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柒寒!

  七娘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却见男人一脸春风,神情坦荡,笑容如旭日般温暖。

  街上人潮涌动,七娘将拳头握于袖中,心里波涛汹涌,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机。纵使她能够不露痕迹地杀了这个人,但是路上的行人那么多,也不知道有几个是寒江阁的人,还会不会有其它敌人的眼线。这个男人如此明目张胆地站在她面前,一定是有恃无恐了。七娘内心五味陈杂。和边澈躲了几年的猫猫,从未在千机楼面前露过面的江柒寒,为何如今却大庭广众地在此出现,还在七娘面前坦白自己的姓名,这个男人,真不知道自己正身处敌人面前么?

  秀气的英眉微凛,七娘含着没有温度的冷笑,说道:“原来是鼎鼎有名的寒江阁江阁主,江阁主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前些日子才坏了千机楼的事,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江柒寒笑容和煦,凝眸道:“说起来的确是我们做了些手脚,才让千机楼此次任务失败,但是那雷戴乃是在下舅舅的好友,耶律鑫将军也是朝廷的贵客,他俩遇险,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你们寒江阁,还真是多管闲事,江湖中要买雷戴命的人可不少,你为何专来妨碍我们?”七娘厉声道。

  “千机楼做杀人的买卖,已经是众矢之的,不只是朝廷视其为敌,各大教派也竞相要除之,寒江阁以行医救人为己任,断不能容许千机楼做出杀人性命的事。”江柒寒娓娓道来,丝毫不畏惧七娘眼中的杀意,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哦?江阁主果然心系天下,七娘好生佩服。既然你我注定不在一条道上,日后相见必定刀剑相向,江阁主今天告知我姓名,就不怕惹祸上身吗?我家楼主可是做梦都想杀了你。”以前不曾见过江柒寒,要杀他不易,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然而江柒寒似乎握着很大的筹码,微笑着摇头,“没想到边澈这么看得起在下,在下真是惶恐不安。但是要杀在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七娘表情古怪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身后响起江柒寒轻扬的声音:“我听巴石说了,姑娘要找的白丰田老前辈会在四天后回来。”

  七娘微愣,转身望去,江柒寒就已经信步走了。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到她,七娘才迈开步子远远地跟在江柒寒身后。寒江阁不在京城,这会儿,江柒寒会住哪?这事,一定要告知边澈才行。

  天色渐暗,闹市中的灯陆续亮了起来,七娘跟了江柒寒大半天了,见他先是去了医馆,然后又到各处奔波,一天都在给人看病,好不容易等到他空闲下来,月已如钩。以为江柒寒并没有看到她,才让她跟了一路,但是等到七娘再也看不到那抹青色的身影,她才懊恼地发现江柒寒是故意让她跟着的。市井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七娘第一次跟丢了人,感觉被人摆了一道,她有些不甘,从来都是她甩掉敌人,还没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样让人从眼皮底下溜走的。江柒寒,她小瞧了他。

  背上的伤未好,一牵动就浑身都疼,一天在外奔走,她已是身倦体乏。七娘郁郁地掉头回去,在回来的路上随便买了饼填肚子,回到千机楼总舵就直奔卧房。

  “七娘。”叶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似乎等了自己很久。

  七娘回身看去,见叶九急匆匆地走上前来,担忧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七娘,你的伤无恙吧?”

  大家都知道九张机是千机楼何等恐怖的地方,从里面出来的人,身上不会有一处完整,受了重罚的,有些甚至出来已经是个残废。像七娘这样受了罚还能走动的,已经算是极轻的了。看来边澈并没打算对七娘下重手,或许只有七娘才有这样的特例吧。

  “没事,就是鞭打而已,没用其它刑罚。”这点,七娘对边澈的法外开恩十分感激,不然,她就没法再去寻弟弟的下落了。

  叶九稍微放下心,却又拧起眉道:“楼主白天回来了,正要找你。你一整天去哪了?楼主好像不太高兴。”

  七娘微微蹙眉。“出去透透气,对了,我看到江柒寒了。”七娘在叶九的惊诧下往边澈的屋子走去,刚好,她也有事禀报。

  远远地,就看到边澈一身白裳屹立在阁楼上,孤独冷漠的身影与清冷的月光似乎融为一体,不,这个人,比月光的冷辉还要冷。看向楼下七娘的目光,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七娘走到楼梯下时,边澈已经进了屋子。

  “楼主。”七娘凝望着眼前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剑眉英挺,眼角锋利,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边澈他,确实在生气。

  “这次惩罚怕是对七娘来说太轻了,没过几天就坐不住了么,去哪了?”边澈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然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里并无半点笑意。

  每当边澈不开心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喜怒无常,形容边澈再合适不过了。七娘不明白边澈这次生的是哪门子的气。而边澈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匆匆回来,迫切想看到她被罚得怎样,却一日不见她身影的恼怒,是为何。

  七娘当然不会告诉边澈自己去寻找弟弟的事,只是说出去买东西看到江柒寒了。

  以为边澈会询问江柒寒的事,就此搪塞过去,却没想到边澈问的是:“买了什么?”

  七娘微讶,然后掏出一支发簪,一本正经地说道:“买了这个。”

  边澈瞟了一眼七娘手中的簪子,不过是一支廉价的,翠绿色的珠花,简单至极,也值得她专门跑出去一趟。边澈撤回目光,然后丢给七娘一个小瓷瓶,淡漠地说道:“这是伤药,拿去用吧。”

  七娘愣愣地接过,有些不解。边澈找她,就是为了给她这个么?

  边澈又道:“江柒寒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再管。这一个月,你也不用再接什么任务了。”

  七娘看他脸上的冰雪逐渐消融,又看着手中的药瓶,不免露出一丝微笑,“楼主这是原谅七娘了?”

  边澈冷哼一声,“这是看在你过往有功,给你个警告,下次若再吃里扒外,我就让九张机的人在鞭子上撒盐,让你痛不欲生。”一边说着威胁的话,边澈的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冷笑。不知不觉气已经全消。

  “楼主,刚才为什么生气?是怪七娘回来的太晚了么?”整个千机楼中大概只有七娘敢如此猜测他的心思。

  边澈一脸的嘲讽,“我是怕你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人把千机楼的机密给泄露出去,坏了我的大事。”

  “七娘不敢,如果楼主不放心,大可给七娘一颗秘制黑丹,这样七娘就不会犯错了。”七娘对边澈这言不由衷的话并无疑义,肃然道。

  她说的秘制黑丹,是千机楼用来防止属下叛变的一种毒药,一旦有谁加入千机楼,边澈就会给每人服一颗,每到月底毒性就会发作,则要回千机楼拿解药,否则毒药就会侵蚀人的五脏六腑,虽不是致命,但其痛苦程度却是令人生不如死。七娘就曾见过一个人因为没有解药忍受不了痛苦而自断经脉,而边澈就在一边冷眼看着,手里攥着一枚救命的解药。他犹如地狱来的修罗,对所有人说,这是背叛他的下场。背叛他的人,向来只有两条路,要么中黑丹的毒不得解,要么扔进九张机受尽折磨,不管哪一条,都是死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却唯独没有让七娘服那个药。

  “你那么想服黑丹,是嫌千机楼的解药太多了是吧。”边澈一只手支着头,戴着碧玉扳指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桌面,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七娘,“没让你吃,是觉得你不敢背叛我,不过好像我太过信任你了,让你有些得意忘形了。”

  七娘连忙低下头,“属下不敢。”

  边澈睥了她一眼,“最好不敢。这些天我要和叶九去风城,你和十一就留在千机楼吧,耶律鑫还在京城,我已经让十一盯着了,你可不要再出什么纰漏了。”

  七娘目光晦暗不明,低垂着眼,抬起头时,正见边澈用一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七娘站直了身子,“楼主突然去风城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事?”

  “雷戴明日动身前往风城,江柒寒随行,这是一个动手的好机会。”

  “好,我知道了,我留下来。”

  边澈向来都将七娘带在身边,他曾说过,叶九和叶十六是他的左膀右臂,而七娘就是他身上的一把刀,没有哪一个杀手身上不带刀的。而这次,边澈似乎是有意让七娘留下来。或许因为上次的事,边澈对七娘已经不那么信任了,这让七娘有些忧心忡忡。相反,叶九却很高兴。

  他用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说道:“你的伤未好,幸好楼主没有让你同去。这些天,七娘就好好休息吧。”

  叶九不善言辞,唯独在七娘面前会多说几句,叶九对七娘的关心,从来不会有任何的掩饰,他就像个冷面热心的大男孩一般,在冷血无情的暗杀生涯中,带给七娘家人一般的温暖。有时候七娘会想,如果叶九是自己的弟弟,那就不会有这么多年无望的苦寻了。

  七娘突然很想再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边澈说耶律鑫还在京城,那么,耶律琊应该也会在。听十一说,耶律鑫现在正暂住宰相府,不好下手,只能静待时机。加上边澈对自己上次的举动心有芥蒂,离开京城前叮嘱了七娘这个月不要再插手任何事,也就是说让叶十一来完成暗杀耶律鑫的任务,七娘估计是很难再见到耶律琊了。然而七娘不能再坐等下去了,所以她顶着可能会再次触怒边澈的风险,入夜便悄悄潜进了宰相府。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宰相府戒备森严,七娘隐了身形,在客房一角落抓到一个小丫鬟,就直接询问耶律琊的住处。尖刀抵在喉咙上,那丫鬟吓得说不出话来,手颤巍巍地指着一个院子。

  “哪间?”七娘压低声音。

  “第……第三间。”

  七娘以掌作刀将其打晕,就将那丫鬟放倒在地上,然后往院子去了。走到第三间房,她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用机关筒从门缝射了进去,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黑夜里,一只手将竹筒从柱子上拿了下来,再打开房门的时候,门外却已经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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