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风雪夜掩盖了一切罪恶也遮掩掉了所有的恐慌悲哭声。

  “小主!小主!出大事儿了!”

  自从儿l子用完膳食离去后就一直觉得心神不宁的佟氏正坐在圈椅上端着茶盏饮水,看到穗蓝披着满头满身的雪花,眼睛通红、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大厅里,她一惊手中的茶盏瞬间就脱手了。

  站在她旁边的穗嬷嬷也被养女的狼狈模样给吓着了,听到茶盏落地的清脆破裂声音下意识就从怀里抽出手帕想要给佟氏擦身上的水渍。

  佟氏则直接从圈椅上站起来,几步冲到穗蓝跟前,拧着细眉声音颤抖的出声询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玄烨出事儿l了?”

  “是的,小主”,穗蓝眼泪汪汪的哽咽道,“奴婢去御膳房给您取茶点时,才听到别的宫人说咱家三阿哥出痘了,万岁爷不让三阿哥待在宫里治疗,直接连人带物的全都挪到西华门外的避痘所里看病了。”

  听到穗蓝这话,穗嬷嬷面容大骇,瞧见她们家小主眼前一黑就要晕倒了,忙快步上前同养女一起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佟氏。

  这就是宫中不受宠还位份低微的庶妃之流的难处了,手中没权,兜里没钱,底下没人,即使事情关乎自己也没那个本事能第一时间收到靠谱的消息。

  “玄烨,玄烨。”

  佟氏身子瘫软的靠在穗嬷嬷怀里,双眼空洞没有一丝焦距,只是下意识出声呢喃着儿l子的名字。

  时人谈“花”色变,别说一个三岁半的小孩子了即使是一个身材健壮的成年满洲巴图鲁出痘了都很大可能熬不过去。

  紫禁城里的大、小主子若是不幸患上天花了,宫里要太医有太医,要珍贵药材有珍贵药材,在这种情况下还不一定能够将出痘病人的性命保住呢,皇帝竟然会下令将他三岁半的病患儿l子挪到宫外治疗,这不就相当于直接放弃这个儿l子,不管不顾,听天命了吗?

  “小主,小主,您现在可一点儿l都不能乱啊,咱三阿哥还等着您救命呢!”

  穗氏瞧着佟氏满脸凄惶与无助的憔悴面容,心也像是在滴血般,她死死掐着佟氏柔软的掌心,哽咽着对佟氏喊道。

  手心中传来的疼痛令佟氏混沌的脑袋出现了一抹清明,回过神的她猛地抓住穗蓝的双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了般,双眼通红、语调破碎,哑着嗓子低声吩咐道:

  “穗蓝,你快去想办法给长姐传信儿l,让长姐去寻姐夫和索尼大人帮忙,呜呜呜,现在只有赫舍里家能顾得上玄烨了。”

  听到佟氏的话,穗嬷嬷也是眼前一亮,如今她们小主背后的佟家是指望不上帮忙的,但是小主庶出的长姐——佟氏乃是索尼的庶出三子——索额图的嫡福晋。

  自从顺治七年,睿亲王多尔衮围猎时坠马而亡,年轻的顺治爷亲政将被多尔衮排挤到盛京守陵的索尼大人召回来后,这几年下来,赫舍里·索尼俨然已经做到满洲第一大臣的交椅上了。

  赫舍里一族位高权重

  又简在帝心,必定能帮着她们小主看顾好在宫外避痘所里治病的三阿哥的。

  穗嬷嬷也忙跟着对养女开口道:

  “蓝子,机灵些,你快去传信儿l,再晚些怕是宫门就要落匙了。()”

  穗蓝哭着朝二人点了点头忙又转身往外跑了。

  嬷嬷,你说万岁爷为什么不让玄烨在宫里治病呢??()?[()”

  穗蓝走后,心慌意乱的佟氏再度抓着心腹嬷嬷的胳膊痛哭道。

  穗氏看着佟小主脸上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她知道自家小主其实是明白内情的,只是她自己不愿意相信,心底深处还对万岁爷保留一丝眷恋罢了。

  “唉,小主,奴婢今日也斗胆对您说句真话”,穗嬷嬷目含心疼的看着佟庶妃,“宫苑深深,若想要在这吃人的后宫里活下去,要不家世显赫,要不备受恩宠,如果您从未受过宠,只是一个小透明,在董鄂妃将满宫怒火吸引过去时,咱们景仁宫未必不能偏安一隅。”

  “可偏偏您是受宠过后又失了宠,聪慧健康的三阿哥就既是您的福气也是您的箭靶子啊,如果您再不想办法立起来,为三阿哥、为您、为咱景仁宫谋条出路,怕是以后的日子……”

  “哈哈哈哈哈哈。”

  未等自己心腹把话说完,佟氏哭着哭着就大笑了起来,脸上的泪水擦也擦不尽,一双桃花眼红的像是能滴出血般。

  穗嬷嬷被佟氏这奇怪的反应给吓着了,没等她再开口就瞧见身子羸弱的佟小主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她就朝着殿外的方向快速跑去。

  “小主,小主,您要去哪儿l啊?”

  穗嬷嬷见状眼皮子一跳忙顺手抓起一件斗篷就迈腿往前追。

  可平时走几步路就会喘的佟小主今夜像是脚底踩上了哪吒三太子的风火轮般,跑的飞快,待穗嬷嬷追出大厅门时就看到佟小主都已经跑到宫门口了。

  悬挂在宫门上的两盏昏黄色宫灯被寒风吹得左摇右晃,也将佟氏纤细的身子照得忽明忽暗。

  大雪纷纷迷人眼。

  穗嬷嬷抱着怀里的斗篷踩在积雪的宫道上一步三滑,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前追了也被她们家小主给远远甩开,落后了一大截。

  ……

  自从去年八月份皇帝执意将董鄂氏封为承乾宫贤妃,在后宫有继后琪琪格(此时元后已被废黜三年了)的情况下,又不顾规矩的将贤妃封为了皇贵妃后,皇太后布木布泰就和自己的叛逆皇帝儿l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

  今日下午母子俩又在慈宁宫中吵的不欢而散。

  任性的儿l子甩袖离开了,布木布泰气得脑袋痛,一口茶点也吃不下去,早早的让宫人关闭了慈宁宫宫门,倚在软榻上被宫人揉捏太阳穴。

  “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臣妾求见太后娘娘!”

  呼啸的风雪声中夹杂着女子断断续续的哀戚悲愤声。

  “外面怎么了,为何会这般吵闹?”

  皇太后蹙眉询问道。

  ()站在一旁的心腹苏麻喇姑忙抬脚往外面走。

  没一会儿l她就带着一个冻得直打哆嗦的“雪人”面容复杂的走了进来。

  “太,太后娘娘,臣妾给您请,请安了,求您救救玄烨啊!”

  “雪人”一进门就扑通一下双膝跪在地毯上,冲着布木布泰牙齿打颤的哭诉道。

  认出来这“雪人”是玄烨生母,景仁宫佟氏,皇太后不由坐直了身子。

  看着佟氏只穿着单薄的室内旗装,从头到脚都是白雪,惨白的瓜子脸上布满泪痕衬得两侧的双耳冻得极红,像是轻轻一碰,耳朵就要掉了一样。

  她又瞥了一眼佟氏两只红彤彤玉手上的血迹,明白佟氏这是用双手拼命拍打宫门,才把已经关闭的慈宁宫宫门给叫开了。

  布木布泰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佟氏,发生何事了?大晚上的你跑到哀家这里要做什么?”

  慈宁宫大厅中点着上好的银丝炭、还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乍冷还暖,跪在地毯上的佟氏一路从东边的景仁宫跑到最西边的慈宁宫,她的力气早已用尽了。此刻冻得上下牙齿磕碰个不停,嘴巴都已经不听使唤了,心中急的不得了,偏偏出口的语句尽是破碎的调子“救救玄烨”,这让待在大厅中不知内情的人听得云里雾里的。

  幸好在佟氏身后紧追不舍的穗嬷嬷在此刻也终于抱着怀里沾满了雪花的斗篷被桂嬷嬷领进了暖意融融的大厅中。

  瞧见自家小主跪在地毯上颤抖的纤弱身子,她忙上前跪在佟氏身后,对着坐在软榻上的皇太后大声道:

  “太后娘娘,天色刚擦黑时三阿哥就在南三所中出痘了,万岁爷现在已经下令将三阿哥挪到西华门外的避痘所里,让太医出宫给三阿哥治病了,还请您救救三阿哥啊!”

  “什么?玄烨出痘了?”

  皇太后听到这话瞬间惊得从软榻上站了起来。

  佟氏这会儿l也缓过劲了泪眼婆娑地对着布木布泰点了点头,悲痛极了,大声哭道:

  “是啊,太后娘娘,玄烨染上天花了,他现在还不到四岁,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能熬过去呢?”

  皇太后往右侧望了一眼看见自己的俩心腹苏麻喇顾和桂嬷嬷同样满脸震惊的样子,她就气得伸手扶额。

  南三所和承乾宫离得近,西华门就在慈宁宫的西边。

  即使慈宁宫今日关闭宫门的时间关的早了些,但皇子出痘这般大的要命事情慈宁宫也不可能一点儿l消息都听不到!唯一能解释的理由就是皇帝事先发话让宫人单方面对慈宁宫这边封锁了消息!

  “混账!这个混账!”

  布木布泰想明白里面的原因后,一颗心都寒了,彻底认识到她的亲生儿l子已经偏心眼偏到没救的地步了。

  在这漫天大雪的冬夜里把三岁半的患病三儿l子给移出宫,这不还是害怕自己心爱的皇贵妃与皇四子被不幸传染上要命的天花恶疾嘛!

  看着皇太后虽嘴上恼恨皇帝但

  却没有实质性的做什么事情,佟氏心碎极了。

  她的脑子也不笨,明白虽然平日里皇太后还是很喜爱聪慧健康的三孙子玄烨的,但太后娘娘满心满眼也惦记着希望皇帝能早早的和蒙古皇后或者蒙古妃子诞下有科尔沁血脉的孙儿l。

  即便小玄烨在他皇玛嬷的心中有几分重量,但却不是不可替代的,如果是旁的病也就罢了,毕竟是天花恶疾啊!满人怕天花怕的要死,蒙古人也不遑多让。

  这般小的孩子患上了天花在大人们眼中看来基本上就是没救了。

  在大风雪夜中将患病小儿l挪到宫外虽然面上瞧着不好看,但阖宫上下的安危却实实在在的多了一层保障。

  孙子虽亲,但儿l子却更重要。

  看懂皇太后也不太可能会将患病的小玄烨重新抱回宫里了,佟氏的脸色惨白如室外积雪,神情却多了几分冰冷,语气也变得坚定了起来,嗓音沙哑幽幽道:

  “太后娘娘,臣妾往日里胆小怯懦,失宠后谁都敢欺负臣妾,这些臣妾都不在意,因为臣妾心底一直有个秘密不敢对外说,这个秘密事关大清国运与科尔沁的未来。”

  眼下能跑会跳的孙子只有四岁出头的福全与三岁半的玄烨。

  想到三孙子极大可能已经留不住了,心中同样乱糟糟一片的布木布泰对佟氏的前半句话不以为意,待后半句话传进她的耳朵里后,她瞬间条件反射的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小汉军旗庶妃,眸光锐利,声音也带上了一抹冷意:

  “佟氏,你可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吗?”

  跪在佟氏身后的穗嬷嬷听到自家小主这要命的胆大包天之语,吓得赶忙垂下脑袋,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站在一旁的苏麻喇姑和桂嬷嬷,俩人的眼皮子也是重重一跳,赶忙快速的将在大厅里伺候的小宫女们全都赶了出去。

  布木布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佟氏跟前居高临下的瞧着以往这个住在景仁宫里懦弱胆小又短视,满脑子只惦记着给自己母族佟家抬旗的小庶妃头一次仰起头用比兔子还红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红唇轻启:

  “太后娘娘,臣妾听闻您早年间在盛京皇宫里诞下万岁爷那日,永福宫上空被红霞笼罩,萨满法师说这是爱新觉罗一族的福运到了,长生天将福气降临在庄妃娘娘身上了。”

  皇太后眯了眯眼:

  “佟氏,你究竟想说什么?”

  “对啊,阿玛,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此刻宫外赫舍里府上,收到宫内消息的索额图夫妇顶着风雪来到了索尼住的正院中,长房噶布喇和其福晋舒穆禄氏听到风声也来了这儿l。

  作为满洲名门大族赫舍里氏的族长——赫舍里·索尼历经太|祖、太宗、顺治朝(未来再添上康熙朝)三(四)个时期,在宦海中沉浮多年见识过无数风云变换。

  他坐在厅堂的主位圈椅上转动着手中纹理漂亮的俩文玩核桃、下颌上的胡子呈灰白色,长着皱纹的上眼皮半阖,听着身旁忠厚有余但却缺少魄力与冲劲儿l的嫡长子的迷茫询问,老神在在地低声嘟囔道:

  “宸妃之子,大赦天下,却仅活了七月。”

  “太后娘娘可知,臣妾被太医诊断出喜脉的前一晚,臣妾曾在景仁宫中做了个胎梦,梦见万道五彩霞光之中冲出来了一条威严的五爪金龙,金龙用利爪撕开了黑乎乎的天穹,从天而降绕过坤宁宫、承乾宫、径直扑进了臣妾的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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