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十分,沄纚一行终于来到了春草殿,丰烟告诉她们,“这里是宫里以前娘娘生病静养和废妃居住的园子。小王爷费尽心机才能将公主留在宫中,如此已是最好的住处了。”

  沄纚言谢,只是她不知从前住在这里的妃嫔大都很快就死掉了,春草殿在宫里传为不详之地。

  这园子想是已经鲜少有人经过,荒废得破旧不堪。

  三人拿着丰烟给的火折子颤颤巍巍地摸着往寝殿里走了进去,门上掩着两片腐烂的木门,园子里有几颗枯死不知名的老树,地上堆积着厚厚的腐烂的枯叶,还夹杂着一股陈年的朽味。

  穿过园子再往里走便来到主殿,主殿共有三座寝殿围绕而来,每一座寝殿有三间套房,正厅穿着两边的两间耳房。放眼皆是破烂不堪,门上满是破屑,沄纚小心翼翼轻轻一推,“噗咚”的一声,门板忽然散落倒地,灰尘呛了一脸,三人不住地咳嗽。

  寝殿里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沄纚拿着火折子,往前,正厅里有一张破桌上头放着几个残缺不堪的器皿,布满了尘土,两张凳子翻倒在地上,墙上好像还挂着字画,她向纆儿、绯儿二人道:“我们在这里生一堆火。”说罢将火折子放到地上,又扯了些碎物上去,把倒下的两片破门也干脆架到了火堆上,腐烂的木头一下就燃烧了起来。

  正厅里终于明亮了起来。

  终于看清了墙上的画,是一副女儿情长重逢图,画上只有一张美人的面孔,男子已缺失,一旁还有提字,“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沄纚轻叹看来这里从前的女子一辈子也没有等到宠幸和团圆,孤寡一人郁郁而终。

  两边的耳房也被照得通亮,沄纚取了一根燃烧的木头和纆儿、绯儿一起行到东边的耳房去瞧瞧,东边的耳房是正寝殿,一张幔床靠里墙摆着,床边两张破帘子里掩着两张看夜的小床,正床床头摆放着一架古琴,上面好像还有一些干掉的血迹,一张雕刻荷叶花边的圆桌摆放在寝殿中间,桌子上面破破碎碎。另一间耳房陈设一样,就是略小一点。

  沄纚对丫头们道:“看来今天我们要在这里住下了。”

  纆儿道:“我们倒是无所谓,皮糙肉厚,就是苦了姑娘了。”

  沄纚摇摇头道:“我们身处异乡无亲无故,这如果就说苦了,以后若有更苦的,那还怎么撑下去?”

  绯儿感叹连连,生在闺中金尊玉贵,如今却和叫花子没了两样。

  主仆三人收拾了将近半炷香时间,正寝殿也终于有了勉强可以住人的样子。

  虽说现在是春天,但是夜里也凉着呢,三个只好抱着狗和衣而睡,同塌而卧。

  已至子时,燃着的火堆很快就燃尽了,三人都太累了,这一晚都睡得很死。

  恍惚睡过去了两三个时辰,沄纚不知不觉来到了北域海口,只身一人站在花船之上,不见人影,慌乱之余只得四处呼喊:“爹……娘……哥哥……”

  终不见人应,这时海上一片剧烈的晃荡,船被海水冲翻了,她随着船跌进了冰冷的海水里,冷得打哆嗦,喘不上气。只得气息孱弱的呼叫着:“救命,救命…。。救命……”声声凄惨,越来越悲凉。

  芭蕉早已被沄纚微弱的呼喊惊醒,不住的吠叫。纆儿被狗声唤醒迷糊睁开眼睛。

  沄纚隐隐听到纆儿在耳边的叫唤声:“姑娘醒醒,姑娘醒醒……”。

  沄纚抬了抬皮,督了一眼正摇晃她的纆儿,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纆儿伸手轻碰一下沄纚,瞎了一跳,滚烫的额头,就连同身子也滚烫非常,这可把纆儿吓坏了。纆儿看了看窗外,这时外头天快亮了,稀稀疏疏几点星光,纆儿看到沄纚已经烧得发红的脸,焦急万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去腰间摸索那包兰根粉,可是腰间却空空如也,想是掉在外面了。这是离家前老爷,太太准备的救急药,以备不时之需,眼前偏找不到了,纆儿泪珠儿急得在眼睛里打转,她又唤醒了绯儿商议等天一亮,她留下照看姑娘,绯儿去找北淳竝来相救。

  整个皇宫她们唯一只认识北淳竝。

  才到卯时,北淳竝带着丰烟早早进宫了,往凤鸾殿去给女君请安。

  出了凤鸾殿北淳竝就往北星宫去见庆王了,才到门口就看到靖王在里面,还有几位老臣也在,由于庆王身中剧毒,大臣们便纷纷来到北星宫探望。

  北淳竝走了进去,此时靖王正回话:“昨天大牢里的海匪离奇死了,据太医诊断是服毒而亡。”

  话音刚落,众人议论纷纷。

  靖王接道:“海匪关进大牢时已经搜过身,不知在牢里是如何中毒的。”

  “靖弟,这件事非常蹊跷,你下去查清楚。”庆王愁眉不展,靖王应声便退了出去。

  北淳竝走了进来,古太医或许只是受庆王命令演戏而已,这或许只是庆王用来故意做戏隐瞒女君的,牢房里自己的死士昨日已被自己赐了毒,现在他唯一想知道的就是庆王的伤势的虚实。

  他走到床边向古太医问道:“王兄的伤势如何了?”

  古太医道:“回禀小王爷,庆王手臂上只是皮肉之伤,修养几日便能痊愈。”

  北淳竝笑道:“如此大好。”

  物极必反,古太医越是如此说,他越能肯定庆王已中自己嗯蛊毒。他走上前替庆王整了整被子道:“王兄好好调养,我先告退不打扰王兄休息。”说罢便告退出寝殿。

  才出北星宫,北淳竝就问丰烟:“昨天的那位姑娘,你可安顿妥当了?”

  丰烟说道:“属下已经把她送去了春草殿。”

  北淳竝说“好,你带上准备好的东西,陪本王一起过去看看。”

  榻上昏昏沉沉,乱翻白眼,嘴里乱说胡话的沄纚把纆儿、绯儿吓个不轻。

  纆儿探出手,大惊道:“了不得了!姑娘头上越发滚烫,手脚已冰冷如铁。”

  纆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跺着脚令绯儿现在就去找小王爷:“沿着昨天的路去找,找不到小王爷,但凡逮着人就说是我们公主病了,让他们派人来瞧。”纆儿哭着说完,绯儿已经急得一脚溜烟的跑出了春草殿,摸着半亮的天,踉跄地朝昨天来草殿的路跑。

  在拐角的石柱子处,绯儿一不留神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北淳竝,被撞得跌倒在地。

  丰烟提着灯笼往前一探,北淳竝看清了她的脸,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绯儿一看到北淳竝这个救星,哇得一下哭了出来,也顾不得自己撞到的是小王爷,忙哭道:“我家姑娘病了,病得很严重,求求小王爷救救我家姑娘。说罢扑通一声跪地连连祈求。

  北淳竝听罢,径直往草殿而去,命丰烟去找太医院请常太医来瞧瞧。

  纆儿连连抹泪,沄纚这时清醒了些许,睁着沉重得眼皮,口干舌燥,颤着干裂没有血色的嘴唇半天喊出一个字:“纆……”

  纆儿听罢高兴得连忙扶起她:“姑娘你醒了,我在这里。”她话才说完眼泪又断了线的流,只好把脸转向一边用袖子偷偷抹泪。

  沄纚接着提了提力气,好像现在每说一句话,都要费尽她全身的力气:“纆儿,是我连累了你们,我对不起你。”

  纆儿哭着:“不,不,姑娘。”语气尽是悲凉。

  纆儿哭道:“我八岁就跟了姑娘,是我这一辈子也离不开姑娘了,姑娘尽管放宽心,若姑娘这番好了也就罢,倘若有个三长两短,纆儿也就随姑娘一并去了。”说着忍不住的抽泣起来。

  沄纚叹气握着纆儿的手,缓缓道:“傻丫头,答应我,一定要活着,活着也许你还能离开这,能回……”还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喘息连连。

  纆儿倒了口水,又连忙替她抚背。缓了半响,沄纚才有力气勉强撑着坐稳,一眼撇到了床头边的古琴说道:“扶我起来。”

  纆儿见状,知她何意,她摆了琴,扶着沄纚倚靠着她肩头缓缓坐起,沄纚伸手放在琴弦上,想着既然不能与家人团聚,今日就这样孤苦伶仃的死在了异乡,那就在死之前弹一曲,只当这琴声是家人能听见,也算团圆了。

  临死好歹也要穿戴整齐,她吩咐纆儿替我梳洗打扮,因没有了眉粉,便拿烧过的木渣了描了眉毛,在园子里掐了朵玫瑰花捣成汁,抹了脸颊,剩于的抹了颈颊,鬓好发髻,头上简单的插了一个水红水滴钗,换上了那套竝王替她置办的红嫁衣。收拾妥当,便坐在琴前,纤细的手指放上琴弦轻轻的拨动着,用尽此身全部的力气,将哀怨婉转的思绪缓缓道来。

  揾啼红,杏花消息雨生中。十年一觉扬州梦,春水如空。雁波寒写去踪,南浦行云送。冰弦玉柱,弹怨东风。

  北淳竝还没走进春草殿,就听到阵阵琴声,刚入耳的琴声悠扬婉转,犹如一股浓郁香醇珍藏多年的美酒沁人心脾,侧耳细细一听,琴声忽转哀怨悠长,声声悲泣,哀叹,如行云流水缓缓道来。彷佛弹琴的人已经融入曲子合二为一了。这曲,让人倍感凄凉,似有泣别决绝之意。

  琴声渐停,听见丫头们大声哭叫着:“姑娘,姑娘……”

  北淳竝竝大步往屋里而去,任纆儿、绯儿呼叫,沄纚显然已没有了力气来应。

  北淳竝走上前,伸手指触碰沄纚红透面颊,滚烫如火。丫头们忙给他跪下行礼求助。沄纚此时头脑发沉又抽搐呕吐起来,意识模糊。北淳竝叹了口气,从胸口内袋里拿出了两颗白色的玉丸1,抱起沄纚的头,把药丸给她用嘴灌了下去。

  不一会,丰烟带着御医赶进了草殿,常太医见北淳竝刚准备跪下行礼,北淳竝说道:“先救这位姑娘要紧。”

  常太医放下药箱,号脉半响。

  北淳竝着急问道:“如何?”

  常太医弓着腰道:“回小王爷的话,这位姑娘由于外感风寒,受疫疠之气所致内伤发热,看这姑娘嘴唇已经干裂,想是发热时辰不短。可刚刚老臣给姑娘切脉搏,却发现身体热症却减去不少,想是王爷给这姑娘服下了贡品白玉丸,所以这姑娘身体的热毒才能在片刻功夫已解了大半,待老臣在开几副药辅助一下,姑娘休息几日,也就无大碍了。”

  “好的,那便有劳常太医,丰烟去随太医取药。”

  次日一早,沄纚只觉热毒散去了大半,身体轻快不已,躺在床上人已安稳不少。

  纆儿和绯儿向一早便赶来看沄纚的北淳竝跪地谢恩:“多谢竝王爷,救了我家姑娘。”

  “起来吧。”北淳竝见沄纚已无大碍,没有多做停留。

  一会功夫,丰烟拿着太医开的药又送到了草殿,把药交给纆儿,这时进来了几个小公公,都拿着大包袱,丰烟看到连忙叫他们进来,把东西放在正厅,小公公等放下包袱,在寝殿外开始洒扫了起来,丰烟打开了包袱,有玫瑰花茶,衣物,铜镜,胭脂,钗环……。

  “只要需要用到的,王爷都让我准备齐全给你家主子送来了。”

  绯儿,纆儿连连道谢。

  太监、宫女们洒扫完毕。春草殿内变得干净透彻,园子里窗明几亮,一尘不染,几颗百年的老树也被修剪了一番,厚厚的腐烂的枯叶也被清理地干干净净,园子里居然还带着一口水井,也被收拾了出来,小厮们都收拾妥后,丰烟带着一众小厮退出了草殿。

  纆儿拿着扇子看火煎药,,绯儿在里间拿着针线缝着衣衫,园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味,这味道虽是药的味道,却分外好闻。

  沄纚睡在榻上盖着鹅黄色的细被,睡得非常香甜,感觉自己被一双温暖的双手抱着,那么温暖那么柔软,那么有安全感。

  睡醒,起身,看见正坐在床边的作针线绯儿,她微微唤道:“水,我想喝水”。

  绯儿闻声赶紧放下针线道:“姑娘,你醒了。”

  说着扶她坐了起来,忙道:“我现在去给姑娘倒水。”绯儿边倒水边向外边叫唤纆儿:“姑娘醒了。”

  纆儿闻声跑了进来,看到沄纚无碍欣喜道:“姑娘,你醒了,你终于没事了。”

  沄纚异常疑惑:“我不是病了快死了吗?怎么现在没事了。”

  绯儿说道:“姑娘是病了,发烧说胡话,可把我和纆儿吓死了,幸好有竝王爷,是竝王救了姑娘。”

  “北淳竝?”

  纆儿点头:“是的,是小王爷带了御医过来瞧了姑娘。”

  绯儿道:“连御医都说我们姑娘病地不轻,还好是小王爷救了姑娘,及时给姑娘吃了千金难求的贡品。”

  沄纚不解:“小王爷他为什么会大费周章来救助我?”

  “姑娘将来一定会成为庆王妃,他兴许不敢让姑娘有什么闪失。”绯儿才说完,纆儿向她道:“你别嚼蛆了,快去看看炉子上药好了没有。”

  绯儿白了纆儿一眼,出了房间。

  纆儿坐到床边,笑道:“姑娘别多想了,难道还有这见人不救的道理不成?”

  绯儿又端着药走了进来:“姑娘,该喝药了。”

  纆儿拿了块丝帕扑在沄纚胸口,端着药吹了吹,喂沄纚吃药。

  吃完了药沄纚实在想起来走走。

  纆儿连连阻止:“姑娘才大好,还是床上坐着罢,一会病还没好全又着了风,恐怕病又会反复。”

  沄纚起身无力,也不打算起了,只靠着褥子坐躺一会罢了。

  绯儿坐在床旁的脚凳上问道:“姑娘感觉好点了吗?”

  沄纚颔首,绯儿继续说道:“姑娘这次生病真是把我们吓坏了,不仅是我们着急,我看到那个竝王爷也是急坏了。上次在石洞里,我还觉得他凶神恶煞的,这次姑娘生病,我发现他对我们姑娘还是挺好的,那天清早我去找竝王爷救姑娘,刚好在路上撞见了他,他一路飞奔来的草殿,还有亲自喂给姑娘吃的那两颗贡品白玉丸,我问了丰烟,原来这居然是进贡御品,就连女王女皇殿下也才四颗,我看小王爷对姑娘是真上心呢。”

  听完,沄纚一阵急促才要说话却被呛咳嗽起来。

  纆儿忙起身去关门,关门间环顾四周,遂舒了口气将门锁上。

  对绯儿道:“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万一被人听了去,你是脑袋不想要了是不是?”

  沄纚怒道:“我是和亲送来献给弦庆王的曼青公主,在这皇宫,我们不警惕着,还浑说出这些话来,你如今这么黑说,若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我们的清白还要不要。”

  绯儿听罢,连连跪在床边说道:“我的好姑娘,是我混说,以后我再也不敢乱嚼舌根了。”

  绯儿也并非有意,沄纚叹气对她郑重道:“以后我们在这个宫里,要凡事小心,谨言慎行,千万不要给人留下话柄。”

  绯儿听罢点了点头。

  一连过去了好多天,丰烟送来的药都吃完了,沄纚的病也终于好全了。这几天再也未见北淳竝来过春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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