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极宫中持剑而立的青年，神色冷厉而狰狞，鲜红血丝弥补眼球，如一块帘幕。而当青年将那柄短促而锋利的狭剑出鞘半寸，清亮光彩倏地照耀楚平婴，后者仅是微微眯眼，涌出一抹很快便被压制下去的凶悍怒意。
林枫没练过剑，更不会杀人，平平无奇的剑刃出鞘本该有大讲究，以准头为要，稳、疾次之，许多杀手刺客或江湖游侠，往往专有修习拔剑式，最是契合兵刃。
可落他手里，出鞘便只是出鞘，再无其他。之所以令人心神俱惊，一则是他沉淀地怒意，江河决堤不可收拾，一往无前，两侧环伺弓手浑然不顾。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此类人物最难对付，也最让臣子胆寒。
最主要地还是他的目标，大楚天子，无论如何不得闪失的人物。莫说挥剑而来，便是口放狂言，也足以令旁人浑身冷汗。
“公子小心！”
忽然旁边一声暴喝，心神全然放在楚平婴身上的持剑青年，闻声不动，明知身陷险地却不管不顾，蹭的一声狭剑出鞘，单手直握，还未来得及递出，臂膀陡然一沉，狭剑硬是被推回剑鞘中。
然后一道箭矢才打他额前呼啸，钉在身侧红柱上。
眉心沁出冷汗的青年，胸膛隆隆作响，他长舒了口气，瞥了一眼推剑入鞘手臂，微微皱眉，又转头看向六人中唯一一个箭矢射出之人，浅淡轻笑。
此人是要他明哲保身，箭未离弦便先行提醒，既给文弱书生闪躲间隙，不伤分毫，又化解危局。他敢寸步不让，很显然，只差不到一指，箭矢能在林枫脑袋上开出一朵血花。
衡量利弊，孤注一掷。
“原来如此！”目光转回楚平婴身上，顺着后者不知何时站起的身躯，那只推剑入鞘的手臂，竟然来自这位端坐帝位几十年，不曾握刀的帝王。
“原以为你也是书生。”青年波澜不惊，“老了的书生！”
“朕也想，”楚平婴道：“既为君，既无赖以保命之策，如何存活？”
青年冷补充道：“旁人仰仗外力，或妃子、或宦官、或宫女，必有贴身之人能为陛下挡刀。你将那些人摒弃了，说白了，你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松下手掌，林枫低头，剑柄死死粘在剑鞘上一样，任凭发力亦岿然不动。这股力道，绝非寻常人等可以企及。
青年惨然一笑，松开手，狭剑落地。
怪不得绿烛当年备幄齐全、殚精竭虑，点心手法不仅如风迅疾，精准无缺，更将所有人事利用到极致，仍旧铩羽败北。致使那位贵妃永囚掖庭，不见天日。
丫鬟绿烛只差一刀，她也只练一刀。只这一刀，筹谋多年却无法刺出，曾御驾亲征的大楚帝王，不掌刀、不染血，只读过兵书，谁能想到他有百战杀才的本事。世人传言他最喜南书房，通宵批阅奏疏、通宵夜读，几乎没人知道，他居然读书读出个沙场武夫。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
楚平婴缓缓坐下，眸子折射出一丝神采，很快收敛，“你....很好！”
青年冷哼道：“草民很不好！”
“召见之前，朕不觉你敢动手！狂悖与狂妄，看似相近，实则相去甚远！”楚平婴有意无意，又像是若有深意，“于你而言，陈功德分量之重，超出朕的预估。”
“你的不知好歹、恃宠而骄，而今与朕相谈，足以说明把控极好，并未超过底线！”一手置于胸前的天子陛下，手掌平举，缓缓下压到小腹，一个很低的位置上。他神色平淡，轻声道：“这根线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因人而异。你性子张狂戾然，一直盘桓左右，既不越线也不触碰，朕是有点吃惊的。”
“只有你这义在剑出鞘，稍稍越过这根线一点点！”楚平婴伸出另一只手，食指拇指紧贴一起，留出一丝几乎不可查的缝隙，“就这么一点点，很小！”
“所以，还是越过了！”飒然一笑的青年，看不出悲喜，怒气尽去，惨淡之气也烟消云散，兀然平和安宁。
重回座椅的林枫十分平静。
“陈功德当真那么重要？”楚平婴忍不住轻声发问。于他、于京城、于天下，不该有任何事物，值得当他之面拔剑。
此举无异找死！
为了一个死人，林枫居然做了。
青年点头，“是啊，很重要！”
“重要到为了一具尸体，搭上一条命？你的命多贵重，你不知？”
“自然知道，可有些时候，一个人的思维不可以常理度之，哪怕是聪明人！生而为人谁不是头一遭，凡事权衡利弊，熙熙为利除弊，谁敢说一定是对的？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心里堵着点啥，不痛快！”
“拔剑之前，你并未思忖后果！”楚平婴冷漠中迸发愕然。
林枫轻淡道：“拔剑之前，我不会思虑后果！草民不才，虽则手无缚鸡之力，不曾持剑，也知心思太重、迟疑太多，会影响拔剑速度！速度慢了，死也白死！”
双手垂下的青年咧嘴一笑，环顾四周，又在射出箭矢之人脸面上顿了一顿，转回后道：“说是这么说，其实没啥用，快一点慢一点，差别不大，都快不过你，更快不过箭。”他哈哈大笑，“也是白死！”
青年双手相扣放于桌面，束手就擒。
拔剑之前，尚可安然离去，带着楚姓天子的愧疚与补偿，可谓风光无两。拔剑之后，再无抉择！
楚平婴想到一个词，叫软肋！他忽然意识到从始至终，都在追逐林枫的软肋。一开始他就攥着一根，对于林枫这类人而言，没什么比他们握死他亲人，更能令其忌惮的了。
所以算计林枫成亲，算计他认祖归宗，又企图他得个一儿半女，自铸囚牢、作茧自缚，皆是让他多生出几根软肋而已。
他太难掌控，可话说回来，难以掌控的人才有掌控的价值。一个馒头便能加以利用的乞丐，谁真心会赏他一个馒头？
楚平婴这才意识到一件事，林枫的软肋，没了！这小子从未改变初衷，入京至今，尽管波折颇多，枝节更多，结识不少人，得罪更多人，风风雨雨冷冷清清，但目的从未变过。
陈功德死了，唯一的亲人没了，他的初衷也没了。不同于别人，林枫既非雄心亦无野心，为名为利也不甚稀罕，抛开心底唯一的软处，空荡荡地几乎跟出家人一样，一干二净。次次与自己顶撞愤懑，也尽是为了陈氏，从未别事。
这样一个人，丧失一切，成了漫无目的的孤魂。路漫漫其修远兮，无他求索之物，一切就显得很无意义。
能去的地方和能回去的地方，不重要也不需要了。人可以活着，但不能为了或者而活着。
此等景况，拔剑而来，似乎也说得过去！
楚平婴心说并非看走了眼，一日之前，哪怕一个时辰之前，林枫万万不敢拔剑。猜测还是对的！
“陛下，老奴有要事启奏！”朱红漆柱后有半张老脸。
楚平婴与林枫双双转头。
“陈功德之死，尚且存有疑点，天灾他杀，尚未可知！”新晋任职的赵姓统领，半张面目惨白阴沉，不似活物，说出的话更是令人心中一惊。
一言落定，他感到两道截然不同的炙热目光，同时攒射而来，说不清道不明。赵姓统领微微后撤，整个人隐于朱红漆柱阴暗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林枫没练过剑，更不会杀人，平平无奇的剑刃出鞘本该有大讲究，以准头为要，稳、疾次之，许多杀手刺客或江湖游侠，往往专有修习拔剑式，最是契合兵刃。
可落他手里，出鞘便只是出鞘，再无其他。之所以令人心神俱惊，一则是他沉淀地怒意，江河决堤不可收拾，一往无前，两侧环伺弓手浑然不顾。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此类人物最难对付，也最让臣子胆寒。
最主要地还是他的目标，大楚天子，无论如何不得闪失的人物。莫说挥剑而来，便是口放狂言，也足以令旁人浑身冷汗。
“公子小心！”
忽然旁边一声暴喝，心神全然放在楚平婴身上的持剑青年，闻声不动，明知身陷险地却不管不顾，蹭的一声狭剑出鞘，单手直握，还未来得及递出，臂膀陡然一沉，狭剑硬是被推回剑鞘中。
然后一道箭矢才打他额前呼啸，钉在身侧红柱上。
眉心沁出冷汗的青年，胸膛隆隆作响，他长舒了口气，瞥了一眼推剑入鞘手臂，微微皱眉，又转头看向六人中唯一一个箭矢射出之人，浅淡轻笑。
此人是要他明哲保身，箭未离弦便先行提醒，既给文弱书生闪躲间隙，不伤分毫，又化解危局。他敢寸步不让，很显然，只差不到一指，箭矢能在林枫脑袋上开出一朵血花。
衡量利弊，孤注一掷。
“原来如此！”目光转回楚平婴身上，顺着后者不知何时站起的身躯，那只推剑入鞘的手臂，竟然来自这位端坐帝位几十年，不曾握刀的帝王。
“原以为你也是书生。”青年波澜不惊，“老了的书生！”
“朕也想，”楚平婴道：“既为君，既无赖以保命之策，如何存活？”
青年冷补充道：“旁人仰仗外力，或妃子、或宦官、或宫女，必有贴身之人能为陛下挡刀。你将那些人摒弃了，说白了，你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
松下手掌，林枫低头，剑柄死死粘在剑鞘上一样，任凭发力亦岿然不动。这股力道，绝非寻常人等可以企及。
青年惨然一笑，松开手，狭剑落地。
怪不得绿烛当年备幄齐全、殚精竭虑，点心手法不仅如风迅疾，精准无缺，更将所有人事利用到极致，仍旧铩羽败北。致使那位贵妃永囚掖庭，不见天日。
丫鬟绿烛只差一刀，她也只练一刀。只这一刀，筹谋多年却无法刺出，曾御驾亲征的大楚帝王，不掌刀、不染血，只读过兵书，谁能想到他有百战杀才的本事。世人传言他最喜南书房，通宵批阅奏疏、通宵夜读，几乎没人知道，他居然读书读出个沙场武夫。
世事就是这么奇妙。
楚平婴缓缓坐下，眸子折射出一丝神采，很快收敛，“你....很好！”
青年冷哼道：“草民很不好！”
“召见之前，朕不觉你敢动手！狂悖与狂妄，看似相近，实则相去甚远！”楚平婴有意无意，又像是若有深意，“于你而言，陈功德分量之重，超出朕的预估。”
“你的不知好歹、恃宠而骄，而今与朕相谈，足以说明把控极好，并未超过底线！”一手置于胸前的天子陛下，手掌平举，缓缓下压到小腹，一个很低的位置上。他神色平淡，轻声道：“这根线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因人而异。你性子张狂戾然，一直盘桓左右，既不越线也不触碰，朕是有点吃惊的。”
“只有你这义在剑出鞘，稍稍越过这根线一点点！”楚平婴伸出另一只手，食指拇指紧贴一起，留出一丝几乎不可查的缝隙，“就这么一点点，很小！”
“所以，还是越过了！”飒然一笑的青年，看不出悲喜，怒气尽去，惨淡之气也烟消云散，兀然平和安宁。
重回座椅的林枫十分平静。
“陈功德当真那么重要？”楚平婴忍不住轻声发问。于他、于京城、于天下，不该有任何事物，值得当他之面拔剑。
此举无异找死！
为了一个死人，林枫居然做了。
青年点头，“是啊，很重要！”
“重要到为了一具尸体，搭上一条命？你的命多贵重，你不知？”
“自然知道，可有些时候，一个人的思维不可以常理度之，哪怕是聪明人！生而为人谁不是头一遭，凡事权衡利弊，熙熙为利除弊，谁敢说一定是对的？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心里堵着点啥，不痛快！”
“拔剑之前，你并未思忖后果！”楚平婴冷漠中迸发愕然。
林枫轻淡道：“拔剑之前，我不会思虑后果！草民不才，虽则手无缚鸡之力，不曾持剑，也知心思太重、迟疑太多，会影响拔剑速度！速度慢了，死也白死！”
双手垂下的青年咧嘴一笑，环顾四周，又在射出箭矢之人脸面上顿了一顿，转回后道：“说是这么说，其实没啥用，快一点慢一点，差别不大，都快不过你，更快不过箭。”他哈哈大笑，“也是白死！”
青年双手相扣放于桌面，束手就擒。
拔剑之前，尚可安然离去，带着楚姓天子的愧疚与补偿，可谓风光无两。拔剑之后，再无抉择！
楚平婴想到一个词，叫软肋！他忽然意识到从始至终，都在追逐林枫的软肋。一开始他就攥着一根，对于林枫这类人而言，没什么比他们握死他亲人，更能令其忌惮的了。
所以算计林枫成亲，算计他认祖归宗，又企图他得个一儿半女，自铸囚牢、作茧自缚，皆是让他多生出几根软肋而已。
他太难掌控，可话说回来，难以掌控的人才有掌控的价值。一个馒头便能加以利用的乞丐，谁真心会赏他一个馒头？
楚平婴这才意识到一件事，林枫的软肋，没了！这小子从未改变初衷，入京至今，尽管波折颇多，枝节更多，结识不少人，得罪更多人，风风雨雨冷冷清清，但目的从未变过。
陈功德死了，唯一的亲人没了，他的初衷也没了。不同于别人，林枫既非雄心亦无野心，为名为利也不甚稀罕，抛开心底唯一的软处，空荡荡地几乎跟出家人一样，一干二净。次次与自己顶撞愤懑，也尽是为了陈氏，从未别事。
这样一个人，丧失一切，成了漫无目的的孤魂。路漫漫其修远兮，无他求索之物，一切就显得很无意义。
能去的地方和能回去的地方，不重要也不需要了。人可以活着，但不能为了或者而活着。
此等景况，拔剑而来，似乎也说得过去！
楚平婴心说并非看走了眼，一日之前，哪怕一个时辰之前，林枫万万不敢拔剑。猜测还是对的！
“陛下，老奴有要事启奏！”朱红漆柱后有半张老脸。
楚平婴与林枫双双转头。
“陈功德之死，尚且存有疑点，天灾他杀，尚未可知！”新晋任职的赵姓统领，半张面目惨白阴沉，不似活物，说出的话更是令人心中一惊。
一言落定，他感到两道截然不同的炙热目光，同时攒射而来，说不清道不明。赵姓统领微微后撤，整个人隐于朱红漆柱阴暗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