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青花如此气愤,毕竟她自幼跟在沈月蓉身侧伺候,沈月蓉于她,视如亲生姊妹。

  沈月蓉接过青花递来的账册,册子上面记着:燕窝,当归,蜀锦,绫罗,夜檀香。

  宫廷宠妃,用度也不过尔尔。

  沈月蓉想起刚才那姑娘入鹿林轩时那红火的派头,心头不是滋味。

  初来乍到就如此倨傲,当真如傅恒钰所言,她不过是江州巡抚腌臜手段送上床榻的玩物?

  沈月蓉不愿深究,更不愿去猜忌傅恒钰。

  她将账册放在椅子边上,“各论各的,她怎么样和我无关,夫君公务繁忙,我得代他把府内事务料理妥当,咱回云澜院,让管事将账目送来。”

  “小姐!”

  青花还有怨言,却被沈月蓉堵回去,“休要多言,当心落人口舌。”

  这府中闲言碎语颇多,久居簪缨门第中,沈月蓉早就不是当初那率性而为的性子。

  她乃当家夫人,自是要谨言慎行。

  安抚了青花回到云澜院,沈月蓉倒不是真的能静下心来,只因那鹿林轩就在隔壁,隔着半丈高墙,只听得丝竹声声,琴瑟齐奏。

  她拨弄算盘珠子,拨不进心上去。

  素日里八家门面,五大产业的收支明细,她只需两个时辰就能梳理完。

  今儿个,却到深夜,还剩过半。

  青花来剪了几次灯芯,直到鹿林轩那边消停寂静,沈月蓉才合住账本。

  她根本没睡多久,卯时刚过辰时方至,沈月蓉便睁开了眼。

  青花端着洗脸水进门时,就见消瘦的女子披着乌发,靠坐在床头,正笨拙地往自己身上套衣裳。

  “小姐,今日就不去老夫人处请安了吧?天阴,风大,你身子骨要紧!”青花将洗脸水搁下,慌张地凑到拔步床边,扶着沈月蓉帮衬着她。

  沈月蓉摇头,“三年如一日,偏生这个节骨眼不去,母亲如何作想,夫君又该为难了。”

  青花觉着自家小姐倔的像一头驴,满心满眼全是姑爷,似乎嫁进将军府以来,主心骨全在姑爷那!

  遥想当年,小姐披甲在身,穿行军中,治病无数,被封了三品女官的人呐。

  梳洗妥当,沈月蓉面色憔悴,更显柔弱。

  青花推着她正欲出门去,谁料的老夫人倒是亲自来了。

  “母亲?”

  沈月蓉看着登门的老妇人,她已过花甲之年,发丝半数银白,沧桑的脸布满褶皱,冲沈月蓉笑起来时,犹如一根干瘪的丝瓜从内部腐烂膨胀开。

  “老身想你身子不大爽利,就无需那些繁文缛节了。”老夫人七寸金莲小步入室,在老嬷嬷的搀扶下,落座在四屏宝座,肘弯随意地靠着金丝枕。

  沈月蓉受宠若惊,往昔哪有这种待遇?

  就是天上下刀子,她也得请安去,不然总有人嚼舌根,说她目无尊长,不懂礼教。

  她不傻,想必她老人家因府中来了不速之客,心有不忍,前来宽慰。

  沈月蓉面色变了又变,老夫人温声道,“月蓉,你来,母亲身旁来。”

  青花将轮椅推到四屏宝座下首,老夫人枯槁般的手便牵起了沈月蓉,“孩子啊,都是恒钰过错,教你受了憋屈,我已训斥过他,木已成舟,我这老太婆,也是左右为难。”

  说起来,老夫人神情悲恸,沈月蓉待她敬重,又情系傅恒钰,哪忍心迁怒到老夫人。

  “母亲,夫君他身不由己,被人盘算,我作为他的枕边人,当以大局为重,断不能在此时落井下石。”沈月蓉打心底里的宽容大度。

  她虽神医之后,但毕竟是出生贫头百姓之家,嫁给傅恒钰算是攀了高枝。

  故而,她日日自省,万不能被人非议,小门小户眼皮子浅,配不上傅家小将军。

  沈月蓉这般言语出乎老夫人所料,她怔忪少许,不敢置信反问,“月蓉,你真这么想?”

  不这样想,莫不是大闹一场,给傅恒钰难堪,闹到分崩离析的下场么?

  沈月蓉扬起的嘴角夹着苦涩,老夫人却开怀赞许,“好,好,好,恒钰能娶了你,夫复何求。”

  转而,老夫人秉公执言道,“不瞒月蓉你,母亲已有谋划,杜箬姑娘他日生下孩子,过继到你名下,她什么身份,怎敢宵想和月蓉你争宠!”

  “母亲……”

  沈月蓉心房剧颤,被长辈如此维护,感激不已。

  老夫人拍着她手背,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了,你安心料理府中内务,有老生在的一日,狐媚蹄子休想祸乱门庭!”

  有老夫人的保证,沈月蓉安心多了。

  到底她才是八抬大轿娶进将军府的正妻,那姑娘行事确张狂了些,但终究上不得台面。

  吃下定心丸,她后知后觉发现老夫人已离去,青花大抵是去备茶点,身旁无人伺候,但她却不能枉顾礼法。

  强撑起身体,扶着椅子,捞起了四屏宝座旁的拐杖,一瘸一拐的跟出门去,再怎么说,也要将老夫人送出云澜院才行。

  她一心惦记此事,忽略了僵硬的双腿疼痛不止。

  可刚追到云澜院紫荆花小道,就见得老夫人身旁,伴着身高八尺,背影挺括的傅恒钰。

  “事是办妥了,切莫透漏风声。”

  老夫人低声叮嘱傅恒钰,“届时孩子过继到她名下,沾神医的光,将来也好入仕,反正她废人一个,生不出儿子,替你和杜箬养育,也算成人之美。”

  沈月蓉止步于紫荆花生满倒刺的枝叶下,怀疑自己的双耳是否产生了幻听。

  母子俩先闲庭信步般,老夫人轻笑道,“这孩子月份大了,她容不下也得容。”

  傅恒钰只轻轻应了声。

  什么是孩子月份大了,也就是说,他们是故意等到杜箬将要临盆,才带回京中?

  是老夫人的主意?

  铅云下,二人没了影。

  沈月蓉忆起将才老夫人苦口婆心为她做主的模样,寒意从脚底板窜上了脑门心。

  如坠冰窟般的身躯恢复了知觉,疼痛锥心刺骨,好似有千万支钢钉,刺穿她的腿骨。

  骤然间,她双臂脱力,拐杖歪斜,她整个人也跟着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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