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镇岳宗不少弟子晨起打开房门,准备开始一天的课业或是一天的任务之际,在门口发现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玉简。

  生怕他们不看,最上层的玉简上刻了一行字:“留在宗门内学不到的独特道法。各位同门不知道,实在可惜。我们特意出灵石给你们拓印一份,你们好好补补。”

  大部分弟子看完了字,选择把玉简交给自己的师父,由各位长老定夺,或者干脆上报执法堂。

  开玩笑,他们乃是镇岳宗内门弟子,承天下第一等道统,哪里需要这等鬼鬼祟祟的机缘。

  如今限制修士实力的是这些似是而非的机缘吗?分明是灵气极度匮乏、资源严重不足的问题。

  要是放在他们门口的是灵石或是提高修为的丹药,他们说不定就收下了。

  但也有小部分弟子测定过玉简没有危险后,拿来看了。

  倒不是缺这点道法,而是玉简上刻着的字口气太大,被激起了逆反心。

  什么叫做宗门内学不到的独特道法?

  写这些玉简的人是有多看不上镇岳宗的道法?

  既然口气那么大,他们就非得好好研究研究,挑出百八十个问题公之于众,叫那不敢公然露面的鼠辈好好丢个脸。

  神识探入玉简,浩如烟海的理论和具体的阵法应用扑面而来,叫他们如坠云雾。

  定下神识慢慢去看,只觉得这些理论虽然偏门,却都站得住脚,与他们所知的道法并无冲突,其中有些对道法的阐释更是叫他们堪破了许久以来的迷障,叫他们灵台清明如洗,身与大道共鸣。

  十个准备挑刺的人,三个在顿悟,剩下的七个则实在看不懂玉简上在讲什么,讲玉简往怀里一揣,去星罗阁和万机阁蹭课去了。

  身为镇岳宗弟子,他们挑刺也要挑得有理有据。

  这么多人同时顿悟,频频激发灵气灌顶,灵脉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镇岳宗之下的灵脉隆隆作响,似已经承受到了极限。

  书房里正在处理文书的星罗阁阁主霍然站起来,随手把笔按在桌上,如同穿堂而过的风一般消失在书房。

  侍立一旁的少阁主孟云晟追赶不及,连声呼喊道:“师父,师父发生了何事?”

  星罗阁阁主没空理会自己的弟子。

  他凌空而立,手腕一转,一枚刻刀就落入他手上。

  刻刀划出,看似浮在空中,什么都没切断。

  然而,在众人看不到之处,镇岳宗深埋大地之下、与灵脉紧密相连的宗门大阵,有几道灵气线被划断了。

  通往外门的灵气线断绝,外门那些投奔过来的散修开设的工坊中,灵火、小阵法一一熄灭,像是从修士的世界落回了凡间。

  今日之后,外门弟子必然会对镇岳宗有怨言。

  但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

  星罗阁阁主手中刻刀不停,一刀一刀划下去。

  很快,各阁阁主的洞府、阁主弟子所享有的灵气被一一削减,层次跌落到了长老弟子的层次。

  然后,长老洞府及其弟子所享有的灵脉被削减,整个镇岳宗灵气再度跌落。

  屹立三万载的灵山光华黯淡,再掩饰不住盛世不再的衰颓之相。

  唯有那些正有人顿悟的洞府被精准避开了。

  得到了特殊照顾,他们所处之处的灵气浓郁许多倍,足够他们灌顶所用了。

  在星罗阁阁主的耳中,灵脉鸣响的动静缓和了很多,比起先前,崩坏之势已经减轻了不少。

  然而还不够。

  星罗阁阁主深吸一口气,再划出数刀,供应各阁讲堂的灵气也断裂了。

  只剩下灵田里氤氲的灵气、灵药阁上的炼丹之火、万机阁炼器室中的火光,撑起了这天下最强道统的最后几片灵光波动。

  最后几刀格外难划。

  已经长出新苗的灵田、已经炼制出雏形的丹炉、已经融化了材料的炼器室,转瞬之间,新苗枯萎,丹药废弃,珍贵的材料灵性尽失,灵气溃散,火光熄灭。

  只剩下快要长成的药田、即将出炉的丹炉和快要炼制完的法器得以保存了下来。

  灵脉的鸣响总算平息了下去。

  星罗阁阁主睁眼时,差点给自己心口来上一刀。

  刚刚几刀下去,起码浪费了镇岳宗数十年的底蕴。

  然而门下弟子顿悟,他身为掌权者,合该庇护门下的弟子,再无其他选项。

  他们才是镇岳宗的新苗。

  他收起刻刀,抬头。

  云端间,十二阁掌权者齐聚,都在俯瞰脚下那座灵光黯淡的山脉。

  等到星罗阁阁主做完事,守道阁的傀儡才问道:“怎样?”

  星罗阁阁主沉沉叹气:“这次是稳下来了。接下来还想要继续有所发展,那就难了。”

  一时间,空中的气氛有些凝重。

  万机阁阁主道:“这次足足七百名弟子同时顿悟。若非如今灵脉枯竭至此,何尝不是我镇岳宗的盛世?可惜,我镇岳宗恐怕要成五大宗门里第一个维持不住往昔繁华的宗门了。”

  言下之意,宗门会倾其所有培养这些能顿悟的弟子,哪怕维持不住其他产业也在所不惜。

  这是镇岳宗一贯的做法。

  修行之道的外物最终都是要用在人身上的,当人和产业起冲突时,自然弃产业培养门下弟子。

  只是,修真界有资格执牛耳者,竟然也要沦落至此了吗?

  一时间,气氛颇有些沉重。

  然而,一道声音打破了此刻的氛围:“你们看着七百多人同时顿悟,就没想到过有什么不对吗?”

  说话的是海书铭。作为平涛阁的临时执掌者,她有资格同这些阁主站着一起。事实上,镇岳宗里,希望她做阁主的声音还要大些。

  “七百多人同时顿悟的确闻所未闻,然而世事无常,谁又能确信这种事不会发生?非要说的话,那就是祖师护佑吧。”同心阁阁主环抱了一圈灵宠如是道。

  海书铭默默拿出一叠摞在一起的玉简。

  玉简上那行以“好好补补”结尾的字简直刺眼。

  诸位阁主都看愣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

  海书铭道:“早上出门碰到飞书楼弟子过来送这个。我问过,他们说西海蒙面人让印的,内门弟子人人有份。我代师掌印,身上并无头衔,想来也被他们当作弟子对待了。”

  阁主们的神色骤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从出现时间和涵盖范围来说,这“好好补补”确实有可能是引发门下弟子同时悟道之物。不知出自谁人之手,散布目的又是为何。

  对鉴宝最有心得的停云阁辅佐长老伸出手:“让我看看。”

  被海书铭一眼扫了回去:“你也想顿悟?”

  一旁的星罗阁阁主立即拦住了停云阁长老:“灵脉实在承受不住了。”

  停云阁长老问道:“那如何追查?”

  海书铭将那叠玉简递给星罗阁阁主:“我观此次顿悟的弟子多半与星罗、万机两阁有关系,还望星罗阁追查。”

  星罗阁阁主点头。待到灵脉稳固,他自当在密室中好好研究一番。

  然而,西海这个词还是有人联想到关键。

  傀儡道:“我记得你们阁主现在也在西海。”

  海书铭斩钉截铁:“阿驴不是这个做派,她要是想要叫我们知道点什么,手段一向简单直接。以前她想到点什么,哪怕深夜都会把所有人从被窝里拖出来讲解。哪怕外面在下雪,她拖人都不会手软。天可怜见,我被那头驴吵了二十年,我还不清楚吗?这番做派太鬼鬼祟祟了,不是她。我倒是希望是秦符生做的。若是她讲道能把人讲顿悟,我平涛阁何愁后继无人。”

  其他阁主听得频频点头,放弃了这一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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