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找了个受伤最轻的士卒,为防止被郑氏乡勇截杀,依然让他迂回,从田里绕回去,通知赵巨鹿等人率军出击。

  将天雄军士卒归拢。

  派出一人回去送信后,还有十人。

  卢象英看着众人,虽然成功击杀了八名清兵精锐,但包括徐三在内,精气神都不好,伤势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被清兵的强大给震慑到了。

  两名小旗,一人已经牺牲,活着的小旗叫薛人圭,是江阴最初跟随反清的二十四人之一。

  名字取得不错。

  圭,古代帝王诸侯举行典礼时的拿的玉器。

  此刻双手发颤,双脚发抖,竟有些站不稳。

  卢象英拍了拍他肩头,“害怕了?”

  薛人圭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语音发颤,“害怕。”

  卢象英:“……”

  卧槽。

  你不按套路出牌啊,这让我怎么给你打猪血。

  不料薛人圭继续用颤抖的语音说道:“大概这就是战场吧,也许习惯了就好了。我想,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将来天下大定,有田,有房,有妻儿,那么我等今时今日歃血沙场,也是值得的。”

  卢象英愣住。

  谁都看得出来,第一次上阵厮杀的薛人圭吓得不轻。

  但他没有退缩。

  许是受到了感染,对清兵的恐惧淡化了不少,一个绿营兵笑着打趣道:“薛小旗,等以后你结婚了,我一定要把你今夜打摆子的事情讲给弟妹和侄儿听,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

  众人哈哈大笑。

  小插曲过去后,众人的低落情绪一扫而空。

  卢象英暗暗松了口气。

  没有士气的军队毫无战斗力,而且恐惧会传染,最终让整个天雄军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万幸薛人圭有大义,来了这么一出。

  错打错着了。

  公孙纪在一边笑着说了句小伙子你们要走的路还长,学着点,看看我们兄弟,皱眉头了吗,等你到了真正的战场,看见要好的袍泽,转眼之间就断手断脚命丧黄泉,你才会知道什么叫战争的残酷。

  卢象英微微颔首,“是啊,战争确实残酷,几千几万人命的消逝,都只是短短几天而已,可我们置身残酷战场上,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去感受战争的残酷!”

  这点口才还是有的。

  公孙纪倏然一愣,四个天雄军老卒也愣住。

  这话……

  他们听过。

  当年卢象升在常州府募兵时,后来和高迎祥大战之前,卢象升都说过这话。

  许是夜里风大。

  公孙纪几人觉得眼里进了沙子。

  恍恍然中,他们看见卢象英身后似乎有一道万丈高大的身影,披甲按剑,身披大氅,目光炯炯的俯视着万里江山。

  公孙纪深呼吸一口气,“卢帅,接下来如何做?”

  卢象英略一沉吟,“天雄军到郑氏大宅,大概还需要小半个时辰,我们先把这里处理了,徐三,你带人把清兵盔甲剥下来,看哪个兄弟合适就穿上,反正接下来打郑氏乡勇没有清兵,也不会误伤自己袍泽,清点一下那些弓弩能不能用,弩箭还有多少。”

  徐三带人去办。

  公孙纪挥挥手,他也带着四个幸存的兄弟一起上前帮忙。

  卢象英看着脚下的清廷官员尸首,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从地上找了把刀,像剁猪头一样,嘿哧嘿哧把头颅切了下来。

  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大有长进。

  当初在黄府宅邸里切割苏尔·索多的头颅,卢象英差点吐了。

  这一次没有吐的感觉。

  只是起鸡皮疙瘩。

  也许再经历几次,鸡皮疙瘩都不会起——麻木了。

  清扫完战场。

  八副清军铠甲和八张手弩,徐三、薛人圭以及天雄军士卒三人,各自一套,剩下三套,公孙纪和两名老卒各自一套,其中有那位断臂的老卒。

  这都是战利品,也将是他们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个人装备。

  嗯……

  也许要重新分配,毕竟赵巨鹿、赵秋瑞和李凤良都还没有盔甲,按照军队规矩,这些东西肯定要优先满足将领。

  所以卢象英有种错觉。

  老子现在和流寇山贼有什么差别?

  甚至更凄凉。

  对徐三道:“让重伤的兄弟留下,待战事结束再派人来接他们。”看向公孙纪,“你们这边,伤势严重的,也留下吧,接下来还有一场厮杀。”

  共有七人重伤。

  薛人圭在周围把清兵射出去的弩箭找了回来,又把他的手弩给了卢象英使用。

  九个人再次整装出发。

  这一次还是要走田里迂回到镇尾等待天雄军,几人隐藏在镇尾黑暗中,远远的看见郑氏大宅那边灯火明亮,人来人往。

  郑氏乡勇确实尽心尽力。

  等待中,公孙纪问卢象英,“卢帅,你知道忠烈公为何要给他招募的大军取名天雄军吗?”

  卢象英搜索了一番记忆。

  没有。

  卢象升中举出仕后,卢象英还小,后来卢象升忙于朝堂,之后招募天雄军,来回江阴匆忙,自然顾不上说这些琐碎事。

  问道:“为何?”

  老实说,天雄军这个名字真是中二爆了!

  公孙纪道:“卢帅和郑芝仙郑把总等人聊天时说过,世间人,谁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想摆脱平庸成为不凡之人,可古往今来,人来如流沙沧海,能在青史笔墨间留下几笔的就那么几个,还有无数人成了时间下的微渺尘埃,所以人间其实很少有天生为雄的人,而他希望麾下的儿郎们都能通过努力,摆脱平庸,天生不为雄,那便杀出一条通往雄霸的道来!”

  “天雄军,人皆为雄!”

  卢象英猛然一拍大腿,“有道理!”

  看着不远处郑氏大门前的辉煌,轻声道:“我,卢象英,宜兴卢氏的一个普通读书人,不是那种从天而降的英雄,所以我没有大兄卢象升的文武全才,也没有二兄卢象观的才高八斗,我一介凡人选择在这乱世挺身而出,便该有为盖世英雄的抱负!”

  倏然又冒出一句,“天不生我卢象英,万古如长夜啊!”

  公孙纪:“……”

  徐三:“……”

  这话,有点狂了啊。

  原文应是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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