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爸爸,罗曾嘟起了嘴:“栩栩说,你都没叫妈妈了,哪来的爸爸?!真是气人,是她不让我叫妈妈的!我就不叫她栩栩,叫她妈妈,问她爸爸在哪里,她说……”小孩的眼睛都黯淡了,并不知道在场的两个男人正屏气听着他的答案,“她说,爸爸暂时还不能出现。”

  而罗栩栩回答的时候,明显的不开心,虽然笑着,却像他不想吃药被逼着吃药时候的不情愿,她笑得不情愿,她答得不紧不慢,她答得漫不经心,栩栩不开心,罗曾也跟着不开心,所以他学会了不问这个问题。

  最后一次问这个问题时,罗曾咬着嘴唇,满腹委屈――爸爸什么时候能出现?

  对于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答案只有罗栩栩清楚,可也只能等到她醒过来。罗海晗看到顾如生的脸色瞬间闪变,又很快恢复如常,于是笑了笑:“小朋友,这么晚了,要不要睡觉了?”

  小孩的眼里虽然满是困倦,却坚定地摇头:“栩栩什么时候能出来?”

  谁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面对两个男人的沉默,罗曾的眼睛又水汪汪的了:“我不想栩栩离开……”

  顾如生捏着罗曾细嫩的脸颊:“栩栩也不想离开你,所以栩栩会出来的,栩栩希望看到你好好的,所以好好睡觉,嗯?”

  虽然知道以前的顾如生好脾气,但罗海晗还是吃惊不小,顾如生怎么这么会哄小孩?

  “可是我怕……”罗曾小声说道,“我不敢一个人睡,会梦见栩栩……那天栩栩晕倒在我旁边,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小孩还清楚的记得前两天的事情。

  罗曾听到咳嗽声,扭过来头来,一路小跑,童真的脸有着小小的担忧:“栩栩?”

  罗栩栩眼神微微一犀利,成功制止了罗曾的小跑,他只得不情愿地快步走过来。深呼吸止住咳,罗栩栩坐下来,伸手接过罗曾递过来的水,经过井水滋润的喉咙就像干涸的土地得到了雨水的滋养不再那么干痒,她的表情似乎轻松了一些,虽然一只手还是捂着胸口,罗曾问道:“吃药?”

  他问得小心翼翼,罗栩栩不禁一笑,咳了几声才顺了气,对着已经转身往内室走了几步的罗曾说道:“刚刚上课不小心吃了粉笔灰,喝水就好了。”

  小孩似乎有股拧劲,在内室里翻了一会,才急着走出来:“栩栩,怎么没有药了?”手上还拿着几个药盒,不过都是空的。

  看着罗曾的小脸皱了起来,罗栩栩又是一笑,把他的脸一丝一丝抚平:“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小孩子不能皱脸。”看到小孩不依不饶的表情,罗栩栩笑着,“等暑假了就去镇上买药。”

  好吧,这关罗栩栩通过,罗曾继续算账:“不是值日生擦黑板吗?!”他的音量抖高,显然是生气了,正想冲出去看看今天的值日生是哪个,忽然眼珠一转,指着罗栩栩,“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擦黑板的时候捂着鼻子嘴巴!”

  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罗栩栩吸不得粉尘,罗栩栩更是清楚得不得了,却不能保证上课期间的板书一点错误都没有,自己擦黑板的时候不小心吸了粉尘,这咳嗽就来了,小孩子的脾气也上来了。看着指着自己的瘦短手指,还有那气呼呼的小嘴,罗栩栩眼眸一转,嘴角带着笑:“水。”

  连小孩都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罗栩栩白希的手指握着的水杯,眼睛一眨,只得转身去接水,还不忘了问:“栩栩,为什么你这么白,他们那么黑啊?”

  背对着罗栩栩的罗曾只能听到罗栩栩似笑非笑的声音:“为什么你这么白,他们那么黑啊?”

  罗曾咯咯笑了出来,罗栩栩反过来问他呢,他俩和这里的学生、校长、叔叔婶婶、哥哥姐姐都不一样,他们的皮肤都是黑色的,惟独他俩白乎乎的,即便白天和其他人一样在太阳下玩耍,只要到了可以穿厚衣服的季节,他又和他们不一样了。他还伤心的问过罗栩栩――我是不是怪物啊?当时罗栩栩很是惊讶――你都学会怪物这个词了啊!――果果说的,她说我长得和他们不一样!――小孩的心受到了严重创伤,所以罗曾不到三岁就知道了“怪物”这个词。后来罗栩栩给他解释表皮细胞的黑色素细胞,虽然半懂不懂,他还是明白了,他不是怪物。

  再次接过水的罗栩栩上扬的嘴角洋溢着得逞的得意,小孩子就是容易哄,不过一句话就让他忘了初衷,她也得以喘口气,不用再次应付小孩接二连三的为什么。

  可她想得太简单了,罗曾偎依在椅子旁侧:“栩栩,你咳嗽越来越厉害了。”

  他的眼睛盛满了担忧,不像一个三岁半的孩子应有的表情,罗栩栩笑着,只轻轻回了一句:“没事。”

  小孩不乐意了,嘟着嘴:“你每次都这样说,你都晕倒了两次了!”

  虽然说小孩没什么记忆力,但是罗曾不一样。他小,对罗栩栩的咳嗽可以置之不理,但是他忘不了罗栩栩晕倒的样子,就像课本里形容的,天都塌了下来,他一脸的严肃:“你不可以再晕倒了!”

  稚气的童声配上那么严肃的表情,像极了某人,一直都是笑靥的罗栩栩顿时凝住了笑,忘了回答。良久,她才云淡风轻问着:“曾曾,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罗曾想了一会,有点不高兴:“记得。”

  “说一遍。”

  罗曾紧闭双唇,而罗栩栩定定盯着他,直到他妥协:“如果村里人说你不在了或是死了,就打开包里的信封,照着信封里写的做,不能提前打开信封,否则栩栩再也不喜欢曾曾了。”

  当罗栩栩很严肃的告诉他这些话时,虽然不明白话里真正的内容,罗曾却感到了一丝不安,还被逼着重复了几次,直到罗栩栩觉得他记住了,这才放过他。

  “栩栩……”罗曾低着眼垂,“如果你晕倒了,可以打开信封吗?”

  “不可以。”

  太干脆的回答,让小孩猛的抬起头,看着大人脸上的坚定,最后只得悻悻应道:“知道了。”

  这是那天两人最后的对话。

  这个村尽管贫困,小学只有学前班、一至四年级,除了日常的语文、数学,在不断加入的支教老师帮助下,逐渐增加了体育、英语、音乐、绘画课程,山里的小孩也有了丰富多彩的课程。

  山村不仅教学条件简陋,生活条件更是艰苦,支教老师来了又走。可自从四年半前来到这里,罗栩栩就一直呆着,看着城里的毕业生换了一批又一批。罗曾在学校里生长,罗栩栩上课没时间带他,他就跟着上课,旁听所有的课程。

  下午是体育课,果果在的学前班上体育课,教完操后学生自由活动,只要下课了就可以回家了。罗曾照例和果果一起玩闹。

  “曾曾,阿远,我们去抓鱼吧?”

  阿远立即问道:“去哪里抓鱼?”鱼肉的美味让小孩嘴馋,好像很久没有吃到肉了……

  “河边呀,上个星期天哥哥带我去抓鱼,哥哥烤的鱼好香呢!”

  “你会抓鱼吗?”罗曾问道。

  “不会,学着哥哥的样子应该能抓得鱼吧?”果果也不确定,“抓不到就算了呗,抓到了给罗老师煮!哥哥说煮着也好吃!”

  罗曾想了想,罗老师也很久没有吃鱼了,就和果果去了河边。但他们忘了,果果的哥哥已经读四年级了,虽然果果比罗曾高了些,但两人一进河里就被河水淹没了半个身子。

  “我在上面接你们的鱼……”阿远站在岸边,他还没有罗曾高,不敢下水。

  果果还叫着:“哥哥是站在那里抓鱼的!”

  罗曾看着果果指的地方,离岸边有点远,虽然两人找了木棍,但是他隐约有些害怕:“不抓鱼了吧?罗老师没教过我在水里怎么走路……”

  他走得不稳,河水有些浑浊,看不清脚底下的淤泥和石子,石子还咯得慌,是他害怕,还是头上的太阳太烈了,小小的额头冒出了汗,而果果的话更让他担心:“哥哥也没怎么教我,上次我是在岸上看他抓鱼的。”

  本来就心惊胆颤,听到这话让罗曾注意力被打断,脚下一滑就落入了水中:“果……”

  果果还没来得及应他,就被罗曾拉着被水吞没了,两人在河里胡乱扑腾,阿远听着被水呛着的咳嗽声,叫声里都有着哭腔:“不好了,果果和曾曾落水了!”

  小学在半山腰,离河边不远,正好有回家的学生听到了,也一起大叫,还有聪明点的赶紧往学校里跑,重复着一样的话:“不好了,果果和曾曾落水了!”

  罗栩栩正坐在课桌前,不知道是在批改作业还是在备课,看到其他老师从窗边跑过去的身影,正疑惑间,曾老师折了回来,在门口喊道:“罗老师,曾曾落水了!”

  罗栩栩手中的笔立即掉到桌面上,听到曾老师“快走”的声音后,拔腿就跑。

  恨不得一眨眼的功夫就到河边,罗栩栩心急如焚,顾不得胸口的疼痛,曾老师已经先她一步跳入了河里,看着挣扎的几只小手,离岸边越来越远,罗栩栩心一疼,扑通跳入水中。

  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小手不再胡乱扑腾,感觉到手感的熟悉,罗曾欣喜一叫:“妈……”可惜其余的话语都被河水呛回去了。

  罗栩栩拖着他的身体:“不要说话。”

  起伏的气息让罗曾害怕,罗栩栩一犯病就喘得不行!

  小孩子瘦,罗栩栩还是费了力气把罗曾拖上岸,她的半个身子还浸在河里,就再也不能动了,罗曾看着更白的罗栩栩,都快哭了:“栩栩晕了!”

  曾老师也把果果拖上了岸,他是见过罗老师晕倒的,赶紧拉起罗曾:“药呢?”

  药!罗曾想要跑回学校,又跌坐在地上,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上午的时候就没有药了!”

  “曾老师叫了其他人准备驴车,他把栩栩拉起来,让李、老师回学校拿着栩栩的衣服和被子。”小孩的眼里尽是懊悔,“栩栩说过,她晕倒要去医院的话,包里有钱,所以我也跟着回了学校拿了包,可是送栩栩来的叔叔说栩栩可能不行了,说栩栩可能要离开了。”

  罗曾看着黝黑的叔叔探着罗栩栩微弱的鼻息,她的眉头皱在一起,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唇都白如纸,听到叔叔轻叹的话语,顿觉得胸口疼痛,眼泪像雨点般掉落,紧紧抓住了背包,不过一会又自己抹了泪,不再哭泣。

  因为栩栩说过,她不喜欢爱哭的孩子。栩栩还说过,即使她晕倒了他也不能哭,他还要救她。他要听话,他要坚强,他要不哭。到了医院,栩栩被送进急救室,出来的姐姐说要等很久,他才拿出信封。

  栩栩说不怕、不哭,所以他照栩栩写的做。可看到大舅和顾叔叔,他就忍不住哭了。如今顾叔叔的话,更让他眼里蓄满了泪。

  “栩栩可不会哭鼻子哦!”顾如生擦掉罗曾眼角的泪,“不想睡觉,陪我们去吃饭,好吗?”

  罗曾点头,顾如生抱着他走出病房,罗曾自己抹掉了眼泪:“栩栩说过,要勇敢,男子汉不能哭。”他确实没见过栩栩哭鼻子,栩栩都不哭,他更不能哭了!

  要离开时顾如生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急救室,罗栩栩,你怎么忍心让孩子这般伤心,为何不快点醒过来?

  他们是去吃饭了,一路赶路都没停,他们只在车上随便吃了些干方便面和面包饼干,这一天下来倒也是饿了。还没走到医院门外的饭馆,罗曾就在顾如生的怀里睡着了。

  看着熟睡的孩子,罗海晗轻声感叹:“这孩子和你很熟。”

  “和你也不生疏。”

  罗海晗轻笑:“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孩子是罗栩栩亲生的,他便是罗曾有着血缘的大舅,罗曾和他不生疏也在常理之中,可顾如生呢,罗曾凭什么对顾如生不认生?

  难道也是因为血缘?

  顾如生不回答却问:“明天才听t市的专家和刘教授报告?”

  刘教授是国内知名的哮喘专家,和健康药业有科研关系,这几年和科研中心的顾如生更是熟悉,顾如生从四年半前专攻哮喘研究,自然和刘教授熟识。厉害的人脾气也厉害,突然让他丢下一切赶到t市,刘教授却不愿意。

  当罗海晗在去s城机场的路上和顾如生谈及此事时,他看不到顾如生的眉头微皱,虽然有其他的哮喘病专家,但是不能缺了刘教授。挂断罗海晗的电话,顾如生拨通了刘教授的电话。

  刘教授是接了电话,可语气很不善:“如果是去t市的事,免谈。”

  顾如生不说话。

  刘教授更着急了:“我手里还有一个病人,明天就要做手术!哪个病人不着急,就你们的病人着急了!”

  难得顾如生还笑得出来:“杨铭医生能做这个手术吗?”

  轮到刘教授不说话了。

  顾如生继续说:“病人那边健康药业会去协调。”能找刘教授做手术的病人,背景除了再简单不过,就是很有背景,虽然棘手,但罗海晗的能力不至于连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杨铭医生会坐今晚的飞机到s城,只要你同意他接手。”

  刘教授还是不说话。

  知道刘教授有些被说动了,顾如生顿了顿,说出的话让刘教授怔住了:“病人是我的妻子,罗栩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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