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贵的大明太子,终于带着他不安分的皇帝老父亲,回到了他忠实的南京城。

  百官喜极而泣。

  以前皇帝乱跑的时候,他们只能傻傻地等着。现在太子居然能把皇帝“抓”回来干活,终于有人能制得住这位暴君陛下了吗!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抠鼻:“这群人太啰嗦,还是杀少了。”

  朱标从袖口拿出一方手绢怼朱元璋脸上:“不要用手指抠,抠破了会流血,还脏。”

  朱元璋唉声叹气。虽然儿子到了身边很好,但儿子太啰嗦,管东管西也很烦。

  朱标见朱元璋乖乖用手绢擦鼻涕鼻屎后,才继续埋头读这次祭天祭祖的礼仪流程。

  朱标自己记下之后,还要督促弟弟们背诵。

  这次是皇后所生的嫡出皇子亮相。朱桢一是庶出,二是年纪小,今年不参与祭天。等明年,庶出的皇子才会正式走入众人的视线。这也是朱元璋对嫡子看重的表现。

  朱元璋对嫡子们一片慈父心,但朱樉、朱棡、朱棣都不领情,只有朱橚在劝哥哥们别抱怨。

  显然,朱元璋的二三四儿子都非常厌烦这种“面子仪式”,对穿着沉重又不保暖的皇子冠服被人当猴子观看一事深恶痛绝。

  所以他们非常希望朱桢也加入。当自己痛苦的时候,看见别人也痛苦,他们就开心了。

  三个哥哥把朱桢往外拖,说要和皇帝老爹请求,把朱桢也带上。

  朱桢双脚在地上划拉出两条白痕,惊恐大喊:“五哥救我!”

  嫡出的哥哥们祭天,管我这个庶出的弟弟什么事?!我不要被架在火堆上烤!!!朱小六都要被哥哥们吓出眼泪了。

  “咳。”朱标背着手跨过院子拱门。

  三只熊弟弟立刻松手,朱桢可怜兮兮摔了个屁股墩。

  朱橚连忙把朱桢扶起来:“大哥,我有好好背诵!我绝对没问题,不会给你丢脸!”

  朱樉、朱棡、朱棣对朱橚怒目而视。

  叛徒!

  “好。完成抽背,大哥奖励你……”朱标对朱橚招招手。

  朱橚连忙丢开便宜弟弟朱桢凑上前,朱标在朱橚耳旁耳语了一番,朱橚眼睛一亮,兴奋地握紧了拳头。

  朱樉、朱橚和朱棣像是幽灵一样小碎步飘着贴过来:“什么奖励?”

  朱橚笑道:“不告诉你们!”

  朱标无视三只熊弟弟幽怨的眼神,道:“你们完成抽背,我就告诉你们。”

  “虽然我很讨厌这个麻烦的仪式,但我还是有好好背诵。哥,这个你考不到我。”朱樉十分自信道。

  朱棡尖叫:“二哥!你不是说你连看都没看吗?你居然背着我偷偷背书!好巧,我也能背。”

  朱棣:“……合着你们俩都在骗我?幸亏我没听你们的。大哥,随便考!”

  朱橚嫌弃地瞥了三个哥哥一眼。他就知道。

  只有朱桢满脸茫然。哥哥们不是为了不想背那个祭天流程而要拉着他一同受罪吗?你们刚刚不还嚷嚷一个字都没看吗?怎么现在就全会背了?

  朱小六天真的心灵受到了极大震撼。

  他不认为自己是个没城府的单纯人,但他真的搞不懂哥哥们闹这么一出有什么意义?

  朱标哭笑不得。这几个弟弟从小就这样,就是单纯地“耍贱”。

  “好,我考考你们。”朱标挨个抽背,满意地点点头,道,“玻璃制作终于有了巨大进展,可以生产出无色透明的玻璃。新年送你们一人一个高倍率望远镜。”

  被命名为科学阁的女子科学院与工厂、工坊合作后,朱标将生产和改良交给了他娘管理。

  无色透明的玻璃需要用到许多化学知识,他记不清,只能让工匠们自己研究。这都不知道多少年了,工匠们突然说“技术突破”的时候,朱标还愣了一下。

  他还以为,是大块平板玻璃的技术先突破,没想到是无色透明玻璃的技术先突破。

  据说大块平板玻璃的技术突破也快了,现在实验室生产已经没问题,不仅能满足一些仪器制作,还能给宫里都换上玻璃窗。

  不过朱元璋等人不常住宫里,准备先把别庄的窗户换了。

  望远镜?我们终于可以人手一个了?嗷!!!四个弟弟振臂欢呼!

  朱桢听说过望远镜,心里有点酸。

  朱标对朱桢道:“这次期末能考前三,我送你一个低倍率的望远镜。高倍率的望远镜得先紧着军用,你什么时候能上战场了,我什么时候送给你。”

  朱桢眼睛一亮,使劲点头。

  朱标拍了拍朱桢的脑袋:“压力不要太大。送你的望远镜我会好好留着,你什么时候考到前三都能得到。”

  朱桢再次使劲点头。他在心里道,没有下次,这次一定要得到!

  一旬后,祭天祭祖的时间终于到了。

  在祭天祭祖之前,朱元璋先祷告天下,重申了朱标太子的身份,并封常葳为太子妃。

  太子妃虽然先册封了,但成婚的流程需要很长时间,还要重新修建东宫,所以至少要准备两年。

  这两年的缓冲时间,也是朱标自己向大臣们讨来的。

  虽然他和常葳过了正月就虚岁二十一岁了,但实际上他俩都刚满十八岁。现在结婚,年纪还太小。放在现代,他们才刚成年。

  在常葳二十周岁的时候成婚、要孩子,对常葳的身体更好。

  朱元璋也同意。他的想法和朱标不一样,他是想,大明第一个太子大婚,怎么隆重都不为过,必须给朕把每一个细节都打磨好,绝对不能让标儿的大婚留下任何遗憾。

  常遇春对朱元璋、朱标父子对常葳的看重和珍视感动得哭得停不下来,回南京过年的蓝玉也陪着姐姐蓝氏不断抹眼泪,然后叮嘱外甥们绝对不能给常葳添麻烦。

  “如果你们胆敢做不法之事,轮不到你们姐夫出手,我挨个收拾!”蓝玉道。

  常葳的三个弟弟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们不是那种人!”

  开什么玩笑?给夫子惹麻烦,还需要舅舅你动手吗?我们的同窗同校会一人一拳把我们捶成肉泥。

  话说回来,光是夫子一个不赞同的眼神,自己的心脏就要被吓得跳快一倍,都不需要同窗同校动手了。

  常葳哭笑不得:“还需要舅舅动手?我又不是打不过他们,亲自清理门户就成。”

  蓝玉点头:“说得也是。”

  常遇春使劲哭:“狠狠揍!”

  常葳的三个弟弟们:“……”

  好了,别说了,我们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家庭“弟”位,绝对不会给阿姐添麻烦。等明年,我们就滚去外地,不在京城惹你们烦!

  太子还未大婚,先册封常葳为太子妃,满朝文武也看出了朱元璋对常葳这个儿媳的看重和喜爱。

  他们都没有反对。

  以常葳如今的名望和功劳,皇帝做出这种举措,只纯粹从利益上来说,都合情合理。

  除了册封常葳,二皇子朱樉、三皇子朱棡、四皇子朱棣、五皇子朱橚皆封王。但与燕王朱文正不同,他们的称号分别为“寿、禄、康、德”,含义为五福中的前四福,并不是以封地为称号。

  四位皇子的称号一出现,众臣就明白了,皇帝并不打算让其他皇子也成为藩王,执掌地方实权。

  这更有利于太子,但不知道四位皇子心里如何想。

  四位皇子都板着脸,严肃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特别是朱棣和朱橚这对双生子。谁也看不出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朱标带着四个弟弟,一步一步走完了祭祀的每一个流程,在百官和百姓面前,展现出了马皇后所出的皇子的风华绝代。

  他们五人的气度,无不让人心折。

  当走到祭坛最高点的时候,朱标回头看了一眼祭坛下跪伏着的文武百官。

  他爹为了让他出风头,此次躲在宫里没出来。

  他的弟弟们也皆跪在他脚下。

  他举目四顾,心中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丝孤单。

  这就是高处不胜寒吗?果然还是不应该让他们跪下。当自己的亲朋好友都跪在自己的脚下,这种滋味真不好受。

  朱标挨个把弟弟们拽起来,道:“以后见我不准跪,我不喜欢。”

  四个弟弟虽然不知道朱标此刻心情,也使劲点头。

  哥哥说不喜欢那就不跪。他们也不喜欢跪。

  当然,如果能不跪那个爹,就更好了。他们宁愿跪大哥。

  朱标见弟弟们站起来了,百官们在典礼结束后也站了起来,长长舒了口气,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

  “完事,收工,回家!”朱标开心道。

  四个刚封王的弟弟们欢呼,帽子都歪了。

  底下跟着的大先生们嘴角也都气歪了。

  祭天祭祖呢!严肃点!怎么连太子殿下也突然不靠谱了!

  朱标笑着领着四个弟弟,大摇大摆地不按照事先规定好的礼仪离开。

  我帮爹缔造了大明朝,还将创造一个盛世,天地和祖宗都会很满意,就算洒脱些他们也一定不会怪我。

  仰天大笑回家去也!

  ……

  “标儿啊,你真的是我的种,和我一模一样。”朱元璋提着个花灯,说起那日祭天祭祖,就笑得直不起腰。

  寻常皇帝肯定都气炸了,但朱元璋,他可开心了。

  朱标当时心血来潮“洒脱”了一把,现在却有些不好意思。

  他摸着鼻子,讪讪道:“以后不会了,我以后一定会老实。大先生们快把我耳朵念出茧子了。”

  朱元璋笑道:“随他们念!唉,你娘怎么这么慢?”

  朱标道:“女子出门都要盛装打扮,当然比男人慢一些。”

  朱元璋嘀嘀咕咕一些“出去打扮那么好看干什么,回家打扮给我看就好”之类的直男癌话语。当马秀英涂抹着脂粉,戴着珠翠,穿着最新式的衣裙出门的时候,他立刻闭嘴,赶紧贴了上去。

  马秀英今年四十二岁。虽经历了许多沧桑,但在朱标从小精心地照顾下,马秀英如现代四十二岁的女子一样风韵十足。再加上漂亮的妆容和首饰、衣裙,在当皇后的时候朴素无比的马秀英,如今经过了精心打扮,艳丽得像一朵盛开的牡丹,无比的雍容,看得朱皇帝眼睛都直了。

  朱元璋围着马秀英,就像是蜜蜂和蝴蝶围着牡丹花转悠了一圈后,突然眼睛猛眨了几下,落下泪来。

  马秀英以团扇掩面,惊讶道:“国瑞,怎么了?”

  朱元璋吸了吸鼻子,道:“我就是觉得、觉得大妹子跟着我,委屈你了。以前你跟着我打拼,总是灰头土脸;后来当了皇后,又为了以身作则简朴度日。嫔妃们可以满头珠翠,你除了大典,从来只带着绒花……”

  朱元璋抹了把脸,又洗了洗鼻子:“你打扮后这么好看……”

  马秀英温婉地笑道:“委屈什么?皇后母仪天下,就应当以身作则,过得节俭些。待我俩离开皇宫,我不是皇后,你也不是皇帝的时候,我们就把好东西穿戴上,不要辜负标儿为我们攒的家底。以后我穿金戴银的时候还长着呢。”

  朱元璋接过朱标递来的帕子揩了鼻涕,点头展颜笑道:“对,现在我俩是富商,就该穿金戴银。”

  说完,他晃了晃手,手上居然戴了十个镶嵌着彩色宝石的大金扳指。

  朱标眼皮子颤了颤,实在不想评价他爹的“豪商”审美。

  马秀英戴上了面纱,朱元璋搀扶着马秀英登上了马车,朱标和四个弟弟坐上了另一辆车。

  今日元宵节,妃嫔们也能回家省亲,出宫赏灯。朱桢要陪着亲生母亲赏灯,不在这堆弟弟中。

  朱标卷起马车车帘,看向马车外的灯火通明,不由晃神。

  “大哥,你在发什么呆?”朱棣把脸凑过来。

  朱标推开朱棣离得过分近的脸,道:“我想起了南京城第一次元宵烟花。”

  其他三个弟弟也凑了过来,听朱标回忆过往。

  那时朱标年纪都很小,弟弟们更小,连朱樉都在家里酣睡,没能出来闲逛。所以,这个元宵节只存在朱标的记忆中。

  用自己赚的辛苦钱来买花灯和面具的朱标的第一届学生们,和用“牵引带”拴着他们遛孩子的学生家长;

  装瞎子摆占卜摊的叶大先生、叶二先生和刘伯温先生;

  为人写对联,写着写着就用头发当毛笔的宋先生和王先生;

  摆摊卖东西的徐叔叔和卖艺的汤叔叔、周叔叔……

  还有那一场盛大的烟花,与骑在爹的脖子上、与爹一起看烟花的自己。

  回忆往昔,那一场烟花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但又仿佛就在昨日,想起时画面如新。

  朱樉指着窗外,道:“大哥,你说的卖艺,是指这种吗?”

  朱标:“啊?”

  前面人流量很大,街道“交通管制”,只准步行。朱标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正在看卖艺的爹娘身边。

  脸上画着奇怪花纹的徐达正在耍大刀,把大刀往汤和身上劈。不知道他们俩耍了什么花样,刀劈在汤和身上一点印子都没有。

  周德兴敲锣打鼓,让看客们走过路过莫错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他们三人穿金戴银的夫人,在台下疯狂撒钱叫好,引发不少人跟风,正在当托。

  朱标嘴角微抽:“嗯,就是这种。”

  他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币,默默放到了台前的篮子里,然后拉着兴致勃勃仿佛也想登台演出的自家爹离开。

  一家人挤在人群中,慢悠悠顺着人群一起观赏花灯。

  朱棡突然指向一边,道:“那个登台唱戏的人是不是正哥?”

  朱元璋护着马秀英赶紧往台前挤,朱标连忙跟上。

  他抬头一看,登台唱戏的不仅有正哥,还有蓝玉。只是这次蓝玉演好人,正哥演坏人。

  台子一旁拉着二胡的是忠哥,弹着古筝的是……英哥?

  看着一脸苦相的英哥,朱标敢肯定,英哥又是被正哥和忠哥道德绑架“你不来就不是兄弟”给逼来的。

  咦?现在上场的莫非是泰山大人常遇春元帅和我媳妇常葳?

  朱标赶紧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金币,这必须厚赏!

  看了一会儿戏,弟弟们叫着肚子饿了,朱标拉着还想继续看下去的爹离开戏台子,去找吃的。

  为了让老伙计们都看到朱标第一次以太子的身份祭天祭祖,叶琛和胡大海也从广东被叫了回来。

  现在叶琛正在煮馄饨,花云在和面,胡大海在包馄饨,康茂才在收钱,花云的义子、也是朱元璋的义子花文逊在当跑堂。

  “唉?太……哎哟,咳,标儿?”花文逊被朱元璋踹了一脚后,试探性地问道。

  “嗯,文逊哥好。一人一碗,纯肉馄饨。”朱标礼貌道。

  被朱标叫了一声“文逊哥”,花文逊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好嘞!”

  朱棣抱怨:“一碗哪够?”

  朱标道:“接下来还有很多好吃的。你现在吃饱了,等会儿还吃吗?”

  朱棣立刻闭嘴。

  朱元璋用胳膊肘撞了撞朱标:“你看见没,胡大海满脸幽怨,像个怨妇,爹去瞅瞅他幽怨什么嘿嘿。”

  朱标叹了口气,任由他爹去打听。

  他爹回来后,笑得差点让胡大海拎着菜刀追过来。

  “标儿,你胡叔叔啊,哈哈哈,他没想到来陪叶二先生摆馄饨摊子,居然花云和康茂才也来了。”朱元璋大笑。

  朱标疑惑:“为什么花叔叔和康叔叔也来了?”

  他话音刚落,王袆拎着几大块肉过来补充馄饨摊子的食材。

  哦,是云南文官三人组啊。朱标明白了,这个摊子一定是叶二先生和王先生一起支起来的。

  叶二先生亲手将馄饨端上来,朱标喝了一口馄饨汤,好奇地问道:“叶大先生不在吗?”

  叶琛道:“堂兄在说书,标儿你要找堂兄,去前面最大的酒楼。”

  哦,我开的那家酒楼?朱标点点头。

  吃完馄饨,朱标等人按照叶琛指的路,果然在酒楼的大堂里看到了叶铮叶子正大先生。

  叶铮身旁还有两个说书先生一起说书,那两个说书先生居然是施耳和罗本。

  他们三人好像比上了,不像是说书,倒像是在一起说相声,要把对方压下去。

  施耳和罗本来南京探望季仁寿、刘基时,朱标与他们见过一面。

  若不是他们二人认出了那几个曾经在张士诚身边阿谀奉承的江南士绅,朱标在应对南北榜案的时候也不会准备那么充分,更没可能让常葳提前蹲守等待抄家。

  先把南北榜案查清楚,再让人去抄家,那些人的财产早就转移了。

  两人坚称自己不是为了大明才主动帮忙,朱标仍旧为二人记了功劳,在南京给两人赏赐了一座大宅子,二人就干脆留在了南京继续写小说。

  只是不知道他们二人今日怎么没和季先生、刘先生一起逛街,居然和叶大先生在一起说书。

  朱元璋很想听说书,弟弟们不感兴趣。朱标担心亲娘累着,就让爹娘留在酒楼继续听说书,自己带着弟弟们继续逛街,看还能不能找到几个熟人。

  他们刚出酒楼没多久,就看到刘基刘伯温先生居然和很多年前一样,又闭着眼睛装瞎子算命。

  这次和刘先生比试算命的变成了章溢章三益先生。而章先生那能曾在叛军中杀的几进几出的文臣儿子章存道,正抱着一把刀,给这两位非要来冒充瞎子的大先生当护卫。

  朱标东张西望,没看到损友刘琏。

  不知道刘琏去哪了,居然不来守着他装瞎子的爹,不愧是著名的不孝子。

  朱标逛了许久,没找到宋濂、朱升、季仁寿三位先生。

  最后他返回算命摊,给了几个铜板,算了一挂。

  瞎子老刘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玄之又玄的话之后,道:“他们嫌冷,正窝在酒楼里听叶子正说书。”

  朱标:“……”

  敢情他们就在酒楼里,只是酒楼人太多,我没看见!这叫什么“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刘先生你怎么之前没告诉我!我和章存道说要去寻他三人的时候,你绝对听到了!

  朱标气呼呼地走了,不再寻那三人。

  刘基虚着眼睛看着朱标气鼓鼓的背影,抚须大笑。

  章溢也虚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也抚须大笑。

  章存道叹气。他第一次看到爹使坏,是不是该装作没看见?

  ……

  朱标逛来逛去,又见到了一起逛灯会的廖永安伯伯和廖永忠叔叔。廖永忠不知道怎么又惹到了他大哥廖永安,正在被训斥;

  邓愈带着半大的孩子正茫然四顾,朱标上前打听,原来邓愈和赵德胜约好一起喝酒,结果两人走着走着,就把另一人挤丢了;

  杨宪正在路边一小酒摊上和两个不认识的人喝酒,朱标一问,原来是两员听过名字、但没正式见过面的猛将傅友德和丁普郎;

  和朱标一同打过好几次仗的薛显不知道和谁起了口角,在地上画了个圈子,两人以摔角定胜负,周围百姓都在拍手叫好……

  朱标还见到了几个和自家爹一同从濠州走出来的叔叔,有些人正逛得开心,他没去打招呼。

  走了不知道多久,当烟花的声音响起时,精力充沛的弟弟们终于肯歇息了。

  朱标捶着自己的腿,幽怨地看着四个已经长大的弟弟。

  连最小的弟弟朱棣和朱橚今年也十五周岁,是个半大小伙子了。这四个家伙在陌生人面前都一个比一个早熟老成,怎么在自己面前,还和五六岁似的顽皮?一个没看好就东钻西窜,让自己这一晚上没顾上好好逛街,全用来看弟弟了。

  他抱怨弟弟,却没想过他的弟弟已经长大,即使走丢了,也不需要他去找,更不会被人贩子拐走。

  “哥,累了吗?要不要我背你?”朱樉期待道。

  朱标站直身体:“不用,虽然有点累,还不至于走不动。回去吧,爹娘肯定已经在等我们了。”

  “哦。”朱樉满脸遗憾。他真想背着大哥走。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愿望。

  朱标带着弟弟们回酒楼的时候,朱元璋果然开始抱怨儿子们离开太久,把老父亲老母亲丢在酒楼不管。马秀英也跟着帮嘴。

  朱标献上一大堆沿街买的小玩意儿贿赂朱元璋和马秀英,才把父母逗开心。

  “走,去街上看烟花!”朱元璋大手一挥,牵着马秀英的手,领着一众儿子走出了酒楼。

  朱标嘴一瘪。他刚回来,还没歇呢……罢了罢了,继续陪着吧。

  烟花在头顶炸开时,虽然已经是南京城元宵节的惯例,百姓们仍旧驻足停留,仰头观赏。

  “新年吉祥!元宵吉祥!”百姓们不论面前的人是否认识,都作揖恭贺。

  “都吉祥,都吉祥!”朱元璋也不断拱手,笑眯眯和没认出来他是皇帝的百姓们贺喜。

  朱标伸了个懒腰,打了声哈欠,拉了拉他爹的衣角,凑到他爹耳边,小声道:“爹,我有个礼物单独送给你,送给大明的洪武皇帝。”

  朱元璋眼睛一眯,立刻会意。

  他以有政事为由,让马秀英带着朱樉等人回别院休息,自己带着朱标回到皇宫。

  元宵节时,皇宫内侍和宫女也能出宫游玩,只留下少数人巡逻。比起热闹的街道,这里显得十分冷清。

  朱标拉着朱元璋上了宫门城楼,拉开了面前东西上盖着的红布。

  朱元璋疑惑:“这是什么……新式火炮?怎么架在这?喂喂标儿,你该不会要自己放烟花吧?很危险!”

  朱标哭笑不得:“爹,你再认真看看,这是火炮吗?”

  朱元璋瞅一瞅有摸一摸,惊讶道:“有点像放大了的望远镜!是望远镜吗?怎么这么大?嘿,标儿,这望远镜难道能远得看到月宫?”

  朱标点头:“对啊。”

  朱元璋哑然失笑:“标儿,你真会开玩笑。”

  朱标摇头:“爹,我没开玩笑。这个叫天文望远镜,我让工匠们和科学阁的人调试了很久,才做出了这样一个可以看到月亮的天文望远镜。爹,来看月亮。”

  朱元璋愣住。

  他在朱标年幼的时候经常被朱标惊得说不出话来。随着朱标长大,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过了。

  今日,他再次被惊得脑袋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标先自己凑到天文望远镜前,调试好天文望远镜的后,把他爹拉到椅子上坐下。

  他再次道:“来,爹,看月亮。”

  朱元璋在朱标的指导下,通过天文望远镜看到了月亮。

  坑坑洼洼荒无人烟,没有月宫,没有巨大的桂花树,没有砍树的吴刚,树下也没有捣药的玉兔和翩翩起舞的嫦娥的月亮。

  朱元璋满脸愕然。

  朱标仰头看着头顶的银盘。

  “爹,月亮上没有月宫,也没有神仙。”

  “神仙是什么?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还是比我们科技更先进的外星人?现在还无人知道。”

  “但如果神仙存在,那一定是可以观测、可以研究、可以理解的生物。只是我们的科技没有到达这一步。”

  朱元璋若有所思:“这就是天书上说的唯物主义神佛观?”

  朱标笑道:“对。还有啊,爹,天书其实不是天书,我也不是神仙童子。”

  朱元璋意识到,朱标说要送给“大明洪武皇帝”的礼物,恐怕不是这一架天文望远镜。

  朱标静静地看了朱元璋一会儿,开口道:“爹,我只是一个有宿慧的人。只是我的宿慧,来自几百年后。”

  宿慧,与生俱来的智慧,即有前世的记忆。

  朱元璋的嘴微微张开,呆愣了许久,结结巴巴道:“什么?宿慧?你记得起前世?那你、那你岂不是不止我一个爹!”

  背着双手,满脸淡然,说着自己不是神仙童子,但神情仪态却仿佛谪仙的朱标,脸上清冷的表情裂开了一条缝。

  他无奈道:“爹,你最关注的就这个?!”

  朱元璋很想说“不是”,但他扪心自问,理直气壮道:“这很重要!”

  朱标瞠目结舌。

  他甩开了背着的手,一屁股坐到朱元璋身边的椅子上,谪仙的表情已经完全端不住了:“所谓的前世记忆啊,其实就是看着一个人走完了一生。这就和读一本会动的书一样……我想想,有什么更好的比喻……”

  朱标想了想,道:“就像是看了一出长长的戏剧一样。我会为戏中人的喜怒哀乐而动容,但戏演完之后,我很清楚,他是他,我是我。”

  朱标笑了笑,这件事他想了许久才想明白。

  “爹,他是他,我是我。就算我看完了他的一生,知道了他的一切,也不代表我变成了他。”朱标认真道,“我是陈标,是朱标,是你和娘的儿子,也只是你和娘的儿子。我只有一对爹娘。”

  或许有的人看到了前世,就认为今生是前世的延续,前世今生都是自己。

  这全看个人的认知。

  朱标的认知是,他是他,我是我。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看完了一场全息电影,不代表我就是电影中的那个人。

  那个性格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怎么会是我呢?

  我是在家人溺爱下长大的陈家标儿,朱家太子,一个十八岁了还会趴在爹娘肩头撒娇的大龄儿童。

  “那就好,那就好。”朱元璋咧嘴乐道,“标儿只有我一个爹,嘿嘿。”

  朱标深深叹了口气。

  他将坦白的事想了很久。既然爹知道自己是神仙下凡都没在意,那么自己不是神仙只是有宿慧,爹也肯定不会在意。

  只是人在袒露自己真正秘密的时候,总会犹豫。

  比如,爹认为自己是神仙,将来糊涂了不喜欢“太子”,也要顾忌天谴。如果换作是有宿慧的普通太子,或许就没有顾忌了。

  但朱标最终仍旧选择了相信爹,相信了这一位与历史中截然不同、又有些许本质相同的大明洪武皇帝。

  朱元璋从开心中回过神,板着脸道:“标儿,你说送给爹的礼物,难道就是这个?虽然你向爹坦白爹很高兴,但你还是要有防人之心。哪怕是爹我,你也不应该全盘托出,要保留自己的秘密和底牌。谁知道将来我会不会老糊涂……”

  以前都是朱标念叨朱元璋,现在轮到朱元璋这个当爹的,教训儿子朱标了。

  朱标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听亲爹唠叨,时不时敷衍一句表示自己听见了。

  待他爹教训够了之后,朱标递来一个水壶。朱元璋喝了一口,水居然还是温的。

  “听清楚了吗!”朱元璋清了清喉咙,严肃地问道。

  朱标懒洋洋道:“听清楚了,下次绝对会三思而后行!”

  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道:“你怎么突然想起告诉爹这件事了?”

  朱标叹了口气。终于可以说正事了。

  他为了今天晚上的坦白计划了许久,连说什么话的时候用什么表情和语气都计划好了。

  结果爹一句“你是不是在外面还有其他爹”,让自己的计划全盘破碎。

  这个爹还是一如既往的坑,我装逼的计划,就这么被爹坑没了。

  “自从大明建国以来,爹一直很努力。但朝中贪官怎么杀都杀不完,永远都有人拖后腿。和爹志同道合的大先生们都衰老了,新上来的人还不知道能不能跟上爹的步伐。”

  朱标再次抬头看着头顶上的银盘,视线放空。

  “爹,现在你有志同道合的人支撑,尚且能坚持下来。当身边志同道合的人一个一个地倒下,你会孤单,会寂寞,会对前路产生迷茫。”

  “即使爹的意志很坚韧,但也会很痛苦,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辗转反侧,思考自己的梦想是不是空谈,思考天书所描绘的未来是不是只是神仙的世界,人间界不可能达到这样美好的未来。”

  朱标看着天上银盘时,朱元璋在看着朱标。

  就算是圣贤,偶尔也会动摇。只是圣贤在动摇之后,会更加坚定。

  朱元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圣贤,但他动摇过,现在很坚定,只是不知道未来如何。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至少在标儿面前隐藏得很好。他以为自己在儿子那里一直是个乐观坚定的老父亲、好皇帝。

  没想到,标儿早就看穿他了。

  朱元璋突然摇摇头,苦笑。

  说什么没想到?这世间还有比标儿更了解我的人吗?

  朱元璋明白了朱标袒露秘密的原因。

  他问道:“标儿,天书真的不是天书?”

  朱标道:“不是。天书是后世人的智慧。”

  他问道:“标儿,仙境真的不是仙境?”

  朱标道:“不是。仙境是我前世的世界,是这个世界几百年后的未来。”

  朱元璋问道:“几百年后,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人人都有饭吃?”

  朱标道:“如果只说不冻死不饿死就算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确实如此。”

  朱元璋问道:“几百年后,人人皆可读书?”

  朱标道:“九年义务教育是百姓的权利也是百姓的义务,识字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不过总会有百分之三四的人还不肯读书,得去求他们读。”

  洪武皇帝扶额苦笑:“读书还得去求?几百年的世界变成了这样吗?”

  朱标点头,给大明的洪武皇帝介绍起未来的好和坏,介绍起大明的灭亡大清的兴起,介绍起华夏百年陆沉和之后曲折的复兴之路。

  洪武皇帝感叹:“你所说的后世的种种不足,在我看来,都是如今无法触及的美好。”

  朱标再次点头。

  洪武皇帝再次感叹:“六百多年的时间好长。”

  朱标道:“嗯。不过文明发展的契机,并不是看持续了多少年,而是看停滞了多少年。华夏文明在唐时就已经进入了封建时代的高峰,之后就是停滞不前,已经过了几百年。我们迈向下一个时代的积累早就够了。”

  这也是朱标想了许久才想明白的事。

  他一直想着,世界的变革技术的发展工业的革命还要在两三百年后呢,还早。

  但工匠们的成就,科学阁的研究,还有陈迪到达新大陆的事告诉他,变革对西方来说可能还早,但对华夏来说,早就可以开始了。

  所有科学技术都要有积累,有基础。

  对于华夏文明来说,我们已经停滞不前几百年,积累早就足够。

  西方人环游世界的时候乘坐的是风帆船。没有蒸汽机、没有内燃机,只是风帆船。

  这样的船,难道华夏造不出来吗?

  当然能!郑和下西洋的船就能做到!

  两三百年后西方开始工业革命的时候,他们的经济难道比现在大明发达吗?他们的技术难道比现在大明先进吗?他们的科学理论难道比现在的大明更完善吗?

  甚至他们的思想也远远称不上先进。那时候,他们才开始着手推行君主专制!

  朱标曾经想过的“两百年后的世界变革”,其实是被压抑了许久的华国人不自觉对自己的看低。

  他身边的大明人告诉他,只要有一个契机能让华夏看到向前走的路,这世界变革为何不能从华夏开始?

  不需要等到西方文艺复兴,不需要等到西方大航海时代来临。

  席卷世界之大变革,从华夏起!

  近现代史的开端,就在华夏、就在大明!

  “爹,别迷茫。”朱标对朱元璋伸出手,“道阻且长,但目的地就在那里。无论我们能不能坚持下去,华夏的未来已经注定。”

  “那是一个对现在的我们而言,无比光明的未来。”

  “我们所做的事,只不过是让走向光明未来的道路少一些曲折。”

  “大明洪武皇帝所走的路很正确。因为大明的太子自未来而来,亲眼所见、亲身经历。”

  朱元璋双手捂住朱标的手,泪如雨下。

  不是从迷雾中苦苦探索,不是在茫茫海洋上抱着浮木飘荡。

  指引的灯已经亮起,前路已经被照亮,终点就在那里。

  不是华夏代代先贤所想象中的大同世界。

  它就在那里!

  它已经在那里!

  “标儿。”

  “嗯?”

  “把你的秘密也告诉你娘,告诉你的叔叔们。”

  “嗯,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但先要告诉洪武皇帝。”

  “嘿嘿。”

  ……

  “爹啊,你都看了半个时辰月亮了,我困了,该回家睡觉了。”

  “唉,这坑坑洼洼的月亮好怪,让爹再看一眼,就再看一眼!”

  “我、要、回、家、睡、觉!”

  “爹就再看一眼!”

  “明天看!天文望远镜又不会跑!”

  ……

  月亮被云遮住,又从云的边缘探头探脑,看着用奇怪的仪器偷窥自己的父子俩。

  大明最尊贵的父子俩在看月亮。

  月亮也在看着吵吵闹闹的他们。

  洪武九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就这么结束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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