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查过了,那我就放心了。”裴云道。

  她并不想多管这些,只随口问一问,得到了答案就抛在脑后,也不想去费神想这些答案是不是事实,他们到底查得怎么样了。

  明知道这些事情自己脱不了甘心,就算自己想置身事外,最后也难免被牵扯。但每次听到陆棠清的话,她都会不由自主地选择相信。他的强悍,在她心里就是一座坚实的靠山。

  陆棠清看了裴云一眼,也没说什么。

  他尤其喜欢裴云不多问这一点。虽然每次他有所隐瞒这时,还是会止不住有些心虚。她每次发现自己瞒了她时,也会发脾气。

  可她却从不多问。

  这让陆棠清感觉颇为安心,半点也不觉得她性子烦躁。

  之后,裴云就没再提过琢玉的事,只是在与连茵会晤时,不着痕迹地提醒她,因风月楼的事,江南女子不受朝廷待见,让她叮嘱吴一鸣,少去醉花阴。

  连茵二话不说地应道:

  “这是自然的,哪个女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男人出入那种地方?去见那种女人?”

  裴云默默地就不说话了。

  她会啊。

  她不仅眼睁睁地看着陆棠清去过,自己也去过。

  看着连茵义愤填膺的模样,裴云低头喝茶时,突然一阵心虚,生怕被她看出来自己的心思似的。

  “对了,糖包的大名想好了么?想叫她什么?”连茵兴冲冲地问道。

  她的孩子也快出生了,这几日没事就琢磨着给孩子取什么名字,觉得取名可真是个难事,想来想去都想不到满意的。

  裴云道:“还没想好,不过,也是该下决定了。前几日托了个口信给我爹,让他给糖包想个大名,也不知道我爹想好了没有?”

  “裴阁老想出来的名字肯定是好的。有挑剩下的,也让我参谋参谋。”

  “我爹想的都是女孩的名字,你若是生了个男孩,可就参谋不了了。”

  “兴许生个女儿呢。我觉得女儿好,女儿贴心。可我婆婆总说我肚里的是个男孩,我一说女孩她就老大不高兴。”

  “吴侍郎是独苗,老太太肯定是指望家里早些添个男丁的。”

  “男孩女孩不都一样吗?我爹也只我一个女儿,也没见他嫌弃我。芸姐姐,王爷可有说过让你再生个男孩?”

  裴云嘴一咧,笑都笑不出声来。

  何止是说过啊,他还想让她生五个呢,三年抱俩,想想都觉得可怕。

  “不管他说什么,生不生都是我的事,我若不想生,他还能逼着我生不成?”裴云说道。

  连茵想了想,点头道:

  “芸姐姐说得对,我也要像芸姐姐这样,过自己的日子,才不管他们怎么说呢。”

  裴云又一阵尴尬,忙道:“你可不能这么想。我这么想,是因为我与棠清虽然成婚了,可还没上玉碟,算不得是皇家的人,我又没婆婆,棠清也不是独子,也没人压着我生。可你不同,你上有婆婆等着抱孙儿,相公又是家里的独苗,要是不能生个男丁延续香火,吴家人怕是要怨你的。”

  连茵瘪着嘴犹豫了半天,最后支支吾吾地抚着肚子说道:

  “那还是生个男孩吧,了了他们的心愿,也省得难为我。”

  裴云又一阵哭笑不得。

  “生男生女,岂是由你自己说了算的?”

  她们在外闲逛喝茶,陆棠清在家中却忙得很。

  宫里的暗卫今日已经来过几回了,陆棠清中的折子也积有了半尺高。

  他粗略看了一眼,拣了一封抽出来先看。

  拣的这封并不是最要紧的事,而是他最上心的事——查绑架糖包那名大内侍卫的身份。

  身份不难查,所有的大内侍卫之前都是排查过的,每个人的身份,籍贯,家庭成员,历年来经过什么事,吏部全都记录在册。

  绑架糖包之人名叫郭峰,父亲曾是大内侍卫,所以也被选为了大内侍卫,获得了皇上的信赖。

  此人身份干干净净,唯一一点值得怀疑的便是,数年前,他曾与阮娉婷的兄长为同僚,有过一段交集,不过时间并不长。

  之后数年之间,两人的交往也不算密切。阮娉婷兄长升迁之后,两人也再交集。

  所以阮家被抄之后,也人怀疑到他的头上。

  这一次他绑架糖包被抓,送进内务府,严刑拷打总算问出了缘由。

  原来,他曾因阮娉婷兄长之故,见过阮娉婷,并对她一见钟情。但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觉得配不上太尉之女,便一直将这份心思藏在心里。

  阮娉婷数年为嫁,他就数年未娶。

  等的时间越长,他就渐渐地开始幻象起自己会有希望了。

  因为阮娉婷年纪越来越大,就算身份显贵,也不大好找人家了。

  而他这几年也小有升迁,虽然比不上阮娉婷兄长升得快,但也成了皇后的亲信,将来前途量。

  正暗自盘算着找媒人上门说亲时,陆棠清却忽然休妻了。

  清王妃的位置一空出来,一直心系着陆棠清的阮娉婷便又起了心思,开始与清王亲近起来。

  郭峰一听到这个消息,心就凉了半截。

  后来,裴云与陆棠清兜兜转转,分分合合,阮娉婷拼命地缠着清王,却总不被理会,在郭峰眼里,便显格外凄凉。

  他心疼阮娉婷为陆棠清伤心难过,却又不甘心阮娉婷喜欢的是陆棠清而不是他。

  他自知自己的条件身份甚至能耐都不及清王,便一直默默地看着,替阮娉婷心疼。

  他还想着,有朝一日,清王能与裴云重修正果,再次成婚,阮娉婷应该就能死心了。

  到时候,阮娉婷也已年岁不小,除了下嫁,就只能嫁作别人的填房,那时他应当就有会,能入阮太尉的眼了吧。

  可没想到,他等来的不是阮娉婷的回头旁顾,而是她的尸体。

  阮娉婷的尸体是阮家人发现的,是她的兄长亲自派人验看的,那时阮娉婷兄长还是大内侍卫统领,派去的人就是他的同僚。

  他顶着欺君之罪的偷换了同僚的腰牌,替他去验看了阮娉婷和尸身,当亲眼见到心心念念的女子惨不忍睹的尸首时,他便决定要报仇。

  向陆棠清报仇,向裴云报仇。

  阮娉婷死得如此凄惨,他要让他们也没好日子过。

  他一直隐忍着,将这份仇恨悄悄地放在心里,小心地没让任何人察觉。

  甚至,抄阮家时,他也在场,亲眼看着阮娉婷曾经住过的地方,每一寸都被搜刮干净。

  直到皇后让他去给陆棠清送药,他觉得,会终于来了。

  离开京城之后,他就悄悄打开包袱看了是什么药。

  他当时并不想为此事搭上性命,他只想杀了糖包,然后自己继续当大内侍卫,亲眼看着陆棠清和裴云忍受丧女之痛。

  所以,他一直把天山雪参放在身边,细心保管。

  正巧当时其他几名大内侍卫都遇到了意外,他也便以此为借口,说不知道清王他们改变了行程,走岔了道。

  实际上,他刚出京城不远就找到了陆棠清。一行人那么大的阵仗,并不难找。

  之后,他就一直隐在暗处,静待时。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发现陆棠清身子不对劲。他中了毒,而且,也身上的天山雪参就是唯一的解药。

  郭峰的心情瞬间激起来。

  他不止可以杀了陆棠清的女儿,还能把陆棠清也一并杀死。

  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涌上了脑海。

  他想先把糖包劫走,藏起来,让陆棠清先急上几天,激一激他的毒性。

  但他在劫人的时候突然想到,糖包还是个奶娃娃,不能不喝奶,要想不让一劫回去就饿死,就得找个奶妈。

  而在城里找奶妈,很容易就被陆棠清的人查到,藏不了多久。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带的奶妈也一并劫去。

  如此一来,就算他们想查也没线索了。

  他特意等到奶妈附近没人的时候下。

  一开始计划都十分顺利。只影儿一个人,毫防备之下也根本不是他的对。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林邈是会武功的,而且武功还不弱。

  眼看自己要被发现,郭峰果断把奶妈杀了,自己抱着孩子想跑。

  结果,孩子突然哭了起来,直接暴露了他的行踪。

  之前给影儿下的药,她也逼得差不多了。虽然受了些伤,但影儿却时越打越勇之人。

  糖包一声啼哭刚暴露他的行踪,影儿就对他穷追不舍,还引来了亲兵的围困。

  郭峰被逼到了悬崖边,只能用孩子来作威胁。

  当时,他的确是想杀了糖包的,故意和清王谈条件,就是想给他们希望,在最后一刻再让他们失望。

  就像当初他对阮娉婷一样。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裴云竟然说糖包不是她和陆棠清的孩子,而是陆棠清和别的女人生的野种。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裴云这话的真假,但裴云的那一番“真情流露”仍旧让他有了一丝丝地迟疑。

  只这一丝的迟疑,就让他功败垂成。

  被抓之后,他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曾数次想过自尽却未能得逞,最后仍没能熬过酷刑,为求一死,把什么都招了。

  他为何要背叛皇后,陆棠清不想追究。就连他要杀糖包的理由,陆棠清也是嗤之以鼻,全然没放在心上。

  他如此关心此人的供词,全因眼时裴云说出她喜欢的人是顾濂时,那人的动容。

  却没想到,竟然只是因为他喜欢阮娉婷。

  陆棠清甚至能猜到他当时的想法。

  若裴云嫁的人是顾濂,阮娉婷就不会是这么个下场。或许会嫁给他,成为清王妃,又或许会嫁给别人,但终究不会这么惨死。

  而看到裴云痛彻心扉的哭诉时,郭峰脑子里想到的的确是阮娉婷。

  裴云当真爱的是顾濂的话,这种求而不得的心,与阮娉婷,与他,是何其地相似。

  以至于一时之间,他不禁为之动容,甚至动了恻隐之心,对怀中的孩子也放松了警惕,让裴云有了可趁之,把孩子救了下去。

  受刑的时候,这句话也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间,让他始终想不明白。

  为什么啊?

  为什么她明明喜欢的是顾濂,却要护着陆棠清的女儿?

  陆棠清毁了她的一辈,她就半点也不恨么?

  同样对这句话耿耿于怀的还有陆棠清和顾濂。

  不过顾濂的执念,在背裴云出嫁的那一瞬已经彻底放下了。

  这句话也被他放在了心里,成为了一个自欺欺人的幻想。

  只有陆棠清,一直憋在心里,想问,却又不敢问,只盼着从郭峰嘴里撬出一丝蛛丝马迹,结果,也是徒劳。

  把折子扔到一边,陆棠清心中很是懊恼。

  费了这么多功夫,就看了一堆废话。

  越是弄不明白裴云的心思,他就越觉得烦躁不安。

  女人心,海底针。

  尤其是在见识了怜妃等人的心之后,陆棠清愈发觉得女人的心思真是半点也猜不透了。

  芸娘当初说得那么情真意切,所有人都为之动容,却说得多半都假话。

  正因为如此,陆棠清才越发地疑心她这话是真的。

  若是没有半点真情,岂能把戏作得这么真?

  但这么一想,他心里又难受得紧。

  芸娘是他的女人,他如何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喜欢着别的男人?

  更何况,她说的还是:

  “从头到尾,我爱的人只有濂哥哥啊!”

  从头到尾,只有……

  将他置于何地?

  一想到这话是从裴云嘴里说出来的,陆棠清就恨不得将顾濂千刀万剐。

  他不是正好是风月楼的余孽么?所幸一并斩了他,永绝后患!

  杀念一起,陆棠清又找出另一份折子看了起来。

  这是辛未发回来的消息,写了渠州匪患一事。

  果然不出所料,匪患就出在离天山不远的官道上,当地已有几家镖局遭了劫,损失的都是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

  另一份被他拣出来的折子则是冯知远呈上来的。

  用的是秘折,直接呈交给皇上。

  信不长,内容也只一点:

  水患为实,但有猫腻。

  陆棠清瞬时皱了眉,两眼一眯。

  看来,工部有风月楼的人,是八九不离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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