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一点,整整一天,许二嫂成功顺产下一对龙凤胎,产后流血也在正常范围以内,可以说除了刚开始情况危急,许二嫂情况和正常女人生产后差不多,安全度过。

  许家一片喜气洋洋,许老太用红布包了一团硬币塞进谢眠眠医药箱,捏了捏许二嫂胸脯查看奶水,确认足够后就欢天喜地照顾自己孙子去了。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许玥如和他二哥,谢眠眠又嘱咐了些产后注意事项,才提起医药箱准备离开。

  许二哥站起来,朝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握着妻子的手寸步不离在床边照顾着。

  谢眠眠心里受到些安慰,不管怎样,至少还有人照顾产妇。

  许玥如也担惊受怕了一天,此时心力交瘁,把谢眠眠送出门,回屋倒头就睡。

  冷风吹散了身上的血腥味,谢眠眠轻轻舒了口气,抬眸往回家的方向,刚迈出一步便愣住了。

  晏礼提着灯,不知在许家门外站了多久,衣服都凝了露,贴在皮肤上。

  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受,谢眠眠只觉得鼻尖发酸。

  “还好么?”晏礼走近两步,放低声音问道。

  想到许二嫂生产时下体撕裂的惨状,谢眠眠摇头。

  晏礼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语言安抚太过苍白,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

  糖纸上的兔子胖嘟嘟很可爱,谢眠眠忍不住弯唇,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溢满口腔。

  二人并肩同行,到家门口后,谢眠眠停住脚步,做了一个深呼吸,神色郑重。

  “我考虑好了。”

  先前晏礼给她的三个选择,谢眠眠考虑好了。

  晏礼点头,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谢眠眠眼眸认真:“晏明书爷爷年纪大了,而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应该为自己负责,不能再理所当然麻烦晏明书爷爷。”

  人在人情在,原主爷爷已逝,让晏明书收养她就是在消耗他们的情谊,以最坏的情况揣测,说不定还会生出怨怼,这并不是谢眠眠所愿意见到的。

  晏礼轻轻应声,没有贸然插话,而是继续等谢眠眠把话说完。

  谢眠眠:“我也不想留在大西村,我父母没有音信,家中长辈相继离世,在外人眼里就是孤女没有依靠好拿捏,所以乔德安才敢肆无忌惮,尽管他被警察抓走,可谁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乔德安?”

  每年领四百块钱的确是个很大的诱惑,有了钱,她大可以在三年后参加高考,凭自己走出大西村。

  可她能保住钱吗?她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禁枪法律在1996年颁布,现在还是人人配枪的年代,混乱且法律又不健全,到处都是黑社会,让一个人悄无声息死在家中太轻松了,她一个孤女衣食无缺,也太容易成为别人的目标。

  她首先得活着。

  谢眠眠抬眸,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我选择和你在一起。”

  晏礼是单位的人,背靠国家,住处也很安全,比她一个人单打独斗好得多,而且她相信他的人品。

  “不过。”谢眠眠指尖嵌进手心,“我小时候不懂事,趁爷爷不注意,往嘴里塞了一些寒性的药材,虽然抢救过来,但被大寒之物坏了身子,无法生育。”

  谢眠眠不擅长说谎,掐着手心才能让声音不那么抖。

  婚后她愿意履行伴侣的义务,但一想到自己某天也会像许二嫂痛苦地躺在床上,被人肆意观看隐私,像头牲口一样指指点点,讨论她奶水情况,谢眠眠就生理性反胃干呕。

  所以,她撒谎了,小时候乱吃药材是真的,但吃的是枸杞和陈皮,上火了好几天。

  “大寒之物……冬天是不是手脚冰凉,会比别人更容易冷?”晏礼轻声问。

  谢眠眠迟疑点头,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我知道了。”谢眠眠茫然,晏礼自顾自地说,“冬天我会在家里多备一些炭,再买两个电炉,你会暖和一些。”

  谢眠眠更加迷茫了,她是这个意思吗?

  晏礼解释:“我也有事情没告诉你,两个月前单位有人故意纵火失火,抢救资料的时候手被重物砸伤,在没查清是谁纵火之前,我被暂时停职。

  受伤后,一提笔就会手抖,很有可能再也无法返回岗位,所以我还需要考虑转职,在这期间我没有工资,家属大院里……嗯,会传一些不好听的话。”

  晏礼很委婉地表露了一下可能会面临的境况,就是吃饱了坐家门口谈八卦,谁家不被说?

  谢眠眠生生把“就这?”两个字咽下,明白晏礼的意思大概是,他和自己一样,谁也不会嫌弃谁。

  谢眠眠尽量让自己语气不那么欢快,笑着道:“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帮你把手治好,咱们一起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你受受累,替我挡烂桃花,带我离开大西村,等什么时候高考恢复,允许个人经商,我就去开个医馆养活自己,你也尽到了责任,咱们和平分开,你觉得怎么样?”

  谢眠眠一扫之前阴霾,眼神兴奋,未来可期,晏礼虽然觉得她说话有点怪,夺回什么的……却也欣然应下。

  二人达成合作协议,谢眠眠迫不及待准备领证。

  ——

  谢眠眠把自己的决定和晏礼领证的事告诉二叔二婶后,两人十分开心,过了两天,二婶拿出黄历,上面有些日子用红笔画了一个圈。

  “领证结婚得挑个好日子,我看看……7月15、7月21、8月13,这几个日子都画了圈,吉利的嘞!”

  二叔指着红圈:“这是老婆子找王老二给画的,谢丫你们自己选一天。”

  王家祖上都会给人看事、挑日子、葬坟,不过近些年很低调,到了王老二这代,已经不给人看了,要不是二婶和他们是亲戚,早年他们落难的时候给送了窝头,他才不会给帮忙。

  “七月太近,时间有点紧,就八月十三,怎么样?”

  谢眠眠转头征询晏礼意见,他点头应好,目光扫过日历,呼吸一顿。

  八月十三那天阴历七月初七,古人讲双七相叠能通神,双七结婚就相当于……上表天地,诸神见证,被祝福的新人往往会婚姻美满,至死不渝。

  封建迷信。

  晏礼垂眼,在心里默背党规。

  谢眠眠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跟二叔二婶讨论摆酒的事。

  “爷爷刚去世,不适宜大操大办,我想着几个亲戚在家里吃一顿就成。”

  二叔点头:“难为你有这份心,想必你爷爷在九泉下也能安息了,不过该有的流程不能少。”

  二婶也说:“是嘞,咱们谢丫要风风光光地嫁人,免得那些人闲得慌乱嚼舌根。”

  谢眠眠笑了笑,心里却在盘算着手头拢共有多少钱,该不会结个婚还得负债吧。

  幸好时间充裕,还可以想办法筹钱。

  结婚日子就这么敲定了,谢眠眠把上午采的药草翻出来晾晒,随后洗了个澡,披着滴水的头发,打开化妆匣。

  这是原主放钱的地方,里面有四张粮票,一张糖票,两张肉票,和一些生活用品的票,现金共四十八块六毛整。

  把它们全清出来,底下还有一张存折,谢眠眠翻开随意扫了一下,登时愣住了。

  这张存折居然有整整一万元。

  看流水,从八年前开始陆续存入,存款户名是谢扬华和曲悦,也就是原主的亲生父母。

  手中的存折顿时有千斤重,谢眠眠轻轻吐出一口气,把存折藏好,她没有动这笔钱的打算,这是他们对原主的爱意。

  如果可以,谢眠眠希望原主灵魂也像自己一样,在现代好好活着。

  ——

  这个时代结婚讲究三转一响,晏礼在单位被评过先进个人,给发了购车票,不过范围只能在京城使用。

  所以,想买东西还得找人帮忙。

  晏礼带着介绍信和身份证明材料,进城循着记忆,找到北湖巷28号,轻叩三声大门。

  里面传来一个粗狂的声音:“谁?”

  “全叔,是我,晏礼。”

  静待片刻,一个同样身穿军绿裤子,上半身套了一件白布短汗衫的男人打开门。

  这人叫张全,四十二岁,眉毛粗,目光炯炯有神,穿着军靴走路虎虎生风,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老革命。

  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以前还是个读书人,他的高中老师就是晏礼的外公,晏明书。

  所以上次一接到晏礼要来南方的电报,热情款待他不说,还让司机亲自给送到大西村。

  一见晏礼,张全就笑开了,揽着他肩膀:“走走走,屋里说。”

  堂屋摆了一张躺椅,张全刚午休结束,正饮茶,茶壶里泡的大粗叶子,有点苦,但很解渴,和晏礼在二叔家喝的一样。

  张全调侃:“大老远从京城过来寻的娃娃亲,现在看见了,女娃咋样,中不中意?”

  晏礼笑了一下,旋即神色认真地回答。

  “她很好。”

  张全本以为晏礼会避开这个问题,没想到他居然正面答话,张全笑容微顿,眯起眼打量着他。

  晏礼双手搭在膝盖,坐姿端正笔直,张全笑着摇摇头。

  “你还记得小玉么,小时候就喜欢黏着你,她昨天刚回国,一听说你来南城,吵着闹着要去见你,要不是她不认识路,昨天你就该跟她见面了。”

  晏礼颔首:“自从高中毕业以后,大家各奔东西,都很少相聚。”

  “啧。”

  张全怀疑晏礼是故意的,虽说两人不是青梅竹马,但他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学校,怎么也比其他人亲近些,经他这么一轻描淡写,合着他女儿小玉在他心中就是个高中同学。

  茶也喝得差不多,晏礼说明来意。

  “全叔,结婚的日子定在下个月八月十三,我在这边不太方便,想着从您这儿买几张购物票。”

  张全呷了一口茶,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打算结婚,那他女儿……

  他不死心地问:“你知道小玉对你……不再考虑一下?”

  晏礼疑惑:“什么?”

  张全诧异,仔细审视他的表情,发现晏礼不是装傻而是真不明白。

  他啧啧摇头,合着晏礼压根儿就不知道那丫头心思。

  张全尽力了,从屋里拿了收音机、手表、缝纫机的票给晏礼。

  “早前你婶子给儿子攒的,没想到生出来是个女儿,现在家里暂时用不上,你拿去。”

  晏礼双手接过:“谢谢全叔。”

  按照市场价格,这三张票一共花了二百七,当面数清,张全也没推辞,大方接下。

  目的达到,晏礼和张全道别,刚出门口,就和他女儿张蓝玉迎面碰上。

  张蓝玉一头齐耳发,尾端卷翘刻意烫过,一身粉白相间条纹旗袍,开衩到膝盖,不长不短,正适合她这个年纪。

  再配一双纯白长袜,踩着圆头黑色高跟,标准的城里大小姐,很是洋气。

  张蓝玉大方跟晏礼打招呼:“昨天刚回来就听我爸说你来南方了,没想今儿就碰上面,你等我回屋放下东西,咱们好些年没见面了,怎么说也得好好聚聚。”

  晏礼:“抱歉,暂时没有空,我下个月十三号成亲,如果有空可以来喝杯喜酒。”

  张蓝玉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恭喜,我一定来!”

  目送晏礼离开,张蓝玉小跑进屋,一看见张全就去揪他耳朵。

  “爹,你是不是又把我小时候的事儿给眼里说了?”

  张全支着脑袋,哎哟哎哟叫唤:“我都是为了谁!”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就把他当哥哥,人家现在都要成亲了,你还在他面前叨叨叨,让我脸往哪儿放!”

  “你以前自己说要嫁给他的嘛!那个晓得你念两年洋书回来想法就变了。”

  张蓝玉跺脚:“我那时候才十三四岁不懂事,你怎么……我不管,这下我都不好意思见他了,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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