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却不以为意,“什么重情重义,怕是想通过老宁王妃母女见到宁王世子保命吧?”

  时舟拧了下眉头,“这可说不准呢。说不定宁王就是良心发现,想要保全他生母呢。”

  时舟好奇的问:“那太子殿下可应下了他这话吗?”

  穆玄道:“宁王握住了太子的把柄,太子跟我说是缓兵之策。老宁王妃如今是个什么状况,还很难说。宁王想要见老宁王妃,可惜人家不愿见他。”

  时舟问:“宁王想活命吗?”

  穆玄说:“他自然想,可惜谋反这事儿是要诛九族到底,注定他活不了。太皇太后能保住小郡主,实属不易了。”

  时舟问:“宁王府的事会牵扯到宁王世子吗?”

  穆玄:“世子入宫后就一直养在太皇太后身边,虽然人人都知他是老龄王的嫡子,但是圣人面前没过明面,这事儿就只能是私底下传,所以宁王谋反一事牵连不到世子。”

  时舟点头:“想来当初宁王非要扯破小世子身份,揭露他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天,可惜他的目的只达成了一半。哪怕圣人心知肚明,只要圣旨未下,赵衡还可以是赵衡,谋反的事跟他自然就牵连不到一块去。”

  穆玄点头:“更何况赵衡为了保护太皇太后,还差点丢了性命,就冲这一点,皇帝也不会牵连上他的。”

  ……

  是夜,徐闻溪光着脚,披头散发站在窗口,仰头看着泛着莹莹白光的月。

  早已入秋,天转凉了。

  身后的婆子恭敬地开口:“王妃娘娘,天不早,您该歇了。”

  徐闻溪回头看着婆子,“我现在不过是个阶下囚,算什么王妃?先下去吧,我想独自待会儿。”

  婆子不放心:“王妃娘娘在奴婢心里,一直都是宁王府的主母!”

  赵崇那畜生名不正言不顺,不配当宁王,去世的宁王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徐闻溪扯了扯嘴角:“放心吧,在没见过我的衡儿之前,我绝不会做傻事。就算让我躺在榻上,我也睡不着……”

  她一定要熬到见到衡儿的那日,一定要!

  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徐闻溪贴身侍女的在门外响起,“娘娘可睡下了?小公爷夜半来访,说带了个人来见娘娘,若是睡了,便改日再来……”

  侍女话没说完,徐闻溪猛地冲过来,“请他们进来!”

  赵衡低着头,跟在穆玄身后,他心跳地厉害,他知道自己现在要见的人,是他的娘亲。

  他自出生起,就没见过娘亲,大游山那些跟他一般大的孩子都有娘亲,唯独他没有。

  甄大夫总说他原本也是有的,就是不知在何处,还曾说会帮他找,但是一直都没找到。

  就在今晚,小公爷突然找到他,说要带他去见自己的亲娘。

  穆玄扭头对赵衡说了句,“我在外头守你,说完话你就出来,不能久待。”

  说着,穆玄把屋里的其他婆子侍女撵出去,自己亲自在外面守着,不让其他人靠近。

  赵衡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深呼吸一口气后才伸手推开门,迈进了屋。

  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盛装打扮过的女人站在屋子正中央,正面露微笑地看着他,“衡儿。”

  赵衡僵硬地抬头,一个极其美丽温婉的美妇人,比时大夫还要好看的姿容,是他见过的所有女性中,最美丽的一个。

  徐闻溪面带微笑,长长的华服拖曳在光滑的地面上,她一步步朝着赵衡走来。

  “我是你娘……”

  她话音没落,声音已经哽咽了。

  赵衡低着头站在原地。整个身体都止不住的在颤抖。

  面前的人就是他娘!

  他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娘亲。

  原来他的娘亲比世上所有的女人都要美丽,都要端庄,都要华贵,原来甄大夫没有骗过他,他真的有娘亲!

  赵衡不敢动,只是说:“宫里的人告诉我,说你不是故意把我弄丢的,还说当初送我出宫,原本是想借我性命,把我临时送进寺庙避难,只是被坏人捷足先登了一步,对吗?”

  徐闻溪轻轻点了点头,眼泪从她美丽的脸庞往下滴落:“是,是娘没有保护好,师娘没用还苦,那你让你在外吃尽了苦头……”

  赵衡得到她亲自的肯定后,眼圈也一点一点的红了,他不由自主抬脚朝自己的亲娘走了两步。

  他想像所有的孩子一样扑进娘亲的怀抱,肆无忌惮地喊娘,但他没勇气踏出那一步。

  他站在原地张了张嘴,以极小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娘亲……”

  徐闻溪再也忍不住,她快走两步,一下冲到了赵衡面前,母子二人瞬间抱着了一起,赵衡一下瘫在地上,泣不成声。

  “娘!娘!娘……”

  徐闻溪嚎啕大哭:“衡儿,衡儿是娘对不起你,是娘没能保护好你,一切都是娘的错……对不起,对不起衡儿……”

  赵衡嚎啕大哭,忘了穆玄刚刚都叮嘱,让他不要发出太过喧闹的声音,他此时已经顾不上了,他只想哭,只想放声大哭,哭他心中所有的委屈,苦他无处发泄的痛苦和难受。

  穆玄站在门外,听到骤然响起的哭声,他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又背过身去,见有人往这边跑来,被他抬手止住,“无事发生,不必查看!”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哭声逐渐转弱,母子二人终于相互扶持着坐了下来。

  徐闻溪紧紧地握着儿子的手,一刻都不肯松开,她不停地询问赵衡在外受了多少苦,赵衡只说自己运气好,接连遇到了好人,所以才能平安幸福地长到现在。

  而这话让徐闻溪在悲痛的情绪中略感欣慰,“我衡儿遇的都是好人,是我衡儿吉人天相,我是我衡儿命中注定的富贵命,终究会回到宁王妃,成为真正的宁王!”

  徐闻溪一遍遍地摸着儿子的手,似乎想要把他现在的模样刻进骨髓中,“我的衡儿从软糯的婴孩长成了英俊的少年,你以后千万替娘亲多感谢那些善待你的好心人,若没有他们,就没有你现在。”

  赵衡点头:“娘,我会的!”

  徐闻溪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你爹一直惦记着你,只可惜他没能等到你回来的这一天……宁王府被赵崇作乱败落,但娘相亲,有你爹生前的功绩以及他和圣人的情谊,你一定会重振宁王府的兴旺……”

  赵衡点头:“赵崇被捉,听说必死无疑,我跟他不相熟,我不在意这个。倒是妹妹跟我熟悉了些,太皇太后一直让我亲近她……”

  徐闻溪闻言,慢慢低下头道:“衡儿,对于赵昭,她若日后长大懂事体贴,你便让人替她寻门亲事,照顾一二,若是她刁蛮骄横,尽给你添堵添乱,你便送她进寺庙修行,不用顾忌其他。”

  赵衡微微皱眉:“娘亲,那是妹妹,岂能这么待她?”

  徐闻溪表情复杂地看着赵衡:“若你当她妹妹,她当你是仇人,你当如何?你生在京城,出生富贵,你日后会慢慢明白,若想着京城立足脚跟,若想重振宁王府,你便要做出取舍。”

  “衡儿,人生在世并非事事如意,一帆风顺,你如今无父母长辈庇护,你若不狠,便会遭人欺凌……”

  徐闻溪泪如雨下,“娘若是陪你,娘愿那性命护住你,可……”

  赵衡急忙道:“娘,难道日后你不愿跟我,和妹妹同住?”

  徐闻溪止住泪,轻轻摸着赵衡的脸:“若是能和你们同住,你要自然要跟你和妹妹同住的。”

  赵衡急忙说:“娘,带我回去我就跟太皇太后求情,我还认识穆大哥,他们到时候一起求情,你肯定能回来的!”

  徐闻溪泪眼婆娑的看着儿子,只轻轻点头:“那娘等着你的好消息……”

  赵衡替血型擦眼泪,“娘,你这是高兴的哭吗?”

  徐闻溪哽咽着点头:“是,娘亲这是极而泣……”

  母子二人在屋里絮絮说了大半夜,门外终于传来穆玄的敲门声:“世子,该走了!”

  早该走了,只是他一直在拖延时间,可眼看到了三更,这时间再拖不下去了。

  徐闻溪紧紧抓着儿子的手,一刻都不想他离开,“衡儿……衡儿……”

  赵衡却握在徐闻溪的手,坚定地说:“娘,你安心等着我,我明日就去求太皇太后开恩,您千万要跟我和妹妹同住,若我真当了宁王,家里岂能少了您在呢?”

  徐闻溪只是泪如雨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她不肯松开赵衡的手,而赵衡却不得不离开,“娘,你千万要等着我和妹妹接你出去啊!”

  徐闻溪点头,大颗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母子紧握的手一点点的松开,赵衡率先缩回手,“娘,我先走了,不能让穆大哥等太久。”

  徐闻溪点头:“……去吧……”

  赵衡拉开门,依依不舍地离开。

  门被关上的时候,他透过门缝,看到娘亲的脸在门缝中一点一点的消失,最后被门隔绝了母子二人的视线。

  回去路上,一辆马车平稳的行驶着。

  赵衡情绪还未平静,他满心欢喜地说:“穆大哥,我同我娘亲说好了,等我被封了宁王,我娘亲会随同妹妹一起住,以后我就是有娘的人了!”

  穆玄眼睛目视前方,两只手握成拳头搁在腿上,只是从鼻孔里轻轻应了一声:“嗯。”

  赵衡不知道,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也说最后一次见到他的亲娘。

  因为次日一早,便传出老宁王妃徐闻溪悬梁自尽的消息。

  赵衡得到消息的时候,正陪着小郡主玩耍。

  这晴天霹雳瞬间炸晕了他,让他直接到地不起。

  再睁开眼时,就看到时舟的脸在他跟前。

  时舟:“你急火攻心,刺激太大,导致你昏厥了两个小时。”

  赵衡的眼泪狂流,他长大嘴巴,他在嚎啕大哭,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哭声终于出声了,“啊……啊……呜呜呜呜……”

  时舟别过脸,只伸手把他按着肩膀上,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更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才能让他舒服些。

  她什么都做不了,这世俗间的各种情谊太过痛苦,她宁愿此生都不要牵扯其中。

  赵衡哭了很久,就好像他把这辈子的眼泪,在这一天哭了出来。

  与此同时,得到徐闻溪悬梁自尽消息还有另一人。

  赵崇在狱中得到消息,瞬间跌坐在地上,他状若疯癫,整个人犹如被抽了魂魄,分不清何人跟何人,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他在念着什么。

  狱卒仔细一听,竟然听到那竟然疯疯癫癫地念叨着老宁王妃的名讳:“闻溪……闻溪……”

  老宁王妃可是赵崇的主母,他竟然敢直呼主母的名讳,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徐闻溪死讯之前,赵崇还时不时闹着要见赵衡、要见徐闻溪,甚至要见小郡主,结果待知道了徐闻溪悬梁自尽后,赵崇再也没闹过。

  整个人犹如一摊死肉般躺着一动不动,除了胸膛还微微起伏,再看不出有一丝生机。

  又过了两日,狱卒发现每日送过去的食物赵崇没有吃过一点儿。

  赵崇毫无求生之意,一心求死,哪怕是公堂之上,他也全权认罪,一心求死。

  时舟听穆玄说了后,感慨:“老宁王妃一死,赵崇便知大势已去,求死反而是他最好的出路。”

  穆玄道:“谁知道呢?赵衡如何了?太皇太后得知他打击过大,即日不起身,很是担心。”

  时舟道:“暂且还好,只不过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劲来。不过倒也不必担心,这世上的事,就没有时间化解不了的!”

  半月后,宁王赵崇谋反一事尘埃落定,宁王谋杀嫡子、以卑劣手段获得宁王爵位,妄图谋反推翻朝政等各项罪名,被剥夺爵位,废为素民,判处极刑,宁王生母一族被株连。

  宁王妃曹氏因在谋反前去世,且曹家和赵崇恩断义绝,未对牵连,已算因祸得福。

  老宁王妃徐闻溪在见了嫡子之后,悬梁自尽。

  宁王谋反一案成埃落定,皇帝下旨,替宁王府拨乱反正,迎回了真正的宁王嫡子赵衡,继承老宁王的爵位,赐新宅立府,成为新宁王府的主人。

  赵衡也在同日接回了妹妹赵昭,宁王府正式迎来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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