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玄纪 3.别离久

小说:昭玄纪 作者:白漱光 更新时间:2024-08-05 05:06:28 源网站:顶点小说
  那夜的大雪来的过于蹊跷,冻死了一班守城的士兵,虽是人数上不打紧、却是压弯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四野八方逃难而来的灾民趁着岗哨松解、便洪流般涌进了尚且维持着虚假繁荣的都城之内。客栈、酒肆,东市、西坊,平日纵横交错的热闹街巷被灾民们占领一空,各处府邸官宅院门紧闭,巡城的军队忙于镇压接连不断的哄抢、反抗和起义的暴民,长安城内立时混乱不堪。自古君王无不对上天异象格外重视敏感,身居高位的大冢宰连夜被传唤进宫、过了两三个时辰方才铁青着脸回到幕府——他虽身居高位,底下的朝臣却未必都是忠于他们宇文氏族的,所以、必须尽快平息城内的混乱。

  这一路上狗子是极不情愿的。长安的城门被乱民们侥幸打开过,可是等少年带着他走到城下的时候,城门早已被重兵把守、严密得连老鼠都混不进去。

  少年微蹙着眉、心道:大冢宰这是要将破城而入的乱民困在里面全部肃清啊。想到这里,不觉一阵愠怒。

  狗子贼溜溜的眼睛远远地瞅了一眼紧闭的城门,轻轻舒了口气,好在虚惊一场,这长安城是不用去喽。

  “想什么呢?!”少年见狗子似有喜色,用手指重重地砸了一下他的额头,疼得狗子“哎呀”一声、险些哭起来。纵然少年温和,这一下却是运了一成实实在在的内力的。

  神经极度敏感的守城兵听得狗子这一声叫唤,迅速举着长矛凶神恶煞地朝着他们包围而来。

  “看来咱们是没法悄悄的进去了……”少年无奈一笑,喃喃自语。

  狗子的心霎时被提到了嗓子眼儿、身子凉了半截儿,心想、完了完了,这下是要坐牢啊!正当他焦急万分之时,少年忽然朗声说话,那镇定自若的神态、倒像是位达官贵人似的。

  兵卒们听到一半就即刻收了武器,狗子更是瞠目结舌——他说的是鲜卑语!

  这北方之地被鲜卑族统治已有百年,鲜卑历来兵民分治,能上阵杀敌、为国争战的大多是鲜卑子弟,他这顺畅的鲜卑语一出,自然不会被守城的兵士当成外人了,几句寒暄下来,人家竟然大大方方的开城门放他进去了!

  狗子极不情愿、嘟着嘴怯弱地扯着那根竹竿子,不由得想起自己连日逃难又险些丧命的遭遇、气愤哀怨地瞪着他,怨他不知死活的趟这趟浑水,却也只得拧巴着眉头、老老实实跟在脚步轻快的少年身后,苦闷地回到了这几天来拼命想要逃离的长安——眼下除了跟着他,天地茫茫、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命运有时就是这样戏弄你,折磨你、摧残你不堪的心魄。

  顺利进了城、少年似是也松了一口气,轻轻揽过狗子、温和有力的双手落在他羸弱的肩头,示意狗子跟紧。狗子抬头仰视,疑问道:“公子相貌不似北人,怎会讲如此地道的鲜卑语?”

  鲜卑人与汉人通婚已有百年,北地的汉人虽多少会几句鲜卑语,却鲜少有这么‘草原气儿’的,那是戍守边境军镇的旧族才保留的土话儿。

  少年的目光敏锐而镇静地穿过密集街巷,眼前的人间疾苦不免让他心里又惊起些波澜——形势紧迫、内忧外患,纵然知道苍生可怜,却也只得粗暴镇压,这一路走来,处处是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流民,一个个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此地原是你的故乡,眼见如此灾年、宗族父老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人间化为地狱,身为男儿却只顾逃命,一点不曾怜惜你的同乡亲眷,却反而怨恨我带你回来,我且问你、乡里的先生竟是这般教你读书的?”少年并不回答狗子的疑问,倒是一眼看穿了他的愤怒与惊惶,振振有辞地反问道。

  “我、我没读过书……”

  狗子望了一眼他挺拔俊逸的身影、立时涨红了脸,心下一沉、自责羞愧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慌慌张张地顾左右而言他,灰头土脸地跟着他继续向前。

  “大胆贼子!——”

  只听得街前一声长啸、眼前的人群即刻一哄而散,狗子定睛一看,却是一位二十余岁的校尉郎君提着长剑追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路打杀而来!眨眼间这二人便要打到眼前了,狗子本就心情烦闷低落,这一慌乱竟没跟着少年一起躲开、不争气地傻杵在哪儿了,只得紧紧捂着双眼尖叫、缩在原地瑟瑟打抖。

  那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目朗逸、一袭黛青色衣衫,身法颇为轻盈、一路东躲西藏,虽被追赶却颇有游戏人间之感;他刚从街角转过、抬眼便看到一个萧萧肃肃的身影,心下一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轻声唤道“公子——”

  然而再一眨眼那个衣衫磊落的人影儿却不见了!他眉头一皱、这才发觉自己落脚之处竟瑟缩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也因着那一瞬间的分心,校尉郎君的长剑已然劈头盖脸而来!

  “哎呀——”少年懊恼地大叫一声,暗骂道“你这碍眼的窝囊玩意儿偏横在这儿挡路,本少侠今日岂不是要被你害了!”即刻矮下身子一骨碌滚在地上、顺势将那个孩子抱着滚了两圈,总算是从刀口下逃过一劫,起身将那羸弱的稚子拎着抛了出去,自己一个飞身反扑,便跃上人家的屋檐、跑了。

  再说提着长剑追赶的校尉郎君,这几日镇压各处的流民盗匪已经够心烦意乱了,偏又碰见了个找事的、一路妨碍自己办差事,他早已气得怒发冲冠,这会儿正当正午、天气炎热,就越发地气急败坏了,眼见那小贼因着一个被吓傻的孩子而分心、便趁机狠狠地一剑劈下,恨不得将他们都劈成两瓣儿才好!

  “咣当!——”一声,长剑扑了空砍在了石板上,力道过猛、震得他自己整条手臂都麻了;校尉郎君一阵脸色青白,索性把心一横、咬咬牙,正要破釜沉舟提气跃上屋檐追赶,身后却突然被狠狠地戳了一下,霎时疼得“啊呀!”一声惨叫着屈膝跪倒在地,冷汗直流。

  原来,因着他办差不利、今早才从大冢宰府上领了二十军棍,他薄居罗堂堂将门之子,一向争强好胜、性子倔的很,挨了打就更不肯服输,硬撑着追捕那个游鱼一样的小少年;这会儿被人冷不丁地用“暗器”戳了痛处,立时怒不可遏地骂道:“大胆贼子好生卑鄙!出来与你军爷爷大战!”

  “少将军……是这个……”原本一路跟着他的亲兵们早就累脱了,这会儿才有气无力地陆陆续续追上他,战战兢兢地将那个“暗器”递了过来——

  居然是把七寸长的楠竹折扇,扇骨被把玩得温润如玉,薄居罗打开来一看,瞬间变了脸色,“咔嚓”一声掰断了扇子摔在地上、越发得暴跳如雷,凶神恶煞一般瞪着狼一样的眼、不假思索地朝着扇子飞来的方向拼命追去。

  眼见校尉郎君走远了,躲在窄巷子里的白衣少年轻轻摇头一笑,俯身替惊魂未定的狗子拍了拍满身的尘土——被小少年扔了出去的倒霉孩子,好在暗处的白衣少年眼疾手快接住了,总算是有惊无险。但凡江湖高手过招,瞬息之间胜负高低便可能有几回的反转,差之毫厘就可能丢了性命。

  “公子,刚才何不救我!——”

  狗子抬眼,只见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轻如燕子一般落在了眼前,似是有些生气、却又不敢张扬,小声埋怨道。

  “萧元胤,你这一扔的力道也太重了,我险些都接不住这小孩儿了。”白衣少年不紧不慢地道。

  “……他一剑劈下来,我被这小孩挡了路、来不及躲避,一时惊慌、失了分寸……”元胤自知理亏,撇嘴道。

  “公子怎地自己先躲起来了,那薄居罗又打不过你……”元胤虽是虚惊一场、到底一阵后怕,薄居罗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刚才要是稍有差错自己岂不是做了剑下冤鬼了。

  “薄居罗那性子,我可不敢和他动手,将他引走也就是了。”白衣少年玩笑道。薄居罗自幼长于军帐中,武人脾性、果敢坚毅,向来不是善罢甘休之人;他与薄居罗积怨过深,今日混进长安城,远远地听见了薄居罗的声音便一溜烟儿的躲了起来;好在元胤得他一手调教指点、薄居罗又挨了打一路都跑不利索,倒也不会出什么差错,更何况自己还在暗处留意着、精巧的打暗器手法,先发扇子、再发石子,借力打力改变了扇子的方向,害得薄居罗带着一对亲兵满城乱跑。只是可怜了狗子,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满腔的委屈、张嘴就要大哭。

  “啪!——”地一声脆响、萧元胤一个大耳光便打得狗子再不敢出声,满眼的泪珠子、委委屈屈地捂着脸大气都不敢喘。

  “公子哪拾的,像个小要饭的。”萧元胤鄙视道。他虽武艺不错,可刚才那稍纵即逝的分心却也差点遇险,便将火气全撒在了狗子身上,先是重重的一扔让狗子头晕目眩,这一巴掌更打得狗子又羞又怒,气得炸毛。

  “元胤,我吩咐你与子规的事如何了?”少年瞪了元胤一眼,正色道。

  元胤被他一瞪、只得心虚低头,作揖道:“公子容禀,薄居罗镇压流民手段粗暴,元王爷回话说虽然府上仓禀充足、却不好驳了大冢宰的面子,所以委屈我们乔装成盗匪,他假称府上失窃,薄居罗既要镇压肃清流民、又要追捕我,累得晕头转向呢~”语罢,一阵淘气地坏笑。

  “子规呢?”听得薄居罗如此狼狈,少年也是莞尔一笑。

  “子规兄长沉稳,又是元王爷府上的旧人,私下救济灾民的差事自是兄长去办的,只是……”元胤顿了顿,道:“王爷说、这般杯水车薪也是过于微薄了,他虽为贵胄,却不好明面上出头,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他们为何不肯开仓赈灾?!”狗子本以为长安府库空虚才不顾灾民死活,听得他们这般对话,方才如梦初醒,百姓的命真的就这般卑贱如草芥么?!他一阵愤懑、诘问道。

  “真是蠢笨!乱民一闹就要被迫开仓赈灾,那以后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的乱民就聚众闹事贪恩废法,还怎么治国平天下?”元胤反问道。

  “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的百姓也是皇帝的,皇帝就这般不顾天下百姓的死活吗!?那皇帝还有何用?!果真是‘寡人’!……”狗子气得满脸涨红、大声反驳道,却被元胤眼疾手快地堵住了嘴。

  “什么皇帝不皇帝的、不想活了!”元胤骂道:“你这是要把薄居罗再招回来啊!”

  “公子,我去找薄居罗了,有我缠着他,公子也好行动自由些。”元胤见少年佯怒,知趣地松开狗子,作揖而别。

  “我方才打薄居罗那一下已经露了行踪,他现在疯了似的四处找我,小孩儿,我们这下可往哪儿躲啊~”少年抱臂而立,温和调笑道。

  “……那你还惹他……”狗子捂着被打得青紫的脸埋怨道。

  “人在急怒之下是没有脑子的,他只顾着找我,咱们才能放心的办事啊……”少年慧黠一笑,“小孩儿,别生气啦,元胤从小被我调教、却只爱习武,性子急躁了些;下回我教你几招,你也打元胤一顿出出气,如何?”

  狗子眼里倏尔一片明亮,心下一暖、方才的委屈都化成了眼泪,喜极而泣、连连点头。

  长安城被薄居罗和萧元胤搅合得混乱,少年倒是从容了,慢慢悠悠的拖到夜色深沉灯火渐熄时方才停下了脚步。见狗子实在走不动了,便一把抱起他、蜻蜓点水似地跃进了巷尾深处隐匿着的大宅之中,轻如纸鸢一般落在了偏院的书房门前。狗子一阵惊呀,白天见元胤的身法轻快便已经十分羡慕了,尚不知世间竟还有这般境界的轻功。他四下张望,这庭院里月华如水,花木葳蕤,虽无奢华雕饰,却也布局精巧雅致,与院墙之外全然两个世界。

  “亭亭山上柏,悠悠远行客。

  行客行路遥,故乡日迢迢。

  迢迢不可见,长望涕如霰。

  如霰独留连,长路邈绵绵。

  胡马爱北风,越燕见日喜。

  蕴此望乡情,沈忧不能止……”

  只见那书房内灯火通明,隐约有一老者立于案前,传来一阵深沉浑厚的吟咏之声。狗子虽不懂其意,和着月色与虫鸣,却也觉得甚是悲怆感人。不知这深宅中的“贵人”,这般养尊处优竟也有烦难之事么。

  “有朋西南来,投我用木李。

  并有一札书,行止风云起。

  扣封批书札,书札竟何有。

  前言节所爱,后言别离久?——”

  少年顺势接了后半阙,声音清亮宛转,只是咏到“别离久”时,还是磕绊了一下,像是极力隐忍着哽咽一般。狗子先是一惊、继而一阵后怕,下意识地就往墙角去躲;趁夜潜入重重深宅、却又如此明目张胆,眼前这少年,当真是越发的琢磨不透了。

  只见沉浸在往事中的“贵人”略微一惊,急忙推门迎出、先是一愣、继而大惊错愕,反反复复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身长玉立的少年、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即刻迎出来深深一拜,眼眶潮润微红却又是真真切切的欣慰欢喜,嘴角抽噎着问道:“一别经年,赖有佛祖垂怜、老朽可是又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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