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段是成亲后,沈宴夫妻从江州回到邺京,刘泠未怀孕之前。

  这段时间,邺京因为朝政变动,情势有些复杂。但这些,似与沈宴和刘泠关系不大。毕竟沈宴养伤为主,就算想做什么,身体条件也不允许。这对夫妻最近很倒霉,丈夫身体不好,妻子的精神状况也不稳定。每日呆在府中休养,并不怎么出门。

  刘泠身上有些许旧账。因为江州事变,火烧广平王府,弟弟入京,她需要给陛下一个交代。沈宴已经给她准备了腹稿,她进宫向陛下请罪,乖乖认错。好在本来广平王府的事,就是皇帝默认的。而且刘泠这种行为,以最疯狂的态度表明了她与自己父亲一家情义断绝,陛皇帝要清理广平王府,确实准备放心地绕过刘泠。

  但对于刘泠的小弟弟刘润平,皇帝沉吟了一下,问她,“你想养你弟弟吗?”

  刘泠眼神空一下,默默摇了摇头。她不想。

  她亲手杀了刘润平的父母兄姊,在刘润平有察觉的情况下。那些人愧对她刘泠,却没有对不起过刘润平。

  家破人亡之后,刘泠怎么面对刘润平?他什么都没有了,她却还有家。日后相处,刘泠便是不担心刘润平对她心生怨恨,也不想刘润平每天以复杂的心情面对自己。他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刘泠最有资格,最知道万事变化,对一个小孩子的影响有多大。

  陛下便点了头,准备接刘润平进宫。再安抚刘泠,可以随时来宫中见小弟弟。等刘润平长大些,若想通了,也可以去看她。广平王府的后续事务,就这么走吧。

  刘泠感谢陛下不是喜欢大厮杀虐的人。一般情况下,能给机会,陛下都会给。只要日后刘润平乖乖的,不要想着报仇,不要想重振广平王府,陛下都会善待这个孩子。

  刘泠心情低落地离开陛下那里,去后宫拜见贵妃娘娘,请贵妃娘娘多关照一二日后刘润平在宫中的生活。

  她在贵妃娘娘宫殿那里,进去拜见时,却诧异地见到了自己的婆婆,沈宴的母亲。沈母正笑盈盈与贵妃说着京中趣闻,通报声起,她起身回头,看到容貌艳丽的公主,同样惊愕。刘泠一见到自己的婆婆,就开始紧张,收了惯有的倨傲高贵神情,对沈母僵硬一笑,伏身见礼,被沈母一把拉住。到底是公主,旁边还有贵妃娘娘看着,沈母怎么敢受她的礼呢。

  贵妃娘娘笑道,“不用见礼,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沈母干笑两声。

  刘泠跟着干笑两声。

  贵妃娘娘原本以为沈夫人是阿泠的婆婆,阿泠来见自己,沈夫人在一旁坐着没什么关系。但说了几句话,看这两人的尴尬陌生,贵妃娘娘就惊奇地发现:阿泠居然和自己的婆婆不熟。不光不熟,阿泠怕沈夫人,沈夫人也怕阿泠。这两人的视线,几乎就是躲着对方走了。

  到底是名门出身的人,就算陌生,两人还强撑着,硬是客套半天。但越客套,殿中气氛越僵冷,冷得殿中主人都快受不了了。

  这两人关系得多差,才能有这么“美妙”的效果啊。

  贵妃娘娘叹口气。

  她心想阿泠自幼失母,没有人教过她,她又病了多年,对人情世故向来是完全按照自己的理解走。但照阿泠表现出来的看,她向着沈宴,比向着皇家多一些。既如此,阿泠就不能与沈家关系那么疏离。到底是嫁人的了,有些事男人不方便做,就需要女人出面。

  数年来,贵妃娘娘与刘泠相处不错。既然沈宴沈大人是陛下眼下正当红的人,陛下又素来疼爱阿泠,反正自己也不讨论这个小姑娘,指点她一二,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当天,刘泠从宫中回来后,就去卧室中寻找沈宴。她进屋中,拉开门,屋中暗色被外面明光一朝,第一眼,刘泠便看到靠窝在窗前小榻上、垂眼煮茶的青年。小火烹煮,烟水濛濛,暗光流涌,他着中衣,松松披着外衫,兀自独处,何等的悠然惬意。青年眉目在烟雾中衬得不甚清晰,但那种惊魂夺魄的韵味,却让他整个人发着光,太好看了。

  刘泠脸红,看得呆住。

  太、太、太迷人了!

  青年的声音凉凉地掠过她耳边,“关上门。”

  “……哦,”刘泠这才想起关门,挡住外面所有人的视线。她却望着沈宴,“关上门,是为了你的风采不被别人看到吗?沈大人,你真体贴我。”

  “……让你关门,是因为我冷,”青年终于抬了头,似笑非笑看她,“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乱七八糟。”

  刘泠心中翻白眼,心想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的话,我才不会看你呢。她走去沈宴身后坐着,抱怨道,“你天天挑我刺,眼里根本没有我!”

  “眼里没有你的话,我每天是在跟空气说话吗?”沈宴淡声,在妻子皱眉反驳前,他浇下一杯茶,长而匀的手伸出,递给刘泠一杯茶,堵了刘泠准备恶毒的嘴脸。

  “……”刘泠忍。人家递茶给她,这么关心她,她总不能把茶杯摔了,跟沈宴对着干吧?

  低头喝了几口茶,刘泠斟酌再斟酌,寻求沈宴的意见,“沈宴,我想从明天开始,努力跟你爹娘打好关系。我跟你爹娘关系好了,你不在京的时候,也能更放心我。”

  沈宴侧头,瞥她一眼,笑了笑,不置可否。

  刘泠冷着脸,“怎么,你不信任我?”

  “不是,”沈宴说,“其实你们没必要关系多好。相安无事,我就省心了。”

  刘泠将茶盏放下,手搭在他肩上,跟他咬耳朵,他动也不动。听她认真说,“但如果我和你们家人关系和睦的话,对你的好处更大,不是吗?”

  沈宴沉吟着,没说话。

  刘泠又催了他好久,他才慢慢道,“你要是喜欢,就去做吧。”

  依然没有给她明确的答复。

  刘泠就知道,要么是沈宴真的不在意,要么是沈宴不信任她的能力,再要么……想的美好点,也许沈宴担心她在沈家人那边受委屈呢?

  只要沈宴不反对,刘泠就有了决心。

  她自己寻思一下,如今最好结交的,大约是沈宴的母亲。但是,之前成亲前,因为沈宴的原因,她和沈夫人吵过两次。第一次把沈夫人气走,第二次把沈夫人吓住……反正哪一次,经过都不怎么愉快。

  但是她居然还成功嫁给了沈宴!

  这样一想,刘泠就明白了沈宴对她娘的评价:纸老虎。

  刘泠微窘,只是她是要去巴结沈夫人,总不好跑去吼沈夫人吧?要的是喜欢,而不是害怕啊。

  刘泠琢磨了一晚上,觉得似乎,还是温柔贤惠的路线比较靠谱。

  第二天,刘泠就收拾一番,准备出府去沈家。沈宴坐旁边,默然看她衣裳换来换去,发型饰品也变了好几次。他默不作声,低头看书,时而抬头看一眼,刘泠居然还没好。

  大好时光,硬生生被刘泠拖到了晌午。

  刘泠终于决定出门了。

  沈宴视线放在手中书卷中,头也不抬地问她,“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刘泠回头,看自己丈夫一眼,“你现在这么瘦,身体又没好。和我一起去的话,你娘会怀疑我虐待你的。”

  “……”沈宴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她。

  刘泠与他对视一眼,就别开了眼睛,指挥侍女最后准备好上门的礼物。开门前,她告知沈宴,“我走啦。”

  没有回应。

  刘泠不甘心,“沈宴,沈大人,沈美人,我要一个人出门,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沈宴客气道,“注意安全。”

  “……”三条街的距离而已,马前人后的簇拥着,她需要注意什么安全啊?

  刘泠没有收到甜言蜜语的告别,只好无趣地出了门。

  沈宴望着妻子背影,翻一页书,低笑一声——

  可爱的小阿泠,居然傻得大中午去拜访他娘。这得多紧张啊。好吧,他拭目以待,看他的小妻子,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诚然,他从没指望过刘泠和他家人和睦相处。他心里决定娶刘泠的时候,他就有了这种认知。刘泠什么脾气,他比谁都了解。

  但这么个姑娘,愿意为他放下自己的架子,去讨好他的家人,沈宴为什么要打击她的积极性呢?他可以捧着刘泠一辈子,宠得她变成傻子,但他同样可以教刘泠成长,放开手,让她有自己的想法。

  让她试试吧。

  左右她搞砸了,自己会为她收拾。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家人不会介意,他的小妻子也开开心心的,挺好。

  等出了门,刘泠立刻将沈宴抛到脑后,想怎么讨好婆婆。她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特意准备了礼物。但拿给沈宴看,沈宴大笔一挥,就给她删去了大半。在刘泠发怒前,他才说,“你是去拜访婆婆,不是去拜访陌生人。你送堆成山的礼物,让沈家怎么想你?”

  也、也对。

  只是不能拿礼物来聊天的话,她该跟沈夫人聊些什么呢?

  刘泠一直头疼着这个问题。

  沈宴说他娘是标准的名门贵族爱好,刘泠的心就凉了大半。诗词歌赋,烹茶赏花,打牌下棋……这些刘泠都学过,但全都不精通。且她的丈夫对此也无兴趣,刘泠常年治病,不怎么在贵门圈子里走动,她的必学技能,一直停留在初级阶段,这么多年,也没有进步。

  昨晚特意恶补了不少,但想来,用处也是不大的。

  “娘,我来给您请安。”无论如何,见到沈夫人,该有的礼数,刘泠还是没有忘掉的。

  沈夫人刚吃完饭,准备小憩一会儿,就被大晌午来请安的安乐公主给弄得措手不及。她完全摸不准刘泠这是哪一出,自刘泠嫁给她儿子后,平时来府上,都是与沈宴一起。这样,其实沈夫人就挺满足的。到底刘泠是公主,人家就是不过来,也没什么。看在沈宴的面子上,刘泠还愿意放下公主的身份,做沈家的儿媳,沈夫人有什么不满意的?

  反正她儿子成亲,跟没成亲没啥区别。沈夫人早由一开始的介怀到死,到现在的淡定接受。谁想到她接受现状了,刘泠又过来讨好她了。

  沈夫人与刘泠尴尬地坐了一下午,两人都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茶,绞尽脑汁地找话题。但心里对对方都有点芥蒂,再加上兴趣爱好不相合,两人真说不到一起去。沈夫人说邺京某家八卦,刘泠干笑一声,没听过。刘泠说起江南风情,沈夫人抱怨沈宴总不在邺京住。

  试来试去,两人的唯一交点,就是沈宴了。

  刘泠算是脸皮挺厚的人,但当着沈夫人的面,夸奖沈夫人的儿子,并快把那个人夸成神仙……在沈夫人僵硬的赔笑中,她的脸也烧成了火烧云。

  而沈夫人,就是在刘泠每每说“他英武不凡”“他待人极好”的时候,配合地说一两句“哪里哪里”“公主客气了”……

  傍晚,沈父回府,侍女来告知夫人。沈夫人一下子松口气,好像抓到救星一样,欣喜地起身,问刘泠,“公主,要不要留下来用晚膳?”

  “……娘客气了,不用。沈宴在府上等我,我回去了。”刘泠沮丧离开。她连沈夫人都搞不定,再加上沈宴的父亲,那该怎么办?而且哪有沈宴不在,她陪公婆用餐的道理啊?

  刘泠回去,抱着沈宴一阵哭诉。

  沈宴忍着笑,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但刘泠本身性格,从不服输。次日,不像昨天那么紧张了,大清早,沈宴起床用早膳时,发现刘泠早早离府。他啧一声,想着她挺聪明啊,去沈府蹭早膳,拉近与他娘的关系,这倒是个不错的开始。

  对于公主再次上门,沈夫人依然挺惊讶,但有了昨天的经验,稍微接受了点。听说公主没用早膳,还请她陪自己一起吃。

  坐在桌前,喝着早茶,抬眼皮观察沈夫人的用膳习惯。刘泠很是绝望,不愧是能生出沈宴那么挑食的人的母亲,沈夫人这口味挑剔的……连吃饭,她也找不到共同点。

  唯一的共同点,还是沈宴。

  刘泠无奈极了,心里对丈夫说抱歉,口上借沈宴挑食之名,与沈夫人探讨了一下。

  沈夫人将面前一小碟菜中的芹菜轻轻挑开,闻言认同,“没错,宴儿真是太挑食了!我和他爹对吃食都没那么讲究,他偏偏讲究得要命。这也不吃,那也不动……醋多香啊!我们都很喜欢的,他就是不碰,从小就离得远远的。我和他爹很奇怪,他根本就没喝过一口,为什么那么讨厌?想来是不习惯的缘故吧。等习惯就好了!所以有天用午膳时,我们就逼着他蘸了一点醋,想慢慢训练他。结果他吐了整整一下午!真是吓坏我了!”

  刘泠心中火一下子烧起,怒而拍桌子,桌上碟子小碗都重重一震,沈夫人也跟着重重一震,“你们怎么能逼他碰他不喜欢的?!你们这是虐待他!”自她遇到沈宴,舍不得沈宴吃一点他不喜欢的。结果他爹娘在他小时候,却那么逼他……他肠胃不好,肯定是他爹娘没照顾好他!

  “……”沈夫人呆呆地看着发怒的刘泠。

  “……”刘泠发完火,就呆了。她是来讨好沈夫人的,而不是来教训沈夫人的啊。

  今天的讨好,注定失败。

  刘泠捂着脸,心中流泪。回去抱着沈宴嘤嘤婴哭诉,将她在沈府的可怜遭遇,沈宴这次连笑都没忍住,把她当开心果。

  第三天,刘泠重整待发。

  数日的坚持,让刘泠在和沈夫人相处中,越来越能找到感觉。这一日,沈夫人有小辈来拜访,皆是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沈夫人就带刘泠一起去招待这些小姑娘,中途说到女红,姑娘们各抒己见,沈夫人也迎合两句。一个姑娘见公主只听不说话,便好心想拉刘泠一起入话题,“公主擅长女红吗?”

  刘泠看眼旁边对女红很有兴趣的沈夫人,咬牙,“还好。”

  “哦?阿泠擅长女红?”几日相处,沈夫人也大约察觉出刘泠在想办法缓解双方间的尴尬关系,心一下软了,觉得一个公主还这样,真是不容易。但她同样发觉刘泠对姑娘家擅长的那些东西,都不是很擅长,沈夫人也头疼该怎么跟刘泠找话题。听她终于有了个不错的,沈夫人就有了兴趣,“阿泠擅长什么绣?”

  刘泠什么都不擅长。

  但各位姑娘都有擅长的。作为沈夫人的儿媳,已经开了口,就得接沈夫人的话。刘泠有些犹豫地说,“苏绣吧。”

  众女眼亮了。绣工中,苏绣手法细腻,要求比较高,比较花费时间。刘泠说这个,就说明她水平真的很不错了。

  当晚刘泠回府,推开门,面无表情,抱住沈宴,一脸绝望地不肯撒手。

  沈宴被她一脸心如死灰的表情吓住,拍拍她的小脸,把她拽入怀中,“怎么了?我娘跟你生气了?”

  刘泠摇头,抬起眼,眼中水汪汪的,快要哭了,“两个月后是你爹的寿辰,你知道吗?”

  “……嗯。”

  “……”刘泠更是悲从中来,“我糊里糊涂的,居然说要在你爹寿辰时,给他送一幅屏风!而且是用苏绣中的双面绣!”

  “……”沈宴太清楚刘泠那点儿水平了。

  当初给他做衣服鞋子荷包时,她拖拖拉拉大半年,半条命都快没了。成果水平也没见得多高。结果她突然挑战高难度,要去绣屏风……她得多有病啊。

  沈宴推开她,起身。刘泠被他带动得跪在一边,看他穿衣,顾不得难过了,疑惑问,“你要出门吗?”

  “去沈府,”沈宴拉她,“跟我娘说,你不擅长绣工,这种纯属胡闹的约定,算了。”

  “不!我不去!”刘泠往后躲。

  “刘泠!”他拽着她的胳膊往外拖。

  刘泠抱紧一床被子,死命不撒手,拼命跟沈宴作对。

  沈宴简直被她气笑。

  他沉着脸,“你不擅长的事,为什么要去答应?”

  “……其实只是费时一点,我不一定完成不了啊。”

  “你也知道费时间?你可真有闲情逸致。”

  “但那是你爹娘啊。”刘泠说。

  沈宴愣一下,垂眼。

  刘泠慢慢挨过去,搂着他肩,小声道,“沈宴,我想为你做点什么的。你别生气了。”

  沈宴看她半天,“哭鼻子的时候,别找我。我不会帮你的”

  刘泠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下。

  他没表情。

  再在他眼睛上亲一下。

  他还是没表情。

  她要去亲他的嘴,沈宴终于笑了,抬手挡住她,“行了,别跟小狗一样舔我。”

  于是,刘泠开始痛苦的刺绣生涯。府上为她专门请了好几位绣娘指导,只是因为是送给公公的,刘泠始终不让别人帮忙。那么大的屏风,需要一小块一小块地来。从画到绣,刘泠准备一个人完成。

  她认真的时候,是真认真;

  觉得自己可怜的时候,也是真可怜。

  沈宴对她下命令,只能白天绣,晚上不许她绣。晚上的时候,刘泠回房,坐在床上,伸出自己被刺疼的手指头,在沈宴面前博取同情心。

  沈宴坐在床边,给她可怜的十根手指头上药,漫不经心地说,“那就去跟我娘说,你玩不成这么高难度的任务,不做了。”

  刘泠哼一声,才不接受他这么丧气的建议。

  灯火下,刘泠的纤纤玉指在沈宴手中,她歪在他怀里,看他给她上药。青年长睫如蝉翼,鸦黑覆眼,侧脸清瘦秀气。刘泠心中痒痒的,手指头动了动,沈宴警告地瞥她一眼。刘泠突发奇想,跟沈宴建议,“沈大人,你武功是不是特别好啊?”

  “比你好。”

  刘泠对他的调侃习以为常,当然不当真,“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武功,就是用绣花针做武器的。哗啦啦数针放出去,一边杀人,一边绣花。人死一地,花叶绣好了。”

  “……”沈宴挑眉轻笑,给她手指上好药后,起身欲去放药箱,被刘泠拖住不许走。

  他笑,“你别做梦了,我没听过你描述的武功。我的武功是杀人的,不是绣花的。我实在没研究过。”

  刘泠依然兴趣不减,“那你能做到吗?就是一个人远远站着,手里抓一把针,牵几十根线,手起线落,把刺绣当一种武功来用!”

  沈宴了然,“你想让我帮你刺绣?你不是不要别人帮忙吗?”

  “你和别人不一样啊!别人绣的,怎么能是我绣的呢?但你是我夫君,夫君帮妻子绣的活计,就相当于妻子自己绣的啊。”刘泠脸皮很厚,淡着脸解释。

  沈宴点头,耐心地听她说完,然后说,“设想很美好,但我当真不会你说的那种武功。看来你想完成你的绣活,得先换个夫君了。你现在的夫君做不到。”

  “……我舍不得换夫君。”刘泠仰起巴掌大的小脸。

  沈宴同情地拍拍她的小脸,“那你就忍着吧。”

  “……”

  刘泠无奈,求助无果,只能伤心自己的手指,闷头去睡了。沈宴回来,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才去吹灯上床。

  半夜,刘泠无意醒来,发现没有人抱着自己。她惊坐起,摸摸旁边,沈宴并不在。刘泠很奇怪,叫了他两声,没有回应。她想了想,披上外衫下床,摸索着点亮灯烛,往外边找去。其实都没有走两步,隔壁的耳房,灯火昏暗,在万里寒夜中如灯塔般亮眼。刘泠推门进屋,见到了沈宴。

  他站在她白天摆的绷架前,几根针穿着线,在他手中穿梭。进展并不快,一手拿捏针线,另一手扶着下巴,青年作沉思状。

  刘泠进门,惊了他。他回头,看她一眼,“关门。”

  刘泠关上门,举着灯台的手轻轻颤了下,走到他身后。她白天没有完成的部分,竟向前推进了一点。而那针,正是在跟她说“我不会帮你的”的夫君手中。灯盏放下,刘泠走过去,从后抱住丈夫的腰。

  世上有一种语言,能够形容沈宴对她的好吗?他口上一直说“不”,夜里却起来,偷偷帮她。

  刘泠闷闷道,“你不是说你不帮我吗?干嘛不让我知道?”

  感受到贴着后背的暖热身体,还有她几欲掉下来的眼泪,沈宴揶揄,“我不是等神功将成之日,再告诉你吗?”

  刘泠抱他抱得更紧了。

  沈宴笑,“别这样,弄得好像生死离别一样。”

  当然不是生死离别了。

  这只是生活中的一点小事。

  但沈宴对她的好,一点一滴,正是那一点小事拼接,让她越来越爱他。她也想对沈宴好啊!

  刘泠眨掉眼中泪,突有豪言壮志,“等这幅绣品完成后,我帮你绣一个!”

  沈宴说,“你别吓我。我还想多休息两天,不想总帮你刺绣。”

  刘泠红了脸,在他后背打一下,他又调侃她。要是送给沈宴的,她肯定不会让沈宴帮忙啊。他说的她好像特别无能一样。

  诚然,跟多才多艺的沈美人比,刘泠确实能力差了点。只好在别的地方,多补偿沈宴一点。

  总之在沈宴的帮忙下,两个月后,在沈父的寿辰之日,沈母高兴地收到沈宴夫妻的贺礼。一人高的山中松鹤绣图,壮观宏伟,意蕴又好。沈夫人慈祥地看着刘泠:这个儿媳妇,真的挺好的啊。

  沈夫人笑眯眯,“阿泠这么用心,我都有些嫉妒了。我下个月过寿辰,却赶不上阿泠的礼物了。”

  刘泠假惺惺道,“太可惜了。早知道的话,我就多绣一幅,送给娘好了。”

  沈夫人立刻接话,“现在绣也不迟。”

  “……”刘泠傻眼。

  她回头,看沈宴。沈宴喝口茶,淡淡说,“看我干什么?接吧。既然你喜欢,就多绣绣。”

  刘泠转而拒绝沈夫人,“我这个月有事进宫,恐怕……”

  沈夫人遗憾,“那太可惜了。”

  等两人与沈夫人分开,跟着沈宴往后院去,刘泠拿手指戳他的腰,小声问,“如果我接了,你会不会揍我啊?”

  沈宴说,“不会。”在她即将欢喜中,他低眼看她,“我得考虑怎么休掉公主,能不惹皇家气怒了。”

  “……沈宴,你真讨厌!”刘泠恨恨踢他一脚,不想与他说话了。

  但正是凭着这幅屏风,刘泠与沈夫人的关系突飞猛进。沈夫人出门时,也乐意带刘泠一起。各家做客时,她也会指点她那个儿媳妇一些事情。刘泠以前没有母亲教过,她在沈夫人这里,获益匪浅。她真是羡慕沈宴,从小就有个脾气这么好的母亲。

  不光是母亲,刘泠觉得沈家每个长辈都很好说话。一点都不像她爹那些人一样利益当头,营营汲汲,无理取闹。在沈夫人的引领下,刘泠见了沈家许多长辈。他们对她都挺客气的,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而跟她摆脸色。

  其实大部分健康发展的世家都是这样的。只看你用哪种态度去看待。

  只是刘泠并不是太喜欢圈子里那种讲八卦的风俗,谁家出什么事,谁家姑娘什么脾性,大家都会聊一聊。而且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这种内宅内斗的风格,实在让刘泠有些吃不消。

  沈宴建议她,“你的病,正需要多接触人群。你自己看着办吧。”

  刘泠就觉得每几天去给沈夫人请一次安,在人群中走动走动。幸好她是公主,去不去都无所谓。不然每天要忙这些事的话,刘泠得疯了。刘泠真得感谢自己和沈宴的身份,正是她二人身份的特殊性,他们才能搬出来自己开院。不然和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刘泠不一定像现在这样觉得每个人都挺不错。

  刘泠参加社交,不管有意无意,她都了解了不少名门里的事。投桃报李,她的生活,大家也很感兴趣。刘泠随意编了几句,她自己知道自己和沈宴的相处方式很特殊,许多人都理解不了,她也没兴趣把自己的爱情昭告天下。

  圈子里倒是真的挺想了解刘泠和沈宴的夫妻生活的。

  毕竟这二人,成亲前,都是引人注目的美人。刘泠跟陆家定了亲,又不怎么出门,就不提了;但沈大人……嗯,反正对他抱有想法的人,挺多的。

  如今竖起耳朵听刘泠说话,各家心事,只有各自知道。

  一年轻妇人与刘泠坐在一起,吃惊问,“你和沈大人,都没吵过架吗?”

  “……啊,吵过的。”

  妇人很感兴趣,“那沈大人发火时是什么样子?他会对你动手吗?”妇人心有余悸,“沈大人任职锦衣卫,听说锦衣卫的人都很凶。靠近北镇抚司居住的人,夜里常听到里面的求饶哭喊声。我出嫁前,也见过沈大人几次。他每次都冷着脸,一看就让人害怕……”

  刘泠失笑,“他才不会打我呢。”但想一想,“他好像没有冲我发过什么火。”

  刘泠与沈宴相处多年,沈宴唯一一次发怒,对她动杀念,是她跟他拒婚的时候。但就是那样,他也没对她怎样。其余时候,沈宴大多不是真正生气,他的脾气是控着的,有个度。让她知道他不高兴了,但他不会对她发泄出来。

  不光是她,刘泠从来没见过沈宴对任何人真正发怒。也许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情绪失控过,但刘泠没见过。

  妇人吃惊,小声跟刘泠传授自己的经验,“这样不太好吧?哪有男人不发火的?你都不能让他真正发火的话,你们夫妻生活美好得有点不真实啊。”

  刘泠皱眉,冷下了脸,她不觉得。

  妇人却是真好心,跟刘泠讲些八卦。大多是真正的感情好,就不能让一方有一直控着的时候。双方不能一直忍着,夫妻嘛,总要比外人多些自在……

  沈夫人过来,听到她们的话题,也很感兴趣,并且认同妇人的话,又举了不少例子。

  刘泠:“……”娘你知道对方在怂恿我激怒你儿子吗?你儿子打我怎么办?

  刘泠带着一脑子被传授的夫妻相处经验回府,茫茫然,对人生简直产生怀疑。

  难道她还真的要试一试激怒沈宴?

  回到房中,刘泠坐下喝杯茶,放下茶杯,才发现屋中还有人。她坐在窗下,看到青年俯趴在床上,闭目沉睡。

  刘泠走过去,拉开帘帐看他半天,他长睫颤动,明显没睡着,“你怎么了?”

  “腰疼。”闭着眼的青年轻声。

  “肾虚啊?”刘泠问。

  沈宴抬头,冷冷看她一眼。

  刘泠坐下,手搭在他腰上,温声,“我帮你按按。”

  暗淡天光照进来,落在床前。刘泠坐在床边,为自己的夫君按摩他僵硬的腰部。低头问他还有哪里疼,哪里不舒服。她让他躺在自己怀中,细心地照顾他。

  刘泠垂着眼看他,心想:激怒他?我一点都不想让他生气,我只想他开心。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每时每刻,他都能开怀。我要他像这样躺在我怀中,永远不离开我。

  夫妻相处的经验?

  就算那些很有道理,她也不需要。

  手臂一直用力,额上不觉出了汗。刘泠弯下腰,另一手拂去沈宴面颊上散落的发丝,温声跟沈宴说,“沈宴,你得养好自己的身体,要照顾好自己。我不会阻止你在锦衣卫任职,不会拦住不让你出京执行任务。但我要你长命百岁,跟我在一起。”

  怀中的青年,睁开了眼,看向她。

  刘泠从没有明确表示过她的这个想法。

  他说,“我在锦衣卫任职多年,出生入死,透支不是一次两次。要是我年纪大了,腰疼腿疼全身疼,身上都是病,怎么办?”

  “我养你啊,”刘泠毫不犹豫,“到时候我们就搬去适合你养伤的地方,我来照顾你。”

  她眼睛亮亮的,“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沈宴怔然,慢慢笑一下。他没说别的,而是重新闭上眼,睡在她腿上,任刘泠轻轻抱着她。

  外面有沙沙声音,拍得窗子响。微微凉风从窗外飞进来,芳香清新。蝉声沉落,天色愈发暗了,只有温柔的微光。

  刘泠侧头看去,半晌,“下雨了。”

  “嗯。”

  刘泠说,“你要睡觉吗?”

  “嗯。”

  “我陪你一起睡。”

  “好。”

  沈宴让开,睡在另一边,刘泠背对着他褪鞋袜。一会儿,一个微凉的身体钻入被中,从后贴上沈宴。沈宴一顿,转过身,将她抱在怀中。两人长发缠在一起,一起闭上了眼。

  窗外雨点淅沥,雾濛濛一片。屋中纱帐拉落,一室静谧,床前两双鞋,纱帐后,一对男女,拥抱着,睡得安稳。

  在雨中,他们做一个梦,一直在一起的梦。雨越下越大,好像停不了,相爱的灵魂,便越靠越近,也无法分开。

  醒来后,这个梦还会继续。

  雨声潺潺,爱=欲不灭,甚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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