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浩大,砸得山谷轰隆隆作响,黑沉沉的云倾压在山岭上,远目望不见几丝天光。

  灵稚缩在洞口后,迎面扑来的风夹着泥混着雨冻得他直打哆嗦。

  他抓起几把周围的草藤往洞口堵塞,揉揉发痒的鼻尖返回山洞内边,紧了紧裹在身上薄薄的衣袍。

  这身衣袍是灵稚当初下山后用一把药草跟其中一间农舍的主人换来的,那农户家中的老父夜里上山时被石块砸中,灵稚恰好经过,将受伤昏迷的老人拖出来。

  他守在边上一夜,直到老人被家人救回去。

  后来老人醒了,告诉家中长子说自己被山里的一名少年所救,农户就去了救治老人的地方足足等了几日,灵稚慢吞吞出现,拒绝了对方的报恩。

  彼时他衣不蔽体,身上穿着用草藤编织的衣物。

  虽然衣物狼狈,但农户却以为看到了山中的小仙灵。

  农户要给他几身衣裳,灵稚眉眼笑弯弯的害羞推拒,只要了一身,还不是白白要的,送给对方一把自己摘的药草才拿了衣袍离开。

  衣袍并不合身,宽大的罩在灵稚瘦小纤细的身子上,看起来风一吹就能吹跑。

  灵稚穿了人的衣袍,过好些时日才习惯,袖口和裤子往上翻折一段,也能凑合了穿。

  后来那农户带回去的药草用了以后说比村里大夫开的药方管用,往后再有村民受伤,就都拎了一些农户自家产种的东西上山,在遇到灵稚的地方摆放,说想换些好的药草。

  灵稚有时看到后会把东西带走,将随手摘来的草留下。

  平日里他拿来裹腹的草叶,在山民眼中全部成了极好的药物,吃了都不需要去邻村或赶去市集上找大夫看病了。

  久而久之,灵稚的洞府内有山民们用来和他交换的鸡蛋腌肉,他不会煮食,依然吃着山中的草叶和浆果。

  山谷内风雨势头大,湿凉凉的。

  灵稚在洞中休憩,三日后雨才渐停。

  他摸出最后一小撮草,吃了几口才去喂破烂人。

  破烂人还在昏睡,不过已有吞咽的意识。

  破烂人昏迷之后吃不了草,灵稚就把果子捏破了挤出汁水和果肉,囫囵的往对方嘴里塞,只能塞进些许。

  灵稚摸摸自己微微瘪下去的肚子,心道破烂人昏迷了比他还能吃呢,把他储存起来的果子都吃见底了。

  趁雨势减小,灵稚需要走出洞外采摘新鲜的草叶果实。

  他扭头看着静静躺在干草上不动的破烂人,小声说:“我出去了。”

  灵稚觅食的范围不远,雨后草叶新鲜,他边摘边吃,直到走到后山附近,空气里漂浮的气息令他微微不安。

  他抱紧怀里用大叶子兜好的草叶果子随处晃了一圈,视线四处张望。

  “你回来了吗?”

  虎啸划空,山石似乎随之震了震。

  一头黄黑斑纹的巨虎跃到灵稚面前不远的石块上盘卧,眼前的猛兽巨大,趴卧着目光淡淡望向灵稚。

  灵稚抱紧怀里的草果后退几步,有点怵这只巨虎,尽管巨虎并不会伤他。

  他的视线落在巨虎后腿,看到它腿后有伤。

  灵稚跟巨虎第一次相遇,它那时候受的伤比此刻严重得多。

  灵稚天生能分辨药草效用,当时不忍看到那么威风的一只大家伙死去,用手里的药草歪打正着地救回它一命。

  又过不久,在山中晃荡多日的灵稚拥有了自己的洞府,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他占去了巨虎的洞穴。

  这只巨虎在此山称霸,洞穴不止一处。灵稚救了它,它便让这株灵芝一处洞穴,互不干扰。

  灵稚蹲在巨虎腿后,轻声道:“你又受伤了啊……”

  巨虎尾一甩,灵稚从怀里摸出几株药草,分给它一株,其他的用石头捣碎了捂在伤口处。

  他见巨虎目不转睛盯着那株草,连忙解释:“可以治伤。”

  老虎黑乎乎的鼻头嗅了嗅还沾雨水的药草,面无表情地啃进嘴巴吞咽。

  灵稚羞赧笑了笑,不放心的追问:“你不会赶我出洞吧?”

  继而补充:“我不会白白占你的洞府。”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灵稚请巨虎等他片刻。

  灵稚抱起一叶子的草果回到洞府,瞥见破烂人还没醒,转去洞内更深的地方,从山民送给他的陶罐内取出几包腌制的腌肉。

  老虎都吃肉,而这些腌肉的味道对灵稚而言闻起来实在太奇怪了。

  他捂着鼻子拿起几包腌肉,跑到后山处,将腌肉送到巨虎面前。

  “肉。”

  灵稚说道:“下次山民若还送肉,我把肉都给你。”

  巨虎挥动尾巴,算是应了灵稚的话。

  和巨虎分别后,灵稚赶回洞府。

  雨仍在下,天色灰蒙蒙的。

  将要入夜,山内渐冷。他收拾几摞干柴,用一些干草生火。

  灵稚搓搓暖和起来的手,从衣兜内摸出两枚果子小口地啃。

  火星炸响,灵稚连忙扫开落在衣袍的木屑。他望着袍子上多出的一个洞,嘴一瘪,有点委屈。

  灵稚忽然咦了声,走到破烂人身旁,伸手贴在那张好看的脸上轻轻一碰。

  烫的。

  灵稚意识到破烂人生了病,且上上下下看了这人碎成一条条的衣裳,嘴抿了抿,决定把破烂人的衣裳扒了。

  他正要下手扒开衣物,手腕突然一紧。

  干涩低沉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灵稚动作一顿,欣喜道:“破烂人,你醒了啊~”

  男子面容俊美,五官深邃,双目漆黑狭长,眼神幽幽淡淡的,只能依稀看到个灰扑扑的影子轮廓。

  萧猊身受重伤,还中了剧毒。

  此刻他意识到自己不仅武功尽失,也因中毒而失明。

  他握紧掌心一截细滑的手腕,指腹贴在对方命脉上。

  萧猊探出此人没有武功,就算自己重伤,丧失一身武力,可若要取走这毫无防备的人的性命,可谓轻而易举。

  他听到对方小声胆怯的开口:“我没有要害你。”

  灵稚又连忙说道:“你身子很烫,应该着凉了。”

  “衣裳都坏了。”

  灵稚还怀疑破烂人身上有许多外伤,是他前几日疏忽。

  萧猊闷着嗓子低咳,胸腔阵痛。

  他身后的确有不少外伤,皮肉火辣辣的。

  回忆起受伤时所遇,若萧猊没记错,自己中毒后又受到三掌,不曾有过刀枪破肉的外伤。

  倒是被这人救走时,隐约拖了他一段路。

  萧猊咳声更重,原本只有内伤,此刻内外伤夹在在身,倒是好气又无言。

  那少年音一惊一乍:“啊,你好多外伤,出血了……”

  萧猊皮笑肉不笑的:拜你所赐。

  灵稚有点怕血,但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不会是我拖出来的吧?”

  想完,愈发愧疚。

  倘若破烂人身有外伤还被他拖了一路,该有多疼呀。

  灵稚避开眸子不敢去看对方,小声开口:“我、我给你敷些药草,”担心男子不相信,又道:“敷了以后恢复很快的。”

  石洞内响起捣药的声音,萧猊中毒受伤后体力消耗大,精神不振。

  他坐了半晌便撑不住,躺下时望见那道灰蒙蒙的影子朝他靠近。

  灵稚软着声音:“上药。”

  他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破烂人的脸孔,微微眩晕。

  萧猊闭目,翻过身,侧对少年。

  在少年敷药之前,皱眉开口:“等等。”

  灵稚:“哎?”

  萧猊重伤几日,泡在水里,又被人拖着走了一路。

  伤口冒血,此刻更是浑身酸臭。

  他哑声:“可有清水。”

  灵稚摇摇头:“山后有水源。”

  萧猊道:“打些水回来。”

  灵稚似有所悟:“要擦身?”

  萧猊:“嗯。”

  灵稚乐颠颠地抱起最大的陶罐走去后山接水,还走远了些摘回几株皂叶,他见山下的村民都用这些叶子沐浴呢。

  洞内的火小了,灵稚跑去加柴。加完柴火,重新跑回破烂人身侧的石头乖乖坐好,安静而好奇地看对方擦洗身子。

  萧猊:……

  粗人就是粗人,连礼节都不知,也不会回避。

  萧猊艰难擦完身体,背后的伤处反复渗出几丝血。

  他像没痛觉一般,倒叫围观的灵稚看得直咬牙,嘴里轻轻吐出嘶嘶的声音,疼的仿佛是他。

  灵稚把罐子里捣好的药草敷在男子皮肉破开的伤处,翻出的血痂使得他双手颤抖,硬着头皮敷完。

  他顿了顿,嘟嘴轻轻吹一吹。

  萧猊嘴角崩成紧紧一线。

  灵稚抱着罐子坐在破烂人面前出神,片刻后呆呆地开口:“破烂人,你真好看。”

  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萧猊眼皮一抽:“本……我有名字。”

  灵稚啊了声,雀跃而小声的开口:“我也有名字,我叫灵稚。”

  萧猊淡道:“萧君迁。”

  灵稚:“哇。”

  他生涩别扭地跟着念:“萧……君……迁?”

  这真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名字了,人也是见过最好看的一个。

  灵稚脸微微红的看着萧君迁,当日萧君迁醒了一回,虽掐得他脖子疼,但也被他打了一巴掌,重重磕在石头上。

  萧猊轻抚隐隐发疼的后脑,摸到一个肿起来的血包。

  男子长眉皱起,灵稚心虚地转过身。

  萧猊哑声:“我脑后的伤——”

  灵稚热着脸撒了一个谎:“你、你自己摔的。”

  萧猊:“嗯。”

  灵稚差点咬了舌头:“真的不是我推的。”

  萧猊背过身,意识涣散。

  灵稚扑向这人:“萧君迁?”

  男子愈发苍白的脸色让他着急:“你还要晕吗?”

  萧猊让这浑身充满药草味的少年晃得头晕,喉间一口血上不来,旋即又陷入昏迷。

  “……”灵稚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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