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闵国琴使走了,但斗琴大会遗留下的风波却没有平息。

  龙二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他只爱管家里人的事。所以在他看来,无论是谁杀了史泽春都不重要,师伯音已死,代表着事情已经了结。真凶找着了替死鬼,没人再追究再想起这事,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可钱江义这个蠢蛋,想张扬也不看看自己的分量。他这么高调地声称这是冤案,捅急了刑部,惹怒了丁盛。

  如若当年的查案没有蹊跷便罢了,丁盛顶多为了颜面暗地里给钱江义使使绊子找找麻烦,为了立威做些让钱江义悔不当初的事来。但若是这案子里真有什么隐情,那恐怕不止钱江义有麻烦,当年跟这事有所牵扯的相关人等,这个时候都会被卷进来——包括居沐儿。

  龙二在心里头骂了十万次钱江义是蠢货。可骂了也是无用,事已至此他也只得想办法解决,绝不能让任何人的念头动到他家沐儿身上。

  龙二等了十天。

  这十天风平浪静,没人动刀动剑,没人出甚意外。

  钱江义躲在家中闭门不出,想来也是心里怕了。

  他怕,别人更怕。

  他平素交好的几位琴师朋友没一个到他府里拜访慰问,就连在他的琴馆教琴的也辞了差事。

  丁盛没动钱江义,却是派人把他过去身边往来的人悄悄探访了一番。龙府的探子把这些都告诉了龙二。龙二沉吟良久,唤来了铁总管,让他跑了一趟远门。

  一个月后,一位来自遂兰城的富商遣管事来京城,欲重金礼聘钱江义到他的琴馆教琴。

  遂兰城离京城甚远,却是座富饶的小城。若是从前,钱江义是不会应的,毕竟京城才是名利之地。但如今他惹上麻烦,惶惶不可终日,有人捧着银子送到跟前,又能提供容身之所,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于是钱江义满口答应,飞快收拾好包袱带着一家老小动身了。

  铁总管打探好所有事回来报:“确是有人去查遂兰城那边的情况。不过老奴是依足二爷吩咐,绕了好几个圈子安排好的,怎么也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龙二点头,非常满意。

  钱江义那蠢货不敢动,他就帮他一把。这个祸害走了,表示他不会再找麻烦,刑部就没什么好玩的了。大家散了场子,无论幕后有人没人,这事就会消停下来。

  与其被动等待着事情发生,不如先发制人。

  龙二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居沐儿。他觉得现在居沐儿很乖很安分,他不必再提醒她诉冤这件蠢事。

  只是龙二没有想到,居沐儿也有事瞒着他。

  就在龙二如常料理生意买卖,暗地里却把钱江义踢出京城的时候,居沐儿这边遇到了一人——林悦瑶。

  林悦瑶是在居沐儿陪着凤舞和宝儿上街的时候出现的。

  当时一家子女眷正在香粉店挑香粉。宝儿缠着凤舞也要买,她说她要挑一盒送给庆生哥哥。凤舞告诉她庆生哥哥是男的,不用香粉,宝儿又问为什么。

  居沐儿一边笑一边听着凤舞跟宝儿长篇大论为何男子不用香粉的道理,这时候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龙夫人。”

  居沐儿一愣,微微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声音那边靠了一靠。说话的那人扯着她的衣袖,悄悄将她带往货架子的另一头。

  两人站定,居沐儿轻唤:“悦瑶姑娘。”

  林悦瑶“嘘”的一声,道:“夫人请唤我小蓝。”

  居沐儿明白,点头道:“蓝姑娘离开故里,如今可好?”

  林悦瑶道:“许久不见,倒是有许多话想与夫人叙叙,只不知何时何地好。”

  “明日我回娘家,未时将尽时,姑娘可在后林河边等我。”

  林悦瑶应了,很快离开。

  第二日,居沐儿回了一趟居家酒铺。

  对居沐儿回娘家一事,龙二向来不会管太严,他的要求只有两条,一是若他回府用饭,她得在;二是她不得在娘家过夜。只要不违背这两条规矩,居沐儿想几时回去看居老爹都是可以的。

  龙二对居沐儿没要求,居老爹更没要求。他甚至还把居沐儿住的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子也保持原貌,好像女儿还住家里似的。

  这日龙二中午有应酬,因是外地来的商贾,早几日便约好的饭局,所以居沐儿也早跟龙二打了招呼,这天要回家陪爹爹吃中饭。

  居老爹兴高采烈。前一段时日,酒铺一位小二成了亲,入赘到了邻城做倒插门女婿,酒铺少了一人顿时冷清下来。女儿来了,正好陪陪他。他准备了好酒好菜,打算与女儿好好聊一聊。

  “女儿啊,都嫁过去半年了,怎么肚子还不见动静呢?”这是居老爹每月一聊的重点话题。

  “哪有这么快?”这是居沐儿每月一答的标准回话。

  “这哪里还快?”居老爹有些发愁,“我别的不担心,就是你身子骨不好,这生娃娃可不是小事。二爷家大业大,对这事肯定也是看重的。”

  “爹爹多虑了。二爷对我很好,我天天好吃好睡的,哪会身子骨不好。这事不急,二爷也没说什么,爹爹别担心。”

  居老爹点点头:“那你今日回去,再捎两坛子酒给二爷。”

  居沐儿失笑,若是真让二爷着恼了,两坛子酒又有何用?

  “说起来,爹爹不是一直想周游各地,品遍美酒吗?”

  “那是你娘在的时候,我答应你娘要带她去的。后来有了你,就想着等你长大了,嫁人了,我们再去。”

  居沐儿嘟嘴:“反正不想带我去。”

  居老爹呵呵笑,摸摸女儿的脑袋:“可惜你娘走得早。”

  “娘不在了,爹爹不去,娘会不会觉得遗憾?”

  “啊?”居老爹想想,挠挠头。

  “不如爹爹现在去吧。我已经嫁了,二爷对我很好,爹爹完全不用担心。现在酒铺也不愁钱,不如趁着还身强力壮,让阿南哥陪着你去外面走一走。爹爹不是想着把酒铺交给阿南哥打理吗,带着他出去见识一下也好。等爹爹回来了,说不定我也有了小小二爷,届时我定会常带娃娃来看爹爹,那爹爹也没机会到处游玩了,不如就趁了现在去。”

  居老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他是个急性子,当场找了阿南商量。阿南听得这事,喜出望外。居老爹又回了屋,跟沐儿娘的牌位说了几句,然后跑了出来:“沐儿沐儿,我与你娘说好了,我要带着她去。阿南,阿南,快准备准备,新单子都不接了,这两天把之前订下的酒都送完,咱们就安排安排。先去那石泉岭,那儿的果泉酒最是有名气。哎呀,我要好好想想,有好些地方想去呢。”

  居沐儿哈哈笑,听得阿南与居老爹高兴地商议着要准备什么样的马车,要带什么行李,行程怎么安排,在哪里落脚等。就连小竹也兴奋了,一个劲地在一旁出主意。

  午后,居沐儿说要午睡。小竹打了个盹,去居沐儿房里看她睡得正好,便不敢打扰,干脆跑到前堂给居老爹帮忙去了。

  居沐儿听得院子里没了动静,于是悄悄起身,沿着后门出去,摸着绑好的引路绳索,走到了后树林的小河边。

  这条河她常来。小时候她跟爹爹在这条河里摸鱼,然后拎回家让娘烧好吃的红烧鱼。她不喜欢学女红,娘要让她做点针线活,她就跑出来爬到树上躲着。从树上看着小河和对岸,风景特别美。

  居沐儿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想着往事,打了个哈欠,午睡没睡好真是累人。

  正迷迷糊糊打瞌睡,忽听到林悦瑶唤她的声音。居沐儿猛地惊醒过来,坐直了身子。

  林悦瑶见得她这模样掩嘴笑:“对不住,吓着夫人了。”

  居沐儿尴尬地笑笑:“是我不好,总贪睡。”

  两人扯了几句闲话,林悦瑶坐到居沐儿身边道:“前阵子我与夫人说,总觉得身边似乎有人盯着我,所以我让夫人暂不联系。后来我才知,原来是一白的一位酒友。他想告诉我一事,却又不敢见我,于是总在惜春堂转悠。”

  “他想告诉你何事?”

  林悦瑶长叹一声:“我一直深信一白不是失足落水溺死,是因为那日一白从我这里出去时并没有饮酒。可那位酒友告诉我,那日一白出来遇到他,是他拉着一白去拼酒。两人酩酊大醉走过河堤,他亲眼看着一白落水,但他迷迷糊糊,不敢去救,也不敢喊人。因为他欠了一白不少酒钱,他那时倒霉事一件接一件,他怕别人以为是他故意推一白落水,于是他跑掉了。”

  居沐儿垂下眼帘,没说话。

  林悦瑶接着说:“他说第二日他酒醒过来,后悔莫及,但事情已经发生,他不敢声张,听得府衙判定一白是酒醉后溺水身亡,是意外,他便松了一口气。后来他为了躲债,逃到了外地,只是他对一白之死一直心怀愧疚,挣扎了两年,终于想来告诉我真相。”

  居沐儿轻声问:“你信他吗?”

  林悦瑶摇摇头,声音有些哑:“我不想相信。可我知道他确是常与一白一起喝酒。他说得出那日一白穿的衣裳,还有那日一白与我弹的曲子、说的话。因为他们一起喝酒的时候,一白与他叙话说到这些。如若一白从我这里离开便遇了害,又怎会与人聊这些个?”

  “所以他说的必是真的了?”

  “夫人。”林悦瑶有些无措,“我满心满脑要为一白申冤,这两年我夜夜不得安寝,时时挂念此事,可万没想到,最后的事实却是这般。我忽然,不知道接下去的日子该怎么办。”

  “悦瑶姑娘的感受,我能够体会。”

  林悦瑶又道:“这两年一直麻烦夫人与我一起找线索,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个结果,我真是太对不住夫人了。”

  “哪里,这两年我也获益良多。”

  “我听楼里的客人说,那琴谱是一本武功秘籍确是属实,眼下江湖里已经为了这琴谱打了起来,据说有人看到琴谱了。”

  “这样啊,那是说真凶把琴谱带走了,却又假意烧掉,让大家都以为琴谱失传吗?”

  林悦瑶道:“这具体内情我也不敢肯定,只是听说是如此。”

  “这楼子里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什么客人都有,几杯黄汤下肚,就什么都敢说了,确实灵通。”

  居沐儿沉默片刻,道:“姑娘是因为一白兄的死因已明,心事已了,所以决定要回家了吗?”

  “夫人确是聪慧。一白在的时候,我已有念头要从良与他过日子,只是他这个人放荡不羁,虽对我千般好,却未必有那与我一道安定的心。所以我犹豫良久,没想到最后心意没说出来,已经天人永隔。如今听得他的死竟是如此,我一下不知日后该怎么过。这卖笑的日子我是早腻了,是为了一白才撑到今日。那日我听得真相,一夜未眠,我决定,我要逃出来,再不能过从前那般的日子。”

  “那你今后如何打算?”

  “我早就没了亲人,说回家乡那是骗她们的。我还没想好怎么办,躲了这么些日子,也怕被他们抓到,可我实在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无论如何,我都得先来与夫人说一声,这两年多亏夫人,不然我真是撑不下去。”

  “姑娘,我家不远有处小木屋,是我往日喜静练琴的地方,虽然简陋,但可藏身。如今惜春堂报了官到处搜捕姑娘,姑娘不如就在那儿栖身几日,待得风声过去再做打算,如何?”

  林悦瑶喜出望外:“若得夫人收留,真是感激不尽。”

  “不必谢我,只是那地方简陋,姑娘委屈了。但胜在够隐蔽,没人知道,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林悦瑶千恩万谢,就此安顿下来。

  这天晚上,居沐儿显得有些心事重重。龙二问怎么回事,她说她爹爹要去远游。龙二笑话了她一番,却告诉她自己谈成了一桩大买卖,过两日也要出趟远门。

  居沐儿当晚与龙二的缠绵特别热情,龙二心花怒放。

  人道小别养情,他这还没开始别呢,情就多了起来,看来他得时不时地与她别一下才好。

  六月初十,居老爹带着伙计阿南,抱着沐儿娘的牌位,坐着一辆女婿龙二爷赠送的大马车出发,开始了他的品酒之旅。

  第二日,龙二也跨上骏马,带着护卫随从,出远门去了。

  那日居沐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弹了一天的琴。夜里,独枕泪沾巾。

  丁妍珊深信云青贤便是指使劫匪绑架她的幕后人。她想来想去,觉得有这个本事调用人手,掌握她的行踪,瞒住所有人,又对她的生死不会太在意的人,只有他。

  在她看来,云青贤就是那种攀龙附凤之人。他看姐姐的眼神就与爹爹看娘的眼神一样,也许更温柔一点,但是同样冷静。

  丁妍珊觉得那是一种可怕的冷静。那与姐姐看着云青贤的眼神完全不同,她能在姐姐的眼神里看到爱恋与依附,在云青贤的眼里却完全没有。她不明白为何姐姐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很幸福。

  丁妍珊在姐姐家里住了一段时日。她想找出云青贤的破绽,找到他就是幕后人的证据,可近一个月过去,她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找到。倒是这段日子里姐妹俩朝夕相处,仿若回到了从前丁妍香还未嫁时,姐妹情意更近了几分。

  丁妍珊把姐姐对云青贤的感情看在眼里,她觉得姐姐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每当她表现出对云青贤不满时,姐姐就欲言又止。

  这天丁妍香找了妹妹谈心,劝丁妍珊回家住。

  “可是我想跟姐姐住一块儿,就让我再多住几天嘛。家里头那些姨娘的嘴脸,我可不愿再看。娘成天絮絮叨叨的,我也没法跟她说心里话,只有姐姐是对我好的,我不想回去。”

  丁妍香抚她的脑袋,柔声道:“傻丫头,爹娘最是疼你,你这么想他们得多难过。你一个未嫁闺女,总在姐夫家里住着这算什么事,爹娘的脸面也说不过去。前段日子我看你心情不好,也不好劝。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前两日回了爹娘那儿,娘老大不高兴的。”

  “反正我不想回去,我想跟姐姐住。”

  丁妍香叹气:“珊儿,姐姐也很高兴能与你一起,但爹娘那边怎么办?你不考虑他们,也为姐姐想想。你也知道,爹娘一直较宠你,你来我这里住,不愿回去,他们定是以为我唆使的。我回家去,娘没看到你,已然对我摆了脸色。”她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把后话咽了回去,没再往下说。

  丁妍珊低了头,心里明白娘嘴里定是没说什么中听的话。从小到大,爹娘确实是更宠她一些,她一心想着把加害自己的人揪出来,确是没考虑姐姐的立场。

  丁妍香又道:“这样好不好,你若觉得回家没人陪,我陪你回去住几天,待你心情好了,我再回来?”

  丁妍珊吃惊地抬头,她一个未嫁闺女跑到姐夫家里住招闲话,姐姐这个有夫之妇回娘家住更是会惹来碎语,姐姐这样为她,当真是让她感动的。

  当下丁妍珊不敢再任性,便点头答应了。

  丁妍珊回府后没精打采,她知道她要再想去姐姐家住找线索怕是困难了,而看丁妍香对云青贤的情深一片,她又不敢把心思与姐姐挑明。

  丁妍珊在府里乱逛,胡思乱想。明天姐姐就要回家了,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心中有怨无处诉,真是郁结。

  正逛着,眼角看到两个护卫打扮的人往后院走。丁妍珊不理他们,继续往前逛,走了几步,忽然定住了。

  那两人的身形相貌在脑子里闪过,似曾相识,仿若见过。

  丁妍珊猛地一震。

  想起来了,是冒充捕快的神秘人!

  丁妍珊赶紧回转身。可那两人已经走远不见了。

  丁妍珊快跑几步,又怕被人发现,心里紧张又小心。她追出一段,终是见到那两人的身影,丁妍珊飞快地躲在树丛后,藏了起来。

  这后院里没有人,那两人丝毫没有防备,他们一路走一路说着什么。丁妍珊心跳得厉害,小心翼翼地跟近了几步,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我们该到哪里去呢?大人给的这些钱银花不了多久。”

  “反正是得离开京城。大人说了,等风头过去我们就能回来,相信要不了多久的。你少上花楼喝酒,这钱银就够了。”

  “我不放心,他连女儿都可以押上去,我们这些小卒,真会放我们来来去去?他能让我们干掉别人,当然也能让别人干掉我们。”

  “嘘,别犯傻。听话别惹麻烦就没事。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人说着很快从丁府后门离开。丁妍珊两腿发软,心跳如鼓,整个人靠在树后动弹不得。

  居然是爹爹!

  丁妍珊不敢相信,就算亲耳听到她仍不敢相信。

  她再站不住,蹲在了地上。那个劫匪头子当初说他们丁家人利用他后弃之不管,所以他要还以颜色。丁家人,这么明显的说辞,她居然半点没往父亲身上想。

  可是为何要这么对她?丁妍珊眼眶发热,不明白爹爹为何要把自己的女儿也搭进去。她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眼泪落了下来,滴在了泥地上。父亲骂她是蠢货、说她没用的情景浮在脑海。他说过女儿没用,他嫌弃她们。

  丁妍珊放声大哭。

  可惜他只有两个女儿。他答应过娘不让妾室生子,他惹不起娘的娘家人,所以他只能有两个女儿。她还以为爹爹是疼她们的,结果现实却是如此残酷,他怕是早对女儿不满,她们只能作为他攀权附势的工具。

  他曾想把姐姐嫁给一位名声并不好的老将军做续弦,后来那将军失势,而云青贤出现,他又觉得这个年轻人比那个失势的将军要有用处,所以云青贤最终成了她姐夫。

  而爹爹想让她搭上龙二,有了龙家钱势,便是得了半个国库。只可惜她搞砸了,龙二不要她,娶了别人。

  丁妍珊越想越难过,事情怕是如此了。与龙二的仇怨,爹爹算在了自己头上,所以他绑了居沐儿,他要让龙二悔不当初,而龙二明显怀疑丁家,于是他又把自己的女儿绑上,以示清白。

  所以劫匪才会死在牢里,所以才会有人敢冒充捕快行事。幕后正是刑部尚书,手下众多,权势通天,呼风唤雨。

  丁妍珊心如刀绞,她还傻傻地担心找到了云青贤的证据不知道该如何与姐姐说,现在却发现一切都是爹爹所为。

  她能怎么办?她能跟谁说?她还能相信谁?

  龙二这趟远门走了大半个月。

  这期间居沐儿像变了个人似的。她一改往日安静居家的做派,开始频繁外出。

  她日日闲逛,买了许多不必要不喜欢的物件,什么衣裳、鞋子、挂件、小饰品、香粉、发簪,各类吃食、各类玩意儿……甚至还有书。

  银子大把大把地花,东西买回来却没什么用,放在了箱子里,动都没动过。

  小竹有些发慌,陪着居沐儿逛铺子的时候拼命劝说居沐儿,可也阻挡不了她挥霍。居沐儿身上没钱银,小竹谎称带的银子不够,想着这样可以罢手了吧,可居沐儿不急不恼,对店家说到龙府拿账。店家喜滋滋地把东西打包送上,压根儿不担心这龙二夫人付不起。

  龙府的账房先生这段日子算账算得冷汗涔涔,真不知二爷回来了该如何与他交代。

  二爷事先没吩咐过要扣着银钱不让夫人花,所以那些小玩意儿的账,账房先生不敢不付。可二爷也没说过钱银要让夫人随便花,所以账房先生心里头慌得很。万一是真不让花的,那可怎么办?

  花钱多还不是居沐儿最让人咂舌的地方。龙二不在了,她闲来无事,开始勤快地往娘家跑。余嬷嬷问小竹,亲家老爷都出门游玩了,二夫人回娘家都做些什么呢?

  小竹支支吾吾:“夫人……夫人与些朋友切磋琴艺。”

  余嬷嬷听得半解,但很快她明白了意思。因为市坊间已经传开,龙家二爷出远门,龙二夫人居沐儿不改旧习,与男子勾勾搭搭。这次搭上的是旧爱陈良泽。两人时常在无人的居家酒铺相会,闹得陈家娘子抱着孩子到酒铺寻人。两口子还曾经为了居沐儿在街市里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余嬷嬷听得这事,脸都绿了。身为龙府管事,这事她可不能不管。于是她找了居沐儿,苦口婆心,严肃严厉地把这事给说了。妇德妇道的道理规矩说了一通,居沐儿低着头听训,半句都没回话,看上去乖巧听话,可没过两天,她又回了娘家。

  这让余嬷嬷气不打一处来。但毕竟主仆有别,二爷又不在,她纵是龙府管事也不能对主子夫人如何,于是憋着一肚子气,只吩咐丫环仆人们把夫人盯紧了,然后就等着龙二回来了告状。

  龙二风尘仆仆,终于在七月初返家。

  这是他婚后第一次与居沐儿分离,以前没她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现在习惯了每日听她逗趣调侃说舒心话,竟是分开一日都觉得不舒坦。这次一别别了大半个月,他真是百爪挠心,分外难受。

  龙二想着,要是下回还得出远门,他定要把沐儿也带上。虽是眼盲不方便,但左右都有仆人照顾,他是不会让沐儿吃到苦头,所以带上她也好,让她也出门散散心,顺便也给自己解解闷。没她在身旁,真是觉都睡不好了。

  龙二怀着这种念头,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龙二回到府里的时候正值午后。

  日头正毒,他身上又是土又是汗,满身臭烘烘。龙二一进家门就差人备水,他要沐浴。

  进了自己的寝屋,看到居沐儿正在午睡。天热,她穿着小兜子,抱着薄被,睡得一脸红扑扑的。龙二看了看,忍不住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亲。

  居沐儿动了动鼻子,皱皱眉头,翻了个身继续睡。

  龙二咧着嘴无声大笑,把她翻过来又亲一记。居沐儿不高兴地动了动,干脆拉过被子把头蒙上了。

  龙二笑得更厉害,把她的薄被拉下来,免得她把自己给闷死。认真看了看,她好像瘦了。这让龙二很高兴,这表示她挂念他,没有他在身边,她定然也不好过。

  思及自己在沐儿心目中的重要地位,龙二骄傲又得意,心满意足地一路脱衣裳,去耳房沐浴去了。

  坐进了大澡盆子,还没搓洗几下,他又待不住了,湿漉漉地从大澡桶子里出来,一路滴着水走进寝屋,走到床边把居沐儿的薄被掀了,兜子扯了,然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居沐儿睡梦中遭袭,吓得放声大叫,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朝来袭者的脸上抓去。龙二吓了一跳,偏头躲过。不过是想偷香,却遭娘子爪袭,这说出去得笑掉别人大牙。

  龙二大叫一声:“是我。”

  居沐儿愣了一愣,对自己被一个裸着身的男子抱住吓得脑子发蒙,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声音说的是什么。

  “相公?”

  “是我。”

  居沐儿伸手摸一摸龙二的脸:“相公?”

  “可不就是我吗?”

  居沐儿又改摸为揉,再用力捏:“不是做梦吗?”

  龙二疼得吸了一口气,居沐儿满意了:“原来不是梦。”

  “龙居氏!”龙二一声喝。她肯定是故意的!

  居沐儿软软靠在龙二怀里,抱着他的颈脖,头枕在他肩上,乖得像宝儿的小花猫:“相公,你回来了。”

  “陪爷洗澡。”龙二没好气,抱着她到耳房,扒光了丢进大澡桶里。

  “相公你好臭。”居沐儿一边嫌弃一边还是紧紧抱住了他。她想念他,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想念。

  “敢嫌弃爷。”龙二咬她一口,把她按到自己胸膛上让她闻汗味。

  居沐儿挣扎,扑腾了一地的水,无意中还打到龙二的脸。龙二“嘶”地吸口气,反转身把居沐儿压在桶壁上狠狠吻住:“爷一回来你就又抓又挠又打的,翻了天了?”

  居沐儿的回答是用力抱着他,也狠狠吻住。

  还真是翻了天了!龙二一边吻着一边想,这翻得还真是好,他很喜欢!

  这澡洗得一地水,摸摸揉揉亲一亲,搓背擦胸又沐发的,折腾了一下午。待得两人回到床上,又难耐这大半月的别离,亲热娇爱了一番。

  待得龙二餍足,气喘吁吁地休战,居沐儿已经抱着被子闹着要睡。龙二让她睡到丫环第三次来催吃饭,把她赶了起来。

  两口子亲亲热热,一脸春意地出现在餐桌上,众仆讶然。余嬷嬷一边盯着丫环小仆们伺候好主人家用饭,一边观察着居沐儿。她神色如常,与龙二说说笑笑,没半点心虚不安。

  余嬷嬷不明白居沐儿的转变是怎么回事,但这夫人的异常定是要与二爷好好说道说道的。这晚,龙二到书楼查看积下的卷宗公事,余嬷嬷便带着账房先生和小竹小苹过来了。

  “老奴倒不是要说夫人的不是,只是夫人过去的生活环境与如今不同,许是有些不适应。但身为龙家夫人,一举一动皆受瞩目,还是要注意些的好,莫让外人耻笑了我们龙家。”

  龙二皱着眉头,翻着账房先生递上来的账本,细细看完了,眉头打了结,又问了小竹小苹夫人具体都做了什么事云云,然后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龙二在书楼里坐了一会儿,他想着这事,越想越奇怪,再没心思看那些买卖账,干脆起身回了屋。

  屋里,居沐儿正在叠衣裳。她眼虽盲,却还是喜欢自己动手做些事,她说这样她才不会成废人。

  她叠衣服很慢,先摸清里外领摆,然后沿着缝线摸索摊平对折,叠好了,才抚平,摸索是否摆正,然后再放到一边。

  龙二就站在门口看她叠衣裳。她叠好最后一件,摆放成一摞,然后捧起来,走到大衣箱那儿,打开了,把衣裳放进去。右手边是他的,左手边是她的。

  龙二觉得她应该是在衣裳上做了记号,或者是她叠衣裳的时候做了记号,因为她每次拿衣裳,都没有拿错过。

  龙二看她盖上衣箱子,又去摸抽屉里他的腰饰、小挂件、腰带扣,一个个摸一遍,摆好了,笑了笑。龙二忍不住咳了咳,居沐儿听得声音吓了一跳,飞快地把抽屉关上了,好像她刚才做了什么错事。

  龙二装成刚进门的样子,走进来道:“我回来了。”

  居沐儿笑着迎他:“相公忙完了?”

  “忙不完,刚看到一本账,吓到了。”

  居沐儿把龙二按在桌前坐下:“我给相公倒茶喝,给相公捶捶背。”

  “你倒是个知趣的,知道我看的是什么账?”

  居沐儿干笑两声,殷勤地给龙二倒茶。

  可惜龙二不吃她那套,他斜睨她一眼,开口问了:“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居沐儿无辜地眨眨眼:“没玩把戏,就是相公不在身边,想相公了,一不小心,便花多了些。”

  “多了些?你花的那些,可够穷人家吃三年的。”

  居沐儿张大了嘴,她倒是真没想到有这么多。

  “你是故意气爷呢?爷离你远了些,你便拼命乱花银子让爷肝痛,让爷惦记着,以后不再离你太远是不是?”

  居沐儿笑了,却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眨眨眼,把泪意逼了回去,笑道:“相公睿智,无人能及。”

  龙二把她拉过来,啪啪打了两下屁股:“爷正训话呢,你还敢调侃爷?”

  “我说的是真心话。”居沐儿揉揉屁股,赖在龙二身上不走了,抱着他的脖子撒娇。

  龙二却还有气要撒,他一戳她的额头:“你乱花银子,此一罪也。与那陈良泽勾勾搭搭,此二罪也。你自己说,那又是怎么回事?”

  “旧友重逢,想起小时候的事了,又难得有人陪我弹琴,所以就多聊了聊。”

  “多聊了聊?那用得着三天两头地去吗?”龙二听得她轻描淡写地说这事就更气。

  他不在意云青贤,因为那家伙在居沐儿心里屁也不是。可陈良泽不同,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当年退婚的理由还挺悲情。况且退婚是居沐儿提的,她对陈良泽兴许还有几分愧疚之情。

  这人吧,就怕这情那情的攒得太多,一多就乱。

  龙二瞪着居沐儿,她明明心里明白他的心思,他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这走了一趟远门她就又闹这样又闹那样的,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相公,你在瞪我吗?”

  “哼。”

  “相公莫气,我认错了还不行吗?”

  “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花银子。”居沐儿低着头,手指拧着衣角,样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龙二吸口气,想骂骂不出来,只得又戳她的额头:“有说不能花银子吗?是不该花的不能乱花。要是很必要的,必须要买的,那才能花。”

  居沐儿点点头:“知道了,必须要买的就能花。”

  龙二一噎,怎么又觉得哪里不对了?他皱起眉头看她委屈的样子,想想罢了罢了,钱银的事不与她计较,反正嘱咐好了账房,以后夫人的花销都得经他同意才行,这样谅她也花不到哪里去。

  “那那个陈良泽呢?”龙二最在意的是这个。他不在乎外头说什么,但他很在意他家沐儿去见他。

  “以后再不见了,总行了吧?”居沐儿完全没挣扎,很快妥协。

  “不能就这么算了。”龙二一得势就开始摆威风,“还是得罚你。”

  “不要罚我,我都认错了。”居沐儿很配合地认 。

  “不行。”龙二把夫人推到一边,大声道,“龙居氏,你品行不端,不知检点,罚你面壁思过三日,禁足不得外出,食斋独眠,认真思过。日后若有再犯,定然重罚。”

  居沐儿点点头,轻声问:“那相公要睡哪里?”

  龙二一噎:“你管爷睡哪儿!”

  “我不用睡柴房吗?”

  龙二又一噎,上前一步戳她的脑门:“你这个不会讨欢心的。”

  居沐儿扑上前把他抱住,她确是个不会讨欢心的。

  这天夜里,龙二在另一间厢房睡。全府上下都知道夫人做错了事,二爷罚她了。

  居沐儿躺在床上,想着事情的发展一如她所料,顺顺利利,可她却一点也没法开怀。她想着龙二对她的体贴,他罚她,是为了服众,是让她日后的日子好过。明明是她错了,他却还对她这般好。

  她想着她那一步步的计划,想着不久之后的别离,忍不住泪如雨下。

  龙二也睡不着,他越想越气,明明紧赶慢赶回了家,想着每晚可以抱着媳妇儿睡个好觉,结果她偏偏要闹他。她到底要做什么?她怎么可能会做这种蠢事?难道真是他第一次离家她太想念他所以犯傻了?

  龙二越想越不高兴,总之这个女人乱花钱银,还见别的男子,无论理由是什么,这都太不应该了。

  可是纵然如此,睡到半夜也没睡着的龙二爷还是没忍住,他偷偷潜回了房,摸回了自个儿的床上,抱住了自个儿的媳妇儿,这才踏踏实实地睡了过去。

  居沐儿受罚的三天很快过去。

  她这三天闭门不出,天天斋饭素菜。丫环们得了令不许陪她解闷,龙二自己也鲜少回屋。当然他夜里偷偷潜回去这事谁也没告诉。

  如此一来,居沐儿貌似被罚得可怜兮兮,余嬷嬷有些不忍,来看了她一回,宽慰了几句。

  三天过去,龙二爷只差没敲锣打鼓地搬回了自己屋里。嬷嬷下人们安分听话,居沐儿谈笑如常,一切似乎都如往昔。

  可好日子没过两日,让龙二傻眼的事发生了。

  这日账房先生小心翼翼地来书楼,吞吞吐吐向龙二报:“二爷,二夫人要买琴。”

  龙二一听,不高兴了:“她要买琴为何找你说?”不是应该找他这个当相公的撒撒娇求买琴才对吗?

  “不是夫人与我说的。是夫人已经买了,琴铺掌柜来找我讨钱的。”

  龙二一愣:“买了?”

  “是的。夫人说,二爷说了,必须买的东西是可以买的,她说二爷同意的。”

  必须买的东西——琴算吗?龙二额角抽搐。

  账房先生继续道:“可那琴实在是太贵重,我不敢做主,所以赶紧过来报二爷。”

  太贵重?龙二决定先给自己倒杯茶喝,定定神。

  茶喝下去了,他问:“多少钱?”

  “八万八千两……”

  “什么?”账房先生话没说完,龙二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八万八千两?什么破琴能值八万八千两银子!金子做的吗?”

  “不,不是。”账房先生直冒汗,“是金子。”

  “真是金子做的?”龙二扬高了声音,不敢置信。金子做的琴,这么俗气,他家沐儿会喜欢?她的喜好何时变得如此了?

  “不,不是金子做的琴。是要付八万八千两金子。”

  哐啷一声,龙二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裂成两半。

  八万八千两,金子!

  很好,非常好!龙二咬牙切齿,火气腾腾往上冒。这个败家媳妇儿,她的胆子还真够大的。

  “她在哪儿?”

  “啊,那掌柜正在账房处等着。”

  “我是问夫人。”

  “这个,属下并不知晓。”

  龙二黑着脸:“你打发那个掌柜走,这琴不买。”他说罢大踏步往外走,回院子找他那败家媳妇儿算账去了。

  居沐儿果然在院子里,她正兴高采烈地跟丫环们讲那台“传奇之琴”,什么“龙凤合鸣”“千古之音”……

  龙二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把她拎进了屋里。

  “我不在的时候,你弄那些小动作就是想试试我,对不对?”龙二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我若能容得你那般花费,你便对这台八万八千两金下手,对不对?”

  居沐儿低头不说话。

  “你之前说什么买琴会心里欢喜,也全是试探对不对?”龙二越说越生气。

  居沐儿低着脑袋小声道:“那是台好琴,绝世之作,世上再没有第二台了。那掌柜是不卖的,那是他家的镇店之宝,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与他斗琴斗智,才把琴赢回来的。八万八这个价,已经很值了。”

  龙二瞪目,她还真敢说,八万八千两金啊,她以为是一把沙子吗?就是他买铺子花销最大的一笔,也没有这个数的一半多。她居然还说很值,她到底有没有钱银的概念?

  “相公,这琴保值保价,越放越是值钱,相公买回来,定然不会亏的。”

  还越放越值钱?龙二差点一口血吐出来,你道人人都跟你这个冤大头似的花金子买块烂木头回来?

  龙二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终于挤出一句话:“相公重要还是那破琴重要?”

  “相公已经是我的了,可是琴还不是。”

  龙二噎住。好,很好,真是伶牙俐齿。

  “有相公就没那琴,你死了这心吧。”

  居沐儿低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龙二看得更是恼火,大声喝:“不许哭。这事就这般定了,日后你花钱,每一笔都得先问了我。”

  居沐儿哭得更厉害,抽泣起来。

  龙二瞪她:“哭什么哭,八万八千两金,你还有理了?”

  居沐儿摇头,忽然走过来抱住了龙二,把头埋在他的肩窝用力大声地哭:“相公,相公,我真的很喜欢,相公,世上再没有了,是唯一的,我很喜欢。”

  龙二硬起心肠:“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多了,你喜欢的不一定就能要。”

  “相公说得对。”居沐儿号啕大哭。

  “你好好反省……”龙二刻意忽视掉她的眼泪。

  可他话还没说完,居沐儿却大声叫:“我要回娘家。”

  这话又让龙二怒火冲天:“回便回,你就在娘家里好好思过。我不允你,便不许回来。”说罢,丢下大哭不止的居沐儿,转身出去让丫环给她收拾行李。

  居沐儿真的回娘家去了,小竹、小苹战战兢兢,吓得不轻。二爷黑着脸让她们收拾夫人的行李,却又嘱咐不能教夫人饿着了,不能教夫人热着了,不能让夫人见别的男人,只准在娘家里闭门思过。

  小竹、小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夫人又乱花钱惹了二爷不高兴。可夫人哭成这样,她们也不好问,只得硬着头皮默默陪居沐儿住进了居家酒铺。

  一日无话。到了第二日,龙二的气还没有消。一晚上没有媳妇儿可抱睡不踏实让他相当暴躁。可更气人的事来了,居沐儿居然写了一封信让小竹给送过来,字写得歪七扭八,显然出自她的手。信上说夫妻趣味不同,难以相处,望夫君研习琴技,陶冶情操,如若不然,唯有休夫一途。

  龙二气得当场把那信撕得粉碎。这盲女真是越发胆大了,还敢拿休夫之事逗弄他。让他习琴养性,陶冶情操,是嫌弃他了?

  对,她一直嫌弃他的,打刚认识开始她就嫌弃他粗鄙。谁才是她那趣味相投的良人?陈良泽那类的?

  龙二气极,让人备笔墨。她会吓唬人,他也会。她会写休夫警告,他也能写休妻书,而且他比她写得更好。

  龙二认真写了,揉碎了一页又一页,务必要写一篇字体洒脱、内容丰富、条理分明、头头是道的休妻书吓唬她。他列举了所有他能想到的罪状,什么不事劳作、无出、不节俭持家、对夫君不恭敬、善妒、碎嘴、惹是非、招惹市坊恶语、有损夫家声誉等。

  细数一数,竟列了二十多条罪状,每一条都够休她一遍的。龙二看着数着,忽然觉得这世上真是没理可说,明明这娘子坏成这样了,为什么他还喜欢得要命?虽然现在他生她的气,可他心里知道,他喜欢她,就如同她喜欢那台琴一样。

  世上再没有了,那是唯一的——他忽然想到她这句话。

  龙二这么想着,把那信封好,让小竹送给居沐儿,还嘱咐:“回去后,给她好好念,让她背下来,回头哪一条再犯,爷定好好整治她。”

  小竹吓得连连点头,捧着那信走了。刚出门口,又被龙二叫住:“你们好生伺候着夫人,早点哄她回来。若三日内夫人回家,你们有赏。否则,重罚!”

  小竹听罢,脚底抹油赶紧往居家酒铺跑,恨不得立时便将居沐儿绑回来。

  龙二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撕的那一地纸,心里“哼”了一声,跟爷闹脾气,回来了看爷不整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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