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只是狂风中的一缕凄啸,就像是断断续续的悲鸣和哽咽,带来恶孽之兆。

  可当那遍布裂痕的瓶子彻底崩裂,无穷黑暗沸腾着,冲天而起的那一瞬,宛如漩涡井喷,如有实质的孽化污染升上天穹,融入了这一片残酷狭窄的天地之中。

  再然后,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

  当最后一丝微光被彻底遮蔽,云层之中闪烁的电光都无法照亮眼前阴暗的一切,只有凄厉的风声招摇回荡在死寂的群山之间。

  连灾兽都蛰伏于洞穴之中,不愿意显现,亦或者,感受到了威胁……

  曾经铺天盖地的厚重雨幕不知何时开始,居然渐渐稀疏,可却未曾见到任何的和煦与回缓。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带着越发诡异的悲哭,雨落如垂泪。

  洒向大地的雨水,化作漆黑。

  在漆黑中,丝丝缕缕的血色泛起,落在人的身上,就带来了刺骨的恶寒,在指尖晕染成了一层挥之不散的猩红。

  雨水就像是活物一样,落入季觉的掌心,居然迅速蠕动了起来,彼此汇聚着,诡异的寒意和气息迅速的顺着皮肤,向着内里的筋膜、骨骼和内脏侵蚀而去,纯粹的恶意点点滴滴,侵蚀灵魂。

  就好像,瞬息间离开了现世,堕入了漩涡之下。

  季觉面无表情的合拢五指,熔炉之血的热意一闪而逝,将寒意和侵蚀尽数焚尽,却感受到,整个世界无处不在的恶意和垂涎。

  天空、大地、群山,乃至扑面而来的风,好像都在雨水的沃灌之中被赋予了诡异的畸变,饥渴的想要捕食一切猎物。

  在无数仿佛蠕虫一般落下的雨幕之中,一个又一个诡异的影子从黑暗里若隐若现,像是哭喊的孩童、掩面嚎啕的妇人,亦或者扭曲古怪的非人之物。往昔淹没在灾害中的一切,尽数从灾害之中显现,怨毒和诅咒自雨中流转,千丝万缕的纠缠在一切上善气息之上,渴望着将一切都拉入和自己一样的地狱里。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他的敌人。

  “季觉哥,小心点——”

  此刻的安凝早已经跳起在了车上,仿佛浑身炸毛一样,纯粹的白鹿气息自灵魂之中显现,抵触着孽化的侵蚀。

  可紧接着,就看到季觉居然主动走向岩洞之外的血雨?

  “不要紧,这么点污染程度,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血雨之中,季觉感受着诅咒和怨念缭绕,呼吸稳定,随手捉来了一滴雨水,非攻的矩阵自掌心显现,蔓延。

  徒手练成。

  自熔炉之血的无形之焰里,悬浮在掌心之上的雨水迅速的蒸发,解离,然后,诡异的膨胀,就像是一眼无止境的血泉,猩红喷涌扩散。

  “漩涡依然很远,现世的稳定性没有遭受动摇,也就是说,并不是从现世直接打开了漩涡的裂隙,而是漩涡之下的某个部分,被以某种方式,搬到了现世中来了?”

  不对,就算是天人也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漩涡和现世之间的阻隔也没那么简单,更何况,还有天炉老登口中的‘锁’的存在……

  自短暂的沉吟之中,他已经做出推断:“应该是某种发生在现世中的灾害,被永恒之门的天选者给封存收纳了起来,如今再另行放出……以特征进行比对的话,应该四十多年前发生在中土北部的【雨血之灾】?”

  四十三年前,铁邦之屠,红邦祭祀王所发起的屠杀,三座城市超过一百万有余的异族人在六日之内遭受了种族灭绝,后续有组织的屠杀长达四年,

  尸骨堵塞河道,血水决堤满溢而出,焚化炉的浓烟夜以继日,焚烧的火焰从无中断,数百里都被令人作呕的焦臭所充斥,数十年不散。

  而在那样的人间地狱里所诞生出的恐怖灾害,便是悲鸣哭喊之中流之不尽的血雨。

  此刻他眼前所见的,甚至不过只是只鳞片爪,万中之一而已。

  可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孽化之灾更适合作为武器呢?

  实在是天才一般的想法。

  简直令季觉忍不住都击节赞叹。

  此刻,当灾害借着这一场暴雨,自现世之中还魂重现,整个昆吾的内部都笼罩在了无穷血色之中,无路可逃。

  一切上善气息都将被针对和压制,所有的活物都在孽化畸变的侵蚀之中面目全非。即便是再怎么棘手的对手,面对着铺天盖地的血雨和侵蚀,也只能徒劳挣扎,渐渐沉沦……

  至于无穷后患?根本不必在意!

  只是……

  “真奇怪啊。”

  季觉疑惑的抬头,轻声呢喃,“怎么还有战前给对手加BUFF的呢?”

  那一瞬间自哀鸣和哭号的落雨回音里,他凝视着泣血的天穹,那一张漠然平静的脸颊之上,忽得勾起了一丝笑容。

  令安凝本能的屏住呼吸。

  浑身发冷。

  明明看上去满怀愉快,但却毫无任何的温度和实感。

  就像是一道渐渐蔓延的裂痕,显现出背后深不见底的空洞。

  咔!

  好像又有一条看不见的锁链被解开了,薄弱的幻象和伪装自雨水的冲刷中破碎溶解,如有实质的大孽气息虚空之中显现,降下,流转在季觉的身边,

  自那一具身躯之中,仿佛有焚烧的烈焰升腾而起,血火舞动着,扩张,喷薄而出。

  龙血之鞘中沉寂的磐郢毫无征兆的剧震,铮鸣,却难以分辨是兴奋还是颤栗。

  安凝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回过神来的时候,手掌按在了怀中那一柄苦昼之上,浑身汗毛倒竖。

  绝渊、白馆、狂屠、滞腐、幽霜——

  此刻,伴随着季觉身躯之上血火流转,如有实质的大孽气息自虚空中显现,勾勒出了诡异的徽记,稍纵即逝,重重变换之中,寻常崇孽之徒梦寐以求的钟爱,居然从一个上善天选的身躯之上显现。

  甚至,还包括阴影之中仿佛通天彻地的未生之塔,乃至,荒原长夜之中,饥渴回眸的诡异野兽。

  ——狼!!!

  可下一瞬间一切都消失不见了,血火和大孽敛尽,仿佛幻觉。

  只有漫天血雨陡然从正中开辟,悲鸣和无数幻影惊恐四散,仿佛不敢靠近那个归来的身影一样。

  “别担心,只是小问题而已。”

  季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区区雨血,构不成妨碍。”

  有那么一瞬间,安凝欲言又止。

  可按在头顶的那一只手掌,触感却如此熟悉,毫无任何的变化。

  温度依旧。

  令那些的震惊和不安消散无踪,再也不见了。

  很快,季觉的双手之中,水银流转,重构,交织为一只轻盈的手环,扣在了她的手腕上,代替她承受污染的侵蚀,隔绝畸变和孽化。

  “做好准备吧。”

  季觉松开了手残存着血色的脸上露出笑容。

  “好久没这么轻松了。”

  他说,“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谢谢他们了。”

  血雨的最深处,地动山摇,无以计数的灾兽动荡里,诡异狰狞的轮廓从群山之间升起。

  纵声嘶鸣!

  三分钟之前,当瓶中的灾厄尽数释放而出时,始作俑者的高成眼看着这样的景象,脸色也不由得变化。

  即便是无数次的想象,其中最夸张的场景,也无法比拟此刻血雨瓢泼的狰狞模样。

  “到你了。”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吕杨,以及,吕杨手中的那个层层封锁的盒子,“雨血之灾……跟这副鱼饵,倒也相得益彰。”

  吕杨身旁的熵系导航员的神情变化,下意识的想要劝,却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要么赢,要么死!

  仅此而已。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啪!

  破碎的声音响起,漆黑的盒子被吕杨一把捏碎,露出其中的内容物——一颗腐烂恶臭的诡异肉瘤!

  不知道多少畸变组织物纠缠在一起生长而成,变成这副令人作呕的样子,甜腻恶臭夹杂的腐败气息扩散在风中,令其他人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一颗拳头大小的肉瘤之下,还有组织物在缓缓的蠕动着,就好像还没有死去一般。血肉蠕动之中,隐隐组成了一张张哀嚎的面孔,可是却看不清晰,不断变换,就像是无以计数的恶灵在其中孕育。

  偏偏如此狰狞的模样,所散发出的,居然是一阵阵纯粹无比的生命气息,连那腐败恶臭的味道嗅的久了都好像渐渐变得香甜了起来。

  一方面本能的想要呕吐和远离,可另一方面,心中居然涌现出了不可抑制的食欲和渴望,想要大口吞吃。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交杂在心中,彼此冲突,哪怕是呆的久了,都要让人彻底疯狂。

  但此刻,无数洒落的雨滴里,所有人都不由得呆滞当场。

  僵硬。

  丝丝缕缕的波光从空气中凭空浮现,就像是看不见的水面扰动一样,在鱼饵出现的瞬间,鱼就被吸引了过来。

  隔着虚空中幽深又模糊的水波,仿佛有一颗巨大的眼泡渐渐浮现,凑近了,毫无光泽的诡异眼瞳里一片空洞,却仿佛带着永恒的饥渴和贪婪。

  静静的俯瞰。

  那是一只……金鱼?!

  此刻仅仅只是隔着水波,自遥远的黑暗里显露出一只眼睛,便仿佛要充斥整个天地。

  只是凝视,便带来了仿佛食物链最顶端的上位压制,令一切活物都颤栗着,难以自抑。

  而作为涡系的天选者,吕杨在这此世之上最强同时也是仅存唯一的一只【白馆之孽】的面前,几乎已经站不稳,快要丧失神智。

  唯一能做的,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像是之前所告诉自己过无数次的那样,颤栗着,鼓起勇气,一只手将手中的‘鱼饵’捧起,向着此刻虚空中波澜的水波。

  鱼眼漠然,冷冷的俯瞰,许久,仿佛凑近了。

  张口——

  啪!

  吕杨手中的鱼饵凭空消失不见,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的手连带着肩膀和大半截身体,在顷刻间,被尽数吞吃!

  可偏偏看不见喷涌的鲜血和碎裂的骨骼,甚至,根本没有任何伤口。残缺的吕杨哀嚎着跌倒在地,身上的缺口平滑无比,毫无任何伤痕,就好像,他生来就是如此一般!

  如是,享受着来自凡物的渺小供奉,囫囵吞枣,甚至看不出仔细品味的样子。

  鱼吃完了饵。

  波光流转之中,黑暗之中的庞然大物摆动身躯,毫不眷恋的离去了。

  只有在水光之后惊天动地的狂潮里,那仿佛充斥天地的巨尾抬起挥舞时,一枚细小的磷光从其中脱落,飞出,落在了吕杨的身上。

  仿佛恩赐。

  巴掌大小的鱼鳞和血肉接触的瞬间,凄厉的嘶吼和哀鸣就从血雨之中升起,残缺的身体仿佛充气一般的膨胀起来,血肉无止境的增殖,扩散,简直就像是一座肉山喷泉,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是开始暴涨!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只只庞大灾兽的哀嚎,血雨笼罩之下不知道多少灾兽凭空化为了一具干瘪的枯骨,横尸就地,被看不见的巨口吸干!

  一次次的生长和血肉爆裂之中,海量的血浆和组织喷涌。

  短短几个弹指之间,一只只诡异的肢体就已经从他的身躯之中蔓延生长而出,千手万足,变幻不定。

  鳞片增长,扩散,蔓延。

  到最后,化为了一枚巨蛋,轰然爆裂。

  漫天肉块和血雾扩散,一只数米高的诡异生物从其中走出,六条肢体展开,似人似蛇的头颅昂起,向着天穹,纵声嘶鸣。

  看上去,就像是人与巨蛇的混杂,眼眸竖立,迸射幽暗之光。

  白馆之录中记载中的上位邪物于此显现。

  ——【巴蛇】!

  周身血肉蠕动里,异化的面孔之上,吕杨的面孔缓缓显现,如鱼得水的深吸着血雨之中的腥气。

  脖颈之上的赐福造物焕发光芒,维持着他的理智和灵魂。

  “感觉如何?”高成仰头问道。

  “很好,非常好!”

  吕杨眯着眼睛感受着体内近乎挥霍不尽的生命和力量,癫狂咧嘴:“就是……有点饿!”

  ——饿!饿!饿!饿!饿!!!!!

  一颗颗血眼从巴蛇的异化身躯之上睁开,看向四面八方,再紧接着,手臂陡然变化,如同触手一般姬射而出,跨越数里,卷住了一只泥泞之中蠕动隐藏的巨蛇,猛然拉扯。

  数百米之长的巨蛇,居然就被拽到了眼前。

  再紧接着,手臂之上的血肉蠕动,口器浮现,毫不客气的将那一只激烈挣扎的巨蛇抽成了空壳,再然后,大口饕餮,迅速的吃光,可依旧不满足。

  饥肠辘辘的视线从队友们的身上扫过,却万幸还存留着些许的灵智,未曾张口,亦或者,纯粹是出于对更远处冷眼看来的岳宸的忌惮。

  只有粘稠的唾液不断从口中渗出,落在地上,嗤嗤作响。

  “那个工匠在哪儿?”

  吕杨细嗅着风中的血气,饥渴难耐。

  不止是饥渴,还有恐惧。

  鱼的鳞片,在同化他……

  不同于其他大孽的从属众多,白馆的孽物,只有一个,确切的说,是只有一条鱼。

  鱼永恒饥渴,鱼长生不衰,天下的鱼有千万条,可它这样的孽物,只可能有一个,在第二个白馆孽物诞生,不,在诞生之前,便会被它感应到,然后吞噬,融入那根本就是诅咒的无穷生命里。

  即便是被囚禁在漩涡之下,它依旧不能容许有任何和自己类似的东西存在、

  ‘永生’之物,注定只能有一个。不过,倘若能够永生的话,除了己身之外的生物,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鱼饵只是暂时的交易,此刻身躯之中堪称无穷的生命力根本不属于他,只不过是只鳞片爪的残余。

  时间越是长久,那么同化就会越是严重,直到他整个人再也无从抵抗,被彻底溶解,再度吞噬,成为了亿万鳞片之中的其一。

  此刻,压抑着体内那几乎要彻底爆炸的生命和力量,吕杨怪笑:“我已经等不及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了!”

  高成垂眸,矩阵运转,感知随着自己所释放出的血雨天灾扩散,转瞬间,笼罩一切。

  不费吹灰之力的,便捕捉到了岩洞之中残留的痕迹。

  可旋即,便感受到了一片出乎预料的空白。

  无孔不入的血雨侵蚀居然在那里失效了,不论他如何鼓动催促,都难以合拢,反而向着他一阵阵的传来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简直就像是,血雨降下的瞬间,便被什么可怖之物湮灭了一样!

  毫无任何的掩饰,如同炽热的熔炉一样,将一切孽化和污染焚烧殆尽,将一切畸变尽数抹除,在血雨之灾中,创造出了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白。

  那个位置,就在……

  那一瞬间,他愣在原地,呆滞回头。

  ——自己的身后?!

  轰!!!

  吕杨的头颅骤然爆裂。

  就在他们的背后,血雨群山之上,季觉垂眸,扣动了扳机,凝视着瞄准镜里倒地痉挛的无头尸首。

  紧接着,随着头颅爆裂,大片猩红、苍白和漆黑的色彩从血中扩散开来,喷涌着,落入了大地泥潭。

  “颜色一般。”

  季觉感慨,点评道:“不怎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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