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星都,舰船上的第三天,沈朝幕的终端上收到了匿名文件。

  是沈华发来的。

  沈翟的终端已经基本被破解完毕,剩下的内容不多,不超过五六日也能弄出来。

  关于教会的部分井井有条,私人数据非常杂乱:看上去是从很多不同的终端中被一次次导出的,有些文件的读取格式都不对,即使是转码之后也有乱码。

  毕竟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

  晚上,龙拾雨靠在床上斗地主的时候,沈朝幕就开始看这些资料。

  他没有碰关于教会的部分——确实如他和沈华所说那般,当了好几个月的工作狂,决战之后他累了,暂时不想再看严肃的东西。反正除了他有大把人能去分析。

  首先打开的是沈翟的记录,就是他随手写了些旅途中遇见的东西,比如说看到哪里的玫瑰很好看,哪里的城堡装饰很华丽。每个记录最多两三句话,有时候天天都写,有时候一连几个月也没有。

  看上去很寻常。

  又或者说太寻常了,完全不符合他那疯狂阴沉的模样。

  再往下怎么翻,也是这样。

  再精彩的旅途被写了那么多遍,也变得稀疏平常,草草翻过去也是很漫长的岁月在流淌。

  沈朝幕转而又点开了视频。

  所有的视频都来自几百年,没有最近的记录,所以受损得情况也最为严重,画面无法被全息投影出来,还不时闪过花点,于是所有东西都变成锯齿状。

  破解后,终端上显示出了每个视频的播放次数——全都高到惊人,而近几个星期来的播放则更加密集,在某些夜晚尤其如此,深夜三四点钟,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反反复复看那些视频,直到天光破晓。

  有点像是强迫症患者,只能不断重复动作以避免焦虑。

  沈朝幕犹豫了一下。

  因为工作,他也去查看过别人的隐私,反复分析对方的行为和趋势。只不过当时是完全的公事公办,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不像是现在没有公职在身。

  这微妙只存在了不到一秒。毕竟是死斗过的对手,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了,而且他想知道沈翟到底是怎样的人。

  沈朝幕点开了那个播放次数最多的视频。

  视频的开头非常摇晃。画面色调金黄,是灿烂的阳光。

  然后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了,挺年轻,举着终端边拍边笑:“那我就开始录了?”他稍微调整一下角度,镜头终于不晃了,能看见花园里的烧烤炉和秋千。

  沈朝幕完全不知道他是谁,用终端人脸识别了一下,蹦出来一个名字:“沈家翼”。

  是沈翟的堂哥。

  沈家翼举着终端一路走过去,烧烤炉旁边是桌子,有人在专心切着什么。沈家翼就凑过去:“快点快点,沈翟你快点笑笑,我录视频给二叔看呢。”

  沈翟敷衍看了下镜头,继续给砧板上的鱿鱼改花刀。他这时的样貌同样年轻,脸色并不是那种病态的惨白。

  沈家翼顿时不满,又挤了挤揽住他的肩膀:“笑一个笑一个,不然你爸肯定又要说你。”

  沈翟被他烦得没办法,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容。

  沈家翼这才算满意,又在花园里拿着终端边走边说——他们刚搬过来这里,给长辈们介绍着新家。他的话很多,唠唠叨叨讲了一大堆,身后才传来沈翟不耐的声音:“你快来帮忙”

  “好好好。”沈家翼这才回头,把终端架在旁边,和沈翟一起腌鸡翅。

  他们的动作很快,边慢慢聊天边准备,很快把烧烤的东西全部准备好了。

  天色晚了,苍穹是淡淡的紫红色,背景传来门铃声,沈家翼抬头说:“来了”

  他擦了擦手跑过去开门。沈翟继续洗蔬菜,没什么表情。不一会,两个小孩风一样跑了进来,在宽敞的大院里尖叫,还扒在了沈翟的身上大声叫着:“表哥表哥”

  沈翟这才真的笑了笑:“别闹,东西还没弄完呢。”

  小孩根本不听,又过去荡秋千,一个负责推一个负责尖叫。

  终端镜头对着大院里,有五六个人陆续出现了,男女老少都有。

  沈家翼举着终端过去:“我给二叔他们录视频呢”于是每人都对镜头打了个招呼——这看去有点傻也有点温馨。

  很快烧烤炉里的火就升了起来,他们围在一起,鱿鱼慢慢在高热里蜷缩起来,花刀改的很漂亮,鸡翅也变得金黄,酱汁涂上去更是香气扑鼻,油都快滴到了火里。

  两个小孩抢着要吃,沈家翼说:“诶诶诶你们小心烫……”

  一个小孩就手指着沈翟,奶声奶气说:“表哥他已经在吃了啊”

  沈家翼回头,果然看到沈翟已经一口吃了片鱿鱼。

  然后他脸色僵住了。

  沈家翼赶忙说:“烫你就吐出来啊吐啊……”

  沈翟愣是不管,硬生生咽下去了,连喝了几大口冰水。旁边小孩兴高采烈,猛地拍手:“表哥真厉害真厉害!”

  等到东西烤到一半,似乎是有通讯请求发来。沈家翼点了后叫了声:“二叔你不是之前说你没时间打过来的吗”

  镜头慢慢转动,把围在桌前的每一人都拍了下来,大家讲着许久未见的想念。两个小孩抢着说话,脸在镜头前挤得很大,橘红色的火焰继续蹦跳,热热闹闹的场景。

  再之后的视频,差不多都是这样了。

  画面偶尔的波动还在,把所有人的轮廓闪成了锯齿状,结尾的时候更是一片沙沙声,黑屏直到视频结束。

  这视频有一两个小时长,却被完整地看过那么多遍。

  沈朝幕退出视频后稍微查了一下。

  这些人也是沈翟的亲戚,记录里显示,四人之后在一次度假中遇到了龙类袭击,全都身亡,包括了那两个小孩。

  那龙类急着从罗亚以诺手中争夺王座,大量地袭击城市、捕食人类和其他异兽,直到两年后才被猎杀。

  像这样被记载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些人并不是特例。这也是为什么,对异兽的仇恨一直烙印在了人们心中,即便是今日不同往昔,这情感也无法抹去。

  其他视频也是这样的场景,或是朋友或是亲戚。

  沈朝幕和龙拾雨每次见到沈翟,好像都能看到他带着苍白的笑容。但这个视频内的沈翟是不同的,表情淡淡的,在镜头前连笑容都不愿多扯一个,倒是很符合记载里他的性格。

  后来,出现在视频里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像是一场欢宴的散场,到最后连沈家翼都不见了。

  再之后就没有视频了。

  他的相册里也类似,都是一群人热闹聚在一起。

  其中一张合照里沈翟终于笑了,虽然只是一点点,带着些羞怯。

  看上去不是什么冷漠,而是单纯在镜头前不适应。有个小孩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腿上,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喜欢和崇拜。沈翟不得不一手揪着她,以免裤子都被拽掉了。

  除了他和朋友家人的照片,还有一张是在医院里。

  那似乎是沈翟唯一一张自己拍的照片,医院床边放着新鲜水果,花开得灿烂,花瓣上的水滴分外晶莹。床边坐着一个在吃苹果的少年,因为逆光,拍得又快,样貌不是很清晰。

  是龙拾雨。

  那天龙拾雨偶然救了重伤的沈翟,把他送进了医院。沈翟不知道他的身份,龙拾雨也不能预料到未来。这是他们第一次的交集,也是最平和的一次。

  沈朝幕想了想,觉得后面几个星期视频播放次数上升,或许是因为梅斯坦的封锁让沈翟拿不到光雨了。

  即便是没有异兽了,他的精神力还是很混乱,如果没有光雨恐怕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奥古斯塔被逮捕后,也提到过他见过沈翟无数种的死亡。

  或是被异兽生吞嚼碎,或是因为毒素浑身抽搐而死,也有直接被藤蔓绞碎了脊椎。

  这些死亡足够给奥古斯塔留下阴影,沈翟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或许是早就习惯了,但那种绝望感,恐怕还是在灵魂深处扎了根。

  龙拾雨终于打完了斗地主,破产的音乐传来。

  他凑过来看了看:“所以,你得到什么结论了吗?”

  “没有。”沈朝幕关了终端,“看上去很平常,大概就是日积月累的死亡与吞噬中,精神终究承受不住了,导致了病态的执着——毕竟,那么多年他似乎只有这一个愿望。我们也办法再了解他了,说不定在他矛盾的灵魂里,那个以前的英雄沈翟偶尔还会出来。”

  在那些深夜,痛切地厌恶自己的疯狂和罪孽。

  也许他见到沈朝幕,心里充满着嫉妒。都是旷世的天才,偏偏沈朝幕身边都是爱他的人。何其幸运。

  沈朝幕又说:“现在所有的东西都进了坟墓,等再过个几十年,可能也没多少人能记得他了以前我家里人总是说想让我名留青史,但其实等到未来,即便所有的善恶能流传下来,英雄和恶人都是个符号了而已。”

  “确实吧,”龙拾雨想了想,“谁死了都是这样的。我们永远不可能,真正去了解另外一个存在。不过,”他亲了亲沈朝幕,“我可以让你慢慢了解我的一切。”

  第二日,星舰缓缓降落在了星都旁边。

  他们一路坐着飞行器去往那个海岛。

  和平时一样,岛屿边缘是锋利而高大的礁石,在夕阳余晖中的剪影沉默。六个眺望塔围绕着岛屿,黑灰色,爬满壶贝。顶楼的黑红旗帜猎猎作响,背生双翼的雄狮与恶龙搏杀。

  沈朝幕看着那些眺望塔,说:“之前沈家的孩子都要独自在上边守夜。异兽已经不喜欢在这边待着了,这只是为了单纯锻炼胆量,和让他们适应独自追猎的寂寞。”

  “你也是么?”

  “嗯。一个人晚上待在这里只能听见风声和海浪声,”沈朝幕回忆着,“当时我半夜看着海,只能看见一片漆黑,想着海下会不会还藏着什么史前的怪物,从来没被人发现过。”

  “或许真的有呢。”龙拾雨说,“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我没遇见过的东西。”

  沈朝幕笑了笑,揉揉龙拾雨的脑袋,指下黑发的触感很柔软。

  他一贯不喜欢这里,每次回来都觉得不安定,冰冷的空气更是让他想起守夜的孤寂——

  当时只有灯塔明黄色的光穿过海面,照得迷雾惶惶如鬼影。礁石似犬牙,切开呼啸而来的咸味海风。

  这样看去好似世界的尽头,放声呐喊也不会有人听见。

  偶尔撑不住睡着了,还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现在回想起来,像极了来自前世的零星记忆。

  但这次回来,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那种孤寂的感觉没再出现。

  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一头暖烘烘的龙陪着,好奇地打量岛屿上的一切。

  这是第一次有龙类踏足在这个岛屿上。

  龙拾雨跟着公主顺着石阶向上,来到了山顶的殿堂。沈朝幕推开大门,于一片黑暗中前行,最后用精神力推开了一堵石墙。

  “在外面等我,我很快回来。”他轻声和龙拾雨说,迈步进了熟悉的审判大厅。

  依旧是脚下的炼金阵法,依旧是簌簌飞舞的亡魂们,只是这次它们愤怒到漫天飞舞。

  为首者厉声说:“沈朝幕你可知道我们为何让你回来?”

  “当然知道。”沈朝幕回答。

  一个精神体尖锐道:“沈杏懦弱的基因果然在你身上……我、我早就说了不该那么信任你!”

  “叛徒!你也是叛徒!”

  “背弃信!”

  “不单是摧毁了王座,竟然还和阿卡萨摩厮混?你无颜见黄泉下的所有英雄!”

  沈朝幕静静等了一会,直到混乱的精神体都累了。

  然后他才开口:“你们可以有自己的观点,但我和你们不一样。”

  为首者火气又上来了:“这是原则”

  “不,这不是原则。包括你们一直告诉我的、让我成为英雄的期盼,都不是什么原则。那些事情你们无权为我做主。”沈朝幕说,“毕竟,这是我的人生不是么?”

  幽魂们再次疯狂起来,飞舞时头顶书架的书页哗哗翻动,各种古籍从天而降。

  金色光絮接住了书籍,随后在空中轻轻荡开——

  即便只是轻轻一下,他强大的精神力也足以令所有精神体退败。他们在灿烂的金色光芒中,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一时好像真的厉鬼在空中怨咒,令人头皮发麻。

  沈朝幕面无表情。

  几秒种后,游魂身上被拽出了狭长的影子。

  一个个衣冠楚楚的外表变了,恶龙略微弯曲的角、鳞片和长尾都出现在了身上。

  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模样,尖叫声更加疯狂刺耳了。

  沈朝幕说:“一直用龙类的炼金术苟活,不也变成了恶龙吗?”他又笑了笑,“以后,我永远不会回来了。带着你们的高风计划,在这里等到海枯石烂的那天,然后消散吧。”

  他转身,不顾身后可怕又怨毒的诅咒声。

  石壁缓缓闭合,隔绝了一切。

  龙拾雨在外头等着打呵欠了,见到他,问:“怎么样了?”

  “没什么,都解决了。”沈朝幕再次笑了,这次的笑容是真切的,“快走吧,太阳要出来了。”

  他们一起走出了阴森的殿堂。

  外头的天边果然隐隐是橙红的。

  顺着石阶一路向下,沈朝幕绕去了居住区,从一个长辈那取了一束花。

  然后他们来到山腰的一处墓地,之前献花的长辈还在,见到他们愣了愣,还是笑着打了招呼,眼角的皱纹又多了几道。

  在墓地之外的一个角落,在一棵老树背后,有一个长满了青苔的墓碑。

  沈杏。

  沈朝幕轻轻把花束放在她的墓前。

  再怎么样,关于她的记忆还是太少了,少到不足以让他感到太浓厚的悲伤,只是心头闷闷的。

  他最后轻声说:“谢谢,我平安健康地长大了。”

  走的时候,那颗老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几朵白花落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他们两人的肩上,带着淡香。

  长辈有些讶异地说:“呀这真是少见,我还以为这棵树再也开不了花了,根本都没注意……”

  “嗯,”沈朝幕笑了,“是啊,真巧。”

  回到海边时太阳彻底出来了,海面上波光粼粼,海鸟迎风展翅。

  在飞行器旁边,龙拾雨捡了几个漂亮贝壳准备送给公主。然后他问:“对了,你当时对着王座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哦,”沈朝幕边上飞行器边说,“我想着,我们之后不要再分开了,就许了一个很自私的愿望。”他笑了,“向王座要来寿命,说实话听上去还挺像个反派的。”

  当时的王座空间一片混乱,他的精神力努力在狂潮中支撑着,继续着对身份的欺瞒——不论怎么样,都不能让王座找回龙拾雨。

  就在混乱中,王座走向了崩溃。

  在万千狂潮里,几乎化成实体的精神力在身上割出伤口。他意外得到了,最后一次利用力量的机会。

  他当时想到的、也是唯一能想到的,是在空间里的那道深渊。王座可以要回龙拾雨的精神力,但他知道,那头傻乎乎的恶龙真的想要什么。

  龙与人类的寿命本身有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偏要试图摆脱光阴的利箭。

  脸颊上被割裂出的血流了下来,他不顾风刃的凌厉,奋力上前走了几步。

  “让我永远活着吧”他说。

  ——但不是永生。

  “让我永远活着吧,在一个有他的时代。”

  烈风呼啸。

  王座欣然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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