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城市……之所以是一个传说, 就是因为,曾经有许许多多的人追寻着这个说法, 然后就此消失。”

  阿方索卡莱尔坚持要送西列斯回拉米法大学,于是他们便一同走路回去,路上顺便谈论着这件事情。

  “所以,”西列斯斟酌着语气,“伊舍伍德就是其中之一?”

  “非常疯狂的其中之一。”阿方索说。

  西列斯心中有种微妙的感觉。

  就在不久之前,阿方索还在疯疯癫癫地跟他说着那个神秘部落的“先知”概念,而现在, 他却煞有介事地对西列斯提及他人的疯狂。

  无烬之地似乎是一个无比奇异的地方。

  西列斯没有表露出自己的种种想法。他只是问:“那么,他的消失也早就已经……有了迹象?”

  阿方索用一种微妙的、复杂的眼神望了西列斯一眼, 让西列斯都怔了一下。随后,阿方索说:“是的。从很久之前, 我就怀疑这个男人会被无烬之地的迷雾吞噬。”

  西列斯沉默地听着。

  “哦,对了, 被无烬之地的迷雾吞噬是一种……‘说法’。”阿方索解释,“对于我们,以及其他任何疯狂地追逐着无烬之地的秘密的人来说,我们都终将被迷雾吞噬。

  “因为, 一切秘密都隐藏在迷雾之中。”

  他感叹地说着。

  随后, 他终于认真地说起了伊舍伍德的事情。

  伊舍伍德是伊曼纽尔的哥哥, 比他年长十岁左右。在伊曼纽尔尚且年幼的时候,他的兄长就已经跟随考古队一同去往无烬之地寻找遗迹。

  因此, 伊曼纽尔对于无烬之地的痴迷,最初就来自于他的兄长。

  不过, 他并没有追随兄长的脚步, 从事十分危险的考古事业, 而是转而研究更为安全一些的民俗学。这事儿曾经让伊舍伍德十分不满。

  “在他看来,伊曼纽尔似乎天生就得投身于考古这行。”阿方索说,“但是伊曼纽尔就是更喜欢研究不同的风俗习惯、不同的文明痕迹,这事儿伊舍伍德说了不算。”

  于是,伊舍伍德与伊曼纽尔这两兄弟的关系,在那个时候产生了一丝缝隙。

  本来伊曼纽尔可以跟随伊舍伍德的探险队,但是却因为这样的矛盾,伊曼纽尔独自踏上了无烬之地的旅程,并且由此结识了阿方索等人。

  “我觉得这也不能说是坏事。”阿方索带着点后知后觉的庆幸,“毕竟,他哥哥可不是什么……好人。伊舍伍德的凶名在无烬之地的众人皆知。”

  “凶名?”西列斯对这事儿稍微有些感兴趣。

  “呃……就是……”阿方索支支吾吾地说,“就是,他的力量。他总是出入危险的地方,人们对此十分恐惧。”

  西列斯心想,这指的是启示者的力量?

  但是阿方索的意思似乎还不止于此。

  ……是说,伊舍伍德获得了某位庇佑者的强大的力量?而那条途径会带来十分强大的震慑作用?又或者,令人心生恐惧?

  西列斯心中思索着。

  “无烬之地残暴凶悍的人非常之多。”阿方索说,“伊舍伍德只是其中之一。他只是一个考古学家,而强大的探险者还有很多很多。

  “他们有的成群结队,有的孤身一人。有的已经消失不知道多少年,有的却只是近几年才刚刚声名鹊起。那都是无烬之地的事情。拉米法城这样的地方是没这种人的容身之地的。

  “只不过,许许多多的他们都被迷雾吞噬了。”

  西列斯略微发怔地听着。

  他对于无烬之地的印象有了些许的刷新。他原以为无烬之地就像是一片荒原、遗迹、藏宝地,人们在其中探索与发现、攫取财富;但是现在,那里似乎也多了一层钢与火淬炼而成的血腥气。

  死亡的阴影。他想。那才是无烬之地永恒不灭的底色。

  阿方索也感叹了一会儿,然后将话题转回了伊舍伍德和伊曼纽尔这两兄弟身上。

  阿方索说:“伊舍伍德消失在十年之前。那个时候,伊曼纽尔在无烬之地差不多也已经呆了十年,认识了一批朋友。包括我。

  “伊曼纽尔偶尔会和他的兄长通信,交流彼此的现状。在信中,某一次,伊舍伍德说他找到了与‘不存在的城市’有关的线索,于是决定前去探索。

  “伊曼纽尔觉得这事儿不怎么靠谱,写信劝他哥哥放弃,但是当时的伊舍伍德已经下定了决心,回信中怒斥伊曼纽尔是个没勇气的懦夫。

  “这种语气激怒了伊曼纽尔,让他再也没管伊舍伍德的情况。直到几个月之后,伊曼纽尔再没有收到伊舍伍德的信件,他才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于是决定去寻找伊舍伍德的行踪。

  “当时我们是一起去的。”

  阿方索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吗?”西列斯适时地问。

  “发生了……”阿方索沉默了片刻,“伊曼纽尔失去了平常的理智,我们无意中闯进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我们没能找到伊舍伍德。最后,只有我和伊曼纽尔两个人逃了出来。”

  西列斯骤然沉默了下来。隔了会儿,他说:“抱歉。”

  “没什么,这已经过去了。”阿方索摇了摇头,“在无烬之地探险总要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所以,我们后来也就打算离开无烬之地,回到文明的世界之中。”

  西列斯听到这里,产生了一个微妙的联想:“那个危险的地方……就是你发现的那个部落遗迹吗?”

  阿方索惊叹地望着西列斯:“您……您怎么会知道?”

  西列斯:“……”

  他想,这就是正常的逻辑推理啊!

  既然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阿方索打算离开无烬之地,那么失去这份雄心壮志的他,自然不可能在那个时间点之后,孤身闯进某个从未被人发现过的部落的遗迹,这与他当时的心态不符。

  但是阿方索的确享有着这样的名声——那不就得了,他最后进入的那个地方,说不定就是他发现的那个部落。

  当然,这其实是西列斯的猜测。但是他恰巧猜对了,并且似乎加深了阿方索对他的误会。

  西列斯百口莫辩。

  阿方索惊叹了一会儿,然后说:“这果真是您的天赋。是的,那的确就是那个部落的遗迹。报纸上传闻的是我独自发现的,这当然不可能。

  “只不过,其他进入那里的同伴都已经死去了,而伊曼纽尔不想要这份沾了血的荣誉。我还是想要将这个部落的存在公之于世,于是独自宣布了此事。

  “我知道有不少人怀疑我。当然,我也宁愿我们从未进入到那个地方。但是……我也不希望他们白白牺牲。”

  “那么你该把其他人的存在也公布出来。”西列斯客观地说。

  “不是我不想……”阿方索苦笑起来,“伊曼纽尔并不同意这事儿。他愿意让我公布那个部落遗迹的交换条件,就是我只能说是我独自发现的,与伊曼纽尔以及其他同伴都无关。

  “并且,他还要求我隔上好几年再公布。为此,我还特地在几年之前重新回了一趟无烬之地,在其他人视野中消失了一段时间,以此证明我那段时间的确在无烬之地。

  “因为……准确来说……我们实际上找到了一座不存在的城市。”

  西列斯有些意外,他说:“你担心其他人误会?”

  阿方索点头也摇头:“十年之前,很多人都知道我和伊曼纽尔在做的事情。我们在寻找伊舍伍德。所以,如果部落遗迹的事情在那个时间点公布出来,人们就会对号入座。

  “事情是,我们当时的确是冲着‘不存在的城市’去的,最后也的确找到了一座在地图上并不存在的城市,可这两者并不是等同的。

  “伊曼纽尔认为,如果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完整公布,那么其他人就会认为‘不存在的城市’之谜已经解开了,他们也就不再有心思去追寻这个秘密,他也就……永远找不到伊舍伍德。”

  西列斯微微震撼,不由得说:“他对伊舍伍德的下落十分执迷。”

  甚至不惜为此利用其他的探险者。

  “他觉得那是他的错,所以他要找出真相。”阿方索简单地说,“他害死了他的兄长,还害死了我们的其他同伴。这事儿一天到晚压在他的心里。十年过去了,仍旧如此。”

  西列斯心想,那不应该公布“不存在的城市”的危险性吗?为什么还要让其他人继续追寻、狂热于这个秘密的存在?

  说到底,伊曼纽尔有着自己的私心与想法。

  西列斯无法评价这样的行为,只能说:“不知道那本游记的出现是好是坏。”

  阿方索说:“这事儿其实和您没什么关系。”他安慰着他,“我会劝劝伊曼纽尔的。”

  西列斯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他们也已经走到了拉米法大学。西列斯与阿方索告别,然后回到了海沃德街6号的三楼卧室,打开怀表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将近四点。

  他坐到沙发上轻轻舒了一口气,感到自己有些头脑发胀。

  这一下午得到了不少的信息,主要就是关于无烬之地的。

  西列斯有一种微妙的预感,他觉得自己迟早会去到无烬之地。这个世界的许多秘密都隐藏在那儿,而他想要探索这个世界、想要回到地球,那么,他早晚会面对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秘密。

  他想,不存在的城市。还有阿方索提到的,他们后来找到的那个部落遗迹。

  同样都是不存在的城市,又要什么区别呢?为什么阿方索如此确信,这两个地方不是一回事儿?他们在那里究竟遭遇了什么?

  为什么只有阿方索和伊曼纽尔得以逃脱?又为什么,他们两个能够逃脱?

  西列斯想了片刻,不由得摇了摇头。

  阿方索尽管坦诚,但其实也或多或少地隐瞒了许多信息,比如他们在那个遗迹中的遭遇,以及更多关于“不存在的城市”的信息。西列斯能够理解这一点。

  况且,在阿方索的眼里,西列斯并不是启示者。他说不定还以为西列斯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手无缚鸡之力。

  西列斯却感到,世界正在慢慢变得混乱。

  伊曼纽尔得到了那本游记……他会做什么?为了寻找他的兄长,他已经背弃了自己的同伴,甚至选择利用那些探险者的野心。

  这事儿发展到这个地步,伊曼纽尔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吗?

  西列斯无法否认这个可能性的存在。

  他想了片刻,便叹了一口气,将这些想法从大脑中一扫而空。他现在没那么大的能力阻止伊曼纽尔,只能指望阿方索了。

  他将这事儿记下,打算日后关注一下发展。

  西列斯在房间里坐着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起身下楼,去食堂吃晚饭。他恰巧在那儿碰上了自己的室友,洛伦佐。两人就坐到了一块。

  洛伦佐跟他抱怨俱乐部的事情。他是邓洛普教授的助教,而那位教授是考古专业十分著名的教授,俱乐部中学生众多,但是邓洛普教授没兴趣管这事儿,于是大部分都交给了洛伦佐。

  因此,洛伦佐现在就得为俱乐部的内容做准备。

  西列斯听了听洛伦佐为俱乐部准备的课程,一时间心中羞惭。比起洛伦佐,他感到自己实在是太敷衍俱乐部中的十五位学生了。

  西列斯心不在焉地想,或许他可以认真一些?在其中加入一些有意思、有趣的东西。

  他这么思索着。

  不过随后,他想到俱乐部是九月份的事情,于是便爽快地将这事儿往后丢了丢。

  现在,起码这两天,他生活的重心是即将结束的启示者入门课程,以及即将开始的研究部之旅。

  周五晚上,西列斯同洛伦佐在食堂吃完饭,然后一同回到宿舍。西列斯回到三楼,洗完澡、洗完衣服,便一身轻松地坐到书桌后。

  他思索着这个晚上做点什么。

  他写了点小说。但是因为明天下午的出行,他始终静不下心。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卡罗尔之前送给他的两本书——毕业礼物,按照卡罗尔的说法。

  拿到那两本书之后,西列斯去了交易会,忙着上课、研究萨丁帝国流浪诗人的信息、与阿方索会面等等,还没有仔细查看那两本书的内容。

  现在,西列斯就从架子上拿出了那两本书,同时拿出的还有他在交易会上购买的那本,描写拉米法城的一些传说和都市异闻的书籍,《拉米法城的幽灵》。

  他打算今天晚上就拿这三本书打发时间了。

  卡罗尔赠送的那两本书,一本是历史书,一本是文学书,都是雾中纪的作品。看起来启示者对于这方面十分注意,不可能随随便便赠送时轨。

  历史书是一本学术专著,讲的是曾经的神明们在帝国纪对人类帝国的干涉与影响,标题为《帝国上空的阴影:被驱使的皇帝与贵族》。

  这本书一下子就吸引了西列斯的注意力。

  在很久之前,他就曾经在书中看到过,在神明尚未陨落的时候,祂们会插手干涉人类帝国的政局。这也就导致了在神明陨落之后,从沉默纪开始的,“人”的文学的骤然增长。

  当时他对这件事情所象征的意义就十分感兴趣,但是此后却没什么机会寻找相关的书籍。没想到卡罗尔会将这方面的书送到了他的手上。

  在打开这本书的时候,西列斯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不会还没洗清旧神追随者的嫌疑,所以卡罗尔才会特地将这本书送给他,希望他能清醒过来?又或者,防患于未然?

  西列斯心情有些微妙地在这个念头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便让自己埋头于书籍之中。

  这本书的内容并不显得枯燥,起码对于西列斯来说是这样。与其说是一本专门讲述帝国与神明之间的阴谋诡计的书籍,倒不如说,这是一本讲述帝国纪风云变幻、历史变迁的历史书。

  帝国纪整体持续了将近五千年。五千年间,人类帝国起起落落、分分合合。不同的神明、不同的帝国,都曾经在其中的一些时代占据主角的地位。

  与帝国关系最为亲密的神明,是战士与海盗之神,战争与征服的保护伞,阿莫伊斯。

  这位拥有人类男性化身形象的神明,本身似乎也与人类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祂庇佑着战争与力量,而受祂庇佑的那个名为玛尔的国度,也在长时间内显赫一时。

  不过穷兵黩武的玛尔帝国最终还是覆灭于民不聊生的内乱。

  在那之后,阿莫伊斯没有再成为任何一个国家的象征与保护神。不过,祂在各国的军队与士兵中都受到了欢迎与信仰,尤其是海军中。

  许许多多的士兵都认为,阿莫伊斯会保护他们在战争中免受伤害与死亡的侵袭。

  然而,阿莫伊斯本身就是战乱、征服、杀戮、血腥的象征。对于祂的信仰,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除开阿莫伊斯,另外一位与人类帝国距离十分之近的神明,就是曾经让西列斯吓出一身冷汗的星辰与光芒之神,高空闪烁的明灯,露思米。

  露思米的国度——是的,的确要如此形容——名为明光帝国,是露思米的神国。这种说法是因为,这一整个国家的人民都是露思米的狂热信徒。

  他们疯狂地追逐着宇宙、信仰着星辰的光明与热量,认定露思米会为世间带来希望、光芒与无限的未来。这让明光帝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屹立不倒。

  不过最后还是轰然倒塌了。倒塌的原因总是很难完全概括。这事儿在明光帝国的学术专著中讲得很清楚,在这本书中只是一笔带过。

  “神明的力量高高在上,而人类总是追随其身后,痴迷那宏伟、亮丽的光芒,于是,便容易看不清自己脚下的路。”

  这是这本书的作者对于明光帝国的评价——作者的名字让西列斯觉得挺眼熟,似乎就是拉米法大学文史院的某位教授。或许他还曾经去过他的课程。

  明光帝国的覆灭可以用一个非常单纯的原因来概括,即帝国的这些臣民整日沉迷于信仰与敬拜,不事生产、不务劳作,于是帝国的经济体系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失灵,最终导致国家破产、分崩离析。

  这事儿就带来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传闻。有一些人认为,明光帝国的最终消亡,和商业与誓约之神梅纳瓦卡分不开关系。

  梅纳瓦卡是一位没有成为任何一个帝国的信仰的神明,但是他的信徒却遍布世界,直至今日也仍旧有商人保持着对他的信仰。这样的信仰中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心的。

  总之,梅纳瓦卡被怀疑,在暗中操纵着明光帝国的倒塌。

  这事儿已经过去太久了,没人能说得清这两者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不过,起码在那之后,露思米的信徒就始终与那群商人过不去。

  在更后面的一些时间里,露思米的信徒们甚至不容许从事商业相关的事务。

  但恐怕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逐渐变得穷困潦倒,以至于最后在历史中销声匿迹。差不多一整个阴影纪,露思米的信徒都没在明面上出现过——起码西列斯的记忆中是这样的。

  不过,他对阴影纪的历史了解也不是十分深刻。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露思米的国度的覆灭,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理所应当的。在明光帝国建立之后,露思米的信徒便为祂搭建了无数的奇观建筑,甚至一度想要在那个时候探索宇宙。

  ……奇观误国啊。西列斯想。

  时间随着阅读的过程一点一点过去。西列斯偶尔会在草稿本上随手记录一些自己认为重要,或者有趣的信息,用以后续的思考和整理。

  在将近十一点的时候,西列斯骤然回神,然后去盥洗室洗漱,早早地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他醒了过来,之后就睡不着了。他便干脆去食堂吃了个早饭,然后回到宿舍,写了点小说,并且整理了一下论文的大纲。

  信差恰好在上午的时候来送信,西列斯收到了来自伯特伦费恩的信件。信中,伯特伦说他们一家已经搬到了东城,并且列明了地址。

  西列斯想了想,便写了一封回信,打算下周挑个时间去拜访一下。他想到伯特伦搬家的原因以及现在西城的局势,不由得感到一丝叹息。没人知道时代的洪流奔向何方。

  有人跃跃欲试,有人裹足不前;有人,被甩在了更远的地方。

  中午时分,西列斯仍旧去食堂吃午餐,然后直接乘坐公共马车去了历史学会。

  他带上了【沉静的心】仪式所需的胸针,以及昨天捡回来的叶子。大概是因为使用过仪式的缘故,他选定的那三枚叶子仍旧十分的新鲜。

  不过,西列斯并没有服用魔药。他知道,在他们下午出发的时候,卡罗尔肯定会让他们服用魔药。

  尽管格伦菲尔没要求他保密那些魔药的存在,但是西列斯还是自觉地保守着这个秘密。

  当他抵达666号房间的时候,时间是下午一点。他意外地发现其他人都已经抵达了。

  富勒夫人与安吉拉都换上了与上一次去西城时候相仿的普通衣物,显得朴素而低调;德雷尔与埃里克也都身着便服。

  看起来,所有人都为下午的出行感到期待与紧张。

  西列斯踏入房间之后没几分钟,卡罗尔也来了。

  “哦,你们居然这么早。”卡罗尔有点意外地说,“挺好,我还以为我会在这儿等你们一会儿。”

  “下午好,卡罗尔。”达雷尔迫不及待地说,“我们现在就要出去了吗?”

  “不不不。”卡罗尔摇了摇头,“我来这么早,是因为关于布鲁尔的事情,有些进展,或许我可以跟你们说说。”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达雷尔有些困惑地说:“查到了什么?”

  富勒夫人沉吟片刻,说:“布鲁尔的未婚妻?”

  “是的。”卡罗尔又说,“当然,其实也没查到什么。”

  面对所有人疑惑的目光,卡罗尔说:“布鲁尔达罗的未婚妻,玛丽娜凯兰——话说,你们听闻过凯兰这个家族吗?”

  富勒夫人和安吉拉同时摇了摇头,之后其他人也摇了摇头。

  “那就对了。我们查了查拉米法城内的人口记录,有这个姓氏,但是他们显然不是达罗家族想要联姻的那个凯兰家族。”

  安吉拉迷茫地说:“你的意思是……达罗家族被骗了?”

  “玛丽娜凯兰明显是一个假名。”卡罗尔说,“我们没在任何一个地方找到这个名字,除却一些听闻达罗家族订婚的人口中。”

  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么那些见过玛丽娜凯兰的人呢?”

  “我们找到了一部分参加过他们的订婚仪式的人。他们都说,玛丽娜凯兰是个面貌姣好、身材优美的年轻女士。”

  “……没了?”安吉拉有点迷茫地说。

  卡罗尔摇了摇头。

  达雷尔嘟囔着说:“看起来这个外貌也是假的。”

  这话让其他人对这个年轻的男孩刮目相看,引得达雷尔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瞧着他们。

  卡罗尔说:“我们没能找到更多的信息,但是这就带来了一些问题。如果他们真的可以隐姓埋名、更换面貌,那么,这群幕后黑手可能仍旧藏身在拉米法城,而不是像我们之前想的那样,已经逃离。”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埃里克低声喃喃。

  本来他们以为,犯下这种灭门惨案的凶手理应逃之夭夭……但是这群幕后黑手如果还隐藏在拉米法城的话,那这种凶恶与镇定的本色,真是让他们这群知情者背后发凉。

  卡罗尔说:“所以,你们都得注意安全。正好这一次我们要出门,你们多听多看,少说话,注意观察。”

  “出行的内容是什么?”

  卡罗尔微微一笑:“跟随第二走廊一起去解决一个案子。”

  在出发之前,卡罗尔递给五个人一人一个小小的橡胶制耳塞,以及一小瓶魔药,让他们喝下。

  随后,他解释说:“这些耳塞都是时轨,这个仪式的名称是【联结的耳】,我这里则会使用【张开的口】。总之,效果就是,你们都可以听见我的声音。”

  西列斯注意到卡罗尔递过来的魔药颜色,比1%纯净度的魔药稍微深一些,看起来是5%纯净度的。换言之,他们现在正在使用的这个仪式,应该是来自于庇佑者。

  什么庇佑者的能力会是这样的?

  西列斯在心中猜测着,却得不出一个答案。

  他们各自服下魔药,然后将耳塞按照卡罗尔的说法,塞进自己的左耳。

  下一秒,他们都感到一种微妙的分裂感,仿佛他们左边的耳朵在听着一个方向的声音,而右边的耳朵则听着截然不同的声音。

  卡罗尔清了清嗓子,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而他们的左耳则都传来一个音量适中的声音:“听得见吗?”

  他们都点点头。

  卡罗尔也满意地点头:“那么,我们可以出发了。”

  他们见到了这一次同行的几名第二走廊的启示者。全程都是卡罗尔在交涉,西列斯等人则按照卡罗尔的吩咐,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

  他们都门后空间的大厅那儿等了一会儿,直到卡罗尔和其他启示者出现,于是他们一同离开。一行人一共十个,来自第二走廊的有四个,其中就有西列斯曾经见过的克拉丽莎伯尼。

  一路上,第二走廊的四名启示者低声交谈着什么,但是他们的声音都很轻。而卡罗尔也通过【联结的耳】向他们描述着这一次任务的目的地。

  他们的调查目标是一个退休的博物馆守门人。在大概三天之前,一家私人博物馆报警说他们馆内有一件藏品遗失了,随后,警察将目标锁定在那位已经退休的守门人身上。

  守门人与孙女两人相依为命,没有其他的亲人。他的孙女最近生了重病,但是在拉米法城看病不是一件便宜或者廉价的事儿。他的邻居都说他最近为了这事儿急得到处借钱。

  于是,警方便怀疑这位守门人暗中偷窃了博物馆的藏品,将其卖出赚钱。

  如果真的按照警方的推断来说的话,那么将守门人逮捕,并且找到藏品,事情也就差不多结束了。至于守门人的孙女是否能够得到救治,这是谁都不想面对的一个问题。

  然而当警方将守门人带到警局讯问的时候,尽管守门人对自己的偷盗行为供认不讳,但是他的模样却疯疯癫癫的,像是……受到了“污染”。

  此外,他的孙女以及那个被偷的藏品,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历史学会就是要去调查这件事情的幕后真相。

  听完这些描述,西列斯感到一些困惑。他想,守门人的孙女究竟生了什么病?被偷的博物馆藏品又是什么?时轨?这是一场精神失活的事件吗?

  可是,孙女与藏品一起失踪,又使得这次的事件覆盖上了一层神秘、诡异的色彩。

  卡罗尔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让他们一共登上马车。十人分了两辆马车,颠簸着向目的地赶去。

  在意识到他们的目的地是西城的时候,西列斯心中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

  他与埃里克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明白彼此心中的担忧。卡罗尔在另外一辆车上,他们也无法将这些事情告诉他。

  不过西列斯还是开口说:“我们的目的地是旧城。”

  富勒夫人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安吉拉和达雷尔则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

  西列斯瞧了埃里克一眼,然后说:“还记得我们在交易会上的遭遇吗?有人……正在抢劫启示者,包括他们手上的魔药和时轨。”

  他没直接说是地下帮派。是不是地下帮派都无所谓,重点是有这伙人的存在。

  安吉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你怀疑这件事情和……那些在交易会上杀人的家伙有关?”

  “我只是觉得这事儿太巧合了。”西列斯低声说。

  三天之前报警。那正是周三的时候,也正是交易会正在进行的时刻。

  最后,西列斯摇了摇头,说:“请各位注意安全。”

  基于这种心理,当他们最终抵达目的地,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他们五个的表情,比第二走廊的四名启示者更为凝重和严肃。

  卡罗尔意外地瞧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这样不错。

  博物馆的看守人的家,在西城的中心偏南面一点的地方。这儿离洛根集市不算远,总的来说还算是西城中比较热闹的地方。

  他们住在一栋略显破旧的公寓楼里面。公寓楼总共有四层,木质的楼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让人每踩上一脚,都觉得下一秒就会落空了。

  灰尘和蛛网到处都是,光线昏暗而沉静,能让人看清楚空气中的每一粒微尘。他们一走进去,就感到空气一阵闷热,沉闷的气氛让人十分难受。

  看守人的家是三楼背阴的一间房。已经有警察在这儿等候着他们了。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走了进去,卡罗尔分配了他们的任务。

  一部分人去和附近的邻居交谈,一部分人去周围转转,一部分人则进入房间。

  西列斯没被分配到进入房间的任务——埃里克这位即将去往第二走廊的启示者才是。埃里克有点紧张地点点头,接下了这个任务。

  西列斯想了想,便提醒了他一句:“注意那些人们可能会忽略的细节。”

  房间肯定已经被警方仔细探查过了,但是当时的搜查可能没有那么仔细。而现在,从启示者的角度去审视细节的话,埃里克或许能发现别的线索。

  埃里克惊讶地看了看他,然后感激地向他道谢,随后跟随着其他启示者一同进入房间。

  西列斯的任务是在公寓楼内部以及附近寻找线索,和他一起的是卡罗尔。卡罗尔对他说:“你可以自己试着找找线索。”

  西列斯点了点头。

  他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凝视着拐角处,思索着。

  他现在其实没能得到什么线索,唯一知道的就是卡罗尔概述的那些内容。一栋公寓楼就摆在他的面前,从哪里开始?

  西列斯想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一个疑点……或者说,他没能理解的问题。

  如果看守人偷盗那个藏品是为了卖出去,赚钱给孙女看病,那么,为什么他们现在面临的局面是,孙女和藏品一起消失,而看守人却从善如流地选择了供认不讳?

  博物馆在三天之前报警,而偷窃行为必定发生在更早之前,这么几天功夫,难道看守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卖家?

  西城这地方鱼龙混杂,洛根集市的当铺每天就收到不知道多少来源不明的物品。

  看守人既然住在西城,并且肉眼可见地生活了不短的时间,他难道不知道销赃的地点?明知道自己会引起怀疑,却还是不躲不藏?

  警方说看守人被逮捕之后有些疯疯癫癫的,像是受到了旧神的污染。但是,没有启示者资质的普通人,可不会轻易被污染。

  “如果看守人是启示者,或者,他认识一位启示者?”西列斯突然低声说。

  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偷藏品是为了卖钱。但如果那就是为了给孙女治病呢?一个……仪式?

  卡罗尔在一旁听着,不由得怔了一下,问:“你怀疑他是启示者?为了进行仪式才偷窃那个藏品?”

  “我怀疑。”西列斯说,“不过我们需要找到一个线索。”

  卡罗尔望着他,等待着。

  西列斯思索了片刻,问:“【痕迹追踪】。这个仪式的时轨,你带着吗?”

  卡罗尔想了想,还是说:“我明白你的意思,【痕迹追踪】也的确有效。不过还记得我们这一次出行的原则吗?”

  多听多看,少说话。

  西列斯怔了一下,低声说:“抱歉。”

  “这没什么,我知道你想帮上忙。”卡罗尔反过来安慰他,“但是,破案不是我们这一次出门的关键,增长见识、明白启示者是怎么做事,这才是。

  “基于这个原则,我们可以相信第二走廊的启示者们,成为他们的影子,旁观着他们的行动。但是,新人们千万不要让自己身处险境。”

  西列斯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遇到这种情况的话,第二走廊通常会怎么做?”

  “一般分两种情况。没有死者的话,就利用【痕迹追踪】或者其他类似的仪式;有死者的话,就利用仪式,让死者开口说话。”

  西列斯心想,这就是玄学破案?

  卡罗尔笑了起来:“这两种办法足够我们找到真相,起码大部分时候是这样的。当然,我们也会遇到一些困境,到那个时候,我们会使用一些别的办法。

  “不过,他们如何——破案,这只是你们需要学习的其中一个方面,特别对于并不需要进入第二走廊的启示者来说,你们还有别的需要关注的地方。”

  西列斯注意卡罗尔仍旧在使用【张开的口】,一是因为西列斯能够注意到蓝色的光辉源源不断的流入卡罗尔的喉咙处,二是因为,他的左耳能够听见卡罗尔的话。

  所以,这些话并不仅仅是对西列斯说的,也同样是对其他那些启示者。

  卡罗尔说:“重点是,我们如何在隐藏自己是启示者的前提之下,找到其他人是启示者的证据。”

  西列斯带着点意外,望着卡罗尔。

  卡罗尔耸了耸肩:“不然你以为呢?正如你想的那样,很多问题、事件的来源,就在于,尽管有些人是启示者,但是,他们却没有安全地、谨慎地利用他们的力量。

  “许多人是启示者,但是他们遮遮掩掩,闹出了不少乱子。比如,这位有可能是启示者的,博物馆守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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