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前世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树叶悠闲的伴着温暖的微风摇曳,青山依旧、郁郁葱葱,山脚下的公墓显得很是平和。在公墓的一角举行的葬礼,场面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没有亲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一切都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
参加葬礼的人中有一个小女孩,脸庞清秀稚嫩、大眼睛闪烁着天真的光,时不时的会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父亲,像所有懵懵懂懂的孩童一样,问着大人们各种各样的问题。
“爸爸,他们是谁啦?”,小女孩看着来参加葬礼的陌生人问父亲。
“他们是二叔的战友。”
“二叔是啥啦?”
“二叔是爸爸的弟弟,是你的叔叔。”
“战友是啥啦?”
“战友就是和你二叔一起战斗过的人。”
“战斗是啥啦?”
……
“那二叔是啥样的人啦?”
这是她今天众多问题中,父亲唯一没有很快回答她的。父亲很想回答女儿,可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孩子的疑问很多,有太多的东西她还不懂,可是在她身旁的几位成年人并不能回答她所有的问题,就比如说“二叔是什么样的人”。
是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参加葬礼的每个人或许都有自己的答案。老二,也就是墓碑照片上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认识他的人对他的看法真的不一样。
他的老班长,今天来了。他是看着老二如何从一个问题少年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的。
老二父亲是铁路工程师,在他很小的时候,为救同事,因公殉职;母亲是中学教师,桃李天下,可是却唯独教不好自己的二儿子。如果说他们家老大是人们口中说的“别人家的孩子”的话,那么对于老二来说,知道他的人都会庆幸老二不是自己家的孩子。
从小就淘气的很,父亲离世后,淘气就变成了叛逆,听话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大了一些更是调皮捣蛋的典型代表。最崇拜的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可是平常的百姓家哪里能给这个“孙猴子”以施展的空间呢?于是乎左邻右舍深受其害,同情孤儿寡母也确实是同情,可对这个老二确是厌恶至极。再大一些,可就开始偷鸡摸狗了,老大因为老二的胡作非为可没少打他。最后无奈,母亲便下了狠心,将老二送到了部队。自此老二当了18年的兵。
初到部队时,老二可谓是出尽“风头”,老班长也作为他在新兵连的排长,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行走着的混账”。接兵的时候在站台上打滚哭闹,就是不上车,十六岁少年模样的半大孩子哭的梨花带雨,不知情的人还真会为之动容。
当地征兵处的副处长是老二母亲的学生,也是看着老二长大的,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脱了军装,揪起在地上打滚的老二,左右开弓狠狠的给了两巴掌,一把将他丢上了火车。
到了新兵连,第一个晚上就不睡觉,半夜偷跑出营房躲起来抽烟,被巡哨的新兵连长抓了个正着。此后新兵连的第一个月刚满,老二就因为各种的胡作非为上了退兵的名单。
说来也赶巧,就在老二要被退兵的前一天,新兵连驻地周边突发山火。新兵连接到命令立即组织支援救火,连续奋战三天两夜,就在要大功告成时,风向突转,老二和五个新兵被困,连长带着新兵连的班排长组织突击队,将六人救了出来,可连长却牺牲了。连长最后就是为了救老二,将他一把推开,自己却被燃烧倒下的粗壮树干砸倒了。那是老班长第二次看到老二哭,第一次是接兵时的撒泼打滚,这次确是默默的哭,一声都没出。
自那以后,老二变了,从退兵对象成了模范标兵,新兵连结束时,老二以考核第三名的成绩分到了老班长的班,一呆就是两年。这两年里,老班长知道的荣誉,老二一次没落下,还在全军侦察兵比武中获得第二名,荣立二等功。接着老二成了士官,成了班长,有了自己的兵。
在老班长的眼里,老二是个已经长大了的孩子,他有孩子身上该有的、不该有的一切坏毛病,但等这个孩子真正长大、真正懂事后,这个孩子可以称之为男人了。这个孩子让他骄傲!
来参加葬礼的人中,有一个是老二的同年兵,是老二新兵连的上铺。他和老二一个车厢到的新兵连,一起被连长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又一辆车下的连队,一起升的士官,一起度过了五年,后来老二考军校,他退伍了,做起了生意,混得风生水起。他对老二印象最深的就是三件事。
头一件是在新兵连长牺牲后,回到驻地,晚上他们的床一直在抖,他好奇看向老二,只见老二在哭,却没有一点声,只是胸腹的起伏带着床在抖。之后连长的妻子来取骨灰,老二跪在那个坚毅的女人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之后每个月的津贴,老二都会给连长家寄去,但每次都会原封不动的退回来,后来老二将这些钱攒了起来,在新兵连驻地边的县城捐建了一个小图书馆,是以连长名字命名的,剪彩时,连长的妻子带着孩子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从这件事,他认定老二是个重恩义的人。
第二件事是在他和老二升士官的那年,老二因为成绩优异被集团军推荐参加比武。可赶巧在参加比武前一个月,新装备配发了,比武的时候就有操作新装备这一项。一件高新技术装备使用、操作、维护的掌握对于初中肄业的老二来说可以说是难如登天了。可这是老二却又拿出新兵连头一个月的那副德行,不管不顾,硬生生靠着一本新华字典和一个英汉对照翻译词典,用半个月的时间把装备手册弄了个明明白白,甚至还偷偷的把装备拆了再重新组装,还非得让他给把风,可把他吓的够呛。最后全军侦察兵大比武,老二不负众望,取得了并列第二名的好成绩,最后惜败给了空降兵也主要是在伞降科目上出了点问题被拉分了。
从这件事,他认定老二是个能专研的人。
最后一件事是在他退伍后,因为识人不明,第二次投资失败,被自己的合伙人骗的很惨,债台高柱、严重抑郁,一度要轻生。那时候老二正在国立中央大学读国际政治关系硕士,知道了这事,直接跟学校请了假,特意请了同一宿舍读法律的同学,并让他和这个同学所在律所签了对赌协议,如果律所能够追回损失,直接给15%的股份。此后更是拉着他连着一个月,各大城市的来回奔波,找战友、找同学、找关系,硬是找出了他合伙人在投资协议签署前收受好处以及伙同对方故意隐瞒负债情况、伪造财报的证据,一举翻盘。虽然最后也是损失了不少,但至少也追回了大部分。因为这一个月耽搁,老二最后没能完成课题研究,硕士学位延期一年毕业,也正是因为差了这一年,导致老二错失了一次晋升到国防部的好机会。
从这件事,他认定老二是个讲义气的人。
老二的兵也来了,老二军校毕业后被选派到内卫部队海警部队服役,来参加葬礼中的人中有一个就是那时候老二手下的兵。海警部队任务艰巨、枯燥,全年有八九个月都是在海上,海警艇就像一座孤岛,一开始还有新鲜感,随着服役日久,就那么30来号人,能聊的都聊完了。除了枯燥外,任务也并不都是一帆风顺的。护渔中,时常会与外籍执法船对质,为了国家利益必须寸步不让,随时都有擦枪走火的可能;缉私时,走私分子无所不用其极,金钱诱惑、暴力抗法、甚至直接武装对抗屡见不鲜;缉毒时,那可就是真正的硬碰硬了,贩毒分子全部都是亡命之徒,登船检查时最是危险。
他对于老二印象源于这么两件事。第一件,老二这个人管理能力极强、而且怪招奇多。老二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艇上任见习艇长也才刚满23岁,艇上的人不知道他是士官考的大学,都认为是刚从军校毕业的空降干部,才从学员兵变成军官,在老兵看来跟新兵没什么区别,而艇上要么是专业技术士官、要么就是老兵,因此艇上的人对于这个年轻的少尉很是不感冒。可不到半个月,艇上的人就对他刮目相看了。
舰艇虽小也五脏俱全、艇员虽少也术业专攻,可这位新艇长却管理的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从不不懂装懂、不懂的事绝对要弄得清楚明白才做决定,从不自视甚高、艇上的每个人他都能无话不谈。半个月后,他和轮机长一样熟悉舰艇、和航海长一样熟悉分管海区、和艇员长一样了解自己手下每一个艇员。
最神奇的是,老二总能在艇员们空闲时找到各种各样的事还十分正式的命令艇员们做,老兵们都知道年轻艇长这样是让大家打发时间以缓解海上巡逻时的枯燥,一开始也就陪着他玩,等老二自己都烦了的时候也就没事了。可是结果却和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不到一个月,艇上就出了很多个“标兵”,例如“缆绳捆绑最漂亮标兵”、“对海狂吼第一人”、“不用望远镜对海观测第一人”、“旗语最潇洒者”、“最快装弹手”、“穿消防服最快者”、“煮方便面最好吃”等等各式各样的带有玩笑性的纯荣誉称号,而且这些项目中都或多或少的包含有一些业务技能和军事技能的要求,渐渐的大家也觉得出海巡航没那么枯燥了。
还有一件事,他终生难忘。一次登船临检,结果被检查的船只运毒,暴力抗法,老二安排周密、艇员配合默契,迅速的控制了运毒船只和船员。但没想到,这些人丧心病狂到了极点,竟然在货仓门里装了诡雷,准备在被发现后同归于尽。第一次参加登船临检的他经验不足,没有检查好货仓门就推开了,结果触发诡雷,老二当时眼疾手快,抢上一步,捡起手雷丢到了海里,拣回了他一条命。事后老二的手整整哆嗦了一天,他问老二,为啥敢上去拣手雷,老二说这是他们老连长教的绝活,就笑嘻嘻的走开了。之后老二就专门整理一份登船临检注意事项发给大家,背不会不让吃饭。
等老二要调离前,全艇艇员聚餐送行,喝的有点飘的老二才说,那次那个手雷的弹簧卡是贴了胶带的,拔除插销后,胶带的弹力会绷住弹簧卡,有8秒左右延迟弹簧卡才会弹起来,才会引爆。布置诡雷的人知道这个,开门后会立马按住手雷的弹簧卡,将插销在插回去就没事。而当时他不知道有诡雷,推开门肯定会下意识的按照流程先巡视房屋的死角,等再看到手雷时,已经就来不及了,而老二当时就在他身后一米左右的位置,听到响声回头正好看到弹簧卡上的胶带,所以带着侥幸的心理才会去拣,可是却晚了一点,还好货仓有窗户,才能丢到海里,要不然老二和他不死也残废定了。
老二调走后第3个月,他也顺利提干,现在已经是副支队长了,可到现在,他也总会向手下的战士讲老二的故事。
之后,老二就由内卫部队被抽调至海军陆战队,这时国内经济发展迅速,国防开支的投入也稳步有序提升,同时伴随的就是部队转型。因为之前海峡局势紧张,好些陆军部队成建制的转入海军序列,重新组建为陆战队。老二到了海军后,就又干起了侦察兵的老本行。来参加葬礼的有一个就是这个时期老二手下的兵。
他对老二的印象很简单,就是三个字,打不过。陆战队扩编时,抽调的都是当时响当当的功勋部队,尤其是“队中之队”的侦察兵,可谓是精英汇聚。老二一个从内卫、还是海警调过来的,当真是有些让人瞧不起。可是他们都不知道,老二上大学前,也是装甲侦察兵里的佼佼者,那可是在全军侦察兵比武中差点成为王的男人啊!于是乎,这些自视甚高的侦察兵们被教做人了。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没一样干的过的,还真是应了“陆地猛虎、海中蛟龙、空降神兵”这个赞誉。
让他真正认识到老二本事的是一次无预案的对抗演戏。红蓝双方当真是放开手脚,实实在在的对抗起来。老二带队深入敌后侦查,一开始红方可能还有些不适应,让老二他们轻松的得手了两把,可接下来反应过来的红方警卫部队也进入状态了,全力严防死守为总攻保驾护航。在红蓝对抗的总体环境下,侦察与反侦察的猫鼠游戏竟也被老二他们玩的风生水起。
多次尝试无果后,无计可施的老二便下定了决心、破釜沉舟,准备直接来个斩首。原本始终以扰乱红方战役准备为目标的敌后破袭活动突然变成了战役性质的斩首,一时间让红方警卫部队有些错乱,以为他们防控得当,老二他们无机可乘,没想到人家从“外线偷塔”转入“内线突击”了。老二他们充分利用红方反映过来前的这个时间差,准确的发现并渗透到了红方真正的指挥中枢,在定位之后呼叫远程火力覆盖。老二得手了,一举打掉了红方指挥中枢。可蓝方却输了对抗,红方在指挥部被打掉后,没有向想象般的那样群龙无首,红方师政治部副主任扛起大旗,迅速恢复对各部队的指挥,继续发动强有力的攻势,虽然只能算是惨胜,但却达到了战役目标。
此次演习,老二所带领的侦察分队获得了通告嘉奖,他也彻底的认识到了老二的真本事,最后心服口服的和其他战友承认,确实打不过。
再之后,老二和他的所在部队始终站在军事改革的最前沿,在这个过程中,老二却将更多的经历投入到了战略层面的研究,于是最后放弃了晋升机会,选择了继续深造。深造后回到原部队,又参与了中东打击海盗的任务。
参加葬礼的还有一个人是老二在军校的同学。他很佩服老二,在他看来,老二是个想干什么就一定会干成的人。老二当兵那年16岁,初中肄业,考大学绝对是天方夜谭,可是老二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当年是以最后一名被军校录取的,反正老二是考上了。老二这大学读的,也算是平庸之极了,每一科都是“精打细算”的通过,可是到毕业的时候,老二竟然是军事指挥学和经济学双学士学位毕业,虽然各科成绩都是刚好过线,可就这么毕业了。自此,他才恍然,老二对经济系那个美女锲而不舍的连续四年的追求尽管以失败告终,但却也不算是浪费时间,美女没追到,至少学位拿到了。
四年大学之后,老二的文昌运依旧强盛,之后又到最高学府就读国际政治关系研究生,期间又犯了老毛病,对一个同校的外国语系的美女研究生又是死缠烂打,虽说爱情运依旧低迷,可是期间却学会了多门外语,这情场失意,学习得意的习俗算是确立了。在此之后,老二的文昌运算是到头了,谁知生命也走到了终点。
今年初,他和老二共同被抽调参加国际联盟的维和行动,他被分派在了维和部队的司令部,而老二则被派到了一线行动部队。在一次抓捕行动中,因为美利坚国单方面行动,导致维和部队的行动暴露,老二所带领的侦察队被数十倍于己的地方军阀势力围捕,老二为掩护同伴撤离,独自坚守13个小时,最后身受重伤回国。
此后长达半年的治疗也没能让老二恢复健康,一个7.62毫米子弹的破片一直残留在老二的颈椎里,并最终要了他的命。可就在老二离世的前一天,冲突各方达成了和平协议,而老二也成了在这次长达十六年的武装冲突中最后一个因战斗而死亡的军事人员,这多么像巴顿所期盼的那种“在大战的最后一场战斗中被最后一刻子弹杀死”的死法呢!
他这次来还带来了国联维和部队司令部给老二颁发的勋章。
老二当兵的这些年确实干的很好,比很多人都要好的多,老二在老班长眼里是个好兵、在战友眼里是个好战友、在部下眼里是个好军官,可在家人的眼里,他也彻彻底底的是个不孝子。
16岁老二离家当兵后,这18年里,老二没有回过一次家,每年都会将自己所得的嘉奖状和勋章邮寄回来一次,里面没有任何只言片语、也没有一寸照片。
老大知道,老二对家里的那股发自内心的不满。
父亲的工作使得他常年在外,为公忘私的同时,也让老二幼小的心里非常的不平衡,无论他怎么哭闹,父亲也始终会登上远去的列车,去修老二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走的路,全是为了别人,最后为了别人还搭上了自己。
母亲虽在身边,可更多的精力却都付出在别人家孩子的身上。住校的学生生病了,母亲深更半夜的与在外地家长联系、到医院照顾,而老二只能和哥哥自己煮方便面吃;老二故意把邻居家的玻璃打碎,母亲回来也只是带着他去给人家赔礼道歉,然后在无关痛痒的批评一通,却也没有时间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或许父亲的离世对于那时还幼小的老二来说冲击太大了,导致老二从小的叛逆和不服管教,使得老二的性格开始向极端的自私自利方向发展,刚开始的胡闹可能是为了吸引父母的注意,可后来就是单纯的想胡作非为了。可是命运弄人啊,老二最终还是成了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人,像他父母一样的人。
可是老大却不能原谅老二,对于家人来说,他还是那个自私自利的熊孩子,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可能有其原因,但18年不回家也可以实实在在的理解成对父母为公忘私的报复。
老二回国后,老大曾到医院去看过他,可老二没有见他,老大只能远远的看着拄着拐杖、吃力的站着看两个老头下棋的老二。那时老大想,老二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服役了,或许他能回到这个家来,可最终老二还是没能回家。
根据遗嘱,老二被葬到了军人公墓,离父母的墓地、离家都很远。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树叶悠闲的伴着温暖的微风摇曳,青山依旧、郁郁葱葱,山脚下的公墓显得很是平和。在公墓的一角举行的葬礼,场面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没有亲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一切都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
参加葬礼的人中有一个小女孩,脸庞清秀稚嫩、大眼睛闪烁着天真的光,时不时的会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父亲,像所有懵懵懂懂的孩童一样,问着大人们各种各样的问题。
“爸爸,他们是谁啦?”,小女孩看着来参加葬礼的陌生人问父亲。
“他们是二叔的战友。”
“二叔是啥啦?”
“二叔是爸爸的弟弟,是你的叔叔。”
“战友是啥啦?”
“战友就是和你二叔一起战斗过的人。”
“战斗是啥啦?”
……
“那二叔是啥样的人啦?”
这是她今天众多问题中,父亲唯一没有很快回答她的。父亲很想回答女儿,可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孩子的疑问很多,有太多的东西她还不懂,可是在她身旁的几位成年人并不能回答她所有的问题,就比如说“二叔是什么样的人”。
是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参加葬礼的每个人或许都有自己的答案。老二,也就是墓碑照片上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认识他的人对他的看法真的不一样。
他的老班长,今天来了。他是看着老二如何从一个问题少年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的。
老二父亲是铁路工程师,在他很小的时候,为救同事,因公殉职;母亲是中学教师,桃李天下,可是却唯独教不好自己的二儿子。如果说他们家老大是人们口中说的“别人家的孩子”的话,那么对于老二来说,知道他的人都会庆幸老二不是自己家的孩子。
从小就淘气的很,父亲离世后,淘气就变成了叛逆,听话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大了一些更是调皮捣蛋的典型代表。最崇拜的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可是平常的百姓家哪里能给这个“孙猴子”以施展的空间呢?于是乎左邻右舍深受其害,同情孤儿寡母也确实是同情,可对这个老二确是厌恶至极。再大一些,可就开始偷鸡摸狗了,老大因为老二的胡作非为可没少打他。最后无奈,母亲便下了狠心,将老二送到了部队。自此老二当了18年的兵。
初到部队时,老二可谓是出尽“风头”,老班长也作为他在新兵连的排长,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行走着的混账”。接兵的时候在站台上打滚哭闹,就是不上车,十六岁少年模样的半大孩子哭的梨花带雨,不知情的人还真会为之动容。
当地征兵处的副处长是老二母亲的学生,也是看着老二长大的,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脱了军装,揪起在地上打滚的老二,左右开弓狠狠的给了两巴掌,一把将他丢上了火车。
到了新兵连,第一个晚上就不睡觉,半夜偷跑出营房躲起来抽烟,被巡哨的新兵连长抓了个正着。此后新兵连的第一个月刚满,老二就因为各种的胡作非为上了退兵的名单。
说来也赶巧,就在老二要被退兵的前一天,新兵连驻地周边突发山火。新兵连接到命令立即组织支援救火,连续奋战三天两夜,就在要大功告成时,风向突转,老二和五个新兵被困,连长带着新兵连的班排长组织突击队,将六人救了出来,可连长却牺牲了。连长最后就是为了救老二,将他一把推开,自己却被燃烧倒下的粗壮树干砸倒了。那是老班长第二次看到老二哭,第一次是接兵时的撒泼打滚,这次确是默默的哭,一声都没出。
自那以后,老二变了,从退兵对象成了模范标兵,新兵连结束时,老二以考核第三名的成绩分到了老班长的班,一呆就是两年。这两年里,老班长知道的荣誉,老二一次没落下,还在全军侦察兵比武中获得第二名,荣立二等功。接着老二成了士官,成了班长,有了自己的兵。
在老班长的眼里,老二是个已经长大了的孩子,他有孩子身上该有的、不该有的一切坏毛病,但等这个孩子真正长大、真正懂事后,这个孩子可以称之为男人了。这个孩子让他骄傲!
来参加葬礼的人中,有一个是老二的同年兵,是老二新兵连的上铺。他和老二一个车厢到的新兵连,一起被连长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又一辆车下的连队,一起升的士官,一起度过了五年,后来老二考军校,他退伍了,做起了生意,混得风生水起。他对老二印象最深的就是三件事。
头一件是在新兵连长牺牲后,回到驻地,晚上他们的床一直在抖,他好奇看向老二,只见老二在哭,却没有一点声,只是胸腹的起伏带着床在抖。之后连长的妻子来取骨灰,老二跪在那个坚毅的女人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之后每个月的津贴,老二都会给连长家寄去,但每次都会原封不动的退回来,后来老二将这些钱攒了起来,在新兵连驻地边的县城捐建了一个小图书馆,是以连长名字命名的,剪彩时,连长的妻子带着孩子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从这件事,他认定老二是个重恩义的人。
第二件事是在他和老二升士官的那年,老二因为成绩优异被集团军推荐参加比武。可赶巧在参加比武前一个月,新装备配发了,比武的时候就有操作新装备这一项。一件高新技术装备使用、操作、维护的掌握对于初中肄业的老二来说可以说是难如登天了。可这是老二却又拿出新兵连头一个月的那副德行,不管不顾,硬生生靠着一本新华字典和一个英汉对照翻译词典,用半个月的时间把装备手册弄了个明明白白,甚至还偷偷的把装备拆了再重新组装,还非得让他给把风,可把他吓的够呛。最后全军侦察兵大比武,老二不负众望,取得了并列第二名的好成绩,最后惜败给了空降兵也主要是在伞降科目上出了点问题被拉分了。
从这件事,他认定老二是个能专研的人。
最后一件事是在他退伍后,因为识人不明,第二次投资失败,被自己的合伙人骗的很惨,债台高柱、严重抑郁,一度要轻生。那时候老二正在国立中央大学读国际政治关系硕士,知道了这事,直接跟学校请了假,特意请了同一宿舍读法律的同学,并让他和这个同学所在律所签了对赌协议,如果律所能够追回损失,直接给15%的股份。此后更是拉着他连着一个月,各大城市的来回奔波,找战友、找同学、找关系,硬是找出了他合伙人在投资协议签署前收受好处以及伙同对方故意隐瞒负债情况、伪造财报的证据,一举翻盘。虽然最后也是损失了不少,但至少也追回了大部分。因为这一个月耽搁,老二最后没能完成课题研究,硕士学位延期一年毕业,也正是因为差了这一年,导致老二错失了一次晋升到国防部的好机会。
从这件事,他认定老二是个讲义气的人。
老二的兵也来了,老二军校毕业后被选派到内卫部队海警部队服役,来参加葬礼中的人中有一个就是那时候老二手下的兵。海警部队任务艰巨、枯燥,全年有八九个月都是在海上,海警艇就像一座孤岛,一开始还有新鲜感,随着服役日久,就那么30来号人,能聊的都聊完了。除了枯燥外,任务也并不都是一帆风顺的。护渔中,时常会与外籍执法船对质,为了国家利益必须寸步不让,随时都有擦枪走火的可能;缉私时,走私分子无所不用其极,金钱诱惑、暴力抗法、甚至直接武装对抗屡见不鲜;缉毒时,那可就是真正的硬碰硬了,贩毒分子全部都是亡命之徒,登船检查时最是危险。
他对于老二印象源于这么两件事。第一件,老二这个人管理能力极强、而且怪招奇多。老二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艇上任见习艇长也才刚满23岁,艇上的人不知道他是士官考的大学,都认为是刚从军校毕业的空降干部,才从学员兵变成军官,在老兵看来跟新兵没什么区别,而艇上要么是专业技术士官、要么就是老兵,因此艇上的人对于这个年轻的少尉很是不感冒。可不到半个月,艇上的人就对他刮目相看了。
舰艇虽小也五脏俱全、艇员虽少也术业专攻,可这位新艇长却管理的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从不不懂装懂、不懂的事绝对要弄得清楚明白才做决定,从不自视甚高、艇上的每个人他都能无话不谈。半个月后,他和轮机长一样熟悉舰艇、和航海长一样熟悉分管海区、和艇员长一样了解自己手下每一个艇员。
最神奇的是,老二总能在艇员们空闲时找到各种各样的事还十分正式的命令艇员们做,老兵们都知道年轻艇长这样是让大家打发时间以缓解海上巡逻时的枯燥,一开始也就陪着他玩,等老二自己都烦了的时候也就没事了。可是结果却和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不到一个月,艇上就出了很多个“标兵”,例如“缆绳捆绑最漂亮标兵”、“对海狂吼第一人”、“不用望远镜对海观测第一人”、“旗语最潇洒者”、“最快装弹手”、“穿消防服最快者”、“煮方便面最好吃”等等各式各样的带有玩笑性的纯荣誉称号,而且这些项目中都或多或少的包含有一些业务技能和军事技能的要求,渐渐的大家也觉得出海巡航没那么枯燥了。
还有一件事,他终生难忘。一次登船临检,结果被检查的船只运毒,暴力抗法,老二安排周密、艇员配合默契,迅速的控制了运毒船只和船员。但没想到,这些人丧心病狂到了极点,竟然在货仓门里装了诡雷,准备在被发现后同归于尽。第一次参加登船临检的他经验不足,没有检查好货仓门就推开了,结果触发诡雷,老二当时眼疾手快,抢上一步,捡起手雷丢到了海里,拣回了他一条命。事后老二的手整整哆嗦了一天,他问老二,为啥敢上去拣手雷,老二说这是他们老连长教的绝活,就笑嘻嘻的走开了。之后老二就专门整理一份登船临检注意事项发给大家,背不会不让吃饭。
等老二要调离前,全艇艇员聚餐送行,喝的有点飘的老二才说,那次那个手雷的弹簧卡是贴了胶带的,拔除插销后,胶带的弹力会绷住弹簧卡,有8秒左右延迟弹簧卡才会弹起来,才会引爆。布置诡雷的人知道这个,开门后会立马按住手雷的弹簧卡,将插销在插回去就没事。而当时他不知道有诡雷,推开门肯定会下意识的按照流程先巡视房屋的死角,等再看到手雷时,已经就来不及了,而老二当时就在他身后一米左右的位置,听到响声回头正好看到弹簧卡上的胶带,所以带着侥幸的心理才会去拣,可是却晚了一点,还好货仓有窗户,才能丢到海里,要不然老二和他不死也残废定了。
老二调走后第3个月,他也顺利提干,现在已经是副支队长了,可到现在,他也总会向手下的战士讲老二的故事。
之后,老二就由内卫部队被抽调至海军陆战队,这时国内经济发展迅速,国防开支的投入也稳步有序提升,同时伴随的就是部队转型。因为之前海峡局势紧张,好些陆军部队成建制的转入海军序列,重新组建为陆战队。老二到了海军后,就又干起了侦察兵的老本行。来参加葬礼的有一个就是这个时期老二手下的兵。
他对老二的印象很简单,就是三个字,打不过。陆战队扩编时,抽调的都是当时响当当的功勋部队,尤其是“队中之队”的侦察兵,可谓是精英汇聚。老二一个从内卫、还是海警调过来的,当真是有些让人瞧不起。可是他们都不知道,老二上大学前,也是装甲侦察兵里的佼佼者,那可是在全军侦察兵比武中差点成为王的男人啊!于是乎,这些自视甚高的侦察兵们被教做人了。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没一样干的过的,还真是应了“陆地猛虎、海中蛟龙、空降神兵”这个赞誉。
让他真正认识到老二本事的是一次无预案的对抗演戏。红蓝双方当真是放开手脚,实实在在的对抗起来。老二带队深入敌后侦查,一开始红方可能还有些不适应,让老二他们轻松的得手了两把,可接下来反应过来的红方警卫部队也进入状态了,全力严防死守为总攻保驾护航。在红蓝对抗的总体环境下,侦察与反侦察的猫鼠游戏竟也被老二他们玩的风生水起。
多次尝试无果后,无计可施的老二便下定了决心、破釜沉舟,准备直接来个斩首。原本始终以扰乱红方战役准备为目标的敌后破袭活动突然变成了战役性质的斩首,一时间让红方警卫部队有些错乱,以为他们防控得当,老二他们无机可乘,没想到人家从“外线偷塔”转入“内线突击”了。老二他们充分利用红方反映过来前的这个时间差,准确的发现并渗透到了红方真正的指挥中枢,在定位之后呼叫远程火力覆盖。老二得手了,一举打掉了红方指挥中枢。可蓝方却输了对抗,红方在指挥部被打掉后,没有向想象般的那样群龙无首,红方师政治部副主任扛起大旗,迅速恢复对各部队的指挥,继续发动强有力的攻势,虽然只能算是惨胜,但却达到了战役目标。
此次演习,老二所带领的侦察分队获得了通告嘉奖,他也彻底的认识到了老二的真本事,最后心服口服的和其他战友承认,确实打不过。
再之后,老二和他的所在部队始终站在军事改革的最前沿,在这个过程中,老二却将更多的经历投入到了战略层面的研究,于是最后放弃了晋升机会,选择了继续深造。深造后回到原部队,又参与了中东打击海盗的任务。
参加葬礼的还有一个人是老二在军校的同学。他很佩服老二,在他看来,老二是个想干什么就一定会干成的人。老二当兵那年16岁,初中肄业,考大学绝对是天方夜谭,可是老二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当年是以最后一名被军校录取的,反正老二是考上了。老二这大学读的,也算是平庸之极了,每一科都是“精打细算”的通过,可是到毕业的时候,老二竟然是军事指挥学和经济学双学士学位毕业,虽然各科成绩都是刚好过线,可就这么毕业了。自此,他才恍然,老二对经济系那个美女锲而不舍的连续四年的追求尽管以失败告终,但却也不算是浪费时间,美女没追到,至少学位拿到了。
四年大学之后,老二的文昌运依旧强盛,之后又到最高学府就读国际政治关系研究生,期间又犯了老毛病,对一个同校的外国语系的美女研究生又是死缠烂打,虽说爱情运依旧低迷,可是期间却学会了多门外语,这情场失意,学习得意的习俗算是确立了。在此之后,老二的文昌运算是到头了,谁知生命也走到了终点。
今年初,他和老二共同被抽调参加国际联盟的维和行动,他被分派在了维和部队的司令部,而老二则被派到了一线行动部队。在一次抓捕行动中,因为美利坚国单方面行动,导致维和部队的行动暴露,老二所带领的侦察队被数十倍于己的地方军阀势力围捕,老二为掩护同伴撤离,独自坚守13个小时,最后身受重伤回国。
此后长达半年的治疗也没能让老二恢复健康,一个7.62毫米子弹的破片一直残留在老二的颈椎里,并最终要了他的命。可就在老二离世的前一天,冲突各方达成了和平协议,而老二也成了在这次长达十六年的武装冲突中最后一个因战斗而死亡的军事人员,这多么像巴顿所期盼的那种“在大战的最后一场战斗中被最后一刻子弹杀死”的死法呢!
他这次来还带来了国联维和部队司令部给老二颁发的勋章。
老二当兵的这些年确实干的很好,比很多人都要好的多,老二在老班长眼里是个好兵、在战友眼里是个好战友、在部下眼里是个好军官,可在家人的眼里,他也彻彻底底的是个不孝子。
16岁老二离家当兵后,这18年里,老二没有回过一次家,每年都会将自己所得的嘉奖状和勋章邮寄回来一次,里面没有任何只言片语、也没有一寸照片。
老大知道,老二对家里的那股发自内心的不满。
父亲的工作使得他常年在外,为公忘私的同时,也让老二幼小的心里非常的不平衡,无论他怎么哭闹,父亲也始终会登上远去的列车,去修老二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走的路,全是为了别人,最后为了别人还搭上了自己。
母亲虽在身边,可更多的精力却都付出在别人家孩子的身上。住校的学生生病了,母亲深更半夜的与在外地家长联系、到医院照顾,而老二只能和哥哥自己煮方便面吃;老二故意把邻居家的玻璃打碎,母亲回来也只是带着他去给人家赔礼道歉,然后在无关痛痒的批评一通,却也没有时间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或许父亲的离世对于那时还幼小的老二来说冲击太大了,导致老二从小的叛逆和不服管教,使得老二的性格开始向极端的自私自利方向发展,刚开始的胡闹可能是为了吸引父母的注意,可后来就是单纯的想胡作非为了。可是命运弄人啊,老二最终还是成了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人,像他父母一样的人。
可是老大却不能原谅老二,对于家人来说,他还是那个自私自利的熊孩子,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可能有其原因,但18年不回家也可以实实在在的理解成对父母为公忘私的报复。
老二回国后,老大曾到医院去看过他,可老二没有见他,老大只能远远的看着拄着拐杖、吃力的站着看两个老头下棋的老二。那时老大想,老二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服役了,或许他能回到这个家来,可最终老二还是没能回家。
根据遗嘱,老二被葬到了军人公墓,离父母的墓地、离家都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