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既出,人群内一片安静。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王景隆,他跳着脚怒吼:“你撒谎!陛下,他撒谎!他就是小民从陆筠宅邸里骗出来的,是小民亲手抓住他的!”

  没等他喊完,朱厚照已经抄起茶盏朝他扔过去,纤薄的瓷盏打在头上顿时鲜血直流,温热的茶汤泼了满身。

  “你是把朕当猴耍吗?”朱厚照已然怒不可遏,砸了茶盏还不够,又要冲上去踹他。

  苗逵和刘瑾连忙拦住:“万岁!您莫动手,可千万别伤着龙体!”

  朱厚照的胸膛剧烈起伏,实在气得不轻,喘了好一阵气才缓过来,对大汉将军挥手:“把这个王景隆打二十板子,扔进大牢,让刑部去论罪!”

  “小民冤枉,小民所说句句属实,陛下!”

  王景隆被拖走了,他只觉委屈地很,一路从御书房嚎到午门口,突然在门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急匆匆赶到紫禁城的王琼,刚下轿子就看见王景隆血流满面,被两名大汉将军像拖猪一样拖出来。

  “父亲!父亲!”

  看到了救命稻草,王景隆拼命挣扎起来。

  那边王琼提着下裳,一路小跑地冲过来拦住两名大汉将军:“几位,敢问犬子这是所犯何罪,何以如此相待?”

  见礼部尚书当面,大汉将军还是予以了尊重,其中一人行礼道:“卑职等奉圣谕,带王景隆去顺天府衙门行刑,打二十板子,而后扔进大牢!”

  王琼眼前黑了数息:“……可知陛下为何如此处置?”

  “陛下圣裁自有道理,卑职等不过奉命行事而已,不敢妄测圣意。”说这些话礼数已尽,大汉将军继续抓起王景隆的膀子,就要拖走。

  把王景隆吓得哀嚎不断,泪水和着血水直往下流:“父亲救我!父亲救我!”

  王琼又恼怒又心疼。

  来之前他就知道肯定有祸事,但有他的面子在,皇帝应该不至于责罚太过,让儿子长长记性也好,省的以后再被人骗了。

  可是居然闹到了要让刑部议罪的地步?

  眼看王景隆被越拖越远,王琼咬牙跺脚,把跟在轿子旁的管家喊了过来:“快快快,你拿着我的名帖立刻去顺天府衙门,找府尹蔺琪蔺大人,求他看顾着点少爷!快!”

  管家连声应是,翻身上马便出发了。

  ……

  陆淇正坦然地在家里等着,成凫山已经把陈银儿带到皇庄里去了,她带着两名亲兵留在京城。

  钱宁已经替牟斌传信过来,失踪的云卿找到了,但是被王景隆用一辆马车带进了宫。至于陆淇提起过的那个医馆馆主,钱宁正在率人暗中寻找。

  这下应了陆淇的猜测,事情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十字路口,陆淇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个棋局的幕后黑手却隐匿在迷雾之中,看不清楚。

  一片花瓣落在棋局上,陆淇搅动着碗内的棋子:“好在牟斌轻易不会放弃我,只要有宦官和锦衣卫的第一手情报,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忽然听见院外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呼喝声,隐约听得见“害我们家少爷”,“都怪你这个狗娘养的”之类的骂声,由远及近。

  “外头怎么了?”

  守门的亲兵进来一抱拳:“大人,外头巷子里有群地痞流氓在追打一位书生,卑职已经把他们驱散了。”

  陆淇便没在意。

  ……

  而此时,宫内。

  心急如焚的王琼顾不得擦满头的汗,赶到老地方与苗逵碰面。

  “老苗!”王琼躬身行礼。

  苗逵连忙避开:“老王,你我乡党,何故行此大礼?”

  直起身来,王琼已经满眼是泪:“唉!老夫是为犬子之事而来。不孝子受人乱谋诬告朝廷命官,被陛下打入大牢议罪,如此……岂不是让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本来还在生气的苗逵,见老友这般神情,也有些动容:“景隆糊涂啊,可是如今陛下盛怒难消,再去求情只怕难有效用。”

  王琼老泪纵横:“方才老夫求见,可陛下只管命宦官驱赶,根本不肯见老夫一面,谈何求情啊!”

  哭了一阵,王琼突然抬起头:“不行!”

  “老三景隆若被议罪,势必影响老大和老二的仕途……不行,不行!老苗,你可知还有什么办法让议罪之事稍缓?”

  苗逵闻言细细想着:“此事已经上达天听,要让刑部稍缓,那恐怕只有案件还有转折才可为了。”

  “案件转折?”王琼一拍手,眼中顿时又有了亮:“对啊,咱们先去查查,看那童子墨所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

  御药房位于太医院之后,其中储存着皇家用药,历来不许外人进入。

  “也就苗公公您了,换做别人要查这御造方典,必是不能的。”御药房的提督太监把一本厚厚的典册捧出来。

  苗逵往他袖中塞了两张银票,低声道:“多谢多谢!”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话虽如此,提督太监捻了捻袖里的银票,老脸笑得跟朵花似的。

  苗逵带着典册出来,王琼已经等急了,两人连忙找了个小角落,翻开这本厚厚的典册。

  里面详细记录着御医每一次为皇帝开的方子,两人迅速查到了最近一次,高廷和与刘文泰为先皇开的方子。

  王琼也算读过几本医书,但要他挑出药方里的毛病就难为他了,只能把方子抄下来,到外面问大夫。

  尚书府内就有现成的大夫,看过后很快就得出了结果:“这个高大夫的方子并无错处。

  只是这刘大夫的方子,不知何故,用了过多的麻黄。麻黄药性猛烈,俗称虎狼之药,用之必须慎重。

  达官贵人之家用药多温和,为求一个稳,是不敢多用此药的。”

  先皇猝然驾崩的原因或许找出来了,但王琼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挥退了大夫,王琼独自坐了许久。

  花白的碎发从帽内垂落,王琼半日的劳身忧心,已是面露疲态。

  他的心中正在狂风骤雨,雷霆呼啸,半生的信仰、圣人遗训,和儿子的哀嚎声交织在一起,让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佝偻起身子,仿佛一下老了十岁。

  脑中又浮现起先皇,弘治帝的面影。

  那位向来对臣子们少有急言令色的仁厚天子,他在天有灵,一定会原谅他的吧?

  王琼跪倒在地,仰拜上苍:“吾皇,您也有儿子,老臣也有儿子,求您容老臣撒个谎救一救儿子,来世老臣继续给您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拜完,王琼擦了擦眼泪,从桌案上拿起了两张纸。

  没过多久,王琼便返回了宫中。

  “如何?”

  苗逵正急得在屋里转圈,见王琼回来,忙赶上来问。

  王琼深吸了一口气:“高廷和的方子里开了太多麻黄,这是一味虎狼药,恐怕便是先皇驾崩的源由。”

  “什么?!”苗逵霍然站起:“高廷和竟然真的……那陆筠救了高廷和的人,也与此事有关吗?可惜那时我被调出宫了,否则怎会让那些贼子行此逆事!”

  王琼冷静地坐在桌边:“不论有关无关,既然他救过逃犯,那景隆的案子就还有转机。”

  “纵使逃犯本人不承认,只要有人承认就行,我听说顺天府那里收到过一个案子,便与逃犯有关,命人传来兴许能派上用场。”苗逵兴冲冲地跑出去叫人。

  而王琼,则用最快的速度把封书的毛线拆开来,把原本的两张方子取下,换成了袖子里的两张。

  做完这一切,王琼往御书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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