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伤势太重。”那名高阶修士无奈地在额头画了个屮字,“阿尔福斯阁下已经蒙主召唤,我们无能为力。”

  仰面躺在一块大青石上,一座沙丘的阴影遮住了阿尔福斯无神的面目。

  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冠军敕令骑士此刻眼歪嘴斜,颈甲凹陷,脖子折断,高耸的鼻子都快要碰到胸口了。

  他死前仍然瞪着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会这样死去。

  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抑制的悲伤,孔岱亲王伸手帮他合上了那双暗淡的蓝色眼睛。

  转过头站起身,亲王望着远处土丘上连片飘扬的旗帜。

  自从阿尔福斯倒下,雇佣兵们的进攻已经疲软了不少。

  哪怕有敕令连在督战和追杀逃兵,可他们还是显现出了怠战和怯战的模样。

  他们的训练和战场经验远胜那些救世军,但在士气上却不是救世军的对手。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能不断推进战线,可随着时间推移,伤亡变重,他们面对遥遥无期的胜利,早就失去了对自己的信心。

  此时是下午4时左右,距离开战已经快3个小时了。

  双方你来我往,虽然各自伤亡都已经上千,两个雇佣兵团都各自损失了接近五分之一的兵员,处在崩溃的边缘。

  至于那些卫兵和军士,在出现一百多人的伤亡后,就已经撤下了土丘开始逃亡。

  哪怕是孔岱亲王,都无法再下令让剩余的步兵们继续进攻了。

  为了防止步兵溃退,拉库尼奥还派来了艾德蒙带领的骑士团帮孔岱亲王稳定局势。

  同时艾德蒙也给孔岱亲王传来了拉库尼奥残酷的口信:“这一仗打不下去了,得撤军了。”

  一骑烟尘卷来,孔岱亲王直视救火归来的艾德蒙,“我们的骑士伤亡如何?”

  “我们连的骑士先生们还有250余。”

  孔岱亲王微微闭上了眼睛,通过收拢前几战的骑士残兵,他带来的4敕令连总共1300余人。

  但此刻,根据艾德蒙的数字,他们只剩勉强1000出头还能在战场上冲杀。

  剩余的不是受重伤下场,就是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殿下。”从不远处赶来,艾拉德跳下马匹,向孔岱亲王行了一个抚胸礼,“阿尔福斯的第三敕令连重整完毕,随时待命。”

  孔岱亲王看着陷入短暂平静的战场,状似随意地问道:“艾拉德,你觉得还能再打下去吗?”

  “能打,但……难。”艾拉德握住屮字架吊坠,“圣主站在我们这一边,胜利不急于一时。”

  “你还真就跟鲶鱼一样滑不溜手啊。”随口调笑一句,孔岱亲王望着猎猎飘扬黑红太阳旗,心中却是止不住地屈辱与愤懑。

  孔岱亲王已经意识到,拉库尼奥是对的,这仗打不下去了。

  霍恩那边折损不过十分之一,士气正旺,却已经将自己这边打没了八分之一还多的兵力。

  随着阿尔福斯的阵亡,这個差距还在不断拉大。

  而最重要的,就是意志力的比拼,具体的战役中士气和意志力是相当重要的,他们已经全面落入下风。

  后槽牙不断地磨动着,一时间孔岱亲王居然有些恍惚,他在正面战场的对决中,输给了这位一年半以前还是农夫的妖人,输给了一群半年前还是农夫与小市民的短毛叛匪。

  闭上眼睛,再睁开之际,孔岱亲王心中尽管是万分的别扭,还是只能艰难地下令:“撤退吧,骑士们到两侧,掩护雇佣兵退场。”

  “现在就撤吗?”

  周围的几个骑士脸上都浮现出屈辱的神色。

  他们可是敕令连,莱亚王国最精锐的骑士,与法兰王宪骑士那种山寨水货不同,每一个都是严格挑选严格训练的精英骑士。

  不去进攻车阵就算了,双方拉开阵势直接对决居然也要撤退。

  那敕令连还是那帝国无敌的敕令连吗?

  已经先后有好几个敕令连折在霍恩手中,原本还能说是救世军取巧。

  可现在,如果他们退了,那敕令连岂不是真的不是救世军的对手了?

  “殿下,其实我高地上看了好久,已经摸清楚了他们的换防规律了和漏洞了。”从高地下来支援孔岱亲王的艾德蒙忍不住说道,“敌军右线发条铳手被调到高地上,使用那种大铳的频率远比另外两线高。

  他们不可能没有限制,所以右线必定薄弱。

  让加利安在高地牵制,我们趁他们调动,快速从洼地冲到那个坡地,然后不下坡,从马鞍一样的过道到第三个坡,那么只要走过一条百米的走廊,就能……”

  “拉倒吧,亲王殿下和拉库尼奥阁下都已经作出决定了,且这种策略,要是一时不慎被大铳击中,你能保证殿下不会像阿尔福斯一样吗?”皱着眉,艾拉德抢断了艾德蒙的话,“我劝你务实一点!”

  艾德蒙抚胸躬身在孔岱亲王冕下,在一阵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后,还是听到了一声纠结无比的叹息:“既然已经下令撤退了,那还是撤退吧。”

  带着满腔的无奈与屈辱,艾德蒙便朝着土丘方向奔去。

  站在阿尔福斯的尸体边上,亲王殿下满心惆怅地朝着战场上看去。

  距离傍晚只剩一个多小时,太阳依然垂落西边,温和的阳光下,救世军如同一座黑色的铁山压在土丘上。

  而土丘和洼地间,无主乱跑的战马,流血哀嚎的伤兵,忽然抽搐一下的骑士尸体,代表着金雀家的旗帜就这么随手丢在地上。

  这样的仗简直就不像是他能打得出来的啊。

  在高台群山山口,当时的霍恩的旗帜上还没有黑红二色只有太阳的标志,他距离那面旗帜如此之近,若非那名老骑士,他已经抓住了这只老鼠。

  后来,他不惜派出伯爵带着敕令连追击,可还是让他们逃出黑骨沼泽,跑到了库什公爵的地盘上。

  贞德堡一战,急流市一战,3个敕令连战没。

  到如今,他手握4个敕令连2个精锐雇佣兵团,居然还是在这面太阳旗下逡巡难进,仿佛他永远都无法触碰那面简陋的战旗。

  而今日,他已经付出了所有,尽了全力,居然又要退缩了。

  还要继续退缩吗?如果是这样,那他又何必喝下那巨龙药剂呢?

  “呜呜呜——呜呜呜——”

  “催什么?”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高地上急促的号角声,孔岱亲王忍不住站起身骂道,“不是都说了撤退了吗?还吹什么?”

  但甫一站起,他便感觉到不对劲,高地平原上侦骑四出,不像是在准备撤出啊。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孔岱亲王忽然跳起,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沙丘,不顾飞来飞去的箭矢,他挺直了身体,朝着平原的方向看去。

  灌木丛耸动着,受惊的鸟雀一团团地飞起。

  篱笆与民居间的道路上,飘扬的蓝色旗帜如同倾泻的洪水冲来,划开了天地,直直的朝着河滩刺来。

  这些骑士虽然穿着花花绿绿的罩袍,可每个人胳膊上都系了一块黑布,但凡是有条件的,则会把头盔的翎羽也换成黑色。

  足足数千名骑士或者说骑马步兵正朝着这边赶来,那面绣着鸢尾花与黑曜石的战旗,亲王无比熟悉——那是赫玛石大公墨莉雅提的战旗。

  “什么?他们什么时候来的?”跟着爬上沙丘的艾拉德忍不住大叫起来。

  随着侍从官和枪骑队的队长们爬上土丘,恐惧如阴云般在炽烈的阳光中笼罩了所有人的脸。

  那洪水一般的骑兵来时的路,便是敕令连退出时的路。

  沿着河滩撤退,那就是连绵不断的溪流和土丘,是绝对的绝地,他们只能从那几条路走。

  他们的退路,已经断了。

  “殿下,殿下。”一名轻装传信骑兵扶着歪斜的头盔,“拉库尼奥阁下说,让你带着战场上剩余的敕令连,立刻返回高地。”

  一时间,原先还有些嘈杂的沙丘安静下来,所有骑士们都紧盯着孔岱亲王的脸。

  他们都听得懂言下之意——得逃跑了。

  “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孔岱亲王忽然大笑起来,甚至可以说是狂笑,他咧开了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捂着肚子畅快地大笑起来。

  明明进入了绝路,可他笑得如此开心而爽快。

  “这是圣主给我的选择,这就是圣主给我的选择!圣主啊,您这不是已经替我做出抉择了吗?”

  孔岱亲王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条跟着拉库尼奥撤出去,变成一头战争野兽,或许能在莱亚收复后,获得一块领地。

  他要选择的是第二条,冲过去,斩断那根太阳旗帜,或许他们会被墨莉雅提夹击,或许会赶着溃兵,击败同样是强弩之末的墨莉雅提。

  诚然,按照拉库尼奥的想法,第一条绝对是最稳妥的选择,既然进攻救世军无望,那就退而求其次。

  只是,这并不是孔岱亲王的选择。

  高堡市学艺,库什河杀敌,巡游莱亚王国,镇压一切王室和教皇的敌人。

  他挂着亲王的名字,却一直作为一名骑士而长大。

  他终于想起来了,阴谋诡计,权衡利弊,那是贵族们该做的事情。

  他只是一名骑士,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冲锋!一往无前的冲锋!

  孔岱亲王的眼中泛着精光:“艾德蒙,你愿意做我的先锋吗?”

  “不胜利,毋宁死!”艾德蒙激动地重重敲击了一下胸甲。

  “查诺阿修士,给我再上两个赐福。”

  查诺阿本来还想劝一劝,可最终还是叹了一声,开始准备仪式。

  迈着轻松的步伐,孔岱亲王翻身上马,骑到所有骑士们面前:“传我命令,把所有敕令骑士们,都集中起来!准备好,像往常那样,随我冲锋!”

  …………

  放下了手中的瞭望镜,霍恩回过头对身边的阿尔芒道:“孔岱亲王逃跑的可能性很大,咱们给他准备的小礼物还是没有派上用场。”

  扶着旗帜,阿尔芒笑道:“有备无患嘛,况且女大公来助阵,咱们就不用再继续打了,趁着今天的胜势,彻底击溃这群魔鬼。”

  望着一座座山丘上林立的长枪与旗帜,霍恩心情忍不住地澎湃,但又有些失落。

  这一仗他们是赢了,只不过孔岱亲王的表现根据描述来看,估计是已经走在了大骑士的晋升之路上。

  他如果想逃跑的话,拦住他估计相当困难,就算有墨莉雅提的两面夹击,仍然是相当困难。

  按照信使的说法,墨莉雅提其实在下午2时左右就已经上岸了。

  只不过,她对救世军的实力不知道哪儿来的信心。

  在到达后,并没有选择贸然加入战场,而是绕了好大一圈,躲开了孔岱亲王的侦骑,绕到了他们的后面。

  如此一来孔岱亲王后路断绝,要么舍弃一大波兵力逃跑,要么就只能留下来被两面夹击。

  霍恩看着眼前这位相貌丑陋的情报主管:“你们的女大公有什么口信?”

  不得不说,女大公对他还挺重视,把情报主管菲利亲自派出来送信。

  “领主大人说,希望您能主动出击,纠缠住孔岱亲王,不要让他逃跑,剩下她来处理。”

  “口气还挺大,我们种的树,倒让伱们摘了果子?”杰什卡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

  菲利没有生气,反而认真地对着霍恩解释:“谁来杀孔岱亲王,都磨灭不了您的功劳。”

  “不,不是我的功劳,是我们的功劳。”霍恩扶住腰间的血遮云,刚想发布命令,却整个人一愣,迅速举起了瞭望镜,朝着战场上看去。

  “怎么了?”菲利走到了霍恩的身边,“那是孔岱亲王吗?怎么在……好快,等等,他冲上土丘了!”

  在黑暗笼罩的小圆圈中,霍恩清晰的看见了孔岱亲王冲上了第一道坡的坡顶,数十名救世军士兵撞得凌空飞起三米多远。

  而把守临近土丘的一个救世军长枪方阵甚至没等敕令骑士们冲上来,就如麻雀般自行溃散了。

  “糟了!”菲利大叫一声,“这是冲着您来的!快上马躲避!”

  “哈哈哈哈哈。”霍恩笑了起来,“来了好啊,来的好啊。”

  扶住了血遮云,霍恩大笑着转身后,脸上却全是狰狞与凶狠:“把我的大旗升起来,越高越好!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我就在这里,一步不退!”

  …………

  冲破了一触即溃的救世军方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这一次集体喝了药剂,所以进攻起来简单得多。

  伏在马背上,孔岱亲王气喘如牛,甚至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有时候连战马的喘息声都没他的大。

  他心脏吃力的跳动着,感觉身体内的血液简直就像是水银。

  七个赐福,整整七个赐福,如履平地、圣乔治之眼、拦锋避矢(占俩)、举重若轻、雄狮之心、圣拉阿的许诺。

  他的眼前甚至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与困倦感,这样状态持续不了多久,他必须在傍晚之前斩首霍恩。

  “冲锋!”

  四百名骑士包括一百名方旗骑士和三百名敕令骑士走着艾德蒙所说的路线,从右线绕道到中线,然后走狭窄的脊道,最后下到洼地。

  两名战团长立刻反应过来。

  “他们的目标是冕下!”

  “拦住他们!”

  土丘上的圣铳手排成一列,朝着冲锋的敕令骑士们射击。

  狭窄的洼地走廊让骑士们无法发挥出平原冲锋的战斗力,只能排成纵队经过。

  从高地奔来的圣铳骑兵们追击截断着敕令骑士们的队伍,两侧的敕令骑士和方旗骑士接连倒下。

  但很快就有近百名方旗骑士和近百名敕令骑士主动留下来,牵制住这些救世军一方的骑兵。

  此刻的孔岱亲王,身边只剩下二百名敕令骑士。

  “拦住他们!”当先大吼一声,勒菲带着长枪手们冲了过去。

  布吕讷、鲁迪洛、孟塞、科勒曼、威克多……一个个军团长手持长枪,带着士兵们朝着孔岱亲王的骑兵队冲去。

  鲁迪洛的身躯高高飞起,先是落在树丛中,又是滚落泥潭里。

  布吕讷闷哼一声,与七八名长枪手一起,用长戟硬生生将一名敕令骑士勾下马来。

  “砰砰——”

  军刀和铅子同时撞在马脖子上,横扫的战马不仅扫倒了科勒曼和威克多,还连带着绊倒了后方过于紧密的四名骑士。

  火球炸开,七八名敕令骑士惨嚎着落马,圣铳手立刻发射圣风,却没注意到半边身子着火的孟塞跳入了黑色残雪中打滚。

  “荣耀!!!”

  “为自由!!千河谷万岁!!”

  所有的救世军步兵们都疯了,两侧山丘之上,黑压压的救世军云集如瀑布般泄落。

  无数的铅子集中在骑士们身上,每跑十几步都有一名骑士被击中要害倒下。

  眼前则是无穷无尽的长枪与长戟,救世军们发了疯地从两侧土丘冲下,用血肉之躯拦在亲王面前。

  长枪手手中的长枪不受控制地爆开,木屑横飞撞在冲过的骑士胸甲上,发出咔咔的撞击声。

  一层两层三层,孔岱亲王已经数不清在这最后一百米的通道上,他冲穿了多少层士兵。

  难以计数的铅子箭矢从眼前飞过,刀剑碰撞着已经卷了刃。

  每过一层都有几位曾经的亲密的骑士战死,从骑士团到圣座城,他们一直都在身边。

  代表着金雀王朝的遗老遗少们,一点点湮灭在刀剑与铅弹的海洋中。

  他和拉库尼奥费尽千辛万苦,保下的金雀王朝骑士,不得不借高利贷也要培养的忠心骑士,就这么倒在马蹄边。

  加利安被螺线铳击倒落地,被无数长枪围在了中间,他狂吼着挥舞大剑,却被一铳射在了腰眼上。

  艾德蒙为了阻击冲来的让娜,带着几十名骑士迎了上去,迎着扑面而来的雷霆冲锋。

  艾拉德被斧枪手砍中马腿,不慎落马,立刻被长枪手们包围。

  每一次穿过救世军士兵,都意味着以为十几年的老友从此离世,孔岱亲王的心都在滴血。

  可他还是高高举起了骑士剑:“冲锋!为了荣耀!”

  可敕令骑士们不知道是在药剂,还是在荣耀的鼓舞下,仍然一头撞入了这些士兵组成的血肉之网中。

  “冲锋!!冲锋!!!”

  仅剩的一百多敕令骑士呼喊着,居然喊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气势。

  上百米的走廊,已经变成了一片血肉泥潭,而孔岱亲王已经走到了泥潭的尽头。

  太阳旗飘扬着,这座土丘,就是妖人霍恩所在土丘,只剩最后一个坡道了。

  被亲卫骑士们护在中间,孔岱亲王甚至能看清那妖人霍恩的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霍恩——”

  将长剑指向前方,孔岱亲王狂吼着这个名字。

  “霍恩!!!”

  近在咫尺了,近在咫尺了,从来就没有像今天这么近了。

  他已经冲到了坡底,不足七十米的距离,哪怕是上坡,对于敕令骑士们来说基本就是三四秒的时间。

  山坡之上的霍恩,同样紧盯着孔岱亲王,他手扶血遮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他的确感觉到它在嗡鸣!

  “霍恩·加拉尔!!!”孔岱亲王的吼声从坡底传来。

  “夏尔·高登芬奇!!!”抽出了血遮云,霍恩的眉毛竖起,红着眼咬着牙地大吼道,“近卫一军,出动!”

  一排排的精铁长枪与斧枪从坡后升起,身穿全甲到脚踝的长枪手们身上发出金属的噪音,整齐地走到了坡顶上。

  吼声戛然而止,孔岱亲王的嘴唇不断地颤抖着:“哪儿来的士兵?哪儿来的士兵?!”

  那妖人霍恩,在战局最激烈和快要结束的时候,还在坡后面留了一支预备队!

  该死的,刚刚第二个坡顶,一冲就溃的必定是穿着救世军军服的护教军!

  足足三百名全甲长枪手从土丘后头冒出,他们的甲胄胸口的位置上用白漆印着屮字,迎面朝着孔岱亲王冲去。

  虽然只有三百人,可在一路冲锋而来孔岱亲王面前却已是最后一根稻草。

  从下而上的骑士们仿佛扑向悬崖的海啸,而从上而下的近卫军们则如同汹涌的山洪。

  撞击的一瞬间,断裂的骑士剑和粉碎的枪杆同时飞上天空,每个近卫军修士满眼都是骑枪和长剑,而每个骑士眼前则都被斧枪和长戟填满。

  修士们被马蹄踢碎脑袋,骑士们被长枪捅下,一层层的铁甲碎裂,前排的骑士们一个个倒下。

  七十米,六十米……

  “冲锋,冲过他们,就是胜利!”孔岱亲王怒吼着,亲自冲到了最前面。

  六十米,五十米……

  数十条吸血藤升起,缠绕住了战马们的马蹄,勒出可怖的瘢痕。

  “不胜利,毋宁死,继续冲锋!”无数铅子,甚至是螺线铳的铅子砸在孔岱亲王身上,却只是半截在肉里,半截在外面。

  五十米,四十米……

  “最后,最后一点路了!”喊完这句话的亲王忽然停止了发言,他呆愣地看着左右两侧的土丘。

  在丘顶上,最后两门鹰隼炮终于赶到,妖人霍恩魔鬼般的声音响起:

  “赞美圣风!”

  铅子呼啸,铁砂横扫,成片的断肢碎肉飞出,原先骑士们的队列瞬间空了一大截,甚至不少近卫修士都被误伤击倒。

  战马“咴咴”地叫着,尥着蹶子将背后的骑士摔下,无头苍蝇般在战场上逃跑。

  死死地盯着坡顶的霍恩,孔岱亲王却不能再前进半步。

  最后三十米,最后三十米,他就能摘下妖人的霍恩的脑袋。

  可这三十米就仿佛时间停止甚至在倒流,他们仍然在向上,可却离那战旗越来越远了。

  此刻的孔岱亲王这辈子第一次绝望。

  在长歌城竞技场,他初出茅庐就豪取二十二连胜,起步就是方旗骑士,一年后获得敕令骑士。

  在库什河战场,他百骑杀入敌阵,左冲右突,连破五个军阵,成功阵斩来不及逃跑的吸血鬼大公,获得了金狮的封号。

  但人们都忘了这个封号,几乎没有封号骑士是他的对手,他是极其少见的冠军封号骑士。

  如今,他喝下了巨龙药剂,走上了晋升之路,放弃了一切荣耀和未来,却仍旧无法冲到那黑红太阳旗边上。

  仍旧……仍旧!

  “叮——”

  孔岱亲王整个人忽然蜷缩了一下,他茫然低头,却在胸部下沿看到了一朵炸开的铁花。

  鲜血正从铁花中汩汩地流出。

  摸了满手的鲜血,他猛地抬头,却看见霍恩拿着一把两米多长的发条铳架在半跪的士兵肩膀上。

  “传奇,是时候落幕了。”霍恩放下了大抬铳,脸色有些发白。

  …………

  孔岱亲王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坡道中间回到洼地的。

  他只看到身边无数的长枪和斧枪挥来,而自己则挥出战锤,将那些不自量力平民的胸骨锤碎。

  他的人已经到了洼地,可灵魂仿佛还在坡道上。

  三十米的距离仿佛天堑,他已经意识到,此生都将困在那面旗帜下了,或者说,还有余生吗?

  “殿下,殿下,醒醒!”一名侍从官摇晃着亲王的肩膀,“还没结束,咱们拉开距离,再冲一次,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对,咱们到开阔地,再冲一次。”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孔岱亲王眼中再次燃起希望。

  被步兵们困住的敕令骑士们大多还没有下马,自己身边还有七十多敕令骑士,再集结个上百敕令骑士并不困难。

  “集结,打出旗号集结!”

  重新拿回指挥权,孔岱亲王带着数十骑朝着一团被围攻的敕令骑士们冲去。

  然而就在他逆流前进时,余光却瞟见了一抹寒芒。

  扭头避过射来的弓箭,孔岱亲王回头却见一名银亮板甲,脸上覆着铁面,几乎与孔岱亲王同等高大的女骑士冲入了阵中。

  那是——墨莉雅提?该死的,她居然也带着数百名骑士赶过来了。

  迎着孔岱亲王难以置信的脸,墨莉雅提带着山地骑士们堵上了唯一的缺口,并朝着他冲锋而来。

  “你怎么会?”

  回答他的,是女大公隐怒的吼声:“我会不知道你想往哪儿走?”

  然而双方相撞的那一个刹那,墨莉雅提的左手便凌空飞起,铁面更是削掉了半截。

  她洁白的面孔上豁然一道伤口,甚至露出了牙龈,右眼则止不住地流着血水。

  可孔岱亲王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得胜的快乐,只有震惊与怒火:“你疯了?”

  血流满面的墨莉雅提的嘴唇被鲜血染红,笑得异常艳丽:“不疯,怎么能把你留在这呢?!不疯,怎么能为维恩叔叔报仇?!”

  交错而过的瞬间,孔岱亲王一点伤都没有,但他混血战马的马头却高高飞起。

  无马头骑士孔岱亲王呆滞地向前冲了几米,随后翻倒在地。

  “殿下?!”

  “快,快去救殿下!”

  周围的骑士们调转马头,拼命返身来救,却被一个个胳膊系着黑布的骑士们拦住。

  长枪与骑枪碰撞着,这些骑士们甚至死死地缠着这些敕令骑士们,甚至会跳到对方的马上以命换命。

  “你们这些贱民!”

  狼狈地站起身,孔岱亲王浑身都沾染上了灰尘,他竖起长剑,四处找马,可墨莉雅提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

  虽然左手没了,可墨莉雅提的马术足够高超,并且能轻易通过读心法术,轻易猜到孔岱亲王下一步的动作。

  手握着长剑,她不断地冲过孔岱亲王。

  剑锋在盔甲上一次次溅出火花,阻止亲王找到马匹逃跑。

  此时,击杀了艾德蒙的让娜终于从山坡上冲下,默契地加入了绞杀孔岱亲王的行动中。

  失去了战马的孔岱亲王狼狈地被让娜和墨莉雅提反复冲杀,像小丑跳滑稽戏一般左摇右摆。

  墨莉雅提和让娜这段拖延的时间并不长,却足以让剩余的救世军和山地骑士们赶到。

  “赞美圣风!”

  密密麻麻的铅子一刻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周围的救世军步兵们则迅速围成了一个大圈,隔开了试图救援的其他骑士们。

  也有骑士能冲到孔岱亲王身边,只可惜亲王的举重若轻赐福已经失效,战马根本驮不动他。

  内圈的救世军不断的刺杀着孔岱亲王,外圈的救世军则不断地放平长枪抵御骑士们的冲击与援救。

  无力地挥舞长剑格挡,孔岱亲王身上赐福的光焰越来越暗淡,哪怕是白晶钢上的刀痕也越来越多,鲜血顺着甲缝中流出。

  他的双眼此刻被鲜血浸染,一切都变得模糊,只能靠着本能去格挡冲击而来的骑枪、长剑和长枪。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很短,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声渺远的呼喊

  “血遮云……磨刀兵……天谴圣孙杀不平……”

  “不平人……上前听……杀尽不平方太平……”

  这模糊的喊声越来越清晰,直到某一刻,孔岱亲王猛地抬头,却见眼前漫山遍野的都是救世军。

  土丘上站着救世军,洼地里站着救世军,在他身周五六米位置上,同样站着救世军。

  除却身边仅剩的二十多名亲卫敕令骑士,他几乎找不见那些骑士的身影。

  最后的骑士们逃亡在夕阳下,雇佣兵们成建制地投降。

  无数黑红色的旗帜几乎要遮蔽天日,金红色的阳光落在土丘之上,一排排救世军士兵仿佛圣堂中的金雕圣像。

  这些金雕圣像正在叫喊着,仿佛在哭泣又像是在怒吼:

  “圣教皇,金权杖……骑士王,银绣床……”

  “种麦之人吃麦糠!织布之人无衣裳!”

  救世军中的农夫们和小市民们齐声呐喊起来,先是一顿,随后他们咬着牙怒吼道:

  “夏娃亚当耕作时,贵族绅士坐高堂?”

  孔岱亲王的瞳孔猛地一缩。

  “占我妻……夺我房……杀我一双……好爷娘!”

  耳中的呐喊声居然带上了一丝哭腔。

  “人头滚滚数不尽,血债要用血来偿!”

  “血债要用血来偿!”

  “血债要用血来偿!!”

  “血债要用血来偿!!!”

  安静了一瞬后,在齐声的呼喝中,前排的救世军突地朝着内圈仅剩的二十多名敕令骑士杀去。

  铅子飞溅,长枪舞动,孔岱亲王眼前站立的骑士越来越少,而鹰隼炮和火球术甚至是铅子也越来越少。

  先前的作战中,圣力都已经耗尽,只剩下最后的长枪兵和手持军刀赶来的圣铳手。

  无数的长枪面前,孔岱亲王面色发紫,在药剂和赐福失效之际,虚弱渐渐攀爬上他的肉体和心脏。

  他多希望自己,能在这个时候心脏病发而死去。

  可惜的是,在长枪与军刀组成的圆圈不断缩小之际,他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到霍恩到场时,他看到的就是一个跪在地上,被长戟压着后背,头盔被摘下,衣服被扒光,发出破风箱般咳嗽的肥胖巨人。

  他跪下来跟霍恩居然差不多高,灰色的瞳孔失神地盯着走来的圣孙。

  巨人的嘴角流着粉红色带泡沫的鲜血,身上既有瘢痕,又有电焦的水疱,更多的则是血洞。

  既有长枪刺出来的,也有铅子打出来的。

  他残破的身体就像是筛子,甚至会漏光。

  亲王抬头之际,霍恩却能看见他脸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血洞与镶嵌在肌肤上的黑色铁砂。

  “夏尔·高登芬奇,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鲜血模糊了孔岱亲王的视线,他轻笑一声:“刚刚,我在山坡上就见过你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普通。”

  “因为我就是一个普通人。”霍恩淡然地耸了耸肩。

  “我是贵族,是冠军骑士,被你一个普通人捉住了,你一定很自豪吧?”

  “你与其说是贵族,不如说是奴隶。”

  “我是奴隶?”孔岱亲王气笑了,“你是不是说反了。”

  霍恩盯着他灰色的瞳孔:“我敢面对国王教皇不鞠躬不下跪,你敢吗?”

  孔岱亲王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他面色僵了数秒,声音低沉下来:“砍下我的脑袋吧,你赢了,你应得的。”

  没有再多废话,霍恩缓缓走到了孔岱亲王身边,抽出了血遮云。

  “喂,你们这群农夫,懂得怎么管理一个国家吗?”

  “不劳你烦心,我们会找到出路的。”霍恩随意地回答着他的话。

  “你们有出路吗?内战,还是分裂?”口角流着鲜血,孔岱亲王侧头瞟了他一眼,“我最后给你提个醒,就算莱亚王国能容忍你们,帝国教会也不会容忍,看到那黄昏了吗?或许就是你们的丧钟了!”

  霍恩没有回答他的话。

  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血遮云后,他却没有挥下。

  抬起头,看着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的云块。

  他仿佛能看到那些云朵,组成了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从眼前飘过。

  丹吉、弗里克、柯塞、那群主动留下来的老人、战死在沙场上的老兵们……甚至还有胡安诺、那名无名神甫,那座野蛛林中的孤儿院,还有那素未谋面的维恩……

  他感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现在想来,却仿佛在昨天。

  “有时候,我会想,这一切没有发生会怎样呢?”喃喃自语了一句,霍恩昂起头,漫山遍野的士兵都在看着他们。

  跪在地上的孔岱亲王,和站在他身边的霍恩教皇。

  自嘲地笑了笑,霍恩认真地对着孔岱亲王轻声道:

  “这是你们的黄昏,也是新世界的黎明。”

  孔岱亲王染着血的脑袋滚落在地,那张脸上满是错愕与释然。

  他眼中最后倒影着只是倒立的哈姆河。

  哈姆河上静静地流淌着淡金色的炫目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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