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他人而言,她称得上是幸运的,仅仅九年的时间,就攀升到如今的高位。

  然而,赵家谋逆的案子却依旧是一桩悬而未决的旧案。

  朝中无人再提及此事,民间亦是无人过问。

  仿若江南赵氏从未存在过一样。

  赵清浔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女学的设立仍处于筹备之中,还得再等些时日……”

  ~

  早朝议会上。

  赵清浔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与贺元熹的再次相逢,竟会是在这朝堂之上。

  一时间,往昔的回忆如同潮水般向她席卷而来。

  她的眼眶不自觉地微微泛红,细细想来,她好像已经有两年未曾见到他了……

  早朝过后,众人陆续朝着殿外走去,独独赵清浔留在了御书房内商议要事。

  待赵清浔步出宫门之时,天色已然渐趋昏暗。

  “赵相爷!”

  冷不丁地,一声呼喊划破寂静,硬生生地打断了赵清浔纷杂的思绪。

  赵清浔的脚步戛然而止,可她并未转身。

  她知道是谁,但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内心的波动表现在脸上。

  贺元熹站在离赵清浔很远处的地方。

  此时的宫道上格外安静,并没有宫人的走动。

  “赵相爷,许久未见了……”贺元熹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望着赵清浔那略显单薄的背影,旧日的记忆涌上心头,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渐渐泛红。

  赵清浔轻咬下唇,心一横,又抬脚继续前行。

  “你再听我一言好不好?”贺元熹见此情形,赶忙疾走几步追了上去。

  赵清浔闻声再次停住了脚步。

  “赵相爷,我甘愿舍弃自身的功名荣耀,入相府!”

  赵清浔的心骤然一惊,仿若被重重击了一下。

  “哪怕是无名分的侍君,只要能与你相伴,我亦心甘情愿!”

  贺元熹的感情是何等炽热而纯粹啊,不图名分,只求相伴。

  只是她赵清浔,配不上。

  赵清浔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攥得那般用力,指甲几近嵌入掌心之中。

  “我不做将军了,国公府的世子身份我也可抛却,我只想在你的身边,赵相爷……你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

  贺元熹说得很慢,咬字清晰,音色也拖得长长的,话语间带着祈求的意味,像是害怕被拒绝。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赵清浔那清冷的背影,双眸满是渴望期许。

  赵清浔的身子微颤,深吸一口气后,这才缓缓转身,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贺元熹。

  此前一别,竟是两年,他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青涩褪去,多了成熟韵味,身形更挺拔,少年意气中添了沉着。

  贺元熹见赵清浔终于转过身来,脚下便停在了原地。

  他的眼角泛红,祈求般地望向她。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喉咙也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哽住,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从前都是他不停地走向赵清浔,一步又一步。

  而这一回,他暗盼赵清浔若肯向他迈出一步,他就抛下所有,舍弃功名荣耀,佯装身死而后悄悄进入相府,守在她的身边。

  哪怕没有名分,哪怕不能见诸于光天化日之下。

  赵清浔只是静静地、仔细地打量着贺元熹,眼前之人可是她一直放在心底的少年郎啊……

  过了许久,贺元熹的心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渐渐变得忐忑不安,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赵清浔的脸上,未曾有过片刻移开。

  终于,赵清浔开了口,声音平静又冷淡:“天色已晚,将军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说完,她决然转身。

  转身的瞬间,泪水盈满了眼眶,可她拼命抑制,强忍着不让泪水坠落。

  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啊……

  还犯下欺君之罪……

  只要冤案一日未得昭雪,她的周围就满是危险与阻碍,如同荆棘密布。

  处于这般境地,她怎敢这般自私,又怎能连累他,怎能使贺国公府这一大家子遭受牵连呢?

  而如今,贺元熹已经是镇国大将军了。

  她的那位少年,终究长成了可堪大任之模样,她与贺元熹之间终究是一场生不逢时的相遇。

  赵清浔心中暗想:“贺元熹,离我远一点,离我远一点……”

  半晌,贺元熹清透的眸子蒙上郁色,木然望着赵清浔远去的背影,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顺脸颊流下。

  “赵相爷!”

  “赵相爷!”

  “赵相爷!”

  贺元熹接连叫出三声,仿若钻心之痛自心底骤然而起,迅疾朝着四肢百骸汹涌侵袭,他越是挣扎,疼痛蔓延得越快。

  然而,赵清浔却似全然未闻,脚下步伐未有丝毫停滞。

  看着她这般决绝离去的样子,贺元熹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从极高之处猛然坠落,“哗啦”一下,碎成了数不清的千万片。

  他阖了阖眼,忍住酸涩感,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我只是,很想你。”

  恰在此时,相府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行至此处。

  赵清浔毫不犹豫地登上了马车,她的动作迅速而决绝,像是生怕自己再犹豫一秒就会改变主意。

  就在她放下帘子的瞬间,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滑落。

  她急忙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努力不让哭声传出,只能发出细微的、压抑着的哭泣声。

  在外驭马的云鹤听到了赵清浔细微的哭声,心中满是心疼。

  他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相爷,若是这样,也未尝不可呀,相爷的喜乐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丝开始飘洒,初时只是零零星星,不多会儿便变得越来越密集,雨滴落在宫道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响。

  贺元熹仍站在原地,雨水很快打湿头发,一绺绺的黑发黏在额头和脸颊上,水珠混着尚未干涸的泪痕,让他看起来愈发狼狈又哀伤。

  他的侍从千山见状,满心都是担忧。

  千山赶忙撑起伞,匆匆朝着贺元熹所在之处走去。

  来到贺元熹身边,他将伞撑在他的头顶,轻声道:“郎君,回府吧,国公爷还在等着您呢。”

  他知道自家郎君此时的心情定是糟糕透顶,但天色渐晚,雨又越下越大,国公爷还在府中翘首以盼呢!

  “走吧。”

  贺元熹又朝着赵清浔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无端泛起一阵酸楚,他的那轮乘风之月啊,何时才能真正属于他呢……

  相府。

  赵清浔在窗边站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她杵在那里,神色间满是寂落。

  她在官场上深谋远虑,运筹帷幄,权倾天下,让无数人敬畏。

  但在贺元熹面前,她无可奈何。

  “云鹤,几年了?”

  “女公子,八年了。”

  八年啊。

  在恍惚朦胧之中,她又梦回五年前,她还是大理寺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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