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素袍的鸿塗正襟危坐,从比赛开始就一直闭着眼睛,没有任何的动作。

  期间白岚儿侧脸看了他好多次,依然是那副模样,她还以为师父睡着了,直到主持人宣布第二轮比试结束,才看见他才缓缓地睁开双眸,但是并不是看向比试台上,而是眯着眼看向头顶的太阳,做了个深呼吸之后,伸手要去拿桌面上的茶杯。

  白岚儿想不明白师父这是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到他想要喝水,她很识趣的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半杯茶,递与鸿塗,说道:“这天儿热,师父请喝茶,解解渴。”

  鸿塗缓手接过,抿了一口,语气温和问道:“岚儿,你可知为师为何要带你前来?”

  白岚儿摇摇头。

  从师这一年里,不说时常能够看到师父,连开口说话都是极少的,连这一次比试都是师父派人过来说一声罢了。

  所以要说她是鸿塗弟子,连她自己也觉得陌生。

  “徒儿学艺不精,资历尚浅,成绩还未达到师父心中的标准,此番带我前来,定是要我学习一二。”白岚儿谦卑道。

  鸿塗笑了,笑得很温暖,这是白岚儿从师一年来,第一次看到他笑。

  白岚儿夸了句,“师父笑得真好看!”

  鸿塗收回了笑容,眸里多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落寞。

  双眸里,藏着故事。

  白岚儿,你好像我那已在天上的闺女,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如果她还活着,定是像你这般,亭亭玉立,站在我的身旁。

  去年春时,白府家主白啸天求画于鸿塗,宴请鸿塗家中做客,酒觥筹之间白啸天有意将女儿交于鸿塗学习丹青艺术,便从闺阁唤了白岚儿出来,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初次见到白岚儿的鸿塗也是一愣,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相像之人。

  也就是这一天,从未收过女弟子的姑城丹青泰斗鸿塗,让人意想不到地收了一枚女弟子,那就是白岚儿。

  一个像她已故女儿的年轻女子。

  想念归于想念,但是鸿塗深知那不是他的女儿,所以便有意地克制自己,两人很少能够见面,至于学习丹青,平时也就交一些简单的丹青基础,其余时候多是由自己的大弟子陆幽代教。

  白岚儿见不敢师父端着茶杯也不喝茶,怔怔出神,轻声喊道:“师父?”

  鸿塗回过神,放下茶杯,一脸歉意说道:“你也拜我为师一年有余了,为师感到很愧疚,对你放任不管,也没教过你什么深入的东西,今日有此机会,我便教你一些深入的画法和鉴赏知识吧!”

  白岚儿摇摇头,忙答道:“师父和大师兄经常点播岚儿,只是岚儿天生愚钝,又懒散不苦于练习,时至今日仍是不成气候,资质平平!”

  “还望师父不要责怪!”呵呵发笑,说道:“为师的过失,以后便多多教你!”

  白岚儿点点头,浅浅一笑。

  鸿塗安静坐着,不再说话。

  场上的丹青比试已经开始了。

  “哎,你们可听说了吗,嚯!姑城丹青泰斗鸿塗今日亲自来评定这次丹青比试呢!人生难得几回啊,没准还能亲眼看到鸿塗大师当众执笔呢!”

  场外的二哥激动不已,虽然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但是兴奋得就如同跟自己有关系一般。

  大哥恨不得敲醒他,“得了吧你,还亲自画给你看,想想就得了,人家鸿塗大师可是有规矩的,从不当街作画,哪能轻易执笔给你看!”

  二哥笑呵呵说道:“那倒也是,鸿塗大师这当街作画,那不成丹青戏子了嘛!”

  韩离墨一直关注着台上,有不了解的就会问问这旁边的两位,刚刚的诗词比试也着实精彩,但自觉还是差点意思,这么多的参试者,也就那恒香书院的徐椿和南乡书院的安垣这两人实力摆在那里。

  至于周围人一直夸赞的姑城丹青泰斗鸿塗大师,韩离墨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坐在哪个角落里。

  自认为丹青拿不出手的书院早早的就放弃了这丹青比试,但也有爱好这丹青却画不好的书生壮了壮胆子向书院请求上台,毕竟能够得到丹青泰斗鸿塗大师的当面点拨,也能少走一些弯路。

  韩离墨看着台上也就六人还在坚持作画,恒香书院的徐椿和江宁,南乡书院的安垣和柳蒲河,墨北书院的王隽,还有一个阳春书院不知名的年轻男子。

  这恒香书院的徐椿,姑城第一大才子的名号果然是名不虚传,文章诗词冠绝八大书院,此时也在专心作画,想必丹青造诣也不在话下。

  只是这安垣,倒是没了先前的狂妄自大,乖乖的在一旁作画。

  韩离墨哪里会知道,凌城主凌天的一句话,差点没把他吓回军营,哪里还能狂妄起来!

  可这么有才学的人,为何只是屈居于这姑城,虽说姑城乃天下第一城,可放眼整个国都,那也是弹丸之地,踏仕途位列权臣居于朝廷之上不是有更大的宏图愿景!

  于是韩离墨转身问两位道:“两位大哥,这徐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学,可为何要居于这姑城参加小小的书院比试,而不与这国都天下之书生一试高下,这誉满国都天下可比这姑城第一大才子响亮得多了!”

  二哥又笑了,肉挤一堆,傻呵呵道:“这名誉天下哪里有美人在旁好啊!”

  男子汉大丈夫,满腹才学,定是应该考取功名为国效力,岂能因为儿女情长而误了家国梦想?

  这时候大哥却开口了,说的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道:“二弟你休得胡说,我听闻这徐椿他爹徐拓从前可是在朝听政的大官啊,只是因为参与了那次的中和改革,得罪了不少的人,损害了不少朝中老派的利益,在老派的威压逼迫下,年近六十的徐拓才不得请辞告老还乡。听闻几年前这徐椿还是想着远赴京都赶考的,被他那老爹好说歹说才劝阻了,后来就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进了那恒香书院当了个教书先生!”

  二哥白眼一翻,明显是不同意大哥的说法,坚持认为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那恒香老院长的宝贝女儿,元若依。

  韩离墨摇摇头,笑笑,这两人也不知道靠不靠谱,但也没兴趣深入听这些八卦之事。

  场中比试也快要结束了,就在那香烧到最低处的时候,升起一股烟,时间到了。

  主持人宣布时间到,六人停笔。

  “走吧,上台去!”听到主持人的宣布,鸿塗对身边的白岚儿说道。

  “我也上去吗?”白岚儿愣住。

  鸿塗嗯了一声,起身缓步往台上走。

  他的身后跟着白岚儿。

  就在主持人宣布完毕的那一刻,场外所有人都踮起脚,个个翘首以盼,都在等待丹青泰斗鸿塗的出现,想要一看究竟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姑城丹青泰斗鸿塗到底是何模样。

  韩离墨也不例外,这白岚儿的师父到底是哪位道高望重之人!

  只看见一位着素袍显得温文尔雅的中年模样的男子,昂首挺胸,浑身散发出一股素雅之气,缓缓走上比试台,他的身后跟着一曼妙白衣女子。

  是她!

  韩离墨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白衣女子,正是白岚儿。

  韩离墨没有想到她的师父竟然是位中年男人,在他的刻板印象里,能够称得上泰斗一词的必然是德高望重的老朽居多。

  而鸿塗不过是刚刚步入中年就被姑城人所推崇爱戴,丹青造诣想必早已超凡脱俗。

  面对鸿塗大师的到来,场上众人分分作揖,齐齐喊了一声,“鸿塗大师!”

  鸿塗点点头,越过众人来到了作画的台桌上,看了一眼阳春书院书生的丹青,旁边的作者内心忐忑,这一次丹青自认为没有发挥好,总感觉是少了些什么,此刻正露出那不安又期待的眼神,正等待着鸿塗大师开口,希望能够得到一言半语的点拨。

  然而鸿塗大师只是看了一眼,却一句话没说,直接略过了他的画。

  阳春书院的书生脸色刷地就暗淡下去,满脸失落,心情跌到了谷底。

  来到墨北书院的台桌上,鸿塗大师突然对白岚儿道:“岚儿,你看这两幅画如何?”

  眼前是一幅花鸟图,一幅山水图,鸟儿戏花丛,水墨山水间。

  白岚儿上前观赏,一会儿评论道:“百花齐放,鸟儿成群,鸟戏于花丛间,一副陶醉于春天的模样!

  这水墨山水图,峰石倒是怪,脚下河流缓缓流出,似有流动感!笔墨的着重点也算是较好。”说罢,白岚儿看向鸿塗,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

  鸿塗大师确实点点头,又问道:“可有什么缺点?”

  缺点?墨北书院那两人一听,刷地脸就白了,难道只是比阳春书院那小子好一点点吗?那样岂不是没戏了。

  白岚儿又重新看了一遍,良久,皱了皱眉,对鸿塗摇头道:“徒儿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嗯,一会儿再说!”说完,鸿塗又走到了南乡书院的台桌上,看了一眼柳蒲河的竹子图,还比较满意,拿起毛笔在图上又画了画,再叫来了柳蒲河,问道:“有何不同?”

  柳蒲河心中一喜,鸿塗大师这是认可我的画了,还要当众点拨我!

  柳蒲河忍住激动,说道:“构图看起来更立体了,有随风摆动的感觉!”

  “你可知为何?”鸿塗大师问道。

  “晚辈不知道,望大师指点迷津!”柳蒲河很恭敬,弯腰作揖请求道。

  “线条粗细的勾勒很重要,构图的远近也很重要,整体上你这竹子图没有多大的问题,以后多注意线条的勾勒,会更上一层楼!”说完就直接略过了安垣的丹青。

  径直走向恒香书院的丹青处。

  “鸿塗大师,你这是作何?为何不看我的?”安垣皱着眉头,开口质问鸿塗。

  鸿塗没有说话,众人也没敢搭话。

  安垣脸色阴沉,再次开口道:“为何不看我的?”

  “戾气太重,不合适作画!”鸿塗转身看向安垣,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画里注入了愤怒的情绪,画就是充满戾气的画,你不适合作画!”

  安垣握了握拳头,满脸怒气,但是一想到凌天的话,又把拳头松开了,横了鸿塗一眼,转身下了比试台,直接离开了成府大院。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安垣就离开了成府,连他那老爹安天华也没有明白过来为什么,儿子就已经走了。

  鸿塗倒是一脸淡然,这样不成熟稳重的年轻人,他也懒得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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