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巡按忍着困意，想着今晚无论如何要从账册中找点东西出来。奈何南北门的货物盘查册、松山市的账册没有一文钱是伪造的，所有数据严丝合缝，根本就查不出毛病。
其实，也不是一点毛病没有。朝廷规定的营业税率是六十税一，松山市整整高了六倍，变成了十税一。要是搁在其他地方，商人肯定早已经勾连申诉了；可在松山市，这一整天徐巡按看到的商人都是眉开眼笑。他也曾拽过几个商人问他们有没有不满，但没有一个商人觉得税收多了，他们交的心甘情愿。
审计到半夜，徐巡按实在找不到其他毛病，只能先休息明天再想办法。
边方巡按，军备也在其审查范围之内。徐巡按准备明天抽调部分松山市守备营士兵进行军阵操练。这样一来，松山市明天的防力会被削减不少，要是蒙古人趁机捣乱，出了事故，这锅肯定还得松山市来背。
徐巡按做着美梦一觉睡到了天亮。当他洗漱吃喝完，带着侍从，精神抖擞地来到松山市。
松山市守备营的士兵昨天晚上被守备鲁祥训了一通，今天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拿着庄浪最好的待遇，一有空就去东外城和商人们鬼混，对于这种行为鲁守备只说了一句话，不愿好好干就滚回去守墩台。这句话比什么都有威力，哪怕鲁守备说从今日起，有空就得进行操练，也没人敢有怨言。
早上徐巡按来后就找到了鲁守备，说昨日看见士兵纪律松懈，今天要抽二百兵丁进行军演操练。
鲁守备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不过得先等打开城门，把今天的布防分配完后，才好抽调人手。
徐巡按不急，对他来说，越晚抽调越好。越是混乱拼凑的队伍，操练时越容易出问题。到时候，他刚好可以借机发飙。
松山城北门一开。第一个进来的既非牧民也非商贾，而是一位身穿大明官服的蒙古人。
此人头戴七梁冠、身穿赤罗衣裳、玉带、玉佩、结黄、绿、赤、紫四色云凤花锦绶，下结青丝网，另垂玉绶环二。虽然服饰穿的有点不周正，但这却是大明一品官员的朝服服饰。
徐巡按知道，甘肃以北的蒙古部族只有两位可汗获封正一品的右都督，一位是鄂尔多斯部的爱达必斯可汗，一位是永谢布部的恩克歹成可汗。鄂尔多斯部是现在唯一抵制松山市的部落，那来几乎可以肯定是永谢布部的恩克歹成汗。
年初这个老头还带兵入侵大明，现在这么招摇入关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管怎样，人家正大光明的进来了，徐巡按刚好又巡查到此地，不能装作没看见。
徐巡按只能站到大道中间，拱手问道：“不知可汗此次入关意欲何为？”
恩克歹成汗拿马鞭一指徐阳量，说了一通蒙语。通译传道：“这个小官是谁，为何阻挡本都督去路？”
人家这时候搬出大明官衔，徐巡按只能无奈答道：“下官是甘肃巡按，都督还请告诉下官入关意图。”
紧跟着通译传来：“按照大明的规矩，这个芝麻小官看见本都督不应该跪着回话么？”
什么叫芝麻小官？徐巡按差点被气憋过去。巡按御史到了地方，别说武官都督，就是亲王、三公、公侯一样在他的巡查范围。几曾何时，有人敢在他的巡查境内这么挑衅他。
无奈，徐巡按承庆三十五年中的进士，因中选庶吉士，承庆三十八年才初授官职监察御史，至今未满小考，官职就只有正七品。对于正一品的右都督，确实只算个芝麻小官。
徐阳量抗声道：“本官是钦差巡按御史，代表的是大明天子，见谁都不用跪。都督要是再不说明来意，休怪下官无礼。”
顺义王那边至今还没册封，明朝和蒙古外交上依然处于停贡状态，徐阳量完全有理由禁止恩克歹成汗进入大明境内。
恩克歹成汗说道：“本都督的儿子无辜被人抓走了，本都督准备进京告御状。”
你这不是搞笑么？你一个蒙古可汗，儿子被人抓走了，你来大明告什么御状？大明皇帝还能负责给你找儿子不成。
徐巡按刚想斥责永谢布的可汗无理取闹，但他突然想到自己昨天抓了一个蒙古人。
不会这么巧吧？自己运气不会这么差吧？徐巡按想到这里已经紧张的胃抽抽起来。
顺义王之争即将结束，这事高层基本已经都知道了。顺义王之争只要一结束，明蒙将恢复封贡互市的和平态势。就算有摩擦，也不能改变蒙古部族名义上向大明称臣的大势。
徐巡按知道自己昨天抓蒙古人有点无理取闹。要是抓了普通人物，哪怕是个小领主，敷衍敷衍就过去了。可如果抓的蒙古六万户之一的王子，蒙古人不管是发起战争还是进京告御状，责任都在大明一方。
大明现在本来就够乱了，前段时间京城里又闹出了廷击案，现在整个京师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候如果再挑起与蒙古的纷争，那后果就太严重了。
如果要战，兵部要加强部署，户部要加派军费。如果要和，鸿胪寺和礼部要和对方谈判，对方大概率会要求赔账和增加赏赐，户部还是要增加费用；一个部落加了，其他部落可能也跟着要求加，这费用未必就会比开战低多少。外交、国防是大事，陛下和内阁都会因此头痛。
不管是谁，在外交和国防这两件事上是不能犯错的，就算是总督、尚书在这两件事上犯错一样会受到重惩。何况徐阳量还只是一个巡按，这个锅要是砸下来，他轻则罢官贬民，重责下狱问斩。
徐巡按脸都吓白了，他就差要跪到恩克歹成汗马前认错了。不管怎样，钦差体统不能丢，徐巡按陪着笑脸说道：“误会，都是误会！我昨天是请贵部落王子回府商议要事，请都督随我回府，保准可见王子殿下安然无恙。”
恩克歹成汗哼了一句：“是么？”
徐巡按道：“下官这就给都督带路，都督随下官回府一看便知。”
徐巡按在前面带路，恩克歹成汗策马在后面跟着。昨天来后，哪怕从守备府到北门这么一小段路，徐巡按都是乘轿来往；今天他连轿子都不敢上了。
这么一小段路，徐巡按快步走下来，也是浑身出汗，喘不上气来。
到了守备府中，徐巡按一边遣人去牢里去请永谢布部的台吉，一边把恩克歹成汗请到内堂，然后除了通译，其他所有人都不得进来打扰。
等随从护卫们走光了，关上门后，徐阳量立刻跪在恩克歹成汗脚前道：“下官鲁莽，下官昨日误抓了可汗的王子，还希望可汗见谅，饶下官一条活路。”
恩克歹成汗没想到徐巡按这么快就认怂了，他本来肚子里想好的计较全都落空了。换做以前，对方送出这么好的机会，恩克歹成汗肯定会加以利用。只要让对方写下悔过书，他甚至可以把面前这名大明巡按变成蒙古的奸细。
可惜，现在不行了。有人请他不要过分逼迫徐巡按，希望此事由大化小，由小化了。这个人恩克歹成汗与之素未蒙面，但其手段已经令整个贺兰山以西的蒙古族天翻地覆。
无奈啊，恩克歹成汗对身边通译说道：“让他起来吧，只要我儿无恙，本汗就不再追究了。不过本汗不想再次看到他，让他立刻滚出松山城。”
就这样，徐巡按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松山城。回去之后，队伍里少了一名通译，此事没有任何人报案，也就没有任何人追究。
恩克歹成汗带着他那忍饥受冻一晚上的四台吉并没有立刻返回草原，而是去了松山市令府。
和林时雨会面后，恩克歹成汗竟然直接用汉语说道：“最近托人给本汗传口信的人是你么？”
林时雨指着身边陆挽说道：“联络可汗的是我的侄儿，他叫陆挽。”
恩克歹成汗难以相信，改变套西蒙古多年格局的竟然是一个比自己最小的儿子还小的少年。
陆挽向恩克歹成行揖礼道：“陆挽见过可汗。”
恩克歹成还是难以置信道：“那些策略真的出自你手？”
陆挽道：“不全是吧。有些想法，我的很多前辈已经设想很久，陆某不过是替他们实施出来而已。”
不管是谁的策略，恩克歹成汗难以去考证，重要的是保证永谢布族能够重新强盛起来，这是他这次亲自来的目的。
恩克歹成汗说道：“你怎么能保证你的提议兑现？”
陆挽说道：“爱达汗杀了那么多借道鄂尔多斯领地来松山城交易的牧民，若是转变立场，他该怎么解释他的暴行？另外，鄂尔多斯族还在我大明境内策划行刺伏羌伯，妄图颠覆我大明之国策。这等罪行也是我大明难以接受的。
以鄂尔多斯部之逆行，如何配拥有小松山的丰沃牧场？等时机到了，可汗和火落赤台吉振臂讨逆，其他部落必定会闻风景从。我大明再以重兵屯住小松山边境。鄂尔多斯部顶多只能凑出两万骑吧？他不退让，套西四部落加上大明吃不下这两万骑么？”
恩克歹成汗又问道：“既然起兵了，为什么不彻底消灭之？”
其实，也不是一点毛病没有。朝廷规定的营业税率是六十税一，松山市整整高了六倍，变成了十税一。要是搁在其他地方，商人肯定早已经勾连申诉了；可在松山市，这一整天徐巡按看到的商人都是眉开眼笑。他也曾拽过几个商人问他们有没有不满，但没有一个商人觉得税收多了，他们交的心甘情愿。
审计到半夜，徐巡按实在找不到其他毛病，只能先休息明天再想办法。
边方巡按，军备也在其审查范围之内。徐巡按准备明天抽调部分松山市守备营士兵进行军阵操练。这样一来，松山市明天的防力会被削减不少，要是蒙古人趁机捣乱，出了事故，这锅肯定还得松山市来背。
徐巡按做着美梦一觉睡到了天亮。当他洗漱吃喝完，带着侍从，精神抖擞地来到松山市。
松山市守备营的士兵昨天晚上被守备鲁祥训了一通，今天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拿着庄浪最好的待遇，一有空就去东外城和商人们鬼混，对于这种行为鲁守备只说了一句话，不愿好好干就滚回去守墩台。这句话比什么都有威力，哪怕鲁守备说从今日起，有空就得进行操练，也没人敢有怨言。
早上徐巡按来后就找到了鲁守备，说昨日看见士兵纪律松懈，今天要抽二百兵丁进行军演操练。
鲁守备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不过得先等打开城门，把今天的布防分配完后，才好抽调人手。
徐巡按不急，对他来说，越晚抽调越好。越是混乱拼凑的队伍，操练时越容易出问题。到时候，他刚好可以借机发飙。
松山城北门一开。第一个进来的既非牧民也非商贾，而是一位身穿大明官服的蒙古人。
此人头戴七梁冠、身穿赤罗衣裳、玉带、玉佩、结黄、绿、赤、紫四色云凤花锦绶，下结青丝网，另垂玉绶环二。虽然服饰穿的有点不周正，但这却是大明一品官员的朝服服饰。
徐巡按知道，甘肃以北的蒙古部族只有两位可汗获封正一品的右都督，一位是鄂尔多斯部的爱达必斯可汗，一位是永谢布部的恩克歹成可汗。鄂尔多斯部是现在唯一抵制松山市的部落，那来几乎可以肯定是永谢布部的恩克歹成汗。
年初这个老头还带兵入侵大明，现在这么招摇入关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管怎样，人家正大光明的进来了，徐巡按刚好又巡查到此地，不能装作没看见。
徐巡按只能站到大道中间，拱手问道：“不知可汗此次入关意欲何为？”
恩克歹成汗拿马鞭一指徐阳量，说了一通蒙语。通译传道：“这个小官是谁，为何阻挡本都督去路？”
人家这时候搬出大明官衔，徐巡按只能无奈答道：“下官是甘肃巡按，都督还请告诉下官入关意图。”
紧跟着通译传来：“按照大明的规矩，这个芝麻小官看见本都督不应该跪着回话么？”
什么叫芝麻小官？徐巡按差点被气憋过去。巡按御史到了地方，别说武官都督，就是亲王、三公、公侯一样在他的巡查范围。几曾何时，有人敢在他的巡查境内这么挑衅他。
无奈，徐巡按承庆三十五年中的进士，因中选庶吉士，承庆三十八年才初授官职监察御史，至今未满小考，官职就只有正七品。对于正一品的右都督，确实只算个芝麻小官。
徐阳量抗声道：“本官是钦差巡按御史，代表的是大明天子，见谁都不用跪。都督要是再不说明来意，休怪下官无礼。”
顺义王那边至今还没册封，明朝和蒙古外交上依然处于停贡状态，徐阳量完全有理由禁止恩克歹成汗进入大明境内。
恩克歹成汗说道：“本都督的儿子无辜被人抓走了，本都督准备进京告御状。”
你这不是搞笑么？你一个蒙古可汗，儿子被人抓走了，你来大明告什么御状？大明皇帝还能负责给你找儿子不成。
徐巡按刚想斥责永谢布的可汗无理取闹，但他突然想到自己昨天抓了一个蒙古人。
不会这么巧吧？自己运气不会这么差吧？徐巡按想到这里已经紧张的胃抽抽起来。
顺义王之争即将结束，这事高层基本已经都知道了。顺义王之争只要一结束，明蒙将恢复封贡互市的和平态势。就算有摩擦，也不能改变蒙古部族名义上向大明称臣的大势。
徐巡按知道自己昨天抓蒙古人有点无理取闹。要是抓了普通人物，哪怕是个小领主，敷衍敷衍就过去了。可如果抓的蒙古六万户之一的王子，蒙古人不管是发起战争还是进京告御状，责任都在大明一方。
大明现在本来就够乱了，前段时间京城里又闹出了廷击案，现在整个京师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候如果再挑起与蒙古的纷争，那后果就太严重了。
如果要战，兵部要加强部署，户部要加派军费。如果要和，鸿胪寺和礼部要和对方谈判，对方大概率会要求赔账和增加赏赐，户部还是要增加费用；一个部落加了，其他部落可能也跟着要求加，这费用未必就会比开战低多少。外交、国防是大事，陛下和内阁都会因此头痛。
不管是谁，在外交和国防这两件事上是不能犯错的，就算是总督、尚书在这两件事上犯错一样会受到重惩。何况徐阳量还只是一个巡按，这个锅要是砸下来，他轻则罢官贬民，重责下狱问斩。
徐巡按脸都吓白了，他就差要跪到恩克歹成汗马前认错了。不管怎样，钦差体统不能丢，徐巡按陪着笑脸说道：“误会，都是误会！我昨天是请贵部落王子回府商议要事，请都督随我回府，保准可见王子殿下安然无恙。”
恩克歹成汗哼了一句：“是么？”
徐巡按道：“下官这就给都督带路，都督随下官回府一看便知。”
徐巡按在前面带路，恩克歹成汗策马在后面跟着。昨天来后，哪怕从守备府到北门这么一小段路，徐巡按都是乘轿来往；今天他连轿子都不敢上了。
这么一小段路，徐巡按快步走下来，也是浑身出汗，喘不上气来。
到了守备府中，徐巡按一边遣人去牢里去请永谢布部的台吉，一边把恩克歹成汗请到内堂，然后除了通译，其他所有人都不得进来打扰。
等随从护卫们走光了，关上门后，徐阳量立刻跪在恩克歹成汗脚前道：“下官鲁莽，下官昨日误抓了可汗的王子，还希望可汗见谅，饶下官一条活路。”
恩克歹成汗没想到徐巡按这么快就认怂了，他本来肚子里想好的计较全都落空了。换做以前，对方送出这么好的机会，恩克歹成汗肯定会加以利用。只要让对方写下悔过书，他甚至可以把面前这名大明巡按变成蒙古的奸细。
可惜，现在不行了。有人请他不要过分逼迫徐巡按，希望此事由大化小，由小化了。这个人恩克歹成汗与之素未蒙面，但其手段已经令整个贺兰山以西的蒙古族天翻地覆。
无奈啊，恩克歹成汗对身边通译说道：“让他起来吧，只要我儿无恙，本汗就不再追究了。不过本汗不想再次看到他，让他立刻滚出松山城。”
就这样，徐巡按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松山城。回去之后，队伍里少了一名通译，此事没有任何人报案，也就没有任何人追究。
恩克歹成汗带着他那忍饥受冻一晚上的四台吉并没有立刻返回草原，而是去了松山市令府。
和林时雨会面后，恩克歹成汗竟然直接用汉语说道：“最近托人给本汗传口信的人是你么？”
林时雨指着身边陆挽说道：“联络可汗的是我的侄儿，他叫陆挽。”
恩克歹成汗难以相信，改变套西蒙古多年格局的竟然是一个比自己最小的儿子还小的少年。
陆挽向恩克歹成行揖礼道：“陆挽见过可汗。”
恩克歹成还是难以置信道：“那些策略真的出自你手？”
陆挽道：“不全是吧。有些想法，我的很多前辈已经设想很久，陆某不过是替他们实施出来而已。”
不管是谁的策略，恩克歹成汗难以去考证，重要的是保证永谢布族能够重新强盛起来，这是他这次亲自来的目的。
恩克歹成汗说道：“你怎么能保证你的提议兑现？”
陆挽说道：“爱达汗杀了那么多借道鄂尔多斯领地来松山城交易的牧民，若是转变立场，他该怎么解释他的暴行？另外，鄂尔多斯族还在我大明境内策划行刺伏羌伯，妄图颠覆我大明之国策。这等罪行也是我大明难以接受的。
以鄂尔多斯部之逆行，如何配拥有小松山的丰沃牧场？等时机到了，可汗和火落赤台吉振臂讨逆，其他部落必定会闻风景从。我大明再以重兵屯住小松山边境。鄂尔多斯部顶多只能凑出两万骑吧？他不退让，套西四部落加上大明吃不下这两万骑么？”
恩克歹成汗又问道：“既然起兵了，为什么不彻底消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