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 45 至亲至疏:认输不见得输

小说:上官婉儿 作者:故山丘 更新时间:2024-08-21 07:29:15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李治和武后同样因明崇俨暴毙而亡烦恼不已,李治忧心的是无人再能为他缓解头疾,武后则有些意味不明,于公,这几年明崇俨假借方术在政事上帮了她许多;于私,他的风华和气度恰巧是她最欣赏、甚至心仪的类型,当然,这份朦胧暧昧的情愫掩藏得很深,武后从未在人前流露过,明崇俨也决计不会想到。他这样一个带着神秘色彩的浊世公子,身为政客,却做着游侠的事情,同时贪慕红尘,对到手的权力和富贵坦然受之,如果武后向他表明心迹,依着那洒脱狂放的性格,不知会牵绕出怎样惊世的情缘。

  本有着无限可能的未知,此刻都因明崇俨的离世戛然而止,武后怅然若失,心中久久难以释怀,除了惋惜和悲痛,愤怒这种看来更加正当的情绪似乎愈加值得大肆宣泄。李治为了安慰暴怒的妻子,也为了怀念不幸的逝者,特别追赠明崇俨为侍中,谥号庄。

  但武后并不认为这件事情可以到此为止,她是个野心家,以己度人,认为必须要揪出这场“阴谋”背后的主使人,各种蛛丝马迹和流言蜚语都指向了东宫,形势对太子李贤很不利。

  这个节骨眼儿上,武后又一次召见了婉儿。地点在相对偏远和冷清的清思殿,武后穿着随意,粉黛较于平日也施得很淡,看似无心装扮却是刻意为之,婉儿行了礼便静默着等候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倒是这从容的姿态叫武后将斥责变成了嘲讽,“婉儿,你可真是我称心的助手!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却一点儿洞察力都没有,想必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忘乎所以了!”

  婉儿心中早有对策,沉着应道:“明先生仙游归去,奴婢悲伤不已,先生虽与婉儿并无私交,但婉儿一向崇拜先生的本领和为人,坦白地讲,明先生算不得正派君子,可是其情致和雅量早已超脱俗人,君子、小人这样的说法只是凡俗的分类,先生根本不在此限。奴婢东宫伴读,虽与太子意见相左、时有争论,但在对明先生的评判上却始终一致。请恕奴婢私下品评他人的无状和轻狂……太子对明先生英年早逝亦是万分惋惜,殿下不止一次对奴婢说,明先生那一番相面的言论固然令他不悦不服,可也切切实实印证了明先生坚持主张、不事权贵的秉性,明先生敢于说出心中所想,这本身就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更何况,或许真如明先生所说——”

  见婉儿有所顾忌停顿了下来,武后催促说:“但说无妨,今日在这便殿召见你,就是希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未必完全相信婉儿的说辞,但婉儿的话听上去确实让人舒坦。有人这样推崇和夸耀明崇俨,武后心上无疑是欢喜的。

  婉儿得了首肯,依然作出很小心的样子,缓缓而述:“殿下直言,或许他真的不适合做储君,东宫之位本该贤者得之,他有不如英王的地方,也有不如相王的地方,唯一的优势不过兄弟之间年长而已。”

  “他何时变得如此谦逊?”武后沉思了一阵,像是自言自语,面色一紧,明确用了质疑的口吻,“婉儿,你和太子之间两情相悦也好、逢场作戏也罢,我都不关心,我只希望你明白,没有什么情感是长长久久的,你不要替他说道,更不要替他隐瞒……你的前程得来不易,可以因为任何原因而毁弃,但绝不能是为一个男人,这是我心里的话,也是我多年来得出的经验和结论。”

  婉儿有些动容了,她明白武后虽有试探的意味,却也不乏诚挚,面对一个长辈的谆谆之言,她稍稍迟疑了,最后横下一条心来不为所动,“我敬爱皇后您,也仰慕太子殿下,在奴婢看来,您与太子都是遥不可及的人,奴婢自惭形秽、攀附不起,对娘娘您绝无二心,对殿下则顺其自然,况且娘娘与殿下本就是血脉相连的母子,奴婢侍奉殿下,也是在侍奉娘娘。奴婢这段时日在东宫所见所闻皆为合情合理,殿下面冷心热,对娘娘其实既尊重又依恋。”

  “我那般苛责他,他又怎会依恋我?”武后不冷不热地笑着反问。

  “为人父母,自然对子女期望甚高,即便偶有严厉之处,那也只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婉儿接过话,“殿下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武后伸一伸袖,露出一截手腕,似是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淡然而语,“同我一道花园走走。”婉儿称是,上前扶住她。

  “太子的言行举止早已不是他个人的修养问题,往大了说,可谓国之根本。”武后一面款款而行,一面不带任何感**彩地叮嘱,“婉儿,你责任重大,好好照应着才是。你虽是女儿身,也该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心胸,这可不是那些士子们的特权。”

  将密切监视太子李贤这样难堪的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婉儿心底生出几分反感,却又觉得单从字面上理解,武后的话让人振奋,她不甘平庸的斗志又一次被成功激发了。

  东宫里,李贤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坐定,手执书卷,心思却飞出去很远。自从与婉儿有了那一宵的温存缱绻,他肩负的重担似乎不再那么沉重。只要婉儿守在他身旁,他便觉得那份坚定无畏还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婉儿本是满腹心事,折返东宫的路上思绪复杂,此刻远远看到李贤怔怔出神的模样,不自觉扬起嘴角,有意逗一逗他。于是,婉儿伸出食指冲执勤的卫队士兵嘘了一声,轻手轻脚走到李贤身后,伸出双手,蒙住了他的双眼。

  李贤虽分了神,却并没有并惊到,他心知能有这样的举动,除了婉儿,再无旁人,可若一下就揭穿,怕是婉儿会觉得无趣。这样想着便装模作样道:“谁?胆子不小!是你吗?令月?”婉儿没有笑出声,也不置可否。

  李贤将欢喜压住,一脸严肃,“敢戏耍太子,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当心我治你的罪。”

  “那是再好不过,殿下金口玉言,一定要说话算数啊。”婉儿慢慢将手松开,娇嗔道,“我也真是傻,开这种没有意义的玩笑,你定是早就知道是我,还配合着演这一出。”

  李贤握住她的手,站起身来,凝视着她说:“我当真不知是你,想着宫里这样调皮任性的女子,只有我家太平了。”

  婉儿歪一歪头调侃着,“你就这么肯定是女子?”心知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又继续说,“原来我也是个调皮任性的,只是万不能与公主相提并论,请赎婉儿方才的无礼之举。”

  李贤摸一摸她的脸庞,只觉手心温温的,笑道:“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这般客套吗?我只是没有料到,我的婉儿会在这个时间点回来。”他知道婉儿被武后召见,也撒了一个小小的谎,其实他本就是在一直等着婉儿。

  “我毕竟是皇后身边的人,也必定要回到她身边去。”婉儿实话实说。

  李贤还是笑了一下,“她是皇后,也是我的母亲,即便你不在东宫了,我们仍可以时常相见。”

  婉儿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他不问婉儿与武后交谈的内容,婉儿也只字不提在武后面前说过的话,两人相互端详着对方,默契一笑。

  李贤牵起婉儿的手,沿着石子小路转了一圈,忽然说:“婉儿,今年同我一起过上元节,可好?”

  “正月十五还早着呢。”婉儿这样回答。

  李贤低声,“只是弹指之间的事情,还需早早打算。”末了补上一句,“何况这是我最喜爱的节日。”

  婉儿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暗暗责备自己胡乱联想,朱唇微动道:“我也最爱那火树银花。”

  李贤眸中闪出微光,越来越亮,语调却有些陌生,“我喜欢上元节的寓意,也希望和心爱的人分享世间种种欢欣。”

  这听上去炙热的情话,婉儿却不敢意乱情迷,她很警醒,“婉儿何其幸运能与殿下一道点灯敬佛。”

  “你一向都是避重就轻的态度,我的未来,我们的未来,不应只是观望,而是去争取。”桀骜的太子激动了,热血逐渐冷却,他用了无情决绝的声音,“关于上元佳节的来历,有很多说法,可我从来都只笃定一种,那就是汉朝文帝为了庆祝勘平诸吕之乱。”

  李贤所指自有一番渊源:当年汉高祖去世,吕后之子刘盈登基为帝。无奈刘盈优柔寡断,懦弱无能,吕后开始独揽大权,将刘氏江山变成了吕氏天下,刘氏皇族对此深感愤慨,但慑于吕后淫威,又受困于实力有限,宗族子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下。吕后病逝,其侄吕禄狼子野心,趁机谋反。齐王刘襄联络朝中旧臣起兵讨伐,平定了吕氏叛乱。刘恒登基,即为汉文帝,祈愿开创盛世、再无血腥,遂将平息“诸吕之乱”的正月十五定为节日,命京城里各家各户张灯结彩,普天同庆。

  而婉儿所说的点灯敬佛则源于东汉明帝,明帝信奉佛教,因正月十五僧人有观佛舍利、点灯敬佛的礼仪,明帝就令这日夜晚同样在宫内点灯敬佛,黎庶百姓纷纷效仿,都在家中挂灯,因而形成了灯节,也就是上元节。

  这显然是大相径庭的两种说法,意味着根本的分歧和矛盾。

  婉儿半晌没有开口,李贤见她不做声,意识到方才的话说得突兀,调整了一下神态和语气,“也罢,我总不能强人所难,更不能奢求事事如意。”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婉儿总算辩解了一句,她并未显得十分急促,相反慢条斯理得让人着急,“不论殿下想什么、做什么,我不问是非缘由,都会向着你,即便我向着你是在害你,我也不会纠正,我为何要这样?其实原因很简单,你一旦决定的事情任凭是谁,根本改变不了,我又何必要伤了彼此之间的情分……我喜欢这巍峨的宫殿,至于茅屋草舍,要看是和谁在一起。”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李贤,面色清冷却庄重,“这是我答应过你的,我愿意做那个人,白首不相负。”

  李贤有些懊悔,先前他对婉儿的质疑重了一些,本想致歉,可转念一想,大事若成,许她一生荣耀,伴她风月情浓,那是最好不过,可他绝无胜算,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真的忍心让婉儿沦落到乡野、成为被流放的罪人吗?或者还会有更坏的结果……

  他害怕了,但并不打算退缩,于是依然冷着脸说:“我喜欢你,可再喜欢也有一个度,或许还有一个期限,我轻言承诺,算是自不量力。我们都是既理性又感性的人,因而既多情又无情,你今日不要怨我,他日也不要怨我。”

  太子这份苦心婉儿多少是明白的,只要内心尚可承受,她都不去说破,故作轻佻地勾了勾李贤的脖子,哼了一声,说了同样的重话,“即便如此,只要还不到曲终人散的那一天,我便一直做个多情少恨的人……皇后以为你杀了明崇俨,叫我盯着你的行踪,终是高估了我的能力以及在你心中的位置,她如此重视我,必定要失望了……但你对我还不至于要失望,我会把皇后做母亲的心慢慢告知于你,当事者迷,她爱护你,同样也关怀你,只是你不信,因为你始终只拿眼睛看她,你不肯用心……”

  “够了!”李贤打断她的话,放在她肩上的手不知觉中加重了力道,痛心地说:“你不必告诉我这些,我们相互猜忌着,不是很好吗?你保有着对皇后的忠诚和对我的情意,这难道不好吗?极有可能到最后,那个能保护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她——我的母亲……”

  他的话音越来越低,几乎到了低不可闻的程度,婉儿却听得异常清晰,她抱住他,昵声说:“只有一个办法,你现在就服输,这样她也不算赢。”

  实在是惊雷一般的话!

  李贤一下子愣住了,如此简单的道理,竟一直不能参透,他沉吟良久,叹一声,捧起婉儿的下巴,“婉儿,你容我再想想。”

  婉儿侧着脸,伏在他怀中,只觉心上疲惫不堪,不言也不语,悄悄闭了眼。

  其实婉儿早就看出横亘在武后和李贤这对身份显赫的母子之间最大的障碍,无非权力二字,也不止她一人看出,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武后憎恶李贤身为太子,一而再再而三挑战她绝对的权威,身为人子又对她没有足够的尊敬和爱戴;身在储君之位的李贤则不喜母亲对待家人的精明和冷漠,对她强硬霸道的做派愈加厌烦,加之在政务主张上难有一致,心中的积怨与日俱增……他们相互抗衡博弈,一步一步走到了对立面,联系他们之间叫做亲情的纽带也随之越绷越紧,谁也不肯先主动朝对方跨出一步,因此酿成如今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

  找到了症结,婉儿有心利用自己微妙的身份来缓和现状。此后,她在一次次面见武后汇报太子近况时,都会用巧妙的语言暗示出李贤内心的纠结和焦虑,她说太子只是看上去孤高,实际寂寞得很,这样的人容易有出乎意料的行为,仅仅是需要关注而已,有多叛逆就有多在意。

  面对李贤,除了满满的爱慕,婉儿也动了一番小心思,她偷偷去打听了一些李贤童年时代的经历,尤其是与武后相处的点滴细节,装成在不经意间谈及,她用女性的独特视角,委婉地讲述心中不解之事,譬如武后每逢见到食案上有春笋,便会让人撤去,原因却不明,婉儿装得很诧异,心里却知道李贤定然明白其中的缘故,那是因为他三岁那年吃了笋手臂瘙痒……她还问李贤,为何武后偏爱红色绣襦,侍女们私下都觉得武后着素色极美,李贤缄默无声,忆起年幼之时见母亲着一袭淡黄的裙衫,无意中又瞥见一树开得正艳的石榴树,随口而说:“母后若是穿上石榴色的衣裙,一定比这石榴花更好看!”

  本以为早就烟消云散的过往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李贤静坐思虑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不再告诉婉儿自己在想什么,他十分清楚婉儿懂他。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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