆逸辰报备。

  穆逸辰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问穆云:“十一弟是否还用膳?”

  “不用了,萧淑儿可没亏待我。”穆云轻快地说着,侧头问唐潇,“你呢?”

  “唐潇也不用了。”唐潇说着望向穆逸辰,却在眼神刚接触到的一刹,他却迅速地移开,朝着大厅走去,“去休息吧,明日随我一同出城一趟。”

  “出城去做什么?”穆云以为是什么愉快的好事儿,笑着问。谁知穆逸辰却说出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地点:“逐烽山庄。”听到这四个字,唐潇眉头轻挑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

  随着穆逸辰走远,穆云声音略带尴尬地说:“嗯……大概是有重要的事,明日你就带着夏香去胭脂铺逛逛,到处走走,喜欢什么就买什么,给自己置办些东西,我会让方青留些银子。”他目光移到她少了发簪的发髻上,手指不由得轻轻抬起,仿佛是伸手过去,却听到唐潇说:“不了,明日还劳烦殿下带上我。”

  她想知道,一个已经被血冲刷的地方,还有什么值得一去。

  说完,唐潇向穆云道了声别,就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穆云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伸出去的手搁浅在半空:“喂……”他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又不禁摇头,“这个九哥真是……”

  簇阳大道上传来马蹄声,一匹汗血宝马在九皇子府门口停下,来者一身官服,风尘仆仆,上前来就朝着守卫亮出腰牌,声音浑厚有力:“皇上有旨,九皇子穆逸辰接旨!”

  声音随着他的脚步,传入大厅,穆云也跟着来到大厅之上,随着穆逸辰一起跪下,听圣旨。

  “九皇子穆逸辰久居向阳城,任命火麒营军师一职,却未能完成此次任务,另,罗刹冢乃重要刑场,却无故失火,九皇子穆逸辰连连失职,朕暂不予处罚,限你在十日之内将纵火者缉拿归案,完成此次下达火麒营的任务,否则,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穆云小声地重复道,他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让父皇如此动怒,他看着穆逸辰一声不吭地接过圣旨,说了声“儿臣接旨”。连他已然变化的脸色都没看到,就只看见他带着圣旨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是去想计策了吧,穆云这样想着,忙跟上去,想要替他分忧,却被李顺挡住了去路。

  穆云看着穆逸辰的背影,听着李顺说:“十一殿下,您还是早些歇息吧,九爷那边奴才会分忧的。”说完,李顺也跟了上去。

  他很想帮他,却发现不知从何插手。

  “驻扎在逐烽山庄的火麒营可还在?”穆逸辰问李顺,他本想慢慢将这些事调查清楚,再行禀报给皇帝,却不料,已惊动了皇上。圣旨上说明的军法处置绝非只是提一提,他知道,他的亲生父亲会做到。

  “在。”李顺回。

  “今天加派人手,不得任何人进出,明日彻底搜查,必须找出唐峰秘密研制的新兵器。”这就是这次任务的真正目的。

  “是。”

  “对了,明日带上唐潇。”

  “九爷,这……恐怕不便,她是……”

  “正是因为她的身份,我们才要带上她,说不定她跟着十一弟回来,就是为了从这里拿回唐峰的什么东西,这东西或许就是秘密研制的兵器。”对于唐潇为什么会大大方方地出现在穆云身边,穆逸辰做了无数种猜测,虽然知道她的出现很可能会破坏自己的任务,但是一名小女子有那样的胆识,不免令他刮目相看。

  “嗯,那小的今晚就好好安排下。”

  “明日进入山庄后注意跟着唐潇,最近几日也严密监视她,她一旦知道秘密研制的兵器不在我们手上,或许会冒险返回山庄。”

  “是。”

  穆逸辰吩咐着,刚好走到了唐潇的厢房之外,隐隐可以看见她在房中的身影。她刚刚听闻“逐烽山庄”骤变的脸色,浮现在他眼前。十三岁的少女,已因家中巨变愈发消瘦了些,但眼中却看不出一点儿颓废或一蹶不振。

  清风拂过。仿佛时间定格。

  片刻,穆逸辰才好似回过神般,说:“走吧。”

  唐潇在桌旁晃了两圈,看着门外的身影离开后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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