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瑶正犹豫着是否该钻回池里,男子身影极快一闪,依旧背对着她,而他宽大的衣袍已经很巧地挡在落瑶面前,不动声色地替她遮住一池春光。

  落瑶丝毫没有觉察男子的动作,她正一门心思躲在后面胡乱套着衣裙。

  套好衣服,落瑶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从男子背后钻出脑袋,问:“他怎么成你干爹了?”

  冬冬飞快地看了看男子一眼,低下头伸出两个小食指,对着戳啊戳,嘟哝着:“啊,忘记跟你说了,下午刚刚认的,”说完又补了一句,“师傅说干爹五百年没来了,认个干儿子顺便可以去去晦气。”

  他口里的师父,自然是弗止,落瑶不满地说:“你认干爹怎么没告诉我,不问问我的意见。”冬冬扁了扁嘴,不乐意地说:“为什么要问你的意见啊,我认你做干娘的时候也没问干爹的意见啊。”落瑶觉得这句话听上去好像有点别扭,但是哪里别扭也说不上来,也就不去追究了。

  那人却在这时轻轻地笑了笑,对她说:“原来是冬冬的干娘。弗止倒是没跟我讲这里有人,否则我也不会贸贸然过来。”这是在解释吗?落瑶的脸上又泛起一阵红晕,扭着头不理会。

  男子笑着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还想说什么,手下一紧,已经被冬冬牵着走了,只来得及说最后一句:“待会见。”

  落瑶心里嘀咕,我又不认识你,谁要待会见你。

  经过这一番折腾,仅存的一丝酒意也消了去,落瑶一个人托着腮坐在池边生闷气,倒不是觉得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失了礼仪,况且在温泉也没让他瞧见什么,芙丘国的民风也算豁达,不兴凡间那个什么负责。

  可她自己觉得没什么,不代表其他人觉得没什么,尤其是她还担着芙丘国小公主的身份。身份二字,她爹一向很看重。想到这里,落瑶想起来她居然不晓得这男子到底是何许人。

  依她这几年的相亲经验,自认为看过的俊男也有不少,娘亲这几年大费周章地为她安排相亲,几乎把各国未婚才俊都安排了个遍,可是对此人似乎也没什么印象,照理说这样风流倜傥的高品质公子应该不会逃得了娘亲的火眼金睛……莫非他已经成了亲?

  落瑶心里一惊,随后一怒,她惊的是这人成亲了还敢这样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光天化日调戏女子,她怒的是他色胆包天居然调戏到她的头上。落瑶本来郁郁寡欢的心一下子义愤填膺,她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教训教训这个男子,为他夫人出一口恶气,顺带着给自己顺一顺气。

  既然他是客人,那弗止肯定认识,她打算先去前院找弗止,落瑶这么想的时候,已经走在去找弗止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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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月山的夏季是最美的季节,漫山的瑅香花和桂花交错相映,大片大片的孔雀蓝赏心悦目,一阵微风拂过,花海像波浪一样泛起一圈圈涟漪,此起彼伏。

  瑅香花是弗止几千年专心培育的花种,有宁神的作用,落瑶闻着花香,觉得心情好了好多,连带着娘亲逼她相亲的事情也觉得没那么烦人了。

  落瑶顺路采了一串葡萄,塞了几个到嘴里,一边鼓着腮帮子吃葡萄,一边踢踢踏踏地走着。

  刚到院子门口,还未推开门,听到弗止的声音传来:“……你这一睡就睡了五百年,苦了我一直找不到人下棋。”听得有人轻轻笑了声,落瑶头皮一紧,正是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所以我一醒不就来了么。”

  “方才冬冬带你去转过一圈了吧?怎么样,这五百年来有什么不同?”

  那人道:“山不错,水不错,花不错,人……更不错。”

  弗止的声音顿了顿:“你突然这么会夸人了,我可真不习惯。”

  落瑶听到这里一激灵,忙一脚踢开门,她怕接下来听到“今年今日此山中,人面瑅花相映红”之类的酸邹邹的诗,又或者听到一些不该听的话,于是利索地踢开门打断他。

  古旧的院门嘎一声打开,一个别致错落的小院子映入眼帘。

  弗止既然能稳居逍遥榜首这么多年,平时是个十分注重享受的人,这个院子有个特别逍遥的名字:“梅影霜天”。

  平时他在此逗留的时间最多,因此也是他布置得最漂亮最得意的一个院子。据说,这望月山本没有瑅花,而是弗止与一位神君请教后才研究出来的新品种,落瑶也曾问过究竟是谁有这么大本事,可以用有限的资源培育出不知名的花,弗止吞吞吐吐了一会,“这个人比较神秘,你也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号。”

  落瑶死活问不出来,只知道那人也酷爱花草,专门从极北之地移植了娇嫩易死的“七月雪”,以天上的神泉为引,护得花儿常开不败。落瑶叹了一句,真是两个花痴。

  院子里的景色丝毫不比远山黛绿逊色,满院的金盏花开得明亮金灿,弗止和那白衣男子仿佛在花丛里下棋,冬冬在旁边看他们下棋,弗止面对着门口,一脸闲适,男子背对她,看不清表情,但是从姿态看,像是极为享受这样的时光。

  两大一小三个人听到门口的动静,同时转过身看向她,冬冬张着嘴半晌回过神,道:“干娘,好脚力。”

  弗止嗔了落瑶一眼,似是在责怪她的没礼貌,指了指男子,言简意赅:“这是太子宁祁远。”

  又指了指落瑶,道:“芙丘国小公主,叶落瑶。”这样就算给他们介绍了。

  宁祁远,原来是太子,想不到这个消瘦清贵丰姿潇洒的青年是大名鼎鼎的祁远。五百年前,清乾天出了一件古怪的事,这位太子突然毫无预警地昏睡不醒,天君宁仁十分紧张这唯一的血脉,召集所有仙医查看,却未查出什么异样,个个束手无策。

  就连太上老君也瞧不出得了什么病,只道:“也许太子太累了,想睡个长觉。”让一众人的下巴掉了一地。

  天后万殊,也就是祁远的母妃听了后泪汪汪地指责天君:“都是你,把这么多族事仙务压在远儿身上,平日里把他逼得这么紧,他怎受得了。”

  天君爱妻之名赫赫在外,但在有些问题上,他颇有自己的原则:“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怎会被这些政务压垮,凡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就身着铠甲驰骋沙场风云,如今天族太平,又没叫他去领兵打仗受皮肉之苦,你莫把他想得太娇弱了,我宁家的子孙怎能比旁人差了去。”

  宁仁平时都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她哪曾被他这样教训过,委屈得直掉眼泪,宁仁既心疼又无措,一哄她眼泪掉得更厉害,他不住地道歉,一着急语气重了些云云,可是话都说岂能再收回去?他一碰上他的夫人,往日的精明全不见了,手足无措像只困顿的兽,只恨不能此刻自己替他儿子睡过去。

  那天后,大家都知道,清乾天的耀清宫里睡着一位宁家的太子。

  没想到五百年后,太子祁远又毫无预兆地醒了,果真如太上老君说的那样,只是睡了一个长觉。

  此刻的落瑶有点烦躁,她方才气冲冲地过来是因为,她以为他是有家室的登徒浪子,如今他身份明了,人人都知道祁远尚未成婚,那这口气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落瑶反手扔掉手里剩下的葡萄,不情不愿地微微福了一福,“芙丘国叶落瑶见过太子殿下。”

  祁远似笑非笑瞥了一眼落瑶手里的葡萄和脚边的葡萄皮,垂着眼眸,扬起嘴角说道:“弗止也晓得,我这个人不喜这么多规矩。”言语间没有一丝尴尬的气氛,仿佛他们刚才没有遇见过,落瑶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这个太子似乎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冬冬脆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干娘,干爹刚才说以后你洗澡的时候我不能过去,那你下次洗的时候在周围下个禁制吧,免得让人不小心看到。”

  四周一阵寂静,只听得见茶水烧滚的声音,弗止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风在落瑶和祈远身上淡淡扫了扫。

  落瑶的脸烧起来,瞪了冬冬一眼。

  “嗑哒”一声,仿若无事的太子悠然落下一子,对弗止道:“你输了。”

  弗止忙看向棋盘,一脸扼腕的表情。随后,听得祁远不动声色地对冬冬说,“乖儿子,过几天天上有个喜宴,想不想去逛逛?”

  天君唯一的太子昏睡五百年醒来,这是普天之下一大盛事,照着清乾天的排场,自是要热热闹闹庆祝一番的。遂下旨宴请各路神仙大摆三天宴席。

  想到有吃有喝还有的玩,冬冬立刻两眼放光,只见眼前一团花花绿绿的影子一晃,冬冬已经一屁股坐到太子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还讨好地冲他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弗止移开茶杯,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张疑似杯垫的厚纸,说道:“正好我最近忙得紧,你替我去赴宴了吧。”说完递给落瑶。

  落瑶接过印了一圈圈深浅不一的茶渍的请柬,抖了抖上面的水,方能依稀看出是张帖子的模样,弗止很少参加这样的宴会,她是知道的,尽管如此,依然有不少人会往这里送帖子,以示他们惦念他,生怕怠慢了这位神君。

  弗止说他最近忙,落瑶想不通他最近在忙什么,因为这几百年来他干的唯一几件事情就是喝茶种花下棋聊天,听说偶尔还会替人搭个脉,但是落瑶从没见过。

  她最近倒是闲来无事,一想到明天还要被娘亲安排去参加相亲宴,就头疼得厉害,这庆宴应该比相亲宴更有意思吧?还可以去清乾天顺道散散心。

  她忙急切地答应:“啊,娘亲本来给我安排了个相亲宴,她若过来找我,你代我跟她讲一声,我勉为其难替你去赴宴了。”脸上的急切和嘴里的“勉为其难”一点也不协调。

  弗止作势要收回来,落瑶连忙紧紧攥着帖子,一溜烟进厨房嚷嚷着找吃的去了,只觉得身后有一股柔和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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