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永远是本地最好的季节,天高云淡,空气中只微微带着点凉意,从甘璐和江小琳站的位置看下去,绿化良好的校园内郁郁葱葱,学生从教学楼出来,三三两两走着,远远就能听到他们的谈笑嬉闹声。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历史教研组办公室的老师纷纷收拾好东西,陆续回家。江小琳与甘璐继续靠在窗前小声谈话。

  甘璐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响起,她说声对不起,走过去接听,是她丈夫尚修文打来的,他告诉她晚上有个应酬,不能回家吃饭。甘璐例行地叮嘱他尽量不要喝酒,避免酒后驾驶。他例行地答应,反过来叮嘱她如果公共汽车人多,就去打出租车。

  江小琳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秀丽面孔,及肩短发顺滑地垂下来,衬得嘴角一点笑意十分温柔。她略有些感慨,甘璐才二十六岁,比自己还小两岁,却已经结婚快两年,平时神态总带着宁静安详的气息,看得出婚姻美满生活幸福。而她却被工作缠得喘不过气来,打交道的异性除了同事就是半大的学生,大有成为老处女之虞。

  甘璐简短地结束通话,放下手机回来,江小琳笑道:“真是恩爱夫妻。”

  甘璐也笑:“不过是白嘱咐罢了,应酬哪有不喝酒的。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江小琳扶一下眼镜,恢复工作状态时的正色敛容:“总之,学生们对你的教学评价普遍不错,不过也有几个同学反映,你留下的开放式结论太多,弄得他们记笔记时有些无所适从。”

  甘璐教高一历史,在师大附中这个省重点中学是绝对的副科。马上文理分班,本校一向以强悍的理科实力闻名全省,选择读文科的大部分是女生和成绩相对差的男生,一个年级也就开设两到三个文科班而已。她自然清楚身为班主任的江小琳来找她的目的,她并不打算据理力争讲她的备课思路。

  “接下来我会注意这一点,尽量兼顾讲课过程的趣味性和结论的明确性。”

  江小琳本来以为会有一场费神的说服工作要做,并且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却没料到对方这么从善如流,倒是大大松了口气。她从师大一毕业就以优异的成绩被录用到师大附中工作,三年前开始担任班主任,这个烦琐的工作几乎占据了她的所有时间,管一个班,教两个班的数学,已经很累了,还得与所有任课老师保持沟通,实在怕碰到固执己见的同事。

  甘璐是她师大的学妹,一年半以前才从本市近郊一所普通中学调来本校,关于她的调动本来就有各式各样的传言,学校这种看上去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人事关系最是微妙,江小琳不喜欢去跟一个背景复杂的人打交道,可是学校的安排她没法提出异议。好在半个学期下来,甘璐表现得尽职尽责,而且极好相处,很是出乎她的意料。

  “那就好。”江小琳由衷地笑了,她既是主科老师又是班主任,一周有几晚上要照管晚自习,自然比副科老师忙碌得多。“不耽误你下班,再见。”

  甘璐回到家里,钟点工已经做好饭回去了。她和婆婆吴丽君一块吃晚饭,吴丽君今年五十八岁,以前是内科医生,后来走了仕途,不断升迁,从邻省调到本省,目前在省卫生厅担任副厅长,女性在官场做到高位,自然而然流露着威仪,她性格本身颇为冷漠,又兼职业习惯,极讲究养生之道,从来“食不言,寝不语”,尚家的餐桌上一向只有低微的咀嚼声、碗筷汤勺的轻碰声。

  两年前,甘璐与尚修文度完蜜月回来住的第一天,晚上吃饭时,随口谈及学校里的趣事,她讲得开心,居然没注意到尚修文的回答只是简捷地“嗯”、“哦”,而吴丽君根本毫无反应。晚上回卧室后,尚修文委婉地提醒她,她才如梦方醒,脸慢慢涨红,有点恼怒地责怪他:“干吗不早跟我说?”

  尚修文没当一回事,抱着她笑道:“结婚前我们一块吃过饭,你表现得很矜持呀,我还以为你看出我妈的习惯了。”

  甘璐婚前只与吴丽君吃过一次饭,吴丽君固然话少,尚修文也不像其他人,碰上这种场合便要尽力将气氛搅热闹,他表现得跟平时没有两样。甘璐唯一看出来的是吴丽君待人接物冷淡,似乎并不喜欢她,不过她也不在意,事实上她倒是很怕一个热情似火问长问短的婆婆,情愿彼此客气礼貌相对。

  不就是吃饭时不说话吗?她想,她能忍。

  与孀居的婆婆一年多共同生活下来,她早就知道,她当初的想法太简单,她需要忍的,当然远不止进餐时的缄默。

  吃完晚饭,甘璐洗好碗筷,顺便再将家里收拾一下,钟点工主要负责每天买菜做饭,然后一周做一次卫生,其他时间的清洁工作就由甘璐负责,好在家中人员结构简单,每个人在吴丽君的要求下都有良好的习惯,房子虽然是接近两百平方米的复式,每天稍事打扫一下倒不算费力。

  甘璐整理完毕,吴丽君也完成了饭后休息,换了慢跑鞋,准备去附近公园散步。她从玄关处特意为她准备的圆筒状换鞋凳上站起来,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了今晚的头一句话:“你也该管一下修文,他最近应酬似乎太多了一点。”

  怎么管?甘璐微微一笑说:“等他回来,我会跟他说。”

  吴丽君眉毛一挑,端正的面孔上现出点似笑非笑。她中等个子,身材保持着合理的丰腴,腰背笔直,目光如电,淡淡地说:“当妻子的都没意见,倒是我多事了。”

  她转身出门走了,甘璐有点好笑地看着门在她身后关上,当然,这也是她忍了且习惯下来的一部分。吴丽君修养极好,等闲喜怒不形于色,却真说不上好相处,想到好友钱佳西在她婚前曾郑重警告她,不要嫁给有寡母的男人,更不要住在一起,她只能暗自摇头,承认佳西比她想问题深远得多。

  不过尚修文最近应酬的频率似乎确实高了点,而且偶尔会带着点醉意回来。本来几个月前他们已经商量好开始要孩子,她努力克服心底的迟疑和畏惧,减少对着电脑的时间,他也几乎戒了烟酒,还趁她放暑假,特意带她去海边度假,两个人玩得十分放松开心。可是两个月下来,她的生理周期毫无改变,不免有点着急,尚修文安慰她:“封山育林非一日之功。”

  她“扑哧”一笑说:“你得加油播种。”

  尚修文大笑,戏谑地看着她说:“这该不是变相抱怨我的能力吧。”他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那今天晚上不许叫停。”

  她毕竟结婚时间不算久,还老不起面孔,不由得有点儿窘,推开他探入她衣内的手,可是哪里能挡开他接下来的拥抱。

  似乎是她这学期开学后不久的某一天,尚修文突然重新喝起了酒,和她做爱时自觉戴上安全套,面对她的疑问,他只笑一笑:“最近生意上应酬太多,以安又失恋,心情一直不好,我只能顶上去,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冯以安是尚修文的合伙人,甘璐见过他的女朋友辛辰,是一个做平面设计的漂亮女孩子,两个人看上去关系不错,冯以安甚至说到想和她结婚,没想到却一下风云突变分了手,以前他比尚修文工作努力得多,出了这事后,意气颇为消沉,情绪时好时坏。甘璐未免有点感喟,她想这个理由很充分了,当然不再多问什么。

  甘璐做完家务,上楼到书房备课,学校让她报名参加了一个全市范围的青年教师教学技能竞赛,尽管她对这件事没多少兴趣,可是教着副科,又没有积极争取当班主任,已经没有了评中级的必要资历,再不参赛,恐怕在学校里更是出头无望,只能花时间认真准备多媒体课件、写出教案。

  吴丽君散步回来后,甘璐照例下楼将牛奶热了端去给她,然后回来继续工作,到十点半钟,去特意铺了塑胶垫的露台上跳二十分钟的绳,这是她坚持了很长时间的运动,跳完绳后带着一身大汗去洗澡,到11点钟准时上床,看一会儿推理小说,然后睡觉。

  尚修文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并不知道,只在迷糊中翻身,触到了一个坚实的臂膀,她习惯性地抱住,将脸贴上去,闻到有些呛鼻的烟酒混杂味道,略微有点吃惊。他一向爱干净,应酬晚归后的第一件事通常是去洗澡,上床时总带着沐浴露的清淡香气。不等她多想,他的手带着需索游移进她的睡衣,微带凉意的嘴唇落在她脸上,她不耐烦被惊扰,迷迷糊糊地说:“不要……”

  身体却在早已熟悉的抚触下自动有了反应。

  结婚近两年,一切似乎都有了默契。她的纤细手指下是他结实而有弹性的身体,他平时穿着衣服显得偏瘦,但脱了衣服后,却能看出是一个标准的倒三角形身架,肌肉起伏而不张扬,身上混合着男性气息的味道带着别样的刺激感,她情不自禁抱紧他。

  清冷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室内,夜半寂静中的迷茫厮缠,似梦非梦,两个人明明进行着最亲密的行为,却有点不真实的感觉。她睁大眼睛看他,他的眼睛幽深,隔得那样近,竟然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他的面孔贴了过来,近到她的睫毛闪动时触到他脸上,那样细密扫过,让他在一个短暂的停顿后更猛烈更有力。她在他的迸发中,模糊地意识到,他似乎在她耳边发出了一个接近叹息的声音。

  早上,甘璐被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叫醒,尽管身体疲乏睡意仍浓,她仍然在第一时间按住了手机,侧头看向枕边人,那是一张轮廓清朗的面孔,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鼻梁,方正的下巴。他与他母亲吴丽君一样,有着略微细长的眼睛,此刻闭合着,上眼睑弯曲修长的弧线上倒显出内双眼线,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左边嘴角有一个小小的纹路,看着不似平时睡眠放松的状态。

  想到昨晚那个轻叹,她伸出手指打算轻轻抚一下那里,却马上收回,不想惊醒他,悄然下床,简单梳洗后,下楼去厨房。

  每天的早餐由她来做,而且既要保证营养,又要求至少一周中基本不重样。她倒不是不会下厨,只是早点以前一向匆匆在外面解决,她最初对这个任务很茫然。在吴丽君不声不响推开她跑下楼买回来油条、生煎包子和豆浆,直接去上班后,她只得发狠,买回一本早餐食谱认真研究,摸索了好几次,总算能达到婆婆的要求了。

  她先将头天晚上泡好的黄豆放入豆浆机,然后拿出速冻的馒头蒸上,迅速做好一个凉拌黄瓜丁,煎好三个鸡蛋,给吴丽君和尚修文的略嫩,自己的则是九分熟,一面微焦。等她做好,他们也起床了。

  尚修文走进厨房时,她正站在临窗的水槽前清洗着豆浆机,清晨光线透进来,照得她系着围裙的腰苗条纤细。他走过去搂住她的腰,将头埋在她颈间。这个在家中卧室以外的亲昵并不常见,她不愿意被婆婆看到,不自在地挣了一下,轻声说:“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待会送你去学校。”

  尚修文与朋友合开着一间规模不大的钢材贸易公司,上班比她晚,又时有应酬,平常接送她的时候很少,不过她没有遇事就问为什么的习惯,只笑着点头。

  师大附中是有近百年历史的名校,前身是教会学校,后来陆续扩建,修了现代化的教学楼和学生公寓,还在操场一角保留着以前的建筑,旧时钟楼里面设置着理化实验室,带着圆顶的礼拜堂改成了一个小型礼堂,昔日的教室则成了老师们的办公楼,没人抱怨办公楼老旧,因为英国人留下的建筑质量极好,外观古朴,墙壁厚实,里面冬暖夏凉,很适合本地气候。

  午间休息时间,不用巡查午自习的老师们都自备了一张可折叠的躺椅,抓紧有限的时间补眠,甘璐半躺着合上眼睛,却睡不着。

  昨晚尚修文去洗澡,她困倦极了将要入睡,朦胧之间,听到他搁在床头的手机响起,他围了浴巾出来,拿了手机走出去接听。

  尚修文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进来,是一向的低沉,她只模糊听到:“太晚了,我们改天再说。”一阵静默,甘璐对自己屏息聆听的姿态有些自嘲,翻一个身,将脸对着窗子那边,尚修文的声音再度响起,略高了一点,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好了,静宜,就这样吧。”

  这个明显属于女性的名字撞入她耳内,她蓦地清醒了一大半。尚修文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走进卧室,躺到她身边。

  她轻声问:“谁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吵醒你了吗?对不起。是以前的一个朋友,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

  没有一个妻子不会对夜半的来电好奇。可是甘璐不会再追问下去,她并不多疑,他们交往一年多、结婚近两年,以她的性格和对尚修文的了解,不至于要为这一通电话胡思乱想。

  她只是想起,自己也曾在某个午夜时分,拨通一个号码,听着作为彩铃的《秋日私语》在耳边回响,直到一曲将罢,才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喂,哪位?”

  她的喉咙哽住,所有打好的腹稿全都堵在嗓子里,没法说出来。

  那个声音带着不耐烦再度“喂”了一声,她轻轻说:“是我。”

  “璐璐。”对方听出她的声音,“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是不是……”

  她突然知道自己想要说的话有多可笑,真是应了网上常用的一个形容:脑袋被门板夹了。她一向并不爱无事生非,也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才会想到要去特意知会分手快两年的前男友:我明天要结婚了,尽管我不确定我的决定,可是我准备彻底放下旧事,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了。

  而且,分手是她主动提出来的,这个知会,在旁人看来,大概接近于无聊的示威了。

  “没事,不好意思,拨错了号码,打搅你了。再见。”她匆匆地说,挂了电话,知道这才算是真正放下了。

  竟然由一个电话想起了接近淡漠的前尘往事,甘璐有点儿惆怅,又有点儿好笑。午休时间结束,她和其他老师一样整理好躺椅,集中放在一侧。她下午有课,一目十行地看备课本,将讲课内容在大脑中迅速过一遍,准时去高一(2)班教室上课。

  本地推行教改后,初中历史开卷考试,且只占一个不重要的分值,除了少数对历史有兴趣的孩子,其他学生在初中阶段就没正经上过历史课。到了高中,教师不得不一边上新课一边补旧课。甘璐在原来的学校一直带高中,工作十分繁重,调到师大附中后,顶一个生病的老师教六个班的初二历史,工作不算少,但并没太大压力。这学期被调到师大高中部,教四个班的必修课,而且显然会在文理分班后一直带到高中毕业班,自然算是加了担子。

  她讲课轻松且有条理,能很好地梳理课改以后知识点显得杂乱的新历史课本,但限于时间,无法深入展开,只能尽力保证将教学大纲要求的内容在规定的课时里讲清楚。

  现在的学生思维活跃,当然有同学嘀咕,说历史课枯燥乏味,远没《百家讲坛》来得有趣,为什么甘老师就不能像纪连海那样把历史讲得生动活泼。她并不以为忤,只告诉他们,第一她不打算拿块响木来客串讲评书,第二她不反对看《百家讲坛》,可是只看《百家讲坛》,恐怕通过不了考试,而她的任务是保证他们取得的考试分数与学习努力程度成正比,至于对历史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在文理分科以后,选择好学习发展方向,到那时你们会发现,真正的历史远比《百家讲坛》的内容来得丰富。

  当然,她不会告诉这些孩子,就研究来讲,历史也是冷门学科,丰富是肯定的,有趣却是很不确定的。她若不是高考前困于家事,没法专注学习,再加上填报志愿有误,不会上师范大学,更不会被调剂到历史专业。四年时间,她对历史确实有了兴趣,写的论文也得到教授的赏识,可是临近毕业,她还是断然选择了就业,没有考研,让自己沉入历史研究中。

  很少有人能从一开始就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些半大孩子有他们的家长操心,她能做的,不过是当一个称职尽责的老师。

  下班以后,甘璐一边给爸爸打电话,一边漫步走出学校。她正要向公交车站走去,却听见一个声音叫她:“璐璐。”

  她转身,站在不远处一辆黑色奥迪a6前的是一个高个男人,穿着深铁灰色风衣,手里捏着抽了半截的香烟,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甘璐想中午小憩时想到某人,下午这人就骤然出现在了面前,实在是有点灵异了。

  “你好,聂谦。”

  停了一会儿,两个人几乎同声说:“你怎么会在这儿?”

  聂谦笑了,他有一张线条硬朗英俊的面孔,双眉如剑,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平时总是不苟言笑,此时脸上线条在这个笑意中突然柔和了下来,他的手一扬,香烟带着小小的弧线被准确扔进几米以外的垃圾桶中:“我陪老板过来的。他儿子在这所学校念书,今天似乎闯了点祸,被请家长了。你呢?”

  “我在这里上班。”

  “我记得你是在文华中学教书。”

  “调过来一年多了。”甘璐迟疑一下,还是问道,“你不是在外地工作吗?回来出差?”

  “我回来快一个月了。”聂谦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现在在这儿工作。”

  甘璐还没来得及看,一辆白色老款宝来从她身后减速滑行过来停下,尚修文从车里出来,他扶着车门站着:“璐璐。”

  甘璐只能简单地做个介绍:“尚修文,我丈夫;聂谦,我中学校友。”

  两个男人隔了宝来礼貌点头致意,甘璐转头对聂谦说:“我先走一步了。”

  甘璐坐到副驾驶座上,伸手拉安全带给自己系上,手上的名片飘落到自动变速箱上,尚修文拾起看一眼,随手递给她,她这才注意到聂谦的名字上面印着信和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执行总经理的头衔,不禁有些发怔。

  尚修文发动汽车,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只“唔”了一声,停了一下,觉察出自己有点心神不宁,收敛思绪:“我这同学以前学建筑的,专业成绩很好,我总以为他会当建筑师,没想到毕业后他就开始做起了房地产销售。”

  “信和地产近几年在本地做得不错,以他的年龄做到这个位置,算是发展得很好了。”

  “也许吧,我以前总觉得他是丢了专业,未免可惜。”

  “他已经算是做的所学专业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学历史师范专业然后当历史老师才算专业对口。”尚修文莞尔一笑,他从前学的金融,如今做着钢材贸易,自然也算不上专业对口。

  甘璐随手将名片放进包里:“我要是能像佳西那样早下决心就好了。”

  钱佳西是她的同班同学兼密友,没毕业就断然放弃了当老师的念头,先考入一家外资公司,从前台开始做起,得到提升机会后,却跳了槽,换的工作一行又一行,后来居然进了电视台,慢慢由打杂、文案做成了节目编导,眼下已经开始参与制作几档节目,她的雄心壮志是想成为成功的制作人。用她的话讲:不要说进电视台,哪怕当一个名不副实的小白领,也比货真价实地吃粉笔灰来得好。

  “怎么你不想当老师了吗?”

  “除了教历史,我也不会做别的啊。”如今甘璐纵然吃厌了粉笔灰,却也失去了转行做其他职业的冲动,“哎,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

  尚修文看着前方,嘴角牵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我刚才说了,路过。我们今天在外面吃饭,然后去看场电影吧。”

  这个主意很诱惑甘璐,尽管她有课要备,有比赛要准备,有作业要批改:“可是……”

  “放心,我已经给妈打过电话了。”

  甘璐看着前方,无声无息地笑了,那个笑容在她秀丽的面孔上一点点漾开,带着发自内心的愉悦。尚修文腾出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感叹道:“娶了这么好哄的太太,我都有点罪恶感了。”

  甘璐斜睨他一眼:“我不介意你多哄我来解脱你的罪恶感。”

  尚修文笑着摇头:“哄多了,就真的是心里有鬼了。而且……”前面遇上红灯,他利落地停下,右手拉起手刹,顺手抚一下她的头发,“你会腻味,这对男人来说就要命了。”

  甘璐想,尚修文的所有举动倒都是这样清晰有度,从不会缺失,可也不会过量。他的情话、他的小殷勤、他的温存、他的热情……他付出得总是恰到好处,这样一个男人,她想她大概看不到他失控的时候,自然更不可能腻味,她不知道应该为此惆怅还是庆幸。

  尚修文带甘璐吃过饭后看了场电影,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钟,两个人从地下车库直接上电梯,尚修文从甘璐身后伸手按了18楼,然后搂住她,将下巴搁在她浓密的头发上:“璐璐,有没有后悔过跟我结婚?”

  这是一部景观电梯,渐渐升高,从半弧形观景窗望出去,可以看见外面的万家灯火,夜幕下的城市在层层叠叠、远远近近的灯光下也显露出与白天不一样的繁华味道。甘璐对着玻璃上反映出的不大清晰的两个人影像笑:“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只是突然想到,我们结婚快两年了。”

  “你还没给我后悔的机会。”

  她在他怀中转身,吻向他的嘴唇。电梯直接到达他们住的楼层时,这个吻正在深入,尚修文腾出一只手阻住将要重新合上的电梯门,嘴唇没有与甘璐分开,带着她一个转身,两个人拥抱着走出来,一边吻着彼此,一边走向住的1802室,尚修文背靠着自家大门框,本来伸手去摸钥匙,却抵不过怀抱的那个柔软身体的缠绕,胳膊揽紧她,将她更严丝合缝地贴合着自己。

  黑暗中两个人正吻得情热,门却突然从里面拉开,灯光流泻出来,吴丽君与他们面面相觑。

  甘璐顿时满面通红,飞快地挣脱尚修文的手,暗暗叫苦,尚修文一样意外,却保持着镇定:“妈,您还没睡吗?”

  吴丽君扫他们一眼,绷紧面孔,显然对他们这样在室外的不检点很不以为然,但并不指责:“修文,我在等你,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尚修文轻轻拍一下甘璐的背:“你先去睡吧。”

  甘璐急匆匆地从吴丽君身边进屋,跑上楼冲进自己住的主卧卫生间,打量镜子里照出的自己,衣服和头发都略微凌乱,眼睛中流动着光彩,嘴唇殷红肿胀。这副样子叫一向不苟言笑的婆婆撞见,的确是件尴尬的事情,可是她抬手抚着自己的嘴唇,却禁不住笑了。

  那样的厮缠带来心跳加快与兴奋的感觉,享受了身体与心的愉悦,谁还介意婆婆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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