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一怔。

  抬眼看向江楚城,他的眼睛又变成了那种犹深渊一般的黑色,只是一眼,我便觉得自己就像是要被吸进去一样。

  我暗骂自己不小心,刚才定是被他蛊惑住了。要不是那声音及时出现,恐怕我当真就是要留在这里了。

  “叶弛他们已经往这边赶过来了,楚翎,不要再妄想炎夜大人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了……”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凄凉,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出去的路就在幽暗城中,现在你只要能够摆脱炎夜大人,我们就能够从这里逃离。”

  闻言我先是一愣,过后飞快的心里说道:“我要怎么样才能摆脱他?”

  “你知道的,很久之前炎夜大人就已经将那东西给了你,你忘了吗?”

  “……”

  却邪剑。

  我吸了口气,目光悲切的投向江楚城,而他也同样看着我。

  只犹豫了一秒,我便小声在心里念起了咒语。

  银色的光芒很快将我包裹,并且手上的幽冥链就像是在发生呼应一样,也发出了青色的光。

  “哦?”

  江楚城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惊讶,而后很快,那惊讶便变成了再也掩饰不住的杀意。

  “却邪剑。”

  他慢慢吐出了这几个字,在同时被迫松开了我。

  没有了他的怀抱和禁锢,我几乎是一下子就瘫软在地。腹痛并没有停止,下唇已经快要被我咬破了,但我知道自己再耽搁不得,于是强忍着剧痛,硬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样都能站起来吗。”

  江楚城的目光陌生极了,紧绷的下巴证明了他也对着却邪剑有所畏惧。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翎儿,和我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总是想着从我身边逃开呢?”

  银光在我身上闪烁,身后那些想要趁机窜上来的火焰也被却邪剑一一割碎。

  “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却不是现在这个你。”我一手握着却邪剑,并将它竖在我和江楚城之间,一边又看着江楚城的眼睛,轻声回答着他,“……和你在一起很好,这也是我希望的事。我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一定会把以前的你找回来,六哥,你一定要等我。”

  江楚城的手抬了起来,看样子像是想要摸摸我,然而他一动,我便也将却邪剑横了过去,让他只能悻悻的收回了手。

  “我就在你的面前,又何来等待一说?”他淡淡开口,“我和他有什么不同?他能爱你,我也能够爱你,事实上我们也就是一个人,为什么你能够接受他,却不能够接受我?”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有什么东西闪过,我立刻移开了视线不去看他,咬牙道:“你不是他,你只是披着他的皮而已。”

  闻言江楚城忽然笑起来,随后沙哑道:“翎儿,你当真这么以为?”

  我没有说话,想要用手捂住耳朵不去听他说话,但他的声音却偏偏是不断的跑到我的耳朵里。

  “其实你也是知道的,我和他最大的区别不过是他有感情,而我没有。可是翎儿,即便是这样,我也能和他一样爱着你,只要你,还留在我的身边。”

  “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我都没有对你出手吗?不过是我舍不得罢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的黑色也在逐渐褪去。

  我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可最后还是被他眼中的悲哀吸引。

  “翎儿,换做是我的话,就不行吗?”

  是我的话,就不行吗?

  他这么问我。

  我怔愣的看着他,那凄凄切切的样子险些让我没能握住手中的剑。

  但是很快我便反应过来。

  确切的说,是腹中不断席卷上来的疼痛让我反应过来,面前的江楚城和那个人根本就是两个人。

  他没有感情,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让我留下来也不过是想要吃掉我们的孩子!

  眼里又有眼泪蓄积,水光让我的视线一阵模糊又一阵清明,但我仍旧握紧了手里的却邪剑,坚定道:“你才不是我的六哥。”

  说完,没有再给他了任何说话的机会,我立刻念起了杀神咒:“手接银剑天地动,脚踏七星五雷云。六丁六甲随吾行,吾转来找天兵。天兵天将,地兵地将,月兵月将,日兵日将,水兵水将,火兵火将,土兵土将,天平地平,天无血气,地无血气,天平地平,煞到宁行,凶神恶煞不得近前。神兵急急律令!”

  一刹那间,包围着我们的火焰被适时而起的大风刮灭。

  手持长枪刀剑的神兵出现在面前,生生的将我和江楚城隔开来,并且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唔……”

  江楚城的喉咙里发出一记闷哼,过后我听见他低沉的笑声:“我的翎儿真是厉害,看来没有我,你也是能够好好活下去的。”

  这话说的我心里又是一疼。

  他有着那个人以前之前的记忆,他知道说什么话最能打击我。那些昔日里温情脉脉的话,在此刻变成了一柄柄利刃,将我刺得体无完肤。

  我知道自己从来都是软弱的,特别是在他的面前。

  压制着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掉了下来。

  以前我在他面前爱哭,是因为他总拿我没辙,可现在这个人已经不会再疼惜我,再多的眼

  会再疼惜我,再多的眼泪也也只是有些咸的水,什么作用也没有。

  我腾出一只手抹去眼泪,更加坚定地将却邪剑立在了身前。

  天兵围城的圈子里不断有黑气溢出,那是江楚城在试着出来。

  但是这些天兵是由却邪剑生出,自然也是融合了江楚城的修为,加上咒语的束缚,所以就算是他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出来。

  这个杀神咒,几乎是耗尽了我的力量。让我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只能不断的捂着胸口喘气。

  太疼了。

  小腹在疼,心也在疼。

  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像是在倒流,可偏偏我又清楚的听见了什么东西滴落下来的声音。

  我缓缓低头,却愕然发现那居然是从我下身流出来的血。

  鲜血的气息让幽暗城中的阴兵鬼差们变得躁动,四周的阴风也刮得更加急切。我咬着牙,在江楚城破开这些天兵的禁锢之前,终于又念出了另外一句咒语。

  “天杀黄黄,地杀正方,千鬼万神,谁复敢藏,飞步一及,百鬼灭亡,急急律令!”

  “吼!”

  却邪剑上的银光在一瞬间变成了金光,我握着剑柄,将其横在面前。

  却邪剑里有江楚城千年来的修为,灵力和他的修为混合,千万缕金光霎时间照亮了幽暗城的天空!而同时那些金光就像是白细胞在杀死进入体内的病菌一样的,不断搅弄着邪气,让盘旋在头顶的乌云在刹那间化为乌有!

  背后的萧翰林和其他几个人已经看呆了,我只模模糊糊的萧翰林说了一句“这应当是老祖才有的力量,没想到她竟然能够此自的念出杀神咒”,后面便再也听不见了。

  那边江楚城带来的阴兵鬼差也被天兵暂时压制住。此刻正是逃跑的好机会!

  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流下,我在心急急切的对自己喊着:走,快走,不要再停留了!

  但实际情况却是,因为灵力耗尽,连带着我周身也失去了力气,刚刚抬起脚步跨出去,便两腿一软,差一点就摔个狗啃泥。

  “娘!”

  糖糕的声音突然传过来,我吃力转过头,只见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神色慌张的赶到了我的身边,用她那小小的身体托住了我。

  “不是让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吗?怎么还在这儿?”

  我有气无力却又有些严厉的说着。

  糖糕一边将我带离那里,一边抽抽搭搭的和我说着,原本她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了,可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就又折返了回来。

  我听着叹了口气,这孩子……

  “娘,你、你流了好多血,不会有事吧?”末了她又十分恐惧的补充了一句,“弟弟呢?弟弟不会有事吧?”

  糖糕大概从来都没有加过我这个样子,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害怕,眼眶红红的,看着就像是要哭出来。

  下身流出来的血断断续续的拖了一路,浅色的牛仔裤已经被染得血红。以前在医院上班的时候我几乎没有见过孕妇生产,可没吃过猪肉总还是见过猪跑的,这情况一般就是流产了。但宝宝是鬼胎,不能用一般逻辑来思考,只是他这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都样子实在是让我害怕。

  不过我没有糖糕这些,她看起来已经够担心我了。

  我想用手拍拍她,跟她说自己没事,但光是说话我都觉得十分费力,更别说是做这个动作。

  于是我喘了口气,对糖糕说道:“娘没事,弟弟也……还好。咱们找个地方藏起来,你叶弛姨姨应该很快就会来了,可不能让她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尸体都凉了。”

  以前我这么说话,糖糕肯定会忍不住吐槽两句,但现在她只是咬着下唇,原本就发白的小脸现在更是难看。

  我一定是吓坏她了。

  糖糕搂着我一步一步离开了那个地方。前面不远处就是锁魂台,我记得右相因曾经说过,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千万锁魂台一避。

  于是在糖糕轻声问我,我们要去什么时候地方躲的时候,我贴着她的耳朵说道:“去锁魂台。”

  糖糕愣了一下,而后重重的点点头。

  但没想到刚走出去两步,萧翰林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等一下!”

  捉鬼久了,阴阳师身上便会有煞气,而萧翰林早些年捉鬼杀鬼,身上的煞气则是这一代的萧家人里最重的一个。

  他那一声吼可谓是中气十足,糖糕顿时浑身一抖,哆哆嗦嗦的看了我一眼,用眼神询问我要怎么办。

  “不要管他,我们继续走。”

  “萧阮!你给我等一下!你和我说清楚!你死了不去投胎,在这阴曹地府和那鬼物纠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仍旧让糖糕不要理他。

  开什么玩笑,现在可是逃命的关键时候,谁有那个闲工夫听他叨叨?

  见我们俩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萧翰林一急,好似念了句咒,但是咒语还没有念完,就被一边的萧辰峰打断了:“三哥不可!小阮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你这一声咒语念出去,她怕是会吃不消。”

  “哼!你到现在还帮着她说话?没看见她身边那个小鬼娃在喊她娘?我不杀她,杀只小鬼也不行吗!”

  我这这时候才发现,先前贴在糖糕身上的那张用来隐藏她气息的符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弄掉了。没有了符纸,糖

  了符纸,糖糕就算在压制自身的鬼气,也还是会被发现。

  意识到这一点,我更是催促糖糕快点走。

  萧翰林被萧辰峰阻止,在原地气急败坏跺了跺脚,咬牙切齿的低吼道:“辰峰,你这么百般维护她,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我没有听见萧辰峰的回答,也懒得转头去看。

  萧翰林之前不是说他知道怎么出去吗?他三番两次想要致我于死地,刚才更是把主意打到了糖糕身上,我就算再圣母病,对这件事也不可能容忍。

  但我们终究还是没能够走出去太远。

  杀神咒召来的天兵对付墨泠还行,要对付江楚城的话到底还是太勉强了。

  “砰!”

  背后传来有什么东西炸裂的声音,我和糖糕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阵气浪冲的双双摔倒在了地上。

  原先肚子就疼的不行,这么一下更是雪上加霜。

  我忍不住低低哀嚎了一声,糖糕脸色一变,四肢并用的爬到我身边,急急问道:“娘,你怎么了,你有没有事?”

  这一下我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只能转转眼珠。

  但无论怎么看,我这样都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娘……呜呜呜,你、你不要有事,我我我我、我要怎么做?怎么办?我、什么都不会……”

  糖糕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语气间尽是懊恼。

  她或许是想到了之前我让她学习术法,但是她却百般推脱,任凭我和江楚城怎么说,她都不愿意练习。

  那时候江楚城便说过,也许有一天他会再也不能够保护我们。

  这一天来的太突然了,不止是糖糕,就连我也没有做好准备。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冰凉的液体落在我的脸上,甚至有几滴还掉在了眼角附近,泪水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就像是我在哭一样。我有些难受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心里头有些无奈,想跟糖糕说你娘没死呢,你就哭得这么凶。

  刚这么一想完,那个低沉的声音就忽地响起来:“有我在,她怎么会有事呢。”

  我心跳没由来的漏了一拍。费力的睨着眼,便看见江楚城破开了天兵的钳制,缓步走了过来。和先前来的时候一样,他的唇角带笑,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自家后院漫步一样。

  不过想一想,这也的确是他家的后院。

  “三哥,是刚才那个鬼物!他像是要对小阮下手了,我们……”

  萧辰峰的惊呼在这时候插了进来,而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就被萧翰林恶狠狠的打断了:“小阮小阮小阮!萧辰峰你他妈给老子清醒一点,她和那鬼物是一伙的!与其担心她,还不担心担心你自己!赶紧起来咱们得离开这里了!”

  “可是这情况看起来有点不对,我……”

  “干你娘!你他妈的再墨迹,老子就把你丢在这儿!”

  萧翰林这么说,萧辰峰终于闭了嘴。

  但是江楚城并没有给他们离开的机会,听见他二人的对话,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动动了手指,在他身后一直待命的阴兵鬼差便蜂拥到了萧翰林他们的身边。

  “妈的!都是你!要不是你磨磨唧唧的,我们早就离开了!我就说不救她不救她,你非得救她!”

  我耳朵动了动,听见萧翰林一边抱怨,一边念起了咒语。

  “三哥,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你我都不清楚,小阮到底是二哥的孩子,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外甥女,你这样未免也有太过分了。”

  “滚!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萧翰林喝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这些邪祟都解决掉!”

  嘴上逞能谁都会,但实际上那几人的灵力并不强,加上之前那样使用五行之火,而对面又鬼多势众,他们就更加不是对手,嚷嚷的叫了一会儿,便没有了动静。

  “愚蠢。”

  江楚城哼笑一声,说话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来到我们跟前。

  “爹……”

  糖糕抬头望他,胆怯又小小声的喊了一句。

  “爹?”

  江楚城脚步一顿,听见这个称呼,他的一边眉毛挑了起来,冲着我淡淡开口道:“光想着儿子,差点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女儿。”他稍稍一顿,而后温和的补充了一句,“翎儿这么善良,应该不会怪我重男轻女吧?”

  一边说,江楚城目光一边落在了糖糕身上。

  他在笑,可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忽然,缠绕在他身上的黑气陡然变浓,那原本波澜平静的眼眸之中逐渐漫延出了别的东西。肃杀而凛冽的气息从那头传来,黑气打着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了过来,将没有一点防备的糖糕重重的掀翻在地!

  糖糕小小的身子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只是那么一下,她站起来的时候就变得有些鼻青脸肿。但她显然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摸了摸脸颊,糖糕一脸茫然的看向江楚城:“爹?为、为什么要打我?”

  我要被气死了,这丫头平时看着很精明啊!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掉链子!我也没见得这样过啊!

  身体动不了,嘴巴也动不了,叫喊声闷在喉咙里怎么样也发不出来。

  糖糕,快走呀!

  我在心里大喊大叫,但是糖糕不是江楚城,她根本就听不见我的声音。

  “呵呵。”

  “呵呵。”

  江楚城闷着嗓子笑起来,那模样让我害怕到了极点。

  他能够听见我的话,黑瞳之中染上了饶有兴致的神色,看着糖糕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件玩具。片刻后他有些感慨的说道:“这孩子和翎儿长得可真像,连这爱哭的毛病也实打实的继承了下来。”

  闻言我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江楚城明明记起了以前的事,但是又好像有些东西对他来说依旧十分陌生。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在殿堂里我就察觉到他好似遗忘了什么。

  想要去想明白,可偏偏时机又不对。

  江楚城说完那些话之后,就变得十分冷漠,很快他神色一动,紧接着便缓缓抬起了手。

  黑红的光球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江楚城的眼珠子动了动,看看糖糕,又看看我,而后漫不经心的说道:“既然对翎儿没有办法下手,将这个孩子杀了,也不是不行的。”

  恐惧从我的脚底钻上来,我猛然睁大了眼睛,明白他并不是开玩笑。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上去阻止他,但身体却重的跟铅球一样,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不要……

  求求你,不要……

  眼泪一点点掉下来,心已经痛得麻木了。

  我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他,可看着他的样子,听着他此时此刻说的话,却依然能够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这个江楚城绝对是是能够听见我说话的,但是他却并没有停手。

  薄唇勾起邪异的弧度,而后他手指一动,便将那黑红的光球抛向了糖糕。

  光球飞到空中之后立刻由一个变成了八个,以肉眼难见的速度朝糖糕飞奔而去!

  糖糕!

  之前在荒凉之地的时候我便见识过江楚城这术法的威力,那么大的一直妖魔之物都能在顷刻间化为灰烬,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糖糕?然而糖糕依旧傻傻的站在原地,眼看着光球已经近到眼前,她却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不要……

  喉咙里有血腥味儿溢出,因为血气上涌,我的视线也变成了一片绯红。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忽然感觉肚子又开始猛烈的痉挛起来,而后便听见一个声音,稚嫩却又充满了威严:“不要伤害我姐姐!”

  一刹那间,白色的光球从我肚子里跑出来。在空中慢慢变打大,竟然是在毫秒之间,就挡在了糖糕的面前,并且把那八团黑红色的光弹开到了一边,轰的一声在旁边炸开。

  糖糕已经彻底傻掉了。

  她愣愣的看着面前替她挡下那术法的光球,等到周围的白光散去,那个比她还要小上许多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宝宝……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你、你是……”

  糖糕结结巴巴的,虽然她之前一直和我说着想要看看弟弟,但真的见到了,却又没有立刻认出来。

  宝宝,不对,他现在名字了,应该叫慕城才对。他回头看了糖糕一眼,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像个小大人一样指挥糖糕到我身边来。而后他也一边看着那头的江楚城,一边飞快的来到了我的身边。

  “妈妈!”

  慕城眉头紧蹙,小脸绷得紧紧的,见到我浑身是血的样子后,一瘪嘴,差一点就要哭出来。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我还是有些哭笑不得。顾不得慕城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只在心里说着:“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爱哭?”

  事实证明他确实是能够听到的。

  他揉了揉眼睛,嘟嘟囔囔的说了句才没有哭,在我再说话之前又转过了身去。

  “姐姐,你保护妈妈,不要再发呆了哦,这个人已经不是我们的爸爸了。”

  他这么对糖糕说。

  那口气像足了那个人。

  糖糕艰难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咬着唇将我扶到一边,目光死死的盯着不远处一大一小的父子两人。

  不止是我,就连江楚城也是惊讶得很。他抬起手几度放下,又几度抬起来,眼里的黑色不知道为什么也在这时候消散了下去。

  “小家伙,你又是谁?”

  他的目光很平静,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是隐隐感觉到了他的兴奋。

  他是看着慕城从我体内出来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慕城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因为背对着我们,我也看不清他的样子,只听见他软软糯糯的声音:“我才不管你是谁,你伤害了我妈妈还有我姐姐,夺走了爸爸的身体,我就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哈哈哈……”

  纹样江楚城撑着头笑起来,他的笑声嘶哑,眼中有红光乍现,但是很快又暗淡下去。

  “好大的口气,还没出生就敢和我此说话,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对你下手?”

  江楚城说完手便是一抖,指尖立时出现了一条泛着黑色光芒的长鞭一样的东西,和墨泠的那条鞭子有些像,但又比那个更长。

  “这鞭子能够斩尽阴间一切鬼物,小东西,要试试吗?”

  他问慕城。

  我心头发紧,觉得面前这一幕实在可笑极了。

  我的夫君要杀我们的女儿,逼着我们还未出世的孩子来保护我们。这简直就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慕城脖子一梗,哼道:“我才不要

  “我才不要,你不是爸爸,下手没有轻重,万一把我打死了怎么办?”他一边说一边将小手背到了身后,我清楚的看见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团光,一闪一闪,像是我很久都没有见到过的星星。

  在江楚城和慕城对峙的时候,我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好像在一点点的流逝。

  下身还在不断的流着血,那些粘稠的液体终于将我的上衣也浸湿了。

  到底还是来不及了。

  我原本以为在念出杀神咒和最后那句术法咒语之后,残留的体力应当是能够让我和糖糕勉强走到锁魂台的。

  也不对。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自己怕是要不行了,但是却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期待些什么,是他会像之前在那大殿之中一样突然醒过来?又或者是些别的?

  先前那声音让我不要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那样只会害了所有人。我也这么切切实实的告诉自己,可真要做起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忘了以前是谁说过我做事太优柔寡断,就是因为这样,才总是让自己一次次陷入绝境之中。

  现在看来,那人说的一点也没错。

  糖糕满眼惊骇,哆哆嗦嗦的伸着手想要帮我止住那些不断涌出的血液,但又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才好。

  哎。

  我无声的叹着气。

  至少在把慕城真的生下来之前,我都不能够闭上眼睛。不然的话,糖糕这个家伙什么都不会,我和江楚城都不在了,又有谁来保护她呢?

  “妈妈,妈妈,你能不能听见宝宝说话?”

  慕城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来。

  我眨了两下眼睛,看见那头慕城手中的光团越来越大,但不知道为什么,江楚城却一直都没有发现,或者说他一点动作都没有。我赶紧在心头回宝宝:“嗯,我听见啦。”

  “太好啦!我刚才喊了妈妈好久,妈妈都不理我……”慕城小声嘟囔了一声,他在说话的时候将那光团抛向了江楚城,后者的眼中闪过诧异之色,身影一动,更快的躲过了他的攻击。

  慕城这么做似乎只是为了争取更多的和我说话的时间,很快他又说道,“妈妈,我会在这里牵制住这个坏爸爸,你和姐姐先走,宝宝等下就来锁魂台和你们汇合。”

  我一听他这么说,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但仔细一想,我和糖糕这个样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让慕城分心。

  他现在并没有实体,只是魂魄从我肚子里出来了,但他说话时候那笃定的样子,却让我觉得十分的安心。

  感觉自己好像有一点没用啊,在这种时候不但不能够保护自己的儿女,却反倒要让他们来保护自己。

  我这样的想法很快被慕城听了去,他很快否决道:“才没有,妈妈是最厉害的!要不是妈妈这一路上都在给我输送灵力,我到现在都要被坏爸爸的邪气压着,不能出来救妈妈!”顿了顿,他又接着说,“我不在的时候幽冥链会保护你们,没有了坏爸爸的邪气,他也是能够出来的。”

  我稍稍一愣,幽冥链?难道说先前一直和我说话的那个人,就是幽冥链?

  慕城嗯了一声:“是他,幽冥链是下三界的宝物,自然能够化形。”

  我有些讷讷,先前想了无数个可能,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

  “妈妈你不要怕,爸爸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在那之前妈妈也要活下来。”

  慕城轻轻安慰着我,稚嫩的声音不断抚慰着我的心,而随后他再次飞快的开口:“妈妈你把灵力分给我太多了,还给你一些,你快些和姐姐离开。”

  下一秒,我便感觉到一股暖流流窜至全身。

  原本已经无法动弹的四肢在这一刻恢复了力气,我张张嘴,发现自己能够说话了。于是沙哑的开口:“糖糕,我们走。”

  显然宝宝在给我传声的同时,也和糖糕说了一番。没有让我过多的解释,糖糕点点头,立刻将我扶起来,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前走。

  “啪嗒……”

  江楚城在身后用力的甩了甩鞭子,少顷,他阴沉沉的说道:“翎儿这是要去哪儿?”

  糖糕胆子小,被他这么一吓又是一阵哆嗦。

  因着宝宝将灵力送还了一些回来,我倒是有了走路的力气,在糖糕被江楚城吓得腿软之前伸手拉住了她,沉声道:“胆子拿出来,赶紧走。”

  糖糕抬起头,两眼泪汪汪的嗯了一声。

  “你不是想要吃我吗?做什么老是欺负我姐姐?”慕城有些不高兴的说,“你不要伤害她们,有什么冲着我来。”

  江楚城闻言又是一声笑:“你不过是一缕魂魄,当真能够拦住我?”

  因为身上的伤势,我和糖糕走的很慢。

  江楚城被血腥之气刺激得整个人都有点亢奋,好几次都扬着鞭子想要抽过来,但慕城总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他的攻击挡回去。

  鬼物能够靠食子来提升自己的力量,子嗣的力量越强,之后他获得的力量也越是厉害。

  我忽然间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个被鬼邪之气控制的江楚城,为什么非要吃掉慕城不可了。他尚还在我腹中,只是婴灵的时候就这么厉害,要是真的出生,长大之后实力只怕不会被江楚城弱。

  听到江楚城的话,慕城哼了一声,本来这应该是很有气势的,但因为他年纪小,声音又有些尖细

  又有些尖细,哼出来倒像是猫叫。只是那话语中的凛冽之气,却是让人不容小觑:“拦得住拦不住,还要试试才知道。”

  言罢,慕城身上散发的鬼气陡然剧增。我忍不住回过头去,便见他由一个小小的团子,变成了一个有两三层楼高的婴孩,饶是江楚城也要抬头才能看着他。

  “娘,弟弟他……不会有事吗?”

  糖糕有些担忧的问我,说话的时候有些不自觉地发抖。

  这是还在害怕呢。

  我又叹了口气,然后牵着糖糕的手紧了几分,温声道:“所以咱们要快点走。”

  到这里,我转过头,在心里和慕城说了句千万小心,便领着糖糕一路往锁魂台的方向走去。

  从江楚城进到幽暗城里之后,整座城里的邪气都变得比之前浓重了。一路上视野都很灰暗,加上受伤,我更是看不清脚下的路,好几次要不是有糖糕扶着我,我都差一点摔倒。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总算和糖糕来到了锁魂台下来。

  “走吧。”

  身后已经看不见慕城了,只是偶尔我还能够感觉到术法碰撞导致的波动。我牵着糖糕慢慢踏上了上去的石阶,而在这时候,幽冥链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快些,到血池边上去。”

  血池?

  再次听到这个词语,我有些不舒服的皱起眉头。

  “去那里做什么?”我问。

  该不会是又打算让我跳一次吧?

  这话我没有在心里问,而是直接说了出来。糖糕似乎也能够听见幽冥链的声音了,她抬头有些茫然的看着我:“娘,我们又要去血池吗?”

  我竖起一根指头在唇边,比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她暂时不要说话。

  “别问了,你先上去再说吧。”幽冥链闪了一下,温和的青光在下一秒包裹住了我的身体,原先的疲惫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身上的伤似乎也好了不少。

  我一阵惊奇,这么久了,我从来不知道幽冥链居然还有这种功能。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发现过。”他说,“先前因为炎夜大人邪气的压制,我又要去帮着你通知叶弛他们,所以刚刚才没有办法帮你。现在你觉得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这岂止是感觉好些了,简直就是彻底好起来了。

  “那只是你的错觉,我只能够缓和你身上的疼痛,并不能愈合伤口。”

  我连着说了好几句谢谢,然后抬起手小声念了句咒,用术法将糖糕身上的淤青消了下去,然后继续问:“你方才说已经通知了叶弛他们,可是我怎么没有看见他们人?”

  “应该在路上了吧。”幽冥链忽然有些含糊起来。

  我觉着奇怪,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刚才不仅仅是去通知了叶弛来和我汇合,还借机去叫来了炎月。

  听到这里我已经顾不得问他究竟是怎么联系上了炎月,只皱眉说道:“我记得炎月应该是被江楚城关起来了才对,你把他找来做什么?”

  “庸华已死,阴阳两界的通路也已经关闭,要是想从这地方出去的话,就必须借由炎月大人的力量。”

  我听着有些糊涂。

  糖糕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我一边加快脚步往山顶走,一边低头看她:“你知道什么了?”

  糖糕说:“娘你大概不知道,判官的力量其实是来自于鬼王。虽然庸华那个死胖子是在爹重新掌管阴间之后,才回了酆都,但是他其实是在炎月担任鬼王的时候,才做上判官的。”

  我还是不明白。

  糖糕比划了一下:“简单来说就是,天子殿中的这几个判官,实际上只有墨泠才是真正跟着爹的。陆判大人其实也算,但是他现在是上三界的主人,所以就……”

  这下子我终于恍然。

  怪不得墨泠的鞭子,江楚城也有,原来是这个原因。

  那也就是说,庸华能够打开阴阳两界的通路,那么实际上炎月也可以?

  “差不多吧。”幽冥链说,“不过也不全是。”

  我对他这剧透了一半又开始吊人胃口的行为弄得心痒痒,于是道:“什么叫也不全是?”

  “你刚才应该看见了,炎夜大人和墨泠的招式虽然有些相像,但到底还是不同的。简单来说,就是炎夜大人的招式更甚一筹,这也和大人的修为有关系。但是七年前大人将炎月大人关起来之时,便废去了他一大半的修为,为了就是让他不能够再兴风作浪。所以,现在炎月大人的力量并不能彻底打开阴阳两界的通路,到时候还需要你们所有人的力量。”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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