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神婆懵懵懂懂,被带到窦建德的王府,屁股尿流,又被窦建德吓得唯唯诺诺,几句应承下来,结果得到了不菲的赏赐,稀里糊涂地又被送回了乡中,名声且因此而大了,整个过程如在梦中,也算是无心插柳。回到家中,她真心信了她所谓的九天仙子三分不说。

  只说接连几天,李善道、窦建德两部兵马休整,窦建德日日设宴,与李善道等庆贺欢饮。

  薛世雄部已被歼灭,但是王世充等援洛阳的兵马还在向洛阳开进,李善道饮宴之余,密切关注王世充等部兵马的进军情况,以及李密攻打洛阳的进展。

  王世充等和洛阳的近况消息,尚未确切得报,一个急报,从西边加急传来。

  却是李渊打着尊立身在长安的代王为帝的旗号,任命了其四子李元吉为太原太守,留守晋阳宫,后事悉委之,他自己则亲帅甲士三万,誓众过后,已离开晋阳,传檄郡县,向长安挺进!

  急报送来前,他已经兵到西河郡。计从李渊举兵,到现在为止,总共只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月,他居然就已开始向长安进兵,并且兵马已到西河郡了,其速之快,令人目不旋接。

  速度快,为招揽人心,出手也慷慨大方。急报中说,他在西河慰劳吏民,赈赡穷乏,民年七十已上,皆除散官,其余豪俊,随才授任,口询其能,手注官秩,一日之间,任官千余!授的官太多了,告身都没有,得官者取其手书之官名以为证明而已。——简直比李密还要过甚。

  李密自称魏公后,在任官授爵上也很大方,但他所授的多是爵、散官,比如郡公、县公、仪同以上的武散官、散号将军等等,而在正儿八经的实授官职上,他远没有一日授千余这么多。

  “这是在撒米喂鸡么?”李善道能够理解李渊为何这么干,但只西河一郡的士人、豪强,一日间就授了千余官?这也未免有点夸张。

  刘黑闼对李渊的疯狂授官,没有甚么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李渊去打长安,挠着胡须,歪着头瞅着李善道拿着的急报,说道:“贤弟,李渊这厮只带了三万兵,这三万兵说不得还是虚数,实际能用之兵可能三万不到,他就敢去打长安?俺可听说,关中四塞之固,他能打进去么?”

  李善道当然知道,李渊的确是打进去了。

  “历史的齿轮,在这一刻,缓缓地开始运转了么?”李善道肚皮里嘀咕着,嘴上答道,“庞玉、霍世举引关中精锐,已在洛阳,关中现或颇空虚,李渊既然敢打,他当是就有一定把握。”一种迫急之感,翻在胸中,他放下急报,目视刘黑闼,说道,“贤兄,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贤弟,什么事?”

  李善道缓缓问道:“薛世雄部已被歼灭,敢问贤兄,可起还乡之思了么?”

  刘黑闼怔了下,旋即明了其意,一拍案几,哈哈笑道:“就等贤弟的这句问了!打完薛世雄当日,俺就思乡之情,不可抑制!无奈窦公实在热情,连日饮宴,使俺不好开口。”

  “贤兄现在好开口了么?”

  刘黑闼说道:“今日就向窦公辞行,贤弟以为何如?”

  “数日休整,你我部曲皆已精满锐足;所得甲械之缴获,也悉已分与诸部各营;所得战马,你我也已抽够了能骑之士;而下唯一需安排的,是伤员,我检点过了,除掉轻伤可随军者,重伤员,各营合计,共二百一十四人,这部分重伤员,可先安置在乐寿;又,并已传檄郭长史,请他一面受卫县之降,一面调兵北至堂邑,且也已令下玄成、敬嗣,令他们亦到堂邑,准备接收俘虏,贤兄,万事俱备,於下是只等兄泛起思乡之情,你我即可挥师南下清河!”

  还师到乐寿后的这几天,李善道、刘黑闼不是只每天吃酒,两人也做了很多事情的。

  主要就是李善道说的这些。

  别的无须多言,“传檄郭长史”、“已令下玄成、敬嗣”云云,具体指的是三件事。

  两件与郭孝恪有关,一个是,高季辅已给他在卫县为卫县令的兄长去了封信,让他的兄长不用再等着投降李密,现即可以向李善道献城投降了,是所谓“受卫县之降”;一个是杨善会能战的名声,李善道、刘黑闼也知,为保证更大的胜算,两人经过计议,决定采取两路夹攻的战术,一路便是他们这一路,是主力,另一路,打算从武阳郡最北边的堂邑出兵,作为偏师,因这就需郭孝恪调部分现在黎阳的驻兵,北上到堂邑集合待战,是所谓“调兵北至堂邑”。

  一件需要魏征、秦敬嗣来办,就是俘虏这件事了。四五千俘虏,不经整编,没法用,李善道、刘黑闼这下清河,是要去打仗的,这么多的俘虏没法跟着,不像重伤员,人数太多,也不好留在乐寿,所以就需先送到武阳郡安置,即便是令魏征、秦敬嗣也去堂邑,“准备接收俘虏”。

  “俺这思乡之情,贤弟,已是如决堤之水,快要喷涌而出!”刘黑闼笑着起身,说道,“那就这么说!贤弟,要不你我现就去谒窦公,向他提出辞行?明天,你我就率部南下!”

  “贤兄想好怎么与窦公说了么?”

  刘黑闼说道:“俺就实话实说。”

  “哦?”

  “俺就说……”刘黑闼挠着胡须,狡黠一笑,“俺想念家乡了,打算回家乡看看。”

  要说起来,李善道、刘黑闼欲打清河,好像是没有必要与窦建德说,其实不然。

  两个原因,一则,清河北与平原、信都接壤,至少其接壤地区,是窦建德的势力范围;二则,漳南又也是窦建德的家乡。於情於理,打漳南、打清河之前,都得先给窦建德打个招呼。

  这也是为何早前就打清河此事,李善道原本的计划是与窦建德联兵。

  现在自是已经不需要联兵了,窦建德系是在李善道的援助下,才歼灭的薛世雄部,那李善道凭此得些好处,自取清河,在李善道、刘黑闼想来,窦建德当也是无话可说。

  ——话到此处,不妨再多说一句,刘黑闼的确是昔年在乡中时,每当赌输之后,不少受窦建德的救济,救济之恩,他是要报,故打薛世雄时,他以李善道军中“亚将”的身份,主动愿为先锋,领突击队去打辕门,可清河郡这么大的一个利益,能自得时,他当然亦是宁愿自得。

  便李善道、刘黑闼两人,前去见窦建德。

  一如两人之料。

  窦建德明显听懂了刘黑闼“打算回家乡看看”这话的话外之意,然却非但没有半句不愿、或者想要插手的话说,反而在再三挽留他俩多在乐寿待些时日不成以后,还豪爽地从其军得自薛世雄营的缴获中,拨出了若干甲械、百匹战马,送给了他两人,又向他俩保证,一定会用最好的医生,照料他俩暂留在乐寿的军中之重伤员,又并还问他俩,需不需要自己派兵相助。

  甲械、战马推辞不掉,可以收下,尽心照料重伤员之情,可以多谢,派兵相助,就不必了。

  当晚,又是半夜酒宴。

  第二天,李善道军令传下,各部拔营,便辞别了窦建德,南下清河。

  窦建德领着他的一干文武,送出十余里之远,方才折回。

  回到长乐王府,窦建德立刻军令亦下:命令董康买为将,引休养好的精兵五千,往取河间县城!同时,令驻在长河县的张青特,送李善道部出了长河后,时刻打探李善道部的进战状况。

  ……

  依旧是曹旦、齐善行两人作的礼宾随行,到了长河,停了一日,先令张升引卒千人,乘坐船只,走永济渠水路,送俘虏去武阳郡,随之,李善道、刘黑闼就再与曹旦、齐善行、张青特等相辞,两人引部,即出长河,从永济渠的东边渡过永济渠,径直杀向漳南。

  离漳南,只有四五十里地远。

  行军一日,已到漳南城外。

  李善道选下筑营地点,令各部筑营,然后与刘黑闼、李文相等将,往视漳南城防。

  却一众人骑马才到漳南城东,正要观望之时,两三骑从筑营的方向,疾驰而来。

  马蹄清脆的声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俱皆转头去看。

  来的是于志宁和两个从骑。

  李善道没带于志宁同来,把他留在了军中,负责辎重等的安顿等务。

  “司马?你怎么过来了?”

  于志宁勒马止下,将一道书信,呈给李善道,说道:“将军,洛阳的檄令。”

  李善道能感觉得出,打完薛世雄这一仗后,于志宁对他的态度似有改变,没再像以前那样拒人千里之外了,和他再说什么事的时候,就比如适才令他负责辎重等的安置时,他不再只是像以前那般,只是不轻不重的,“淡淡的哼唧两声”,而是颇有点了恭谨从令的意思。

  不论干什么,要想使人服气,还是得靠实力!

  却对于志宁态度的转变,李善道知道,如果他的态度也随之改变,像于志宁这种“淡淡的”士人,有可能反会尴尬,未免不美,因是这几天来,他一直只当未有察觉。

  这时亦然如此,他接住檄令,没多说什么,只在看见封泥完好后,依旧是像此前对待于志宁一般相同,以礼敬、不失亲热的语气,随口笑与他说了句:“往后再有檄令、军报,我不在时,司马但可先打开一阅,以免若有急事被耽搁。”打开檄令,看不几行,面现沉吟。

  刘黑闼问道:“贤弟,是翟公、徐大将军的令,还是魏公的令?”

  “魏公的令。”

  刘黑闼笑道:“是不是接到咱们的捷报了?贤弟,檄令中给咱什么奖赏了?”

  “咱们的捷报,魏公在下此檄令给咱们时,还没收到。檄令中说的非是此事。”

  刘黑闼问道:“那是何事?”

  李善道把檄令递与刘黑闼,摸了摸短髭,顾看李文相等,说道:“魏公令我等,薛世雄部精锐三万,破之估计不易,若一时难破,亦不必心急,阻之使其不得南至洛阳即可;而若有战机得之,竟将之击退,便还黎阳,用兵魏郡。”

  这道檄令的内容虽然分两个部分,一个是打不过怎么办,一个是打过了怎么办,然其内之重点,众人却都能听懂,不在前半部分,而是在后半部分,亦即,是在“用兵魏郡”这个部分。

  什么意思?

  李密怎么洛阳还没打下,就操心起魏郡的事儿了?

  李文相、刘黑闼等彼此相顾,俱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

  李善道却很快就想到了李密下此令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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