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怜的葬礼结束的第二天，也就是中元节结束的日子，陈向军接到电话，得知秦刚过世的消息。接到通知之后，林致远心想秦老爷子还是逃不过这一关。昨晚李少荃和木材厂就分别通知兰若观秦刚病危的消息，长年卧病在床的秦刚老爷子身体状况不佳，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已经时日不多了。
或许也因为如此，电话那头的秦晚成语气十分平和，似乎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秦晚成在电话中表示秦家的成员今年全都陪伴着秦刚渡过中元节，因此秦刚走的十分安详，内心没什么牵挂，平静的态度也让林致远得以在电话当中慰问对方。
“木材厂在秦晚成先生的经营之下蒸蒸日上，秦文正能娶到一位人人称羡的好媳妇，我想秦刚老爷子应该也没什么遗憾了。”
“是的。”电话另一头的秦晚成似乎露出微笑。“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亲眼看到曾孙出世吧。不过黄瑞兰真的十分能干，父亲在世的时候直夸文正眼光很不错呢。”
“那是当然。”
“内人和我儿子两夫妇都帮了不少忙，父亲直到最后一刻也不出声埋怨，这点我真的很感动。”
“的确如此。”林致远很能体会秦晚成的心情。照顾慢性病人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情，感同身受的林致远明白秦家为此所付出的努力和心血。
“无论是秦晚成先生或是秦文正先生，真的都辛苦了。”
“哪里哪里，这是为人子女的分内之事。”
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
“秦刚老爷子去世了吗？”
等不及林致远放下话筒，陈向军马上开口询问。
“嗯，刚刚过世的，在镇里的医院。前坛的秦定国先生是秦家的近亲，我想大概会改由吴家的吴淮源先生担任治丧负责人。”
陈向军叹了口气。
“秦刚先生过世的话，咱们就要派多点人手了。”
林致远点头。
秦刚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老，卧床不起之后之后才将位置让给弟弟秦定国，而且本身也是兰若观的中坚信众。如今这么重要的人物不幸过世，他的葬礼可不是林致远或者其他人能独力完成的，必须额外增派人手前往诵经。
“这下子可有得忙了。”守静吁了口气。“不过跟陈若怜的法事比起来，倒是轻松许多。”
晴明听后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可不是吗。”面对黑板的陈向军也频频点头。
“不过嘛，说轻松倒还真的轻松不少。陈文峰和陈若怜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法事，办起来格外费神呢。”
陈向军的说法得到在场所有人的赞同。
林致远觉得这是十分正常的死亡。虽然一样是死亡，秦刚的死却让人感到理所当然。
卸下重担的老人家重新回归山林。一个人诞生，在村子里渡过青年时期，然后组织家庭，看着儿孙长大之后，结束使命的老人家再度回到大地之中。林致远仿佛看到踏着泰然自若的步伐朝着山里走去的背影。远离病痛，远离对家人的牵挂，这对秦刚来说才是幸福的。即将发生的悲剧已经与他无关了。
林致远在心中双手合十，却突然讶异于自己的想法。“即将发生的悲剧”——到底是指什么？秦刚长年卧病在床，家人细心照顾也无助于病情的改善，听说这阵子甚至连撑起上半身都很困难。他的痛苦无人能够体会，他对生命的不安更是无人能够知悉。如今他摆脱了病床的束缚，结束除了痛苦还是痛苦的短暂人生，照理说应该是一种幸福才对。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这种幸福是否也来自于“即将发生的悲剧已经与他无关”？
林致远咀嚼自己的思绪，面对内心潜藏的不安。
陈文峰的死是个悲剧，陈若怜的也是个悲剧，这一连串的悲剧才刚刚开始而已。
死亡将会蔓延全村，在不久的将来造成无数的悲剧。
林致远突然有这种预感。
......
“院长，镇化验室的人把检验报告带来了。”
钱杰的声音让李少荃从桌上的资料堆中抬起头来。他正在看秦刚的病历报告，这份报告是镇医院熟识的医生寄来的。秦刚果然罹患了肺炎，死因是肺炎并发的急性呼吸功能衰退。
“来了吗？请把陈若怜的检验报告抽出来。”
“陈若怜吗？”
“嗯。”
钱杰点点头转过身离去。不久一阵气促的脚步声传来，手里拿着一张纸的高伟出现在李少荃面前。
“高伟医生，麻烦你了。”
李少荃从高伟手里接过检验报告，快速用眼睛扫过报告上面的几个重要项目。血液中的红血球、白血球以及血小板的数量偏低，血红蛋白、血球容量则大幅减少。不过网状红血球数量增加，血铁清、总铁结合能、血铁蛋白维持正常。
李少荃皱起双眉，这实在不是他所乐见的结果。
“情况如何？”
高伟忍不住出声询问。这时李少荃才注意到高伟还站在桌子前面，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这张检验报告。李少荃很想叫高伟不要多管闲事，然而高伟跟陈向忠有点交情，再说被李少荃诊断为普通贫血的陈若怜却在几天之后突然死去，这件事高伟或多或少也感到有些罪恶感。
“嗯……”
“是不是贫血？”
李少荃叹了口气。
“有贫血的症状，不过不是一般的缺铁性贫血，应该算是我的误诊，而且照检验的结果来看，白血球数量降低，那么当时她就并没有感冒，这无法解释当时呼吸衰弱的症状。”
高伟顿时哭丧着一张脸。
“血铁清、总铁结合能、血铁蛋白全都在正常值的范围之内。若是缺铁性贫血，这些数值应该会产生变化才对。”
“可是这份检验报告今天才出来。”高伟似乎在替李少荃找借口。“没有详细的检验报告，又怎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院长是医生，又不是算命先生。要不是刚好碰到中元节——”
“别再替我找理由开脱了。”李少荃露出苦笑。“缺铁性贫血十分常见，感冒这种天气也十分常见，尤其年轻女孩子，罹患这种贫血和间歇性感冒的几率特别高，每个医生都会跟我一样做出合理的怀疑。这个部分我没有做错。然而在检验报告出来之前，我就跟陈向忠先生保证陈若怜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这就是我不对的地方了。”
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之后，李少荃的心头顿时轻松很多。
“你或许认为如果检验报告早点出来，说不定还能及时挽救陈若怜的生命，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呃？”
李少荃从抽屉里拿出计算器。
“红血球平均溶氧量、血红蛋白平均浓度……”敲着计算机的李少荃大约计算红血球数、血铁蛋白以及血红蛋白的数值。“网状红血球也增加不少，看来应该是恶性贫血。”
高伟听得一头雾水。
“可以请院长解释一下吗？”
“贫血在医学上大致可以分为三种，恶性贫血、后天贫血以及巨红血球型贫血，其中缺铁性贫血属于后天贫血的一种。导致恶性贫血的原因很多，可能是急性出血或是溶血，或是再生不良型贫血和二次贫血所造成的。可是陈若怜身上并没有外伤，内脏也没出现大量出血的征兆，胆红素、乳酸脱氢酶和结合珠蛋白也都在正常值之内，如果是发生溶血性疾病的话，乳酸脱氢酶会急剧下降，而结合珠蛋白则会上升。如此一来，溶血的可能性自然大幅降低。陈若怜的网状红血球数量增加，不像是再生不良型的贫血，其他的数值也一切正常。”
“唔……”高伟低头思索。“……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不知道。”李少荃随意拨弄着手中的检验报告。“原因不明。可以确定的是跟贫血和呼吸衰弱脱不了关系，这也是唯一的可能性。人既然会猝死，就表示身体的某部分出了问题，而且还是出在让受过专业训练的医生没办法一眼就诊断出来的地方，呼吸衰弱和贫血充其量只是病征罢了。”
“比如说呢？”
“我哪知道？就算检验报告当天就出来了，我所能做的也是继续检查，直到找出造成陈若怜身体不适的真正原因为止。然而这种彻底检查十分花时间，恐怕还没找出原因，病患就已经熬不住了。”
李少荃的解释让高伟稍稍宽心。
“原来如此。”
“就算把陈若怜直接送到大学实验医院，用最先进的仪器彻底的做过检查，或是请最有名的医学权威替陈若怜诊断，我想也不会改变什么。陈若怜走得实在太快了，短短三天不到的时间根本做不了什么，连找算命先生算命都来不及。即便算命先生真的找出病因，也不知道从何着手治疗。”
“这倒是。”高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来只能怪陈若怜的命不好了。”
李少荃又露出苦笑。
“那个女孩子有装病的坏习惯，就算只有一点小擦伤，也非搞得大家鸡飞狗跳不可。因此就算她真的有什么宿疾，周围的人八成也不会相信，还以为她又在演戏了。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只是马后炮，她到底生了什么病，大概真的只有天知道。”
陈若怜已经不在人间，遗体正静静地躺在土里，连日来的高温想必已经让她的遗体开始腐败。李少荃不认为陈向忠会同意解剖女儿的遗体，就算将陈若怜的遗体挖出来弄清死因也没有丝毫意义。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感慨万千的高伟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谁想得到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就这样走了。”
李少荃点点头。
“可不是吗。”
或许也因为如此，电话那头的秦晚成语气十分平和，似乎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秦晚成在电话中表示秦家的成员今年全都陪伴着秦刚渡过中元节，因此秦刚走的十分安详，内心没什么牵挂，平静的态度也让林致远得以在电话当中慰问对方。
“木材厂在秦晚成先生的经营之下蒸蒸日上，秦文正能娶到一位人人称羡的好媳妇，我想秦刚老爷子应该也没什么遗憾了。”
“是的。”电话另一头的秦晚成似乎露出微笑。“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亲眼看到曾孙出世吧。不过黄瑞兰真的十分能干，父亲在世的时候直夸文正眼光很不错呢。”
“那是当然。”
“内人和我儿子两夫妇都帮了不少忙，父亲直到最后一刻也不出声埋怨，这点我真的很感动。”
“的确如此。”林致远很能体会秦晚成的心情。照顾慢性病人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情，感同身受的林致远明白秦家为此所付出的努力和心血。
“无论是秦晚成先生或是秦文正先生，真的都辛苦了。”
“哪里哪里，这是为人子女的分内之事。”
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
“秦刚老爷子去世了吗？”
等不及林致远放下话筒，陈向军马上开口询问。
“嗯，刚刚过世的，在镇里的医院。前坛的秦定国先生是秦家的近亲，我想大概会改由吴家的吴淮源先生担任治丧负责人。”
陈向军叹了口气。
“秦刚先生过世的话，咱们就要派多点人手了。”
林致远点头。
秦刚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老，卧床不起之后之后才将位置让给弟弟秦定国，而且本身也是兰若观的中坚信众。如今这么重要的人物不幸过世，他的葬礼可不是林致远或者其他人能独力完成的，必须额外增派人手前往诵经。
“这下子可有得忙了。”守静吁了口气。“不过跟陈若怜的法事比起来，倒是轻松许多。”
晴明听后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可不是吗。”面对黑板的陈向军也频频点头。
“不过嘛，说轻松倒还真的轻松不少。陈文峰和陈若怜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法事，办起来格外费神呢。”
陈向军的说法得到在场所有人的赞同。
林致远觉得这是十分正常的死亡。虽然一样是死亡，秦刚的死却让人感到理所当然。
卸下重担的老人家重新回归山林。一个人诞生，在村子里渡过青年时期，然后组织家庭，看着儿孙长大之后，结束使命的老人家再度回到大地之中。林致远仿佛看到踏着泰然自若的步伐朝着山里走去的背影。远离病痛，远离对家人的牵挂，这对秦刚来说才是幸福的。即将发生的悲剧已经与他无关了。
林致远在心中双手合十，却突然讶异于自己的想法。“即将发生的悲剧”——到底是指什么？秦刚长年卧病在床，家人细心照顾也无助于病情的改善，听说这阵子甚至连撑起上半身都很困难。他的痛苦无人能够体会，他对生命的不安更是无人能够知悉。如今他摆脱了病床的束缚，结束除了痛苦还是痛苦的短暂人生，照理说应该是一种幸福才对。然而从另一方面来看，这种幸福是否也来自于“即将发生的悲剧已经与他无关”？
林致远咀嚼自己的思绪，面对内心潜藏的不安。
陈文峰的死是个悲剧，陈若怜的也是个悲剧，这一连串的悲剧才刚刚开始而已。
死亡将会蔓延全村，在不久的将来造成无数的悲剧。
林致远突然有这种预感。
......
“院长，镇化验室的人把检验报告带来了。”
钱杰的声音让李少荃从桌上的资料堆中抬起头来。他正在看秦刚的病历报告，这份报告是镇医院熟识的医生寄来的。秦刚果然罹患了肺炎，死因是肺炎并发的急性呼吸功能衰退。
“来了吗？请把陈若怜的检验报告抽出来。”
“陈若怜吗？”
“嗯。”
钱杰点点头转过身离去。不久一阵气促的脚步声传来，手里拿着一张纸的高伟出现在李少荃面前。
“高伟医生，麻烦你了。”
李少荃从高伟手里接过检验报告，快速用眼睛扫过报告上面的几个重要项目。血液中的红血球、白血球以及血小板的数量偏低，血红蛋白、血球容量则大幅减少。不过网状红血球数量增加，血铁清、总铁结合能、血铁蛋白维持正常。
李少荃皱起双眉，这实在不是他所乐见的结果。
“情况如何？”
高伟忍不住出声询问。这时李少荃才注意到高伟还站在桌子前面，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这张检验报告。李少荃很想叫高伟不要多管闲事，然而高伟跟陈向忠有点交情，再说被李少荃诊断为普通贫血的陈若怜却在几天之后突然死去，这件事高伟或多或少也感到有些罪恶感。
“嗯……”
“是不是贫血？”
李少荃叹了口气。
“有贫血的症状，不过不是一般的缺铁性贫血，应该算是我的误诊，而且照检验的结果来看，白血球数量降低，那么当时她就并没有感冒，这无法解释当时呼吸衰弱的症状。”
高伟顿时哭丧着一张脸。
“血铁清、总铁结合能、血铁蛋白全都在正常值的范围之内。若是缺铁性贫血，这些数值应该会产生变化才对。”
“可是这份检验报告今天才出来。”高伟似乎在替李少荃找借口。“没有详细的检验报告，又怎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院长是医生，又不是算命先生。要不是刚好碰到中元节——”
“别再替我找理由开脱了。”李少荃露出苦笑。“缺铁性贫血十分常见，感冒这种天气也十分常见，尤其年轻女孩子，罹患这种贫血和间歇性感冒的几率特别高，每个医生都会跟我一样做出合理的怀疑。这个部分我没有做错。然而在检验报告出来之前，我就跟陈向忠先生保证陈若怜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这就是我不对的地方了。”
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之后，李少荃的心头顿时轻松很多。
“你或许认为如果检验报告早点出来，说不定还能及时挽救陈若怜的生命，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呃？”
李少荃从抽屉里拿出计算器。
“红血球平均溶氧量、血红蛋白平均浓度……”敲着计算机的李少荃大约计算红血球数、血铁蛋白以及血红蛋白的数值。“网状红血球也增加不少，看来应该是恶性贫血。”
高伟听得一头雾水。
“可以请院长解释一下吗？”
“贫血在医学上大致可以分为三种，恶性贫血、后天贫血以及巨红血球型贫血，其中缺铁性贫血属于后天贫血的一种。导致恶性贫血的原因很多，可能是急性出血或是溶血，或是再生不良型贫血和二次贫血所造成的。可是陈若怜身上并没有外伤，内脏也没出现大量出血的征兆，胆红素、乳酸脱氢酶和结合珠蛋白也都在正常值之内，如果是发生溶血性疾病的话，乳酸脱氢酶会急剧下降，而结合珠蛋白则会上升。如此一来，溶血的可能性自然大幅降低。陈若怜的网状红血球数量增加，不像是再生不良型的贫血，其他的数值也一切正常。”
“唔……”高伟低头思索。“……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不知道。”李少荃随意拨弄着手中的检验报告。“原因不明。可以确定的是跟贫血和呼吸衰弱脱不了关系，这也是唯一的可能性。人既然会猝死，就表示身体的某部分出了问题，而且还是出在让受过专业训练的医生没办法一眼就诊断出来的地方，呼吸衰弱和贫血充其量只是病征罢了。”
“比如说呢？”
“我哪知道？就算检验报告当天就出来了，我所能做的也是继续检查，直到找出造成陈若怜身体不适的真正原因为止。然而这种彻底检查十分花时间，恐怕还没找出原因，病患就已经熬不住了。”
李少荃的解释让高伟稍稍宽心。
“原来如此。”
“就算把陈若怜直接送到大学实验医院，用最先进的仪器彻底的做过检查，或是请最有名的医学权威替陈若怜诊断，我想也不会改变什么。陈若怜走得实在太快了，短短三天不到的时间根本做不了什么，连找算命先生算命都来不及。即便算命先生真的找出病因，也不知道从何着手治疗。”
“这倒是。”高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来只能怪陈若怜的命不好了。”
李少荃又露出苦笑。
“那个女孩子有装病的坏习惯，就算只有一点小擦伤，也非搞得大家鸡飞狗跳不可。因此就算她真的有什么宿疾，周围的人八成也不会相信，还以为她又在演戏了。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只是马后炮，她到底生了什么病，大概真的只有天知道。”
陈若怜已经不在人间，遗体正静静地躺在土里，连日来的高温想必已经让她的遗体开始腐败。李少荃不认为陈向忠会同意解剖女儿的遗体，就算将陈若怜的遗体挖出来弄清死因也没有丝毫意义。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感慨万千的高伟摇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谁想得到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就这样走了。”
李少荃点点头。
“可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