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下了一场雨,地上泥泞难堪,平成街上的摊贩早就散了,唯有永福客栈的门还开了半扇。

  客栈掌柜抠门,门口挂着的桐油吊灯已经半干都不曾添满,偶尔夜里歇脚的人都不爱停在门口,生怕拐一个跟头。

  生意难做,小伙计正眯着眼打瞌睡,猛不丁儿听见门一响,唬了一跳,以为是贼,刚要喊人,就看见一对夫妻领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姑娘进了门。

  姑娘一直低着头,客栈里头又昏暗,小伙计没看清脸,倒隐约觉得身段不错,他也没细看,耷拉着眼,问:“打尖儿还是住店?”

  那对夫妻里的女人露出笑脸儿:“住店,一间房,先给我们上一份客饭。”说完,她在柜面上排出二十文钱。

  永福客栈生意一般,一间房一晚上十文钱,客饭也分档次,三人十文钱的客饭,这是最便宜的了。

  小伙计扯了扯嘴角:“得嘞,跟我来。”

  他领着三人开了房,把人送到门口,正要下去交代后厨,眼角余光瞥见那妇人推了一把跟在身后的姑娘,又尖着嗓子喊:“死丫头垂头丧气个什么劲儿?能进杜府是咱们这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要不是你前些时候病了,咱们何至于拖到今天?这么大的雨,老娘新作的衣裳都湿了!”

  那姑娘踉跄了一下,半晌低声应了一句“知道了”。

  声如黄鹂,嫩生生的,透着一股子怯。

  小伙计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没说话,下楼了,只是心里到底感叹:他们这城里头谁不知道杜府杜老爷?老爷年近五十了,还和二三十的小伙子似的,被窝里头不躺个美人儿横竖睡不着觉,城里但凡有点姿色的小丫头子都被盯上过,只是没得手。

  有些长舌的私底下都说,谁家姑娘被杜老爷看一眼都要不清白了——老头儿看人那都是恨不得透过衣裳往里头钻的。

  这住店的夫妻俩一看就知道是把女儿送进门做妾的。

  小伙计叹了口气,倒觉得这姑娘可惜了。可他也管不着人家的事儿,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底下催催饭呢。

  被可惜的姜肆默不作声地坐在屋子里。

  客栈简陋,房间里拢共也只有一张床,一副桌凳,连恭桶都直喇喇地摆在墙角。

  那对夫妻正骂骂咧咧地挤衣裳上的水,伞太小,雨太大,打湿了衣裳。

  其实姜肆身上湿得更多,可夫妻两个漠不关心,姜肆也不太在意。

  今天是她能逃出去的唯一机会。

  她不是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这个身体叫楚晴,几天前这身体的父母,也就是这对夫妻忽然商量着把楚晴卖到杜府当丫鬟,说是丫鬟,也只是对外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是给杜老爷当通房。

  一个女儿,换了十两银子。

  楚晴知道杜府是魔窟,当然不愿意,只是这姑娘没想着跑,却和父母闹绝食。

  她低估了父母的决心以及那十两银子的诱.惑,夫妻两个冷眼看着楚晴饿到半死,直到她自己熬不住才把人锁在家里,每天吃喝送进去,直到昨天,楚晴放乖了态度才把人放出来,今儿正好进城。

  他们夫妻两个以为楚晴认命了,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女儿下了狠心,把自己活活饿死了,活过来的是姜肆。

  扮乖不过是为了降低他们的警惕心。

  恰好今天下了大雨,虽然逃跑可能艰难一些,可大雨也能洗刷她逃跑的踪迹。

  等夫妻两个收拾好,这才领着姜肆下了楼准备吃饭。

  才一出门,姜肆就有点诧异。

  外头突然热闹起来了,客栈里烛灯点了好几盏,柜台都擦得干干净净,原来耷拉着眉眼的小伙计正提着桐油壶往门口那两盏吊灯里添油,火苗倏忽间窜起来,照亮了半边门庭。

  姜肆扶着栏杆,看见了底下坐着的人头顶上的灰色冕帽,以及蓝色的宦服,还有腰间别着的令牌。

  这是宫里头出来的内侍太监,衣服制式很熟悉。

  也是这一刻,姜肆确认了,自己还在大齐。

  她目光微动,想到了逃跑的最好的法子。

  永福客栈一共六张桌子,内侍们占了两张,楚家夫妇两个畏惧内侍,挑了角落里的一张坐下。

  客饭早就好了,一直在灶台温着,小伙计上完饭菜就招呼内侍们去了。客饭两素一荤,楚母把那盘炒肉片摆到自己和丈夫跟前,捏着筷子正要吃,就听见“楚晴”摔了筷子。

  动静很大。

  “楚晴”红着眼抱怨:“娘!你们都把我卖进杜府里了,十两银子呢!家里也有钱了,怎么连炒肉片都舍不得给女儿吃?女儿都饿了这么多天了,呜呜呜。”

  楚母脸色一僵,立马骂道:“等进了杜府有你的山珍海味吃,眼皮子浅薄的东西,一道炒肉片也值当你哭?”

  她半骂半劝,就怕惊动那两桌内侍。

  可姜肆的目的就是为了惊动他们。

  果不其然,有两个内侍听见动静立刻就回了头,然后就看着姜肆愣住了——好漂亮的一张脸。

  姜肆是特意坐在了朝着那些内侍的方向,边上又恰好有一盏蜡烛,不甚明亮,可灯下照美人,朦胧间格外得美。

  楚晴的这张脸很漂亮,杏眼琼鼻,樱桃小口,肤色也比旁人白皙,在昏黄的烛光下双颊闪着莹润的光,一双眼泛着深色的红,显得格外委屈。

  领头的内侍朝同伴使了个眼色。

  几个内侍低声讨论着:“咱们家人子的名单上头是不是还缺人?”

  “是缺人,也缺个能走在前头的人。”

  姜肆看见他们互相使眼色就松了一口气。她对宫内的内侍很熟悉,内侍们穿的衣裳不一样,在外行走办差穿灰蓝,宫内行走穿黑红,这都是宫里的规矩。

  最重要的是那块镌刻着掖庭令的腰牌。

  每年三月初春,掖庭令要放一拨宫人出宫,相对应的,也要选一批新人进宫,这一批人统称为家人子,一作内侍备选,二是为了给皇子选妃。

  皇家的权势总是要比平成街杜老爷大一些,大齐的宫规也并不森严,家人子每月都有出宫的机会,到时候慢慢筹谋也比现在的处境好。

  心里想法转了千遍,她脸上还是那副委屈的神色。

  楚母觉得厌烦:“娘是为了你好,以咱们家的条件,能到杜府当奴婢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更何况明年你弟弟就要开蒙,一个月的束脩就要二两银子,咱们哪里出的起?”

  为了儿子开蒙,所以卖女儿吗?姜肆心内嘲讽,嘴上也不饶人:“可是娘,我之前打听过,人家杜府还招婆子倒夜香呢!一月也是二两银子,您都说了能进杜府是天大的福分,这福分给您多好啊!”

  楚母一噎。

  她要是能年轻个二十岁,早就去杜府了!倒是这死丫头怎么像是转了个性子似的?她怀疑地看了一眼。

  这一眼还没收回,她胳膊就被拍了一下。

  “谁啊!不长眼的东西!”她猛回头,然后僵住了,下意识地掐出笑脸,“哎哟官爷,对不住!”

  领头的内侍冷哼了一声,问:“哪里人,叫什么?”

  楚母下意识回了话。

  “没问你的名字,你女儿叫什么?”

  楚母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慌,却还是乖乖报了名字。

  那内侍嗯了一声,偏头嘱咐跟着的人:“把名字记上,以作家人子备选。”

  楚母瞪大了眼睛:“官爷,这这,我们没报名儿啊!”

  内侍越过她头顶看了一眼坐着的姜肆,越看越觉得这姑娘漂亮、合适:“你刚不是报了名儿么?”

  “再说了。”他抬手遥敬北方,“陛下有令,着掖庭令挑选民间女子充入掖庭,这天下都是皇上的,更何况你女儿?就算不报名,咱家看上了,那就得进宫!”

  楚母想说话,又硬生生憋住了——他说的都是实话,可她,可她就想要那十两银子啊!

  刚刚内侍过来的时候姜肆没说话,这会儿她倒是站起来了,特意摆了一副喜悦娇羞的脸,先朝内侍行了礼,然后再和楚母说话:“娘,你傻了是不是!您才刚说了,咱们这样的身份能进杜府都是天大的福分了,要是女儿能进皇宫,那就不是蹭老天的福分了,那是要上天啊!”

  旁边喝茶的内侍一口茶喷了出来,脸色怪异地看着姜肆。

  姜肆浑然不觉,依旧劝楚母:“您想想,女儿进了宫,就凭女儿这姿色,万一那什么,就那什么,别说十两银子了,那不是您要多少就有多少么?荣华富贵触手可得啊!”

  楚母眼珠子一转。

  旁边一直没吱声的楚父轻轻咳了一声。

  楚母立马拍板定下来了:“好女儿,你可要争争气。”

  她扭头朝着内侍露出谄媚的笑:“大人,您看,我这姑娘多机灵,以后在路上还要您多多照顾!”

  内侍微微点了点头。

  楚母喜滋滋正要笑,冷不丁姜肆又开口了:“娘……您说我要进宫了,这路上总不能一两银子也没有吧?虽说吃官家、住官家的,可身上没半分银子总也说不过去您说对不对?”

  她又贴着楚母耳边悄悄说:“您请大人照顾女儿,可要是咱们不给一点好处,别人却给了,那人家要是不给女儿出头的机会,您以后想要的荣华富贵可就难了呀!”

  楚母手一哆嗦。

  楚父又咳了一声。

  楚母脸都皱到了一起,忍痛从怀里掏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出来,一角一角打开,正要说话,手里就一空。

  布包已经到了姜肆手里。里头统共七八两的碎银子,再加半贯铜钱,这是楚家打算顺道儿给小儿子买开蒙书的钱。

  姜肆拢了拢了布包,想了想,把那半贯铜钱捋了一半下来,其余的仍旧包好。

  楚母伸手要去接布包,却被姜肆躲开了。

  她把那捋下来的半贯钱放进楚母手中,又将布包仔细揣进怀里,正色道:“娘,你放心,女儿一定努力挣个好前程出来!”

  “你……”

  楚母眼前一黑,瘫坐在了椅子上。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八零电子书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死了二十年的太子妃回来了,死了二十年的太子妃回来了最新章节,死了二十年的太子妃回来了 顶点小说!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本站根据您的指令搜索各大小说站得到的链接列表,与本站立场无关
如果版权人认为在本站放置您的作品有损您的利益,请发邮件至,本站确认后将会立即删除。
Copyright©2018 八零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